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帝檢兵後回營,不見番離,四處找尋,其迎風而立於山色之中,一眼眉目悲憫,亦讓人為之憐息。


    “離兒,山風清冷,回帳內吧。”


    解下氅衣披在肩頭,番離向前一步轉身避過:“多謝君上。”


    華帝僵在原處,低聲怒吼:“離兒!你究竟想要我如何?這些年,你都不肯……”


    番離跪下施禮:“君上言重,民女對君上無所求。”


    “離兒!”天子臉色赤青,夢回幾時,被枕邊人驚醒,那嬌顏秀麗,終無她一絲靈氣,心知此事多說無益,隻得轉了語氣:“如何看出玉姫的端倪?”


    番離始終不抬正眼:“你何時沉醉溫柔鄉過?”


    華帝心中微喜,倒念一想,卻是哪不對,剛要開口,陳峰從遠處走來:“離兒,怎麽來這?天冷,我們回去罷。”仿佛沒見君上一般。


    番離點頭,與他淡然離去。


    華帝半晌沒回過神:“這,這,這小子?!”


    回到帳中,陳峰倒水遞上,番離輕聲斥責:“見了天子也不行禮,越發膽大。”


    “管他呢,誰讓他之前那樣對我。”


    “那人不是君上。”


    “我知道,你說過了。”陳峰起身外出:“我去尋些膳食來,你餓了。”


    剛出帳外,就見華帝冷臉,仿佛要將他刺穿一般。


    陳峰不理會,卻被叫住:“過來!叫你呢!你小子長天了啊!”


    陳峰回頭佯裝才遇上:“君上。”


    華帝拉他到一旁:“離兒的毒怎麽樣了?說!”


    “君上問話好好說,別扭我。”陳峰看了眼華帝,正色道:“蠱毒已發多次,早托了我爹舊部尋雪天蠶,一直沒消息,我打算等北疆戰事平歇,自己前去。”


    “雪天蠶?可有用?在何處尋?我派人去。”


    “江湖鐵郎中說有用。”陳峰看了下華帝:“此物在天域,我爹舊部化身為收藥的,去有月餘。”


    華帝平了氣息,淡然說道:“如此,那你好生照看她,不論何事都告知於我。”華帝轉身離去。


    次日,營帳外,戰鼓聲起!


    趙將軍早已盔甲不解身,聽聞異動,立即出營點將。


    北疆戰事挑起,雖折殺鐵騎兵,但還是做足了後備。戰地前,有副帥言:“大帥,都說女子辦事不牢靠,還好,我們有備齊兵馬,不然,就如此回去,那不叫人笑掉大牙。”


    北疆大帥一臉胡茬,眯著雙眼:“哼,女人也就暖個貂裘窩,你以為我真全聽那兩個女人的?!哼,幹大事,終究是男人才行。”


    “不過聽聞大靖天子來了邊境,還是小心點好。”


    大帥摸了把臉,“啐”了一口:“怕他個鳥!”說完朝眾將士大聲說道:“來啊,兄弟們,早日進了這大靖的國門,好去抱那如水的姑娘!”身後爆出一陣應喝聲。


    這一日,天色微沉,似有濃霧繞山,久久不願散開。番離站在營帳外,因風寒入體,蠱毒又起,終無力征戰,隻得留在營地,雖看不見沙場,卻能隱約聽見喝殺呼喊之聲凜冽。


    從朝霞到日暮,終漸平息,捷報來傳:“勝了!勝了!”營中隻剩夥夫歡騰,卻也掩不住番離眉眼那一絲憂心落地。不多時,已有將士陸續回營。


    “恭賀君上大勝!”番離在營前跪迎。華帝一身血汙,兩眼如燭,似乎還未從剛才的殺戮中回過神來,馬蹄直行,險些踢到番離,慌忙勒韁下馬查看。


    番離瞧見,趕緊退後一步,低頭施禮:“君上大勝可喜可賀。”


    隨行的趙將軍身受重傷,痛苦呻吟,番離與醫者一同扶去救治,華帝有些呆滯的站在原處。


    八年前,也是大戰北疆,隻是迎接的是破敵而歸的番離,生死重見的驚喜,被華帝飛撲而來,緊緊相擁。


    那一次,華帝未做天子,周遭將士歡騰起舞,火光映臉,讓人情迷。而此時,分明看見那一絲欣喜在眼中流轉,卻被她生生推離。


    趙將軍包了傷口,已昏沉睡去,番離拉住兵衛:“可有見過陳捕快?”


    陳峰不過臨時上陣,未曾獲封,領命跟隨在君上身邊,可戰場無眼,大都自顧不暇,本就麵生,幾個戰回就無人見過他。番離快速走近華帝營帳,帳前侍衛通報後,放她進去。


    營地靠山,夜間風寒,一入帳內卻溫暖如春,華帝著了單衣坐在榻前,榻上錦衾中有截玉足忽隱忽現。


    番離行禮跪拜,雙眼直看地麵,華帝招手讓榻上之人出去,“是個暖榻的侍女。”也知曉解釋是多餘,隻是她突來帳內,一時竟讓人有些錯想。


    “民女前來是想問君上,可有見陳峰?”番離依舊不抬頭,華帝有些不悅:“他還沒回營麽?”


    喚來將士問過,均未見到,這才臉色驟變,番離快步出了營帳,一聲哨響,黑馬飛奔而來,旁邊有個小將說道:“我倒是見過陳捕快,他當時在追北疆的一個副帥,往西行了。”


    遠處群山起伏,月色如霜,華帝大聲喝止:“你給我下來!”隻見她翻身上馬,置若罔聞,黑馬似風而過,消失在暗夜中。


    華帝氣急,剛想命人備馬去追,驛兵持朝中加急書信來報,隻得吩咐幾個侍衛與將士跟上。


    群林中,枝繁葉茂,一處斷崖前看見已死的北疆副帥,地上腳跡雜亂,此前應有一番惡鬥,隨行將士言:“莫不是被打落崖下?”


    斷崖高餘百丈,若是落崖,怕屍骨無存。番離順崖邊尋找,忽見微光,陳峰蜷縮在離崖不遠的草叢中,全身是傷,氣力不佳。


    剛著急上前,聽得他拚力喝止:“站住!”轉眼看向一旁,草叢前有條金色長蟲,足長有七尺,揚頭吐信,渾身寒氣。


    眾人看了皆不敢妄動,陳峰手中握著半截火鐮,想來抵擋長蟲有一些時辰,可也磨了它不少耐心,番離等人前來,正讓它怒起,擺著身子朝陳峰滑去。


    也就刹那,番離奪步而過,直取長蟲七寸,誰知那長蟲狡猾,忽然停住,轉攻番離,獠牙咬向虎口,身子順勢纏上臂膀,番離就地一滾,另一手折了長蟲七寸,長蟲軟癱下來,扭擺幾下,沒了氣息。


    眾將士還未看清,番離已將長蟲滅之,都驚呼稱奇,倒是陳峰瞧的仔細,心中急怒,一口血腥噴出,昏死過去。


    營前,華帝看見番離歸來,眼中擔憂盡顯:“快讓禦醫查看,離兒,我有話要與你說。”


    待醫者抬了陳峰進營,番離上前跪拜華帝:“不知君上有何吩咐?”


    華帝踱步上前扶起:“朝中密信,宮中事有異像,我需即時回朝。”


    “君上回朝民女難以恭送,陳捕快現受重傷,不便出行,待他傷好後,再回朝複命。”


    華帝歎一口氣:“也罷,就如此。”


    “君上,說的異事可是玉姫?”


    華帝點頭道:“正是,你來信說,玉姫在此尋了與我相像之人,我心有疑惑,玉姫本就在宮中,怎會如你所說,來了北望?”


    “宮中也有一玉姫?”番離大驚,“世上何來這多相像之人?我見過那假冒你之人,神色相像十之八九,若非我本心有私意,也險些讓他騙過。”


    “正是,我派了人查探,發現玉姫以往每日午後必要沐浴,可這斯竟三日未沾水,因北疆戰事告急,隻得命人先關入暗牢,待回去後再審。”華帝停了話頭,看著番離,神色有些愰惚:“你說,你,對我,還有些私意?”


    番離回過神說道:“不知宮中異事是指此事?”


    華帝心有不甘:“離兒,這些年,你可知我相思之苦?”


    番離施禮跪拜,避過華帝伸手相擁,“君上,此事恐不是如此簡單,還望君上回宮萬事小心。”


    帳外角號聲起,護衛大聲稟報:“君上,馬已備好,眾將士準備起程。”


    “知道了!”華帝重重坐在榻上:“密信說玉姫回了天瑤苑。”


    暗牢乃天子密室,無天子手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入,暗探知那密室內被關者也是玉姫,可天瑤苑的正主如常出現,如此相像兩人,讓人詫異。


    倒是玉姫回宮無作其他,設宴將出行將士的妻妾招待一番,說是替天子安撫人心。


    送別華帝,轉身去看陳峰,禦醫已隨天子離去,所幸無大礙,留有幾個軍中醫者已是足夠。


    番離見他還在昏睡,拉了醫者至一旁:“大夫,我這手膀麻木無力,可瞧下如何?”


    醫者小心擺好肘墊,不想下一眼被手臂模樣嚇倒在地,隻見掌中烏黑,黑氣縈繞臂膀,虎口處有絲絲血跡,分明是已中長蟲劇毒!


    但瞧這神色又非如此,讓醫者腦緒紛亂,想不出何解,鬥膽伸手把脈,卻探得跳動如鼓,觸及手臂處似炭火一般,默了半晌,隻得小心問道:“黑吏大人,你可有何覺得不適?”


    番離想了想:“除這手臂麻木,就是這渾身開始燥熱,好像體內有火亂竄。”


    醫者小心跪下:“大人,小的才智淺薄,望大人海涵。”


    “無礙,你做就是。”


    醫者抽了剃骨小刀,在虎口處劃了一下,一股黑血噴湧而出,落地竟升起一陣輕煙。


    “金頭蝰毒乃長蟲之首,豺狼虎豹見了都要避讓三分,平常人沾過即刻命喪,雖不知大人怎會如此,鬥膽猜測是您這體內先前已中有與之相當的劇毒?”


    “你是說以毒克毒?”


    醫者點點頭:“若非如此,小的實在想不出何解。”再抬頭,卻見她麵紅耳赤,如同上了蒸籠,“大,大人,你,你……”


    番離心中燥熱,似被炭燒,雙眼通紅,神情有些癡狂難耐。


    醫者束手無策,慌亂立於一旁,衝帳外呼喊:“來,來人啊。”


    榻上陳峰被驚醒,掙紮著起身,上前欲擁:“離兒!離兒!”


    醫者連滾帶爬的跑出去:“大人,小的這就去查醫書古籍,弄清緣由,再,再來醫治。”


    番離隻覺周遭氤氳混沌,看不清麵目,一聲長歎後,渾身顫抖,牙關緊咬,全身竟又冰涼起來,一熱一冷,讓陳峰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著懷中人如浴水火,不得已,抬手除去衣物,雙臂環握,赤身相擁,用已身渡她寒熱。營帳外,大風狂起,山雨突至。


    天瑤苑,燭火輕搖,玉姫正在拂琴,琴聲低沉,有些悲從中來之感。


    不知何時住了手,望著燭火出神,有人靠近柔聲說道:“夜已深,且安睡罷。”玉姫倚身過去,任由那人抱向床縵。


    行軍半月,終抵長安,朝堂前,跪著迎君的百官和後宮嬪妃,華帝放眼望去,玉姫在人群中如肉刺一般。


    若非朝堂,他怕會按不住,提劍上前。可她還是天域國的公主,大靖的貴妃,如今天域對大靖有了戒備,萬不可給了事由,讓其轉向投了北疆去。


    華帝命人犒賞三軍的封禮,設宴為將士慶功。


    城中一片歡騰,清水巷中,徐阿婆抱著玉安來看陳夫人:“夫人,聽聞此次大勝北疆,可喜可賀,讓那蠻子又滾了回去。”陳夫人有些心不在焉:“那,那是,大靖國土安康是好事。”


    “聽聞峰兒與番姑娘也有功呢,夫人好福氣,虎父無犬子,峰兒怕也是要做將軍的。”


    “哪有這般好福氣,做什麽將軍,十年征戰,最後卻落的屍骨無還。”陳夫人不覺加重了些語氣,驚的小玉安憋嘴想哭,徐阿婆看夫人臉色不佳,胡亂說幾句,帶著孫兒回了屋。


    陳夫人怔怔的望著門外,小狗已成大犬,趴在腳邊,猛的抬頭朝外吼叫,陳峰與番離同進門來:“娘。”看見他二人,夫人臉上並未有太多驚喜。


    華帝在宴上隻飲了一杯酒,就起身去了天瑤苑,倒是玉姫,知曉他要來一般,備好酒菜等候。


    “君上坐。”玉姫上前欲扶華帝。


    “不必假意了,你隻說為何吧。”華帝推開玉姫。


    玉姫也不惱,盈盈走向桌邊自斟自飲:“我有一事,要與君上說,不過,旁人不得聽,是關於雪天蠶的。”


    華帝默了半晌,命退左右,卻對玉姫遞來的菜食不沾半分。


    “君上是怕我下毒?這不是天子城麽?我是誰,不過是這城中的一位妃子,一個依附他人而生的斛寄子。”


    華帝麵有慍色,推倒欲倚靠的玉姫:“你在這天瑤苑裏還有何不滿?風舜也喚你一聲師姐,你卻如此算計,害她丟了性命!”


    “嗬嗬,君上說什麽?我可不懂。”玉姫依然眉眼倩兮。


    華帝拍了下手,門外有人推進一女子,蒙頭蓋發,上前扯掉頭布,露出與玉姫同樣容顏,虧的侍女護衛沒見著,否則會以為自己夢境一般。


    “你去了邊疆,留她在此,蒙蔽我眼,究竟為何事?”


    “不為何事。”玉姫笑嘻嘻的走到那女子麵前,細細拂摸:“做的真像,若不是離兒書信告知,想必你不會這麽快知曉。”


    華帝驚異的看著眼前人,雖共枕多年,卻不知她心思何想,細念之下,頓覺陌生可怕。


    朝夕相對,那耳鬢廝磨中對她也有幾分真心,曾是那般嬌柔的女子,顧眸回首,風情萬種,就算知曉他未對天域相助,也未見她有過多抱怨。


    隻是風舜,相忘多年,或許不似離兒那般深刻於心。


    “近日我會派人去天域,助其攻守北疆,北疆在大靖沒討得好處,隻怕又會對天域騷擾。而你,今後就在這天瑤苑內頤養天年吧。”


    “哈哈哈!”玉姫忽然笑的張狂,“君上派人是去找雪天蠶,還是對天域國相助呢?!這就讓我頤養天年?我才風華正茂,未做王後呢!”


    “玉姫!休要胡言,我已立誓,此生不立王後之位。你不要胡想!”華帝負手而立,聲色微慍,“雪天蠶之事勿需你操心,你找人假冒我一事,好在未起過多波瀾,我不予計較,但風舜卻是因你而死,多少總要與離兒有個交待,你是天域的公主,大靖的王妃,此生不變,就如此罷!”


    “哈哈哈……”玉姫笑的有些陰冷,那個假冒玉姫的女子倒是沉穩,不驚不動。“君上的意思是要我獨守空房?不再與我相見?嗬嗬嗬,此時了,你看她?”


    伸手摸向女子頸後,女子依舊抬頭淺笑,下一分,那張笑臉似水一般落地散開,如同珠玉滿地。


    驚的華帝有些坐立不穩:“這,這,這是……”


    “天域有偃師,天工巧奪,木製鳥能飛,製馬兒能吃草,製人,能得三分魂。”玉姫拍了拍手,重又坐下,“怎的?嚇的人都軟了?”


    華帝隻覺胸口氣鬱壓抑,提不上半分力氣:“我未食酒菜,何來迷香?”


    玉姫伸手撥弄下燭火:“三步散,無味迷人,我泱泱天域,奇珍異草,遍地都是,這,不過是小兒把戲。”


    華帝拚力起身,沒幾步又跌倒在地,聲嘶力竭,張口無言。


    玉姫小心上前,擁了他入懷:“你可知,偃師再厲害,也造不出真情,我,一心無他願,隻想留你身邊相守,這些年,費力做好賢良淑德,溫柔以對,天域有難,也不求你擾你。而你呢?雨夜舞劍,影中分明留有離兒的位置!於風舜,於番離,看似我與你為妃,其實,我比不上任何人。”


    華帝早已不能言語,隻能直直的看著玉姫,“這江山麽?我能幫你討的來,就能收的回,要不,你就陪我在這天瑤苑頤養天年吧?”豆燈如絲,輕火搖曳。


    喝至半醺的將士,一轉頭,又見君上坐在堂中,舉杯換飲,同慶大勝北疆戰功。


    “娘,我與離兒……”陳峰跪在陳夫人麵前,囁囁不敢大聲言語。


    “峰兒,你知我不是惱你此事!你在你父親位牌前發過誓,不上沙場!可你……”“娘,離兒當時身中劇毒,但心係邊疆戰事,峰兒,不忍,所以,替她出戰,讓她了願。”


    陳夫人看著麵前陳峰,眼中卻是心疼:“可我卻聽說你受傷,險些喪命!”陳峰聽的娘親無怪罪,不由有些歡喜起來:“娘,這乃天意,若非如此,離兒身上的毒也不會被那金頭蝰克住!倒是離兒,生生遭了這些罪,娘親也不多關心下未來兒媳。”


    “什麽?!”這倒是讓陳夫人語結,她大概還未從那句兒媳中驚醒,“你與離兒?!……”


    番離從門外進來便跪拜:“嫂嫂勿驚,此事還得嫂嫂應承才可。”


    “娘……”陳夫人看了眼前二人,歎一口氣說道:“若如此,哪有叫嫂嫂的道理。”


    “對啊,你還叫我娘嫂嫂,那我怎麽叫你?又該如何叫我娘?”


    陳夫人佯裝要打陳峰:“刁鑽小兒,地上陰涼,還不快扶離兒起來!”


    未過幾日,天子宣番離覲見,有要事相商。


    領了口信,拉住宮裏傳信的侍衛:“近日君上可有何不妥?或是宮中有無事情發生?”


    “回黑吏大人,宮中如常,君上亦安好。”


    看來玉姫也無懲戒,事以至此,風舜困其一生又如何?妃子還是妃子,君上還是君上,不是真心人,必不會心疼。


    商榷樓前,時過境遷,番離依稀還能瞧見,風舜跪在一旁,臉上寫著倔強。


    那日,朝堂上百官諫言,清鏡司無視天子威嚴,竟私自斬殺老尚書,老尚書雖有過,可畢竟在前朝為官半生,無功也有勞,最後卻得如此下場,實在難讓人心安。


    隻有華帝清楚,風舜深入尚書府,尋得與外族勾結的證據,一並查得,賑災的銀兩也是他自劫自盜。


    然而,罪證在前,卻矢口否認,滿是年事已高能奈我何的模樣,天子不能奈何,風舜可以,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劍起頭落,震驚百官半晌無言,如此,倒是收了那前朝餘黨異心。


    但風舜朝堂亮劍,落了個不敬天子的罪名,華帝無法,隻得罰她在商榷樓前跪足十個時辰,因未能及時製止,君上自請一並受罰,同跪商榷樓,百官從此盡心盡力,不再敢有他想。


    此時,番離遠在南疆賑災,不知長安城內一番風雲翻湧。


    踏進商榷樓,不見華帝,亦不見侍衛,隻是廳中點了薰香,讓人寧神,番離漸步入其中,已是初夏,廳中有一缸青蓮,荷葉翩翩,幾支荷尖待苞而放,細聞薰香淡了些,清幽荷香欲漸撲鼻。


    “你來了。”華帝白衣束身,從後屏而出,讓番離微微有些詫異,不是有要事麽,怎如此隨意?


    施禮跪拜,華帝上前扶起:“知你不願見我,所以才傳了要事相商的口信。”


    番離不語。“聽聞你毒已被抑製,而且與峰兒,唉,都是萬幸,你為大靖勞心,我定會賜予厚禮。”


    “厚禮無需,隻是那玉姫之事……”


    “離兒,玉姫雖是妃子,可她還是天域國的公主,如今北疆一戰雖勝,難保天域不會與北疆聯盟,玉姫已答應書信回去,讓其父王不可生異心,另我已困足她在天瑤苑,此生不得出。”


    番離早知如此:“君上考慮周全。”


    華帝領到桌前:“今日裏無君臣,你我脫了束縛,暢飲一番,聽聞你要回忘憂山,如此之後,想必再難相見,我,隻是還想,聽你叫聲‘師兄’。”


    番離已與陳峰說定,隨後攜陳夫人一並回忘憂山,不聞世間事,這“師兄”二字,讓人生出離景傷感。


    幾杯酒後,華帝掩麵哀戚:“時別一過,已是數載,我知我以應承娶玉姫而得天下,讓你心生怨意,不願入朝為妃,不願與他女共侍,可那時朝局緊迫,我已無退路。離兒,我愧對於你。”


    “君上言重,江山與我,終不能兩全,無論如何,你一世明君,不枉我盡力相助。”


    華帝取了一旁劍匣:“這龍形鳳天劍,是當年忘憂山上,你我共舞之,離兒,你說,要是這現世如夢一場,回至當初,那該多好?”


    番離看著長劍不語,心中一陣回響散開,如同盔甲卸地,心神迷亂,耳畔有人輕語:“如果能回至當初,多好。”


    忘憂山上,鶯飛草長,風舜在山頂舞劍,一回頭看見番離立於一旁,欣喜而至:“離兒,你從北疆歸來,師兄可有書信帶我?”


    “師姐?”


    晃眼一轉,又在文書閣前,侍衛大叫“刺客”,那日是華帝宴請陳將軍,陳夫人隨行,風舜番離亦同在。


    聽得有人夜入文書閣,風舜提刀而至,黑衣人與其功力相當,互有糾纏,難分伯仲。


    番離欺身而上相助,許是難敵多人,黑衣人實招虛閃,意欲脫身,風舜不肯,一錯手從黑衣人懷中扯出下半本書來。


    此時,華帝與陳將軍從宴廳趕來,番離借招出手,分明瞧見黑衣人腕間有一蓮花印記,稍分神,讓那黑衣人得了空子,擄了一旁陳夫人為質。


    風舜氣急,舉刀撲向,黑衣人推了陳夫人往風舜身邊,又連手甩了幾個硝火彈,正有一處火光在她麵前炸開。


    聽得一聲大叫,眾人暗呼不好,陳夫人看見風舜一臉血肉立於麵前,險些昏厥……番離記得,雖有名醫診治,終究嬌顏難尋,但也記得去那天瑤苑搜尋,無奈一印記做不得數,更何況是乃天域國女子人人有之。


    許是新婚,玉姫一臉茫然無辜,更添幾分豔媚,未等華帝開口,一旁的吳大將軍早已怒喝:“莫在新王妃麵前無禮,那費了心力的天域援軍還未撤出北望,此時怎可因無妄之事寒了將士的心,也或許是他人陷害而為之,待細查之後再定罷。”番離未多言,轉身即走。


    隔日,番離辭行,華帝雖不允,但見風舜如此,卻是不忍,隻得隨其意複往忘憂山,不再入朝為吏。


    世間女子最為珍貴麵目容顏,師父竭盡全力也無法,隻是風舜,不吵不鬧,每日在房中不出。


    終一日,番離入得房內,風舜已不似人形,雙手緊握那半本《玉春行》。


    “離兒,我待你如何?”


    “師姐何意?若需已力,當奮身相助。”“那……”風舜遞上《玉春行》,欲言又止。“師姐,這半本《玉春行》為何在你之手?”


    “那日,黑衣人手中所得。”


    “在此之前不是被君上命人毀之麽?”


    “正是,可卻被暗藏文書閣,想必黑衣人是要偷偷取回。”


    “師姐,《玉春行》之術傷及無辜性命,徒增殺戮,莫說如此,以命換顏也不過三月餘,何苦?”


    “離兒,那你可幫我求得師兄,讓我做他妃嬪?無需得幸,隻求身旁相伴已夠。”風舜聲音沙啞,如石敲枯木。


    番離上前扶住風舜,心中不忍:“師姐,過往如雲,師兄早已不是當年忘憂山上舞劍之人,他做的了帝王,就舍得初心,你強要伴其身旁,他能忍,那滿朝百官可能忍?”


    “離兒,我別無他意,隻想留師兄身後,如今容顏已毀,也知癡人說夢,可我心有不甘,離兒,心苦如蓮,此時真有體會。離兒,師兄的君位可是倚了玉姫的身份?可我也助他朝世安穩,為何連個妃子都不願給我?!我落如此,倒底是誰之錯?”


    “師姐,強續情緣易得無心,何況君心藏天下,他所做隻為大靖國萬千百姓,兒女私情怎可顧及?”


    “原來江山安穩才是他心中所願,這江山,也有你的功勞!”


    “師姐!是我不願與他為妃。”


    “哈哈哈哈!有人想給的偏偏不要,有人想要的偏偏得不到!我要去問他,如今這般模樣,都是因他而起,為何不給我一個交待?!”


    “師姐!他是大靖國天子,舍小為大才是為民之道,君上也有不得已。”


    “原來我就是不得已,哈哈哈……”那夜風聲“簌簌”如泣,天明時,風舜覆了白紗出門向師父請早。


    未多時,她終是離了忘憂山,房中隻剩那半本《玉春行》灰燼。


    師姐下了忘憂山,番離隻當她散心江湖。師叔再次從山下而來,言談中提起曾見過風舜,一轉眼,師姐走了半載光陰。


    師叔此番尋師父,任憑如何遭受冷落,依舊不肯離去。


    就在那年冬季,白雪降山之時,倒在師父門外,聽見番離呼喊,縱有鐵心,也知憐憫,師父擁師叔在雪中坐了許久,最後一聲歎息:“世間情愛求不得,得不到,最是誤人。”


    師叔與那日白雪一同消亡,隨之的還有師父神釆。


    來年開春,番離在師叔塋前看見師父,桃色漫天,花開無語,山風忽起,瑩瑩蝶舞,師父低語一句:“晚了。”


    番離將師父葬在師叔一旁,雖未曾聽師父提起過師叔,也許,到頭來終是兩情相安好罷。


    一陣蓮香拂過,有人輕聲喚:“離兒?離兒?”


    驀然驚醒,還在這商榷樓中,隻是桌上美酒空瓶,眼前人醉眼迷離:“離兒,你恨玉姫,我知,她傷了風舜師妹,如此,我便殺了她,替你出氣如何?!反正現在毋需她那天域公主之位!”


    番離深感醉意徐徐,心有力卻口難言:“君,君上,不,不可胡言。”


    “我是天子!說到做到,你,你等著!來人啊!將那玉姫縛來!”


    不多時侍衛與玉姫一同進來,番離正欲行禮,卻被華帝拉住:“將死之人拜她何用,看我!”


    抽了侍子長刀直刺玉姫腹中,莫說侍衛,連番離都酒醒三分,玉姫原以為華帝不過是招來侍酒,未曾想還未言語,卻已命喪,臉上盡是不解之意。


    番離欲發頭重腳輕,玉姫眼中不甘讓人熟悉,那日,懷中香魂玉斷的師姐,就是如此。


    若說玉姫,當年相處不過月餘。


    師叔攜她上忘憂山,師父聞之閉門不見,任憑師叔想盡各種招式,依舊不得如願。番離風舜剛過豆蔻,不懂師父為何不見師叔,倒是師叔帶來的師姐玉姫生的玲瓏,年方二八,陪師叔江湖闖蕩多年,山下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風舜隻差如廁時一並相隨,聽其談俗世見識。


    華帝已是束發之年,長年習武,身形偉岸,俊俏灑脫,玉姫抬眼,一抹嫣紅飛頰,時常後山林外,偷望華帝舞劍。


    番離與風舜未經塵染,不似玉姫見過風情,她若有即無的撩撥華帝,使其知曉何為情意。


    少年開了竅,便明心本意,再與番離舞劍,神亂如麻,眼色飄浮,好在師父被師叔纏住,未有空顧及,不然定要重罰。


    那夜,師父出門見客,朝中派人密旨接華帝回宮,也是那夜,番離知曉世間縱有情愛分離。


    後山湖邊,月色如水,華帝如破萬功之力,壯膽擁她入懷:“離兒,等我可好?”


    番離隻覺渾身顫粟,雙眼如火燎,看不清前路:“師,師兄,不去朝中做官可行?就這忘憂山,與師父師姐相伴。聽聞那山下會弑人魂魄,迷其本心。”


    “男兒誌有四方,待我得其力,能護你周全才可。”


    “那,聽玉姫師姐說,山下男子多會妻妾成群,還會,還會流連煙花之地,……”


    華帝覆上番離唇角:“此生我與你,隻得一生一世一雙人。”


    半月後,師父攜華帝下山,師叔與玉姫同行,番離與風舜在山間度日如年,月餘後,隻有師父一人回了忘憂山。


    玉姫倒在麵前,過往雲煙,曆曆在目,番離也曾憤起,欲衝進天瑤苑,索其命為師姐複仇,可如今真讓其殞命,卻又覺得何處不妥?


    難道師姐之死真隻是玉姫一人造成?若非君王薄情意,重權位,怎會至此?說薄情意,卻又心知他對吾情多年未改。


    華帝踉蹌踱步,上前擁住番離:“離兒,我可以不要這江山,我,隻要你,這王位,誰想來便來就是!”


    “當,當真?”不知怎的,有一刹時失神。


    華帝緊緊看著番離:“來人呀,給我備馬!”


    夕陽西下,漫天霞紅,華帝擁了番離策馬狂奔:“就讓馬兒跑,它歇息之處就是你我棲生之地,可好?山澗湖旁,竹茅木屋,晨起舞劍,暮看紅霞。”


    番離心神飄迷,耳邊有人輕語:“隻求餘生與你,白發蒼蒼,彎腰駝背,相扶相依。”


    白馬力盡,無名小鎮,尋一處歸田,幾間草屋,屋前湖水粼粼,華帝蕩一葉輕舟而歸:“離兒,今日……”


    “師兄是否又獲了些魚?還撿了一顆鳥蛋?要我孵出稚鳥?”


    華帝有些僵直:“你怎知道?”


    番離後退一步:“日複一日,夙景雖美,可終究失其真實,玉姫,你畫了如此美妙的畫卷,是想將我困住罷?”


    有人拍了拍手,眼前一切如霧淡開,原來還是在這商榷樓中,華帝提著一竹簍立於一旁,竹簍裏還有陣陣水腥之氣。


    落陽西斜,滿室餘暉,夢中幾世,不過半日功夫,酒醉人醺,暗責又貪杯誤事。


    “小師妹果然聰慧,那美景不正是你心中所願麽?歸甲閑田,伊人相伴。這幻世蓮,百年難見,人生於世,多少不平難願,如能結心中所念,何不沉醉於此?”玉姫徐徐為自己斟茶,淺飲。


    “可終究不是真,沉迷幻世,怎知俗世真情。”


    “真情為何物?是叫人背信棄義?一生痛苦難平?”


    “你將師兄怎樣了?或許,你想怎樣?”


    玉姫哈哈大笑起來:“假的就是假的,沒有半分真情,不過師妹,你真的分的清真假麽?”


    言畢,門外又進來一人,與麵前華帝一般神色,玉姫遮了兩人雙目,使其來回交換幾步,迷了番離:“這兩人中有一個是假的,一個真,你認的出來麽?天域有偃師,能工巧匠,製馬能跑,製鳥能飛,製人,能入骨三分。”


    “你究竟想如何?”番離壓製醉意翻湧。


    “嗬嗬,你說,那朝堂上的百官可分的清?”


    “你想以假換真?玉姫,你好大的膽子!”


    “哪會,天子還是那個天子,君上還是那個君上,什麽真,什麽假?”


    “可大靖未必就是那個大靖了!”


    “是的!我天域國當年傾力相助,和親結戚,誠心相待,結果呢?不還是落得被人覬覦的地步,而這貪念之人,正是大靖國的天子!他想什麽?天域被北疆掠奪,侵害,他卻存有私心,不予援手,想趁天域元氣大傷之時,好一並奪下天域城池!”


    番離酒醉難清醒,神色頗有震驚。


    “你不是一直心念你師兄麽?來呀!”玉姫抽了長劍,“選一個,殺了他,留下的,看是你的大靖,還是我的天域。”


    番離看著玉姫:“如果我不動手會怎樣?”


    玉姫執劍踱步:“你不選,那我就先來了,你,可會後悔?”


    劍光寒淩,餘暉殆盡。


    番離就窗欞上最後一抹霞光,舉劍而起。隻是玉姫未想到,番離出的是雙劍,長劍同刺真假天子身!一個如水泄地,一個倒地不起。


    玉姫驚坐不穩,大叫:“你,你,好大的膽子!”


    番離拚力提劍而上:“不論如何,大靖的天下不會改變,君上亦不會成為傀儡。”


    玉姫抵擋幾招,幾步踉蹌被刺傷右臂:“你,怎敢如此?”


    “你棋走偏鋒,我已酒醉十分,迷香未盡,伊然分不清天子真假,無論傷哪一個,於你都有利。”


    玉姫美目圓瞪,伸手在左肩上又劃一刀,後退至門外高呼:“來人啊,有刺客!救君上!”


    清水巷中,陳夫人請了媒婆,細細詢問三書六禮。陳峰去了衙門複命,晚間會與番離一同歸來用食。


    陳峰未走出衙門便已得知,朝中傳令,黑吏大人受北疆暗使,傷了天子,捉入死牢。


    有官員早已認定,此次北疆戰前先鋒,正是當年白吏大人風舜,與其同出宗門,乃師姐妹,聽聞白吏大人戰死北望戰場。應是黑吏大人尋仇而至,傷了大靖天子,想必二人就是北疆細作,蟄伏多年,圖謀瓦解大靖。若非如此,當年白吏大人當朝砍殺老尚書,其心猶可見,事至此,隻道是君上未能識得人心。


    天子城內,玉姫領眾妃嬪跪於屏風前,屏風後榻上,華帝麵色蒼白,了無聲息,禦醫十來人,均如火上蟲蟻。有人鬥膽回複玉姫:“雖止了血,可氣息狂亂,沉迷不醒,眾人已盡力,唯有看天意。”


    午夜時分,玉姫回宮,退了侍女,悄然躲入內室暗牆,拾級而下,暗室內燭火晃動。


    “公主。”有人上前。


    “偃師怎樣?”


    “心力有些不濟。”


    “快些!莫等榻上之人斷氣!否則,他要在此完成前歿了,偃師所做就是白費力氣!”


    “是!”人影晃動,有一白須老者正靈手翻湧,暗牆上人形漸現。


    陳夫人攔住陳峰,厲聲喝止:“峰兒,君上抱恙,眾人不見,你以寡力何能入得天子城中?”


    陳峰心神俱焦:“娘,明知離兒受罪,我怎可安心?”


    陳夫人略一低眉,沉聲道:“我去南疆鎮守陳將軍府尋一人,應可帶我入宮。”


    “娘,南疆鎮守陳將軍是爹舊部?”


    “鎮守陳將軍平妻是上朝十公主,當年與我閨中相識,雖人輕言微,但她有法子帶我入宮,此時,朝中皆關注君上病情,她好歹也是君上的姑姑,入宮探望,份禮之中。”


    “可我如何見得離兒?娘親是想先去探得虛實?和離兒關押之處,好計劃劫牢麽?”


    陳夫人目光堅定:“若能偷劫最好,否則,當年天子所擔心之事,我未必不可一試。”


    “娘親,你當年棄府邸與襲位,是那天子擔心功高蓋主?”


    “你爹沙湯未還,一並舊部定要擁你襲位,君上召我,在商榷樓中,相對一夜無言,我知其所為何事,戰場無情,我亦不想你重蹈覆轍,若是婚配,豈不是又多一個像娘一樣苦心人?”


    “那娘此番入宮是想作何意?”


    “你去玄武街兵部尋王奉之大人,還有……”夫人低頭一陣耳語陳峰,兩人隨後出巷各自而去。


    天瑤苑暗室內,白發偃師拚盡最後一力,終是完成,可也氣力雙竭,口吐鮮血:“公主,急時所鑄,未能盡善盡意。”


    玉姫卻十分欣喜,做成了!做成了!眼前熟悉之人正眉眼含笑望著自己,上前盈盈牽手,她轉頭吩咐:“去把那人寢宮外的侍衛撤了,我稍後過去。”


    華帝寢宮,禦醫早已困倦,七歪八坐的倚在床邊,幾個侍奉的侍女也哈欠連天,床上之人似無變化,依舊躺在榻上,隻是寢宮外,已無侍衛看護。


    十公主與陳夫人悄然推門而入。


    “陳姐姐,君上寢宮怎會無人守護?這一屋子人睡的如此鼾沉?”


    陳夫人輕嗅一下:“有人下了睡香。”


    “睡香?為何?這是天子寢宮!何人如此大膽?”


    陳夫人小心尋至屏風後,示意十公主禁聲,原也是心中有疑,可如今看來,事態更為嚴重,為何離兒會傷天子?


    這榻上之人呼吸迷亂,心脈混沉,雙眼緊閉,可瞼內有轉動,應是中了迷香沉醉其中。若如此,這是何人下毒?又有何意?


    十公主見情形未能忍住:“陳姐姐,你說找君上求情,可未想他……”


    陳夫人取了榻旁禦醫所用銀針,一閉眼直刺百會穴,十公主來不及製止:“陳姐姐,你做何事?!”


    “君上似中了幻世蓮,百會灌頂,驚世醒神。”


    “你怎知他未醒是中了幻世蓮?而不是劍傷所至?這幻世蓮是何物?”


    “夫君曾入天域,見過一種高山蓮花,花香異常,聞者可使人入得幻境。那日他也險些中招,隻是有幾個士兵與蓮花走的近些,便沉睡不醒,離兒請教了她師叔,用銀針刺入百會穴,方醒。”


    十公主難以理清眼前所見,倒是榻上之人輕歎,悠悠回神:“陳,陳,陳夫人?姑姑?”


    “君上醒了!”十公主扶起華帝。


    “君上,你這傷真是被番離所刺?”陳夫人仔細看過傷口。


    “是。”華帝點頭。


    “若當真,莫怪民婦賤言,如此劍傷,應會歿命。”


    華帝穩了氣息緩緩道:“此事也就離兒得知,我心與他人有異,反向而生,離兒一劍並非傷我性命。”


    屏風後有人急步而入:“何人如此大膽?!私闖君上寢宮!”


    十公主見了來人,滿是歡喜:“玉姫,來的正好,君上醒了!”


    玉姫麵色劇變,眼前華帝雖然氣弱,可淩利之氣足以讓她心神慌亂,身後一人上前:“玉姫,這是朕的寢宮,怎會如此多人?”


    十公主看看前後,驚叫一聲昏厥過去。


    倒是陳夫人沉穩,暗知如此之中,必有蹊蹺!


    玉姫回過神,拔過袖中短匕便刺,陳夫人不曾習武,隻得借身旁之物躲避,推了屏風攔住玉姫,一並與華帝逃入門外。


    未走兩步,早有黑衣侍衛上前,華帝孱弱,躲過幾招,與陳夫人雙雙倒地,玉姫欲取陳夫人性命,卻見寒光閃過,長劍穿風而至,陳峰領了護衛急速而來:“妖婦,敢傷我娘!”


    原是兵部王奉之暗使兵衛,與陳峰入宮,未曾想卻見如此地步,宮中侍衛皆由兵部調令,那十餘黑衣人,身著兵器與侍衛南相北徑,一看便知是外人。


    “護君上!”王大人急急放出戒嚴信火,城中各處將士稍後即到。玉姫見此不妙,挾了華帝退入房中。


    待陳峰等人進房,卻又目瞪口呆,軟榻之上,並連坐著兩位天子!衣著舉止,不盡相似,一時間眾人皆忘行禮。


    華帝道:“殺了我身旁之人,他是假的!”另一人回道:“荒謬,我乃君上,誰人敢動?”


    眾人不敢動,陳峰上前捉住玉姫:“妖婦,你好大的膽子,找了個相像之人,糊弄眾人,說,誰是假冒的?!”


    玉姫一串嬌笑:“你說誰是假的?”


    兵衛將士越發不敢臆測,連同王大人亦未敢出聲發令。


    陳夫人提議:“應有一人能分辯。”


    “離兒?君上,懇請允離兒見君。”陳峰請命。


    “準。”兩位天子相望一眼,莫說神色,連語氣都無二致。


    提見番離進宮,鐵鐐加身,麵目蒼色,渾軟無力,應吃了不少苦頭,一旁陳峰,眼中盡是怒氣與心疼。


    “如今黑吏大人本就可疑,她說的話怎可信?”玉姫怒喝。


    王大人疾聲憤慨:“北疆細作,狼子野心,害的君上受此重傷,今日不要你命,難泄心頭恨!”音未落,舉刀便砍。


    榻上有人拚力向前喝止,未想氣弱跌坐在地:“住手!”


    有人卻泰然處之,王大人適時收刀,望回兩位君上。


    陳峰瞧的仔細,奪劍而起,一旁玉姫驚呼:“不要!”


    疾步護身,緊擁假天子,長劍穿背而入,刺痛遍身,眉目淒憐:“你,雖是假的,可,卻能與我溫柔相對。”


    假天子淡然微笑,欲伸手安撫玉姫,誰知驟然身形俱散,一泄滿地,隻剩玉姫懷中空抱:“啊!”血色噴湧而出,想是命不久矣。


    陳夫人扶住番離,不住疼惜:“離兒,受苦了。”


    華帝回看玉姫,昔日嬌顏美娥,柔情似水,如今麵目猙獰,讓人陌生,這些年夫妻之情,終究也人消雲散。


    玉姫抬手:“君上,抱抱我可好?”那顧盼殷切之眸,宛如昨日紅嫁,燭火搖曳,美人倩姿。


    “我知君上娶我十分不願,但玉姫隻想留君上身旁相守。”


    “君上!”玉姫扮了與番離相同發式衣著,巧目盼兮看著華帝。


    “君上,為何在我身旁歇息,夢中卻要念及他人?”


    “君上,伴你此生是我!”


    “君上,那北疆擾我天域,可否……?罷了,你是王,應有自身安排。”


    “君上,你為何如此狠心,明知天域有難,卻徒手不前!”


    “君上,你終究是恨我的,如不是我,你會娶得心中女子,可如不是我,你這江山何來?!”


    “君上,我恨你,可我,還是愛你,這江山,我能幫你要的來,便能將它奪了去。如此,你便知我重要了。”


    那手孤獨淩在半空,許久,空空的墜了下去……


    月夜清水巷,張燈結彩,人聲喧嘩。


    “新人來了,新人來了!”


    紅妝翠蓋,嬌人相依,郎君英氣颯爽。


    “英兒,我雖是娶妻,可家中已有幼子,委屈你了。”蓋頭下新人羞澀。


    原來,徐阿婆再娶新媳。


    “番姑娘可要上坐,玉安,快來叫幹娘!”陳峰趕緊攔住:“別!徐婆,離兒尚未出閣,怎可做你孫兒幹娘?”


    徐阿婆笑道:“救命之恩,番姑娘好心,出閣麽,怕也是快了,陳夫人早就看好三書六禮了!”


    一旁番離麵有微嫣,別了手走出門外。陳峰心喜非常:“我娘這麽快?哎,離兒別走,看下他人成親禮儀,好做借鑒!”


    巷口暗影,有一白衣人躲於遠觀,瞧見番離與陳峰同進屋中,輕歎一聲,喚過內官:“回宮罷。”一眾身影逐漸消失在街中,卻不知,番離隨後推門出來,對著離去的方向,輕歎一聲。


    長安城外,馬蹄嘶鳴。


    “離兒,此去忘憂山,這長安城怕是難回了。”陳夫人攜了番離上馬車。


    “娘,忘憂山氣候相宜,適合避世養老,城中舊事,忘了最好。”陳峰興奮異常,看著番離,越發欣喜。


    馬車未走兩步,有人追至:“黑吏大人稍等!”


    陳峰攔在麵前:“幹什麽?我們都要離去了,他還不死心?”


    來者遞過長匣:“君上派小的將此物交給黑吏大人。”


    “嗬,莫不是賀禮?”陳峰好奇。


    番離接過,打開長匣,龍形鳳天劍躺於其中。


    “我當是什麽珠寶,原來是兩把劍,離兒,正好我與你一人一把。”陳峰提了龍形劍,甚為順手。


    護城河內,紅蓮盛開,清風徐徐,暗香撲麵。


    長安城門遠去,浮世繁華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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