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28年,三個靠買空賣空發家的資本家湊在一起,他們要舉行一場獨特的快樂派對,來慶祝他們的一夜暴富。這個快樂的派對當然少不了美女的倩影,三位美麗高貴的交際花應約參加。他們租了一個豪華遊輪,打算在海上漂流一個星期,在與世無爭中進行他們的狂歡。他們把遊輪取名為“維納斯”號,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每個人都期待著一場終生難忘的豔遇。


    遊輪啟航了,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進發。男士們在大談政局時,女賓客已經挑好了屬於自己的房間。森美挑了個她認為最幹淨的房間,柳秀媛和楊雨帆也挑到了自己滿意的房間。田正光說:“你看那個怎麽樣?我一定能追到她!”高洋笑道:“田兄的手段我是聽說過的,誰不知道您是情場老手,這次還請您高抬貴手給兄弟留一個。”郭達海托了托近視眼鏡兒,用手指著森美說:“我覺得還是這個不錯!”除了這三男三女外,船上還有一個不苟言笑的船長和一個長相奇醜的跛腳水手。


    不一會兒,三個女士走了過來,調情的愉悅笑聲頓時像波濤般此起彼伏。突然,船頭傳來一聲驚叫,笑聲嘎然而止,大家都側頭望向船頭。船長過去踢了水手一腳:“詐屍呢?一驚一詐的!”水手阿昌手指水麵:“船長,你看那是個啥?”船長放眼望去,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隻見白花花的波濤上飄著一樣東西,這東西是個長方盒子的形狀,就像,就像是口棺材!但比平常的棺材要小一些,倒像是成殮早夭的孩童的。眾人紛紛圍上來,猜測裏麵到底裝的什麽東西。田正光讓船長把東西打撈上來看個究竟。盒子沒有想象中那麽重,盒子上什麽標誌也沒有,就像是一塊天然的木頭。阿昌找東西把盒子砸開,裏麵腥臭的海水流了出來,眾人紛紛掩鼻回避。海水流幹,一個古怪形狀的瓶子露了出來。男士們都說裏麵一定有什麽寶貝,而女士們卻咋咋呼呼,說裏麵不會是藏著什麽妖怪吧!高洋愛出風頭,他把瓶子從破碎的盒子中拿出,說道:“淨瞎猜!打開不就知道了!”他雙臂一使勁,擰瓶子的蓋子。眾人往後躲閃,好像他擰的是炸彈似的。費了半天勁,瓶子沒擰開反而惹來了女士們的一翻訕笑。高洋臉上掛不住了,拿來老虎鉗非要擰開不可。終於,蓋子被撕開了一角,他望裏瞧了瞧,臉上突然閃現難以忍受的表情,一揮手把瓶子扔回了大海。眾人都問他看到了什麽?高洋定了定神,說:“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還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比死人的氣味還難聞!你們沒聞到嗎?”“聞到了,確實很難聞!”森美說完,眾人都大笑起來。高洋知道他們不相信他,他也沒有狡辯,他知道他越辯解他們笑得越歡。想出風頭,沒想到卻出了洋相。回船艙的時候,柳秀媛發現高洋的手指破了,她趕緊回船艙拿東西給他包紮,並問他怎麽破的?高洋說:“可能是剛才擰瓶蓋兒弄破的吧!媛媛,你相信我說的嗎?”柳秀媛笑道:“信!鬼才信呢!”


    二


    清晨,田正光起了個大早想出來散步。剛出房門,就碰見森美提著高跟鞋,躡手躡腳地從郭達海的房間裏走出來。碰見他先是一驚,接著扮了一個可愛的鬼臉兒,回自己的房間去了。田正光歎道:“真是新時代的女性啊!”話音未落,高洋踢踢踏踏地從楊雨帆的房間走出來。碰見田正光,他表情有些不自然,笑了笑回了自己的房間。田正光走上甲板,自嘲地想:五四以後,世道轉變的確實快啊,自己有些落伍了!


    海風徐徐,海麵比鏡麵還要平,但他感覺這海麵平靜的有些不自然,好像在醞釀一個巨大的陰謀。太陽從地平線升了起來,世間萬物都有了明暗兩麵。他在甲板上繞了一圈,總感覺有個影子在跟著他,驀然回首,影子又不見了。吃飯的時候,船長問大家,看見阿昌了嗎?大家紛紛搖頭。船長罵道:“這鬼小子,跑哪兒去了?”那頓飯,阿昌沒有和大家一起吃。吃完飯,大家到處找阿昌,犄角旮旯都找遍了,就是不見阿昌的蹤影。大家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層陰影,在這裏要想不動聲色殺個人,簡直太容易了,隻需把他推下大海就行了,包容萬物的大海自會為他毀屍滅跡!船長焦急萬分,阿昌的名字喊得悠長而淒慘,讓人不寒而栗。那個影子又出現了,像個幽靈般圍著田正光打轉,他猛然抬頭,驚駭地睜大了眼睛。他的瞳孔裏,有個人影在半空飄啊飄……


    阿昌已經死了。他的屍體被吊在船上的製高點,桅杆的頂端。阿昌瘦骨伶仃的身形顯得更瘦了,從下麵看去,似乎還不如一隻拔了毛的雞有分量。他的死裝怪異而恐怖,好像不是被吊死,而是被活活嚇死再被人吊起來的。恐怖一陣風般掃過眾人,楊雨帆失聲痛哭,森美捂住了眼睛,柳秀媛幹脆暈了過去。幾個男士還算鎮定,田正光建議船長馬上報警,郭達海已經頤指氣使地擺出了老板派頭命令船長趕快靠岸。高洋瘦小的身體瑟縮著,堅定地支持郭達海的提議。船長撫屍大哭,見他們吵吵鬧鬧,突然轉過頭一反常態地吼道:“別吵了,在沒找到凶手之前,誰也別想離開遊輪。”船長的意思很明白,船上就這幾個人,不是你就是我,茫茫大海,凶手肯定不會是外人。郭達海明白他的用意後,氣憤地說:“你懷疑是我們幹的?你……”船長厲聲打斷他:“你什麽你!凶手沒找到之前,誰都有嫌疑!都回船艙去吧!”郭達海還想爭辯,被人勸了下來。船長在船上有著至高的權威,無論他的顧主是誰!他能把船安全地使出海,也能把船神不知鬼不覺地沉掉,從上船的那一刻起,他們的生命就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回到船艙,幾個女士坐在一起物傷其類。男士則聚在田正光房間裏,商量下一步怎麽辦。郭達海情緒依然很激烈:“我看阿昌就是船長害死的,他拿這個要挾我們,他那花花腸子我一眼就看穿了!”田正光給每人分了一支呂宋煙,深吸一口說道:“我看不像!看剛才船長的神情應該是真的,凶手不會是他!”“老田你什麽意思,難道你還懷疑我們不成!”田正光連忙解釋:“不是,幾年老相識了,你們我還信不過嗎?我這也是憑感覺說,沒有懷疑你們的意思!老高,說說你的想法!”高洋似乎被煙嗆了眼睛,眼淚汪汪地說:“這事,還真不好說!我看事情沒這麽簡單,大家還是小心提防為妙。”


    自從阿昌死後,田正光睡覺都會睜著一隻眼睛,他像一條狗一般搜尋著從外麵傳來的所有聲音。那兩對鴛鴦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他對他們的幽會也了如指掌。高洋等大家都睡下後,就會迫不及待地敲楊雨帆的門,他敲門的聲音很輕很慢,嗒,嗒,兩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他甚至能聽出森美赤足踩在地板上的聲音,雖然那聲音比貓還要輕。她的敲門聲很急促,是嗒嗒嗒地三下。他不是沒有想過去敲柳秀媛的門,隻是阿昌的死讓他感覺危險人物就藏在他們之中,說不定就是表麵弱不驚風的柳秀媛,這讓他興致全無。正思考間,他的房間門被敲響了。這麽晚了,會是誰啊,柳秀媛?果然是她。剛關上門,柳秀媛就撲到了他的懷裏。柳秀媛是受過傳統教育的大家閨秀,投懷送抱可不是她的風格,她這樣做一定有別的原因。柳秀媛的身體抖成一個,她顫抖地說:“我怕!”說完委屈地哭了起來。這也難怪,船上發生這樣的事,她一個女孩子在一個房間睡不怕才怪呢?她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滿身是血的阿昌走到她的床邊,她害怕極了,想動卻怎麽也動不了,阿昌慢慢俯下身,把嘴湊到她耳邊,說了三個字。他說的什麽?田正光問。柳秀媛說:“他說的是一個人的名字,但我不能說!”田正光指天發誓不給任何人講,柳秀媛還是堅決不說。她說:“這隻是一個夢,你千萬別當真,我不想因為這個荒誕的夢,搞得大家不團結!”


    在柳秀媛的嬌喘息聲中,田正光似乎聽見有人走了出去。但他當時正處在亢奮的狀態,不能確定到底有還是沒有。平息後,他摟著熟睡的柳秀媛再也睡不著了。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到了後半夜他突然聽見“咚,咚,咚”的聲音。這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是船底的魚在作怪?還是有人故意製造恐怖?這聲音非常的微弱,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聽了一會兒,他再也忍耐不住了,穿好衣服,準備一探究竟。他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剛出船艙突然撞在了一樣東西上。這東西毛茸茸的,很柔軟,似乎是個人。田正光嚇得差點叫出聲來,那個東西說話了,隻聽他壓著嗓子說:“老田,是我,達海!”“老郭?三更半夜你不睡覺,到甲板上幹什麽?”郭達海似乎在掩飾:“沒,沒什麽!睡不著,出來逛逛!你呢?你怎麽也不睡覺啊!”田正光想說他聽到怪聲的事,一想算了,黑燈瞎火的說這事不太合適。隨便找了個借口支吾過去。兩個人聊了一會兒天,各回各屋。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船尾就傳來船長驚恐的叫聲。田正光第一個穿上衣服,奔向船尾,還未到,他就聞到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完了!又出事了!


    三


    這次遭殃的是楊雨帆,她的死狀更加恐怖,渾身上下有數不清的傷口,好像是被無數隻瘋狗咬過似的。更讓人發指的是,凶手竟然剜去了她的雙眼,割去了她的舌頭。昨天還活生生美麗可愛的生命,今天就變成了如此悲慘模樣,是誰在一手炮製這場殺戮?柳秀媛的一聲聲尖叫刺激著眾人的神經,每個人都變成了木雕泥塑。凶手這時也和他們一樣,不是在尖叫,就是在發愣。突然,死去的楊雨帆動了一下,郭達海嚇得差點跳起來。森美馬上上前,扶住楊雨帆。楊雨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隨著胸口的起伏,呻吟聲從她口中傳出。那是一種不由自主的,痛徹心扉的,每一聲都含混著鮮血的,發自本能的呻吟。每一聲都讓人心顫,讓人痛苦,讓人生不如死,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她死了或許會好受一些。但她還沒有死。她這樣頑強地活過來,應該是想告訴大家誰是凶手!可是問題來了,她怎麽指證凶手呢?她可以看,但她沒有了眼睛,她可以說,但她沒有了舌頭。你或許會想,她還有手吧,可以讓她寫出凶手的名字嘛!令你我失望的是,我們這個舊時代的女性根本就目不識丁,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知道凶手了嗎?


    田正光突然想出了個辦法。他抓著楊雨帆的手說:“我說名字,如果說到凶手你就點頭。”楊雨帆的呼吸緩和了那麽一點,似乎聽懂了他的意思。“是田正光嗎?”她費力地搖了搖頭。看來這個方法行得通。“是船長嗎?”搖頭。“是柳秀媛嗎?”搖頭。“是高洋嗎?”搖頭。叫到誰的名字誰就會異常緊張,好像在等待判決的罪犯。被否定後,心裏的石頭就會落到下一個人的身上。下一個人被否定後,會把自己心裏的石頭和上一個人所傳遞的石頭打包一並送給下下個人,依次累加,越往後心裏負擔就越重。最後隻剩下森美和郭達海沒有被叫到了。“是森美嗎?”田正光不緊不慢地問道。郭達海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楊雨帆,森美也緊張地透不過氣來。楊雨帆異常費力地搖了搖頭。不是我!郭達海發瘋地咆哮道。船長,高洋已經抓住了他的雙臂。田正光做了個禁聲的動作,一字一頓地問:“是,郭,達,海,嗎?”楊雨帆把脖子向左上方抬了抬,這個姿勢可以點頭,也可以搖頭。如果點頭的話,結果毋庸質疑。如果搖頭的話,很可惜,這次表決無效,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誰殺了她。不料,她頭一歪,死了!郭達海喪失了理智,絕望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高洋,是高洋殺的楊雨帆,他倆好來著!”高洋也異常緊張,吼道:“你放屁,昨天我沒去找她!”高洋說的沒錯,田正光的耳朵可以作證。“就是你,就是你,是你把她約出去,殺了的!”“好了!”田正光打斷他們,逼視著郭達海,異常痛苦地說:“我隻問你一句,你昨晚到底出去幹了什麽?”郭達海臉刷地變了色:“我,我,我聽到有聲音……你,你,是你殺了她!”說著他瘋狂地想掙脫船長和高洋的束縛,突然一根木棍打在了他頭上,他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森美拿著棍子陰著臉,惡狠狠地說:“就是你,還不認罪!”在這個時候,每個人的行為都怪異而出人意料。郭達海被囚禁在一個堅固的小房間裏,想等他稍微平靜後來個三堂會審。


    四


    柳秀媛的神經變得異常敏感,一有什麽風吹草動,就緊張得小鹿亂撞。特別是到了晚上,恐怖就會如黑暗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她越來越依戀田正光了。這晚,她做了個夢,她夢見楊雨帆雙眼流著血,來到她床前。楊雨帆不說話也不動,隻是用沒有眼珠的眼睛看著她。柳秀媛問她是不是想告訴她,誰將是下一個待宰的羔羊。楊雨帆點了點頭。於是柳秀媛問,是田正光嗎?是高洋嗎?是船長嗎?是森美嗎?是我嗎?她都搖頭。是郭達海嗎?楊雨帆嘿嘿一笑,竟然說話了,她湊近柳秀媛的臉說:“反正不是我!”說完“呸”的一聲把一樣東西吐在了地上,柳秀媛低頭一看,是半截舌頭。她被嚇醒了,同時被嚇醒的還有田正光,他是被柳秀媛的叫聲嚇醒的。醒來柳秀媛嗚嗚地哭了起來,她說:“看來我們都得死在這個船上,我感覺這船很邪門,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田正光安慰道:“別這麽想,凶手不是已經找到了嗎?我們已經安全了,船長也已經把船往回開了!”柳秀媛卻不那麽認為,她說:“凶手不是郭達海,他還藏我我們幾個人裏麵!”“你怎麽知道?”柳秀媛幽幽地說:“因為郭達海馬上就要死了,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死了!你還記得上次我給你說的那個夢嗎?上次阿昌說的是楊雨帆的名字,結果她就死了。今晚,楊雨帆來暗示我下一個死者是誰了!”叫她這麽一說,田正光的神經頓時緊張起來,他連忙穿上衣服去找船長。他和船長來到郭達海所在的囚室門前,用手電透過巴掌大的窗戶觀察裏麵的情況。透過窗戶田正光隻能看見郭達海的軀幹部分,郭達海半倚著牆,腦袋在他視野的盲區,他跳了兩跳發現郭達海的手按在什麽東西上,似乎並沒有什麽異常。船長說:“這不好好的嗎?別太緊張了,回去睡覺吧!”剛想往回走,田正光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不對啊!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又折回來,仔細聽了聽,確實一點動靜也沒有。船長聽了一陣,裏麵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船長連忙取出鑰匙打開了門,門一打開他倆同時愣住了。說出來你別害怕,郭達海手上按的是他自己的腦袋……這次,柳秀媛沒有驚聲尖叫,反而“格格”笑了兩聲。“你笑什麽?”田正光問她。柳秀媛“呱噠”把臉拉下來,刻板地說:“我笑了嗎?我在哭啊!”沒過幾天,柳秀媛就瘋了。她瘋的過程是這樣的,他半夜把田正光叫醒,臉上異常的平靜,她說:“正光,郭達海來找我了,我要走了!”說完詭異地笑了笑,平靜地走了出去。田正光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穿好衣服追上去,柳秀媛已經不見了。他到處找都找不到,就像被風刮走了一般。這樣說,你或許覺得她並沒有瘋,至少瘋得不確切。我之所以說她瘋了,是因為田正光再次見到她時她的表現。別人都說柳秀媛一定掉到了大海裏,不然不會一天一天地見不到她。田正光有種預感,她還在這船上。這天晚上,風刮得挺大,風聲中田正光隱約聽見有個女人在唱歌,他出去了,他聽出唱歌的人就是柳秀媛。果然是她,她迎著風,風把她的衣服吹得咧咧地響,她隻穿了一件睡衣,而這時正是秋初季節。田正光的心不由自主地痛了起來,非常地痛,他是從來不缺女人的,但他從來沒有為哪個女人心痛過,他突然意識到,他已經深深愛上了這個軟弱,善良,略帶神經質的女孩。柳秀媛輕輕地唱著不知什麽歌的歌,憂傷而可憐。他走到她背後,哽咽地說:“媛媛,我們回家吧!”柳秀媛猛地轉過身來,快速地說了一句話。田正光嚇了一跳,問她說的什麽。柳秀媛清楚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快,要,死,啦!”說完怪笑著,三跳兩跳就沒了蹤影。她的身形異常矯健,一下就能跳到四米多高的船艙頂上,正常人是做不到的。“秀媛!秀媛……”田正光根本就追不上她。“她已經瘋了!”高洋說道,他看到了剛才的一幕。現在,你相信她已經瘋了吧!


    五


    柳秀媛到底躲在那裏,我們誰也不知道。或許她就在你的背後,等你快速轉身的時候,她也快速轉身,你沒她快,她還在你的背後。她也生活在這個船上,但是遊離於眾人之外,我們看不見她,她卻一直在暗處偷窺著我們。放下這個瘋子不說,先說說其他的人。郭達海死了,這證明他們的猜測是錯的。楊雨帆根本就不知道是誰殺了她,她搖頭是不想錯怪好人,但她卻沒有力氣搖到最後。或許她知道是誰,但她根本就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一個垂死的人耳朵還靈不靈,確實值得懷疑。和一個隨時會殺了你的惡魔住在一起,你卻不知道他是誰,你會有什麽感受?一定不好受吧!田正光越來越神經質了,對誰都不信任。別人也好不到哪裏去,打個噴嚏也緊張得要命。他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了,眼裏充滿了敵意,甚至暗暗希望除了自己的所有人馬上死掉。他們希望馬上離開這條船,回到原來並不完美的生活中去。他們都憋了一肚子的火,卻無從發泄。


    田正光正在看著海浪發呆,背後有個人緩緩地朝他靠近。等那個人快接近他的時候,他快速地轉過身來,厲聲問道:“你想幹什麽!”高洋打了個激靈:“沒,沒什麽!”“沒什麽?沒什麽結巴什麽!”高洋感覺有些悲哀,多好的朋友啊,都變成了這樣。他說:“別這麽緊張老田!我的為人你還不了解嗎?我隻是想和你談談。”田正光也意識到自己太神經過敏了,想報以微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隻好硬硬地問:“談什麽?”“你有沒有感覺他有點不正常!”說著他朝駕駛室的方向瞟了一眼。田正光的心裏咯噔一下。“按說我們的船早該到岸了,可怎麽現在還在海上漂著?”田正光想想也是,越想越覺得船長有問題。別人都緊張兮兮的,惟獨他不露聲色,好像什麽都知道似的。他突然想起了郭達海所說的話“我看阿昌就是船長害死的,他拿這個要挾我們,他那花花腸子我一眼就看穿了!”他那花花腸子我一眼就看穿了,他那花花腸子我一眼就看穿了……這句話不斷地在他腦中回蕩。“我也覺得他很可疑,我們必須問個明白!”森美不知什麽時候也來了。三個人站到了一條戰線上。


    船長這時正在躺椅上曬太陽,田正光他們三個人走了過來。他感覺到他們來了,但他連眼皮都不抬一下。三個人,六隻眼睛逼視著他,田正光問:“船長,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岸?這船開得也太慢了吧!”船長還是沒抬眼皮,陰沉地從嘴裏蹦出幾個字:“慢嗎?正常速度啊!”森美厲聲問道:“什麽正常速度,正常速度我們早到家了!你到底想幹什麽,有話直說!”船長突然嗬嗬地笑了起來,笑得人汗毛倒豎,他說:“還想回家嗎?我看你們快回老家了!”高洋失聲叫到:“原來是你!你這個魔鬼!”“我是魔鬼,但你們連魔鬼都不如!”說著,他霍地站起來,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手槍。他拿著槍,挨個指了一遍:“你,你,你,你們三個都該死!我恨不能生吞活剝了你們。是你們害死了阿昌,是你們害死了我唯一的兒子。他雖然長的猥瑣,沒人關心,但他在我心中是最完美的,他是我的骨肉,我唯一的希望!可自從你們上了這條船,他就死了,我發誓我不會讓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活著離開這條船!我要看著你們幾個人一個一個地死去!”他越說越激動,隨時有可能開槍。田正光說道:“看來是誤會了,我們並沒,沒有……”話說到中間,他突然看見有個人影從船長身後出現了。這個人頭發長長的,隻穿了一件睡衣,睡衣被掛得支離破碎,已經遮不住她優美的身軀。她赤著足,無聲無息向船長移動。她裸露的雪白皮膚上布滿一塊塊的淤青,像一隻隻振翅欲飛的蝴蝶。田正光趕緊把目光移開,繼續說:“並沒有殺你的兒子,真的沒有!”船長咆哮道:“住口,還想狡辯,不是你們難道是我殺的嗎?我把你們都打死,打死!”三個人都不說話了,目光定定地看著他的身後。船長突然感覺到不對勁,猛得回過頭去,那個人的臉幾乎貼到船長的臉上。船長驚愕地叫了一聲,還沒等他發應過來,柳秀媛一口咬到了他拿槍的手腕上。她就像條瘋狗,口口見血,船長吃痛槍撒了手。她又一口,咬到了船長的脖子上。船長從來沒見過這麽瘋狂的人,伸手薅她的頭發。可柳秀媛死都不撒嘴,把船長疼得呲牙咧嘴。兩個人纏鬥在一起,一會兒滾到這裏,一會滾到那裏,他們想幫忙也幫不上。船長看大勢已去,心想,就是死也得拉個墊背的,於是死命向欄杆靠近。柳秀媛當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他們離欄杆越來越近了。田正光急了,想上前幫忙,但此時已經晚了。船長獰笑著,把柳秀媛連同自己投進了大海。“不!”田正光一個箭步衝上去,一躍身,隨著他們劃下的弧線跳了下去。船長沉進了黑暗的大海深處,田正光緊緊地抓住了正在下沉的柳秀媛。他朝上麵喊:“快救我們上去!”上麵一點反應也沒有。等了一會,還是沒反應。他的心一點點變涼了,比海水還要冰冷。船長不會殺阿昌,即使其餘的人都是船長殺的,但那個殺阿昌的人還潛藏在他們中間。猜忌非但沒有終止,卻是越來越白熱化了。他能瞧見高洋和森美冰冷的臉,他倆似乎在談論要不要救他和柳秀媛。最後,森美似乎妥協了,高洋把一根繩子扔了下來……


    六


    柳秀媛慘白著臉,眼裏閃出正常人的光彩。她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條狗,她和一個惡魔做鬥爭,最後她勝利了,她的眼裏充滿了恐懼與勝利的喜悅。但這正常隻是偶爾的閃現,她經常嗚嗚地朝著他們發狠,趴在地上吃飯,有時還會搖著她那並不存在的尾巴。她每個動作都做得惟妙惟肖,讓其餘三個人歎為觀止。森美說:“她一定是感染了狂犬病,我們應該盡早把她處理掉!”她說話的口氣冷冰冰的,好像說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條蟲子。田正光當然不同意,他說,他要把她帶回城市,找世界上最好的醫生把她治好。森美嗤之以鼻,兩個人激烈的爭吵。高洋充當著和事老的角色,勸勸這個,又勸勸那個,一點作用也起不了。田正光不禁重新審視起這個高大的女人,他相信憑她的體能與狠勁,她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包括殺人。他看著高洋也很不對勁,別看他平常不顯山不露水,一幅文弱書生的樣子,指不定憋著什麽壞心思呢!他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也很陌生,眉宇間似乎和以前不一樣,他甚至懷疑這一切都是自己幹的。


    讀者你好,我是作者。你一定在猜測到底誰是凶手,你也一定先把田正光排除在外了。我溫馨提示一下:不要因為我是以田正光的視角來敘述,你就以為他不是凶手。在我們的視野裏他是沒幹什麽,但視野以外呢?他主觀思想上也在找尋凶手,潛意識呢?他可能是被柳秀媛催眠後去殺的人,也可能是夢遊的時候殺的人。他的可疑率一點也不比別人少,你說呢?到底誰是最後的凶手,他的動機是什麽?別慌,謎底馬上揭曉……


    為了防止慘劇再次發生,田正光提議大家要時刻在一起,沒有人反對。他們一起吃,一起住,一起上廁所,就像是三個粘在一起的聯體嬰兒。若是有一個人表現出異樣,其餘兩個人就會毫不留情地把他(她)殺死。忘了,還有一個柳秀媛,她不是嚴格意義上正常的人,不可能和大家共進退,所以我把她排除在外了,大家沒意見吧?


    凶手終於顯形了!那天,天氣非常不好,陰雲密布,大白天比晚上還黑。柳秀媛鬧的厲害,田正光一直在安撫她。森美突然提出上廁所,田正光放心不下柳秀媛,隻讓高洋陪她去。天空打起了雷,很響,似乎在遮掩著什麽。不一會兒,門突然被撞開了,高洋氣喘籲籲地說:“森美,森美想殺了我!”田正光並不感到意外,四處找家夥。他突然發覺高洋很不對勁,高洋手裏提著一柄錘頭,上麵還滴著血。高洋的眼紅得快要滴出血來,他正在用這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田正光。田正光一下全明白了,拿起屋裏的頂門柱跟高洋幹起來。他一點也不害怕,他不害怕明擺著的敵人,他怕的是隱藏的敵人。那一刻他把這些天的恐懼,猜忌,怨恨,失望,痛苦都一股腦地發泄出來,化為他身上無盡的力量。高洋似乎被什麽神秘的東西左右著,和他一樣的癲狂。暴風雨終於來了,一覽無餘地襲擊著這條不大不小的遊輪。兩個男人,一個受壓抑的正常人和一個殘暴的惡魔在風中雨中展開了一場殊死搏鬥。雨打在他們臉上,浪撲到他們身上,船搖擺的隨時可能翻掉。如此惡劣的環境,卻阻止不了兩個人的戰鬥。田正光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才倒下,他不知道高洋是不是已經被他打敗了。


    風雨過後,海麵又如常平靜。高高的太陽掛在天上,刺著田正光的眼睛,他緩緩地站起身子。高洋就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無聲無息,屍體一般地躺著。他的身體突然變得異常枯槁,被抽去了內髒似的。他突然睜開雙眼,痛苦地看著田正光,喃喃地說:“它就要出來了!”說完,突然從他的胸口,鑽出一樣東西來,那個東西鑽出後,高洋就死了。這是個奇怪的蟲子,就像是女人的發卡,從身體中間部位向兩邊彎。看來它很不適應外麵的環境,弱弱的想死。他從駕駛室找來一個盛罐頭的玻璃瓶子,裏麵倒上烈酒,小心翼翼地把蟲子裝了進去。他想帶回去,讓人看一下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此後幾天,他照顧著柳秀媛,企求有船經過把他們帶離這片汪洋。有一天,他打開了那個瓶子,不料那東西還活著,以驚人的速度跳到田正光的身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隻覺一陣鑽心的疼痛,蟲子已經鑽到了他身體裏。它在他身體裏爬呀爬,最後安居在離他心髒不遠的位置。田正光突然意識到,一切都完了!每到天黑的時候蟲子就會騷動一次,那是一種無可名狀的感覺,焦躁,痛苦,憂慮,亢奮,唯有殺戮才能平息這種躁動。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高洋要殺人了,他此時也想殺人。他想這一切的開始可能源於旅行開始時,發現的那個奇怪的瓶子。高洋就是惹上了瓶子裏的東西,才製造這場殺戮的。現在船上隻剩下他和柳秀媛了,他不想讓柳秀媛受到任何傷害,但他能控製住自己嗎?每當有預感的時候,他把自己綁在椅子上,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他忍受著非人的煎熬。隨著蟲子活動的頻繁,他已經快經受不住了,他知道怎麽解繩子,他知道怎麽開鎖,他知道柳秀媛在什麽地方,他知道什麽東西適合做凶器,具體放在什麽地方,他知道如何把一個人殺死……


    尾聲


    幾天後,一條商船把田正光救到了自己船上。他經過客廳時看見一群商人模樣的人在開酒會,一個衣不蔽體的摩登女郎,正光著腳在桌子上跳舞。他的臉突然痙攣了一下。他被帶到下人居住的一個船艙裏,船艙裏有股怪怪的味道,似乎是死老鼠味。一個古銅色皮膚的水手正在看一張報紙,看完他把報紙隨手一丟,罵了句:“真能扯淡,什麽事都往上捅!”田正光拿起報紙,報紙上有一條奇怪的報道,上麵說,某國的軍艦沉到了附近海域,船上有很秘密的東西。據知情人士透漏,這很秘密的東西很可能是某國秘密研製的生化武器,能使人變成冷酷無情的殺人武器。最後,報紙對這種行為進行了質問和最強烈的譴責。看完報紙,田正光的眼睛突然變得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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