天下最精明的莫過商人,他卻把自己往絕路上引。


    {楔子}


    一連下了好幾日的雨,地上的水跡還未散去,但總算是晴了。空顏齋窗台上的一株茉莉冒出了新芽,未安照例一早便來了店裏打掃,沏了一壺霍山黃芽茶靜靜等自家主子過來。


    空顏齋的老板顧辭一貫是早起的,隻是前些日子下了雨,他著了風寒還未好全,頭昏腦漲難免貪睡些,便囑咐了未安先去。


    久雨一晴,華意街人來人往,連地段偏僻的空顏齋也在兩個時辰內將新進的幾隻羊脂玉手釧售空了,未安笑眯眯地送走了一步三回頭的小姐丫鬟們,轉頭看著店裏楠木茶幾上的那把紫砂壺。


    霍山黃芽已經涼透了,而顧辭,一直沒有來。


    {一}


    顏子辰早年做生意的時候諸事不順,落魄時窮得趴在巷子裏奄奄一息,多虧有好心人給了他一口飯,才有勁兒爬起來東山再起。


    後來的顏子辰在二十多歲時已是青歸城首屈一指的珠寶店琳琅閣的大老板,城中最年輕的富商。因仍是念著當年的一飯之恩,便在自己府外開了善念堂,每日都有新鮮的米粥無償供給那些吃不起飯的人。


    一日天色將晚,顏子辰從琳琅閣回府,他朱紅的大門前跪著一男一女,見顏府主人歸來,忙不迭膝行上前扯著他衣裳不斷叩首,女子哭啞了嗓子,聲音如破碎的錦緞:


    “請大慈大悲的顏老板救救沛生!他……他快死了……”


    女子懷中抱著個嬰孩,整張小臉泛著病態的通紅,急促地喘息著,顯然病得不輕。


    “我不懂醫理,如何救你的孩子?”顏子辰扶起不斷叩頭的夫妻二人。


    男人似乎覺得難以啟齒,可最後還是開口:“大夫說這是富貴病,要十五兩銀子抓藥,可家裏實在是……”


    顏子辰垂下眼,看見自己袖口上摻了金線繡成的祥雲花紋精致華貴,心中五味雜陳,轉頭吩咐身後的小廝:“去賬房那裏取四十兩銀子給他們。”


    小廝答應著去了,顏子辰又道:“孩子這病得好好養著,天色晚了,快回去抓藥吧。”


    夫妻二人感恩戴德地走了,夜風裏飄來女子因為孩子有救了而喜悅的啜泣聲,無端讓他想起當年跪謝救命恩人的自己,絕處逢生的喜悅,他最能體會。顏子辰在原地立了許久,才緩慢踱進府中。


    {二}


    本以為沛生的事情就這樣揭過,誰知愈加麻煩。


    不知是誰聽說了前幾日顏子辰慷慨解囊為孩子治病,消息在城中傳開了,顏府門前陸陸續續跪了不少人,都來求顏子辰開恩,為自家的情況解燃眉之急。


    “公子失去了左手,但尚且年輕,身子康健,右手也靈活,怎地就到了要顏府幫忙的地步?”


    風燭殘年的老者顏子辰總是出手幫助,可漸漸人多了,有不少年輕人夾雜其中,他便覺得有些煩躁。


    男子哭喪著臉:“顏老板,我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我這一隻手賺錢,求您開開恩!總得讓我給家裏人嚐一口菜湯吧!”


    顏子辰最不喜年輕人遊手好閑,皺眉道:“那我為你安排一份工,你自己賺錢如何?”


    “顏老板真是善人。”男子仍是苦著臉,語氣充滿著不甘:“不知老板早年孤立無援之時,幫助老板的恩人是否也給您安排了一份差事。”


    男子失去的左手斷口處包著的白布隱隱滲出鮮血的顏色,顏子辰又想起那一年餓得奄奄一息的自己,隻要有人給口飯吃就心滿意足。最後他歎口氣吩咐道:“去取銀子給這位公子。”


    隻短短三日,顏子辰就因為接連不斷的求助者焦頭爛額。也曾想過拒絕,可看見對方無助懇求的眼神,兼之想起自己當年的困苦和如今的優渥,便把話又咽了回去。


    “大當家的,賬房昨兒對我說,這個月的賬目有些不大對……”早起時管家來報,猶豫著道:“雖然這陣子沒進什麽稀奇的好貨,但理應也有銀子進賬,隻是這月底把賬目統共算下來,怎的竟還倒貼了許多銀子進去?”


    顏子辰伸手便要接過賬本來看:“這個月共有多少人來顏府求我幫忙?”


    管家想了想:“大約七十人上下,這還是我在您跟前的時候,其餘您路上遇著的或是沒跟我提的就不清楚了。”


    “幫這些忙也都是要花銀子的,隻不過當時想著舉手之勞,便沒放在心上,取銀子時也沒有好好記在賬上。”顏子辰心中暗驚,歎道:“想不到這也是一筆大開銷……”


    管家斟酌著勸道:“雖然大當家心懷慈悲是好事,隻是這好事也需量力而行,折損了自己,那全府上下豈不是都要沒飯吃。”


    “我何嚐不知。”顏子辰閉上眼,搖頭道:“隻是他們把我當作救命稻草,我也不忍拒絕,當年救我的恩公家中何嚐不是捉襟見肘,但還是給了奄奄一息的我一口白粥。我如今小有資產,若是我能助他們改變現狀,那也未嚐不可。”


    管家還要再勸,顏子辰擺了擺手:“我知道輕重。雖然我手頭寬裕,但也不能因著善心一味貼銀子給旁人,需得顧好自個兒的情況。”


    管家這才放下心:“大當家臉色有些差,一會兒我去廚房看看人參燉好了沒有。”


    許是早些年奔波辛苦,每到寒冬顏子辰的身子便不大舒服,需上好的人參滋補著才緩解些,於是顏府上燉參湯便成了慣例。


    顏子辰點點頭,徑自去書房了。


    {三}


    日子久了,青歸城的人都知道琳琅閣的大老板顏子辰是個心軟好說話的善人,不僅本城的人求他施舍,漸漸也有人從外地趕赴求助。


    顏子辰雖然深覺如此下去不是長久之道,但總無法狠心統統拒絕,再加上覺得自己家底子厚,就這麽拖著,八年過去倒也沒覺得什麽。


    冬日顏子辰舊病複發,午後小睡方醒,有下人來通報,說門口有一老者求見。


    顏子辰揉著額角,本想找個理由推了不見。又聽下人說老者身著單衣,在門口凍得發抖,心中便有些不忍:“請老先生去前廳吧,倒杯熱茶暖一暖,我隨後就去。”


    雞皮鶴發的老者打量著顏府前廳的裝潢,隻見隨處點綴的金玉之器都是自己沒見過的稀罕玩意兒,不由暗自咋舌。


    “老人家來此所謂何事?”顏子辰帶著客氣的笑詢問。


    陳五咳了幾聲,佝僂著背長籲短歎:“顏老板莫嫌棄,老夫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顏子辰早想到了來人是有求於他,看到老者實際上精神不錯,並沒有小廝描述得那麽淒慘可憐,便覺得他有些倚老賣老,隻點點頭沒有說話。


    陳五見顏子辰神色冷淡,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天喊地道:“我老伴兒快不行了,外頭說要用野山參吊著命,聽說顏府有著續命的人參,請顏大善人發發慈悲,用野山參救救我的老伴兒!”


    此語一出,站在顏子辰身後的管家變了臉色,顏子辰更是緊抿著唇,不知是驚詫還是憤怒。


    野山參不易得,何況是上好的品相,隻怕要上百年才得一支,且多數都貢進了宮裏供著病重的皇太後,其餘在藥市上也往往有價無市,陳五一開口就是要這樣的東西,也實在有些不自量力了。


    “人參不是什麽稀罕物,隻是我自己的身子尚且還需野山參煲湯調理,府中隻剩最後一支,實在不能割愛,若老人家不嫌棄,其他品種的人參盡管拿去,顏府絕不吝嗇。”半晌顏子辰溫聲解釋。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顏老板,除了你這兒,我再沒誰可以求了!”陳五趴在地上不肯起來。


    顏子辰看他樣子雖淒慘,但這樣的人自己幾乎每天都見,隻覺得他一把年紀,不忍絕了他的念想:“老人家去顏府的藥房看看,有沒有用得上的東西。”


    “不成!大夫說了必得上好的野山參!”陳五的情緒激動起來,“你肯幫別人,為何不肯幫我?”


    “我隻幫能幫之人,”顏子辰道,“我並非聖賢,在關乎性命安康的事上也隻是個想活得舒坦的普通人而已。”


    “你若是普通人,又何必裝成聖賢惠澤百姓?我老頭子隻想要野山參哪!”陳五不死心,仍喋喋不休。


    這話咄咄逼人,顏子辰忍無可忍道:“老人家,顏府實在愛莫能助,您請回吧。”


    他低聲吩咐管家:“好好送老人家回去。”


    而陳五還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眼中浮上了深深的怨毒之色。


    {四}


    三日後的清晨,顏子辰是被府外熙熙攘攘的吵鬧聲驚醒的。


    原來那日陳五沒有求得野山參,回去之後不出兩日老伴兒便一命歸西,他氣不過,一大早便來到顏府門前鬧事。


    他身後的牛車上還放著妻子早已僵硬的屍體,本來用白布蓋著,可寒風一吹露出變了色的皮膚,也實在瘮人得很。


    不一會兒有圍觀者陸陸續續湊上前來,見他駝背白發,孤零零地對著緊閉的顏府大門哭喊,也頓生憐憫之心,議論紛紛。


    其中也不乏顏子辰生意上的對手,幸災樂禍道:“顏子辰這家夥平日裏盡做善事,到了關鍵時刻卻袖手旁觀,原來也隻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此時顏府大門終於打開,管家皺著眉頭,顯然是強忍怒氣斥道:“那日大當家命我送你回去,我明明聽到大夫說那病已是回天乏術,現在人死了,你口中盡是些不盡不實的,少把髒水往顏府門前潑!”


    陳五見顏府總算有人回應,立刻哭得更響:“一支人參就能救的命,我老人家跪著求你,你家主人卻把我趕了出來!真是有錢人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讓我老頭子也幹脆一並去了吧!”


    無數譴責的目光落在管家身上,他正要再開口,隻聽身後有人冷冷道:“不必管他!哪裏都有潑皮無賴,你跟我做生意這麽多年,怎麽這點氣度也沒有?”


    顏子辰負手而來,臉上的神色冷如寒冰。看他絲毫不為所動,陳五反而沒了主意,一雙渾濁的眼珠轉來轉去。在陳五愣神的當口,顏子辰已在眾目睽睽之下上了馬車,往琳琅閣去了。


    “看見了嗎?看見了嗎?”陳五此刻終於反應過來,聲嘶力竭道,“草菅人命,活該千刀萬剮啊!”


    托此事的福,近幾日的琳琅閣少有人光顧。多數人都在觀望,期盼遠離是非,但也有愛熱鬧的人竊竊私語,經過陳五字字血淚的控訴,更有義憤填膺的百姓為他打抱不平。


    這些天顏子辰因為一筆生意忙得不可開交,每日都披星戴月才從琳琅閣回府,寂靜的街道隻能聽見馬蹄和車輪的聲響。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顏子辰一怔,喚了兩聲車夫,但也無人回答。


    顏子辰急忙將身子探出馬車,隻見車夫已經靠在車旁不省人事,停下來的地方是個十字路口,到處都堆著大量正在燃燒的紙錢。


    他深覺不妥,拉了拉韁繩,想自行驅趕馬匹,可那馬如同受了魔怔,竟無論如何也不肯向前一步。


    顏子辰想起,今日似乎是陳五妻子的頭七。


    頭七魂魄歸家,莫非是陳五的妻子死得不甘,才在午夜來尋自己?


    顏子辰自認並無對不起她的地方,但也聽說凶鬼往往沒有道理可講,縱然他問心無愧,也不免軟了神色,握著韁繩的手冰涼徹骨。


    馬車位於十字路口的正中,有幽幽的綠色火焰攀上馬車,顏子辰定睛一看,馬車的前方地上有個粗糙的布娃娃,胸口紮著針,被畫了粗糙的眉眼五官,帶著詭異的笑容驀地在鬼火中化作了灰燼!


    陳五陳五,何必至此!何苦至此!


    燃燒的馬車散了架,顏子辰跌坐在地,鬼火仿佛吐著芯子的毒蛇在周圍虎視眈眈,那些紙錢的灰燼隨著寒風飄到他的臉上,帶著咄咄逼人的氣息,如同陰魂不散的死亡恐懼。


    {五}


    顏子辰病倒了。


    他是心智堅強的人,當年商海闖蕩時隻剩一口氣都有力氣重頭再來,可一場鬧劇卻讓他失了心氣。


    他開著善念堂,平日沒少幫別人,也從未想過別人報答他什麽,隻是現今出了事情,他曾幫助過的人為了明哲保身,沒有一人肯為他說一句公道話,如何不令他感到齒寒!


    雖然如此,還是有一些人來求顏子辰的幫助,期期艾艾地來到顏府門前訴說自己的慘狀。顏子辰卻不同往日一律稱病不見,大部分人神色訕訕地散去了,也有幾個偏要陰陽怪氣地諷刺幾句,聽著著實刺心。


    顏府待不下去,顏子辰便獨自在城郊河畔的木屋裏麵住下,平日看書垂釣,期盼秀美的景色能將焦慮的心情緩解一二。


    這天顏子辰沒釣上多少魚,正打算回去,隻聽一把音色泠泠的女聲在身後響起:“顏老板心裏亂,魚都不肯上鉤。”


    他回頭,見一身著戎裝的年輕女子牽著馬,看著他空空的魚簍,笑吟吟地打趣。


    顏子辰的目光落在她的腰牌上,急忙站起來行禮:“見過容玨郡主。”


    容玨郡主是朝中大將軍容江的幺女,自幼在軍營長大,因聰慧伶俐很受皇太後和皇帝的喜愛,特地封了郡主以示親貴。


    “郡主怎會在此?”


    容玨笑道:“顏老板不記得了?去年家兄成親,因為出了點差錯要急急趕出一整套首飾,旁的珠寶店都不敢接,唯有顏老板願意擔保,讓琳琅閣連夜為嫂嫂做了出來,沒讓家兄成親時為難。雖說商人重利,可尋遍了珠寶商鋪,到底也隻有顏老板肯出頭。今日我從軍營回來路過此地,見老板獨自垂釣,頗有鬱鬱之色,便來多嘴一句。”


    顏子辰勉強笑道:“舉手之勞而已,讓郡主掛心,倒是我的不是了。”


    “外頭那些說你自私自利、薄情寡義的話,我都聽到了。”容玨的眼眸明亮如晨星:“想必顏老板也是因此才來這裏散心。可請顏老板細想,你自己的東西,就是在他們跟前燒了毀了,也輪不到別人說三道四。肯幫他是好心,不幫也是理所應當,一群連自己家中的事也無法周全的人,憑什麽叫你去幫他們?”


    “這些話,隻有郡主對我說。”顏子辰深深看她一眼,頗為動容,“這些年人人與我交好大多是利益相關,遇到此事都退避三舍,郡主肺腑之言,顏某感激不盡。”


    容玨擺擺手,將喝足了水的馬拴好:“你縱著他們鬧,你不理會自然是你的涵養,可在他們眼中卻是你膽小心虛,琳琅閣的大老板竟讓一群烏合之眾逼得走投無路,倒叫別人看你的笑話了。”


    “是。顏某受教了。”女子神采飛揚的風姿映在他眼中,顏子辰心中震動,深深作了一揖。


    郡主揚唇一笑,亦回了一禮:“何必客氣,顏老板素日裏多行善舉,容玨也敬佩不已。”


    女子禦馬走遠了,顏子辰依然在河邊久久不動。


    早聽說容玨郡主的名號,本以為是風姿楚楚的大家閨秀,不想竟是如此絕世風華,舉世少有,真心實意肯為自己考量。


    顏子辰已是而立之年,卻始終未曾婚娶,就是希望能遇到真心傾慕的佳人,夫妻伉儷情深才算圓滿一生。


    “若能求娶容玨郡主……”


    顏子辰低聲自語了一句,也覺得有些癡人說夢,不敢做他想。


    {六}


    接連幾日顏子辰都沒睡好,像是心裏記掛著什麽重要的事兒,卻不能說出來。


    後來他在一天深夜驚醒,把管家叫到麵前,鄭重道:“這幾天把我所有的家產清點清點。”


    管家有些不明所以,顏子辰的臉色在燭火的搖晃中格外堅定:“我想看看……我究竟有多少資本,可以求娶容玨郡主。”


    管家知道利害,便雷厲風行地下去做了,顏子辰腦海中又浮現出女子清麗的麵容和凜然的風姿,外頭的寒風吹著,卻絲毫不曾讓他心頭的熱切冷卻。


    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郡主作風瀟灑落落大方,也必然不會喜歡畏首畏腳的懦夫。


    第二天早晨管家捧著賬簿來見顏子辰,目光低垂著,不敢看他喜悅的臉。


    顏子辰捧著賬簿的手穩穩當當,後來越抖越厲害,管家閉上眼,心底發出無奈的歎息。


    “這麽多年來我為了生意奔波勞碌,也開了城中最大的珠寶店,現在顏府卻成了一個徒有其表的空殼!沒有存糧,沒有餘錢,那屋子裏的金器擺件都是假的嗎?這麽大的宅子也是假的嗎?怎會如此!”


    末了顏子辰摔了賬本,聲音顫抖,帶著無法抑製的恐懼。


    “大當家是白手起家,比不得其他人有父業可承,根基本就不穩,再加上八年來一直散財……”管家小心地勸:“大當家的息怒,是我的疏忽,不曾留意過這一層。”


    顏子辰一掌揮翻了桌子上的茶碗,腦中一團亂麻。


    是的,他其實隱隱有這樣的預感,這些年接濟的人著實太多了,且他出手大方,琳琅閣的生意也不錯,有時候想要好好算賬,卻因為其他事情又忘記了。


    日積月累下來,這些求助的人終於把他辛苦打拚下來的富貴侵蝕成了一具空殼。


    “過兩日西域那邊會來一批寶石,你把府裏值錢的東西換點錢訂下這批貨,興許能解燃眉之急。”顏子辰最終還是冷靜下來,吩咐道:“悄悄的,別叫人瞧見,免得別人以為我落魄,傳出去連提親的資格都沒有了。護送這批貨也要找個穩妥的人,你若不放心,就親自跟著去。”


    “我曉得輕重。”管家點點頭,立刻去置辦了。


    顏子辰隻身坐在屋中,腳下是被摔散了的賬簿,他手邊的茶涼掉了,空蕩蕩的府中,他第一次覺得如此寒冷。


    {十}


    顏子辰的屍體被發現已經是七天後的事情了,那段時間顏府沒了主心骨,上下亂成一團。恰逢定了寶石首飾的達官貴人幾日等不到任何消息,便急急來琳琅閣找人,結果人沒找著,隻在護城河裏找著了顏子辰絕望投河的屍身。


    顏子辰的屍體已經被泡爛了,若非有衣著尚可辨認,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大當家是被自己的善念逼死的。”管家的傷還沒好全,垂淚不已,“天下最精明的莫過商人,他卻把自己往絕路上引。”


    可顏子辰身死,欠的債還得一分不少地還,由官府介入清點了顏府的資產並昭告世人,大家才發現原來顏子辰真的已經家徒四壁,不是他不願幫助旁人,而是自身難保了。


    善念堂供著的免費白粥也因為顏府的消亡無人管理,乞兒捧著空碗眼巴巴地望著空無一人的粥鋪,而那些罵他冷血的人這時才想起顏子辰往日的好來。


    在無數的惋惜聲中,顏子辰逐漸成了善人的代名詞,他生前做的那些受人唾罵的事,也有了不得已的理由。


    琳琅閣很快被其他的店鋪取代,昔日氣派的顏府也換了主人。繁華似錦的城從未有一刻停下腳步,顏子辰此人,仿佛隻活在了傳說裏。


    {尾聲}


    暖意融融的春日姍姍來遲,顧辭與未安一同登上城郊的山坡,一路上隻見花團錦簇,開得無比熱鬧。


    在背陰僻靜處立著一塊墓碑,仿佛怕被人發現了似的。


    顏子辰便被葬在這裏。


    墓前跪著個孩子,將貢品擺好,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


    見顧辭駐足,孩子雖不認識,還是規規矩矩行了禮。


    “你叫什麽名字?怎會在此?”未安蹲下身,溫聲喚他過來。


    “我叫沛生。”孩子乖巧道,“當時為了治病,多年來家中輾轉求醫,如今我身子大好了,想來謝顏老板救命之恩,是顏府原來的管家伯伯告訴我恩人在這裏。”


    沛生。如果顏子辰當初沒有救這個孩子,他一定不會落魄致死。


    可最終也隻有這個孩子,在疾病痊愈後到這塊風水極差的墓地看望他,跪謝他的恩情。


    未安笑了笑:“好孩子,這地方陰冷,你大病初愈別著了濕氣,白費了顏老板的苦心,下山去吧。”


    草長鶯飛的季節,除了這裏,到處都是一派歡喜與生機。


    顏子辰成了傳說,傳說不會腐朽,所以也沒有誰會理會他孤零零的墓碑旁長滿雜草,珠光璀璨的半生榮華,終究永遠葬送在不見天日的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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