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是個體麵的女人,受過良好的教育,去過很多地方,有可愛的孩子和一個不錯的、頗有經濟頭腦的丈夫。可現在我卻靜靜地躺在醫院的床上,雙眼什麽也看不見,撕裂的傷口一陣比一陣痛。在我房間裏的女護士們雙唇緊閉,一聲不吭。但昨天晚上,一個護士以為我睡著了,輕聲耳語道:“天啊!她怎麽能幹出這種事來?”對所有這類問題的回答隻有一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把我們每個人從玻璃貓那裏拯救出來。我與這貓的麻煩始於!”952年。我的妹妹迪麗亞當時遭到一種動物的襲擊。那事發生在一個普通的下午,沒有別人在場,爸爸當時還在學院的辦公室裏,我一邊數著人行道上的裂縫,一邊從切斯利女子學校往家裏走去。迪麗亞比我小三歲,當時身邊隻有我們的愛爾蘭女管家費奧娜。費奧娜出去晾衣服,當她回來照看迪麗亞時,卻看到了一幅令人難以置信的屠殺景象,奇怪的是她沒有聽到尖叫聲。當我跑上台階打開門時,我聽到了一陣尖叫聲,不是迪麗亞的——她早已沉默無聲了——而是費奧娜的。她站在那裏用手擋住雙眼,根本不敢看當時的慘景。但是,我,一個6歲的孩子卻沒太在乎。我緊緊盯著看了好久,感到惡心,全身發抖。從肩膀往上,迪麗亞已經難以辨認了。她的喉嚨被撕碎了,齶骨豁開了,大多數頭發連頭皮都給抓掉了。她雪白的手臂和大腿上留下了長長的爪痕。費奧娜早上給她套上的薄紗圍裙凝滿了血塊,血還在往外淌,那種動物,不論它是什麽,瘋狂地襲擊她時,甚至把血濺到了牆上。她的拳頭和腳根僵硬地支在地上。我們的愛犬弗萊第,趴在她邊上,也渾身是血,瘸得厲害。弗萊第的脖子也斷了。記得我當時慢慢地抬起頭——肯定受了驚嚇——看到了放在壁爐台上的玻璃貓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我們的父親是位藝術史教授,他對這個雕刻非常自豪,許多年以後,我才慢慢知道原因。當時我隻知道它非常珍貴,我們誰也不許碰它。一個亂糟糟的貓類的可笑模仿物,根本不會使你想到要去碰碰它。它雖然形狀上像隻貓,卻渾身豎起透明的細絲和硬瓷器。它臉上有一種既帶有野性又帶有人性的東西。我從未喜歡過它,迪麗亞也常常讓它嚇著。那天,我從妹妹殘破的肢體上抬起頭來,那貓似乎閃出一種可怕的滿意的神情。以前我經曆了對孩子來說最為可怕的事——母親的死。它給予我一種絕望的感覺,我以為,在年僅6歲時,我已經經曆了生活所能給予的最可怕的打擊。現在,當我把眼光又回到那玻璃貓的可怕的目光上時,我覺得自己錯了。這世界比我想象的還要罪惡得多,我麵前的一切都變了。過了不久,醫院就正式宣布說迪麗亞死了。警察在草草調查之後認為,一切得怪弗萊第。我還留著那張剪報,現在已經發黃了,外麵包著更黃的玻璃紙。那頭家狗死在遇難者邊上,口鼻處與前爪上淌著血。莫頓警官推測說,那是一頭護牛狗,受過專門訓練,擅長期咬。那狗那天成了殺人犯,對它的小主人下了手。他還宣稱,那個孩子在殊死的搏鬥中將那凶殘的野獸甩到了一邊,並折斷了它的脖子。即使是我,一個小姑娘,也看出這個“推斷”站不住腳。即使是一個身強力壯的成年人也不可能把那護牛狗的脖子折斷。弗萊第盡管是那個品種,卻對我們很溫和,甚至常常保護我們。解釋就這麽簡單,說明警察局也摸不著頭腦,隻好把這當作一種合乎情理的解釋。就他們而言,這件事就算結束了,可事實上這隻是個開始。我坐船到喬西嬸嬸家待了幾個月。那幾個月,爸爸在幹什麽,我一點也不知道,但後來,我猜想他那幾個月是在療養院度過的。在一年中,他先後失去了妻子和女兒,迪麗亞的死就足以使一個精神稍差些的男人永遠神經錯亂了。但一個孩子是無法知道這些事的,我對他的離去怒不可遏。喬西大嬸很和藹,心腸也不錯,但對我來說完全是個陌生人。我感到被遺棄了。我常做惡夢,夢中那玻璃貓從壁爐台上溜下來在野地裏徘徊。我似乎能聽見它堅硬的爪子在我睡覺的屋子外的地板上“哢哢”作響。那時候,當我從睡夢中尖叫著醒來時,除了父親,誰也無法給我安慰。他回來了,不幸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他麵容清瘦憔悴,頭發越發灰白。他回來的那天下午和我一起坐在喬西嬸嬸的沙發上。我喜不自勝地依偎著他,他撫摸著我的臉頰。由於他的歸來,我暫時忘記了自己的憤怒。他一開口,聲音也像他的麵容一樣倦擔“來,我的寶貝愛米,你說我們現在該幹什麽?”“我不知道。”我說,我猜想,像過去一樣,他腦子裏又有了個主意——他會提出,然後,我們去做。他歎了口氣,“我們回家行嗎?”我完全嚇呆了。“那貓還在嗎?”爸爸看著我,微皺了皺眉,“我們有隻貓?”我點點頭,“那隻大玻璃貓。”他眨眨眼睛,然後才明白過來。“哦,切利柯夫的作品,你是說那個嗎?啊我想它還在那兒吧,我希望是的,確實。”我抓住了他,在恐懼中幾乎爬上了他肩膀,我說不出話來,嘴裏發出一陣陣的嗚咽。“噓——噓——”爸爸說道,我把臉埋進他漿過的白襯衣裏,聽到他自言自語式的耳語,“你看見過那麽多可怕的事情,怎麽會被一個玻璃貓嚇成這樣?”“我恨它!迪麗亞死了,它高興了。現在它要來找我了。”爸爸猛地抱住我。“你絕對不會再見到它了,我答應你。”他說道。至少在他活著的時候,這是真的。就這樣,切利柯夫的玻璃貓被裝進了盒子,與其他家具存放在一起。爸爸把房子賣了,我們在外旅行了兩年。當恐懼終於消退下去時,我們回來開始新的生活。爸爸重*舊業,我到切斯利女子學校讀書。他買了幢新房子,然後取出存放的家具,但沒有玻璃貓。我沒有問他原因。我很高興忘掉了它,我確實把它忘了。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玻璃貓了,我已經是個成年婦女,在遠離我度過童年的地方的一個小城裏當了教師,有了兩個可愛的女兒。我想生活已經安定了,我將平安無事,直到晚年。但事情並非如此,那玻璃貓另有打算。爸爸的死使一切都改變了。那是突然發生的,在一個飄雪的下午。那時他正在校園裏狹小而舒適的辦公室裏批改試卷,心髒病突然發作。他們是這麽說的。我作為父親唯一的親屬,繼承了房產和平他財產,包括他的所有私人收藏物。他有個代理人,他將房產賣掉,並雇人把家具搬出運給我們。在整整一個冬天,一個個白紙箱源源不斷地送到我們的門外,裏麵從剪貼簿到袖珍瓷像,應有盡有。忽然有一天來了個專件郵遞員,送來一個印有“易碎”字樣的大箱子。裏麵附有一張代理人的便條,說是他在儲藏室裏發現這上麵有爸爸的名字,於是他未打開就將它郵來了。那是二月裏一個陰沉的下午,我丈夫斯蒂夫帶著女兒們到山上滑雪去了。我跪在前屋的地板上打開了盒子。我把包裝紙掀掉,突然發現我與那玻璃貓麵對麵互相凝視著。當時的感覺真無法跟您說清。我想,那真有點像打開抽屜,在薰香袋裏卻發現了一窩蟑螂。緊接著是一陣顫栗,迪麗亞死時的慘景又漸漸顯現在我的腦海裏。斯蒂夫為了炫耀,將那貓拿到藝術品經營商那裏。他回來得很晚,帶回一大堆有關切利柯夫的新聞。“那玻璃貓是無價之寶,愛米,”他說,“你還不知道吧,要是你父親把它賣了,他就會立刻致富。他從未泄露過這個秘密嗎?”我在桌子上擺晚飯。今天一切都很糟——天下著雪,我那班的孩子們憋足了勁似地鬧。我的女兒們也是一樣,她們一個叫伊麗娜,7歲;一個叫露絲,4歲。我能聽見她們在樓下遊藝室裏的爭吵聲。“哦,我真高興那可怕的東西還挺有價值。”我說,“我們把它賣了雇個保姆怎麽樣?”斯蒂夫大笑起來,好像我在開令人難以置信的玩笑。“保姆?你可以把拍賣那貓的錢雇一千個保姆,它可是一件神奇的寶物,有段非凡的曆史。要知道,這類東西的價值會隨時間而增加的。我想我們最好把它再保存一段時間。”我端著菜碟的手指忽然變得冰涼。“我並不是在開玩笑,斯蒂夫。那東西既難看又可惱,我要是辦得到,非讓它在地球上徹底消失不可。”他抬起眼,“這是怎麽了?你瞧,要是真需要保姆,我為你雇一個。”“不是那麽回事。我不想在房子裏看到這個混帳東西。”我力圖向他解釋迪麗亞的死與這貓的關係,可斯蒂夫根本就聽不進。晚餐時,他一直在生氣。我因不斷增長的恐懼而繼續辯解。這件事實在事關重大。晚餐結束後,斯蒂夫用一種誇張的輕鬆口吻說,“姑娘們,請你們幫助決定一個重要問題。”“請別這樣。”我說道,我盡最大努力不喊出聲來。“啊,來來來,來客觀地看一下。你對這個太敏感了,這隻是你童年時代的一種非理性的觀念。讓姑娘們當裁判,要是她們喜歡,為什麽不留著呢?”我應該製止的,我本應該堅持的,但我心靈深處一點懷疑的幼芽冒了出來。斯蒂夫總是那麽通情達理,那麽正確,尤其是在經濟問題上更是如此。也許這次他也是對的。他打開紙板箱,將玻璃貓放在燈光明亮的硬木地板上。一切照舊。我覺得它像過去一樣可怕,我感到注視著它時,額頭上滲出了點點冷汗。伊麗娜被它迷惑了。她抓住我們那隻真貓,一隻帶斑點的白貓,叫傑利,把它送到雕刻邊上,“瞧,傑利,你現在有了一個好看的同伴。”傑利在伊麗娜的胳膊裏扭著,吐著粗氣,直到她把它放走。伊麗娜笑了,說傑利是妒嫉了。露絲幾乎與傑利一樣不合作,她嚇得躲開了那玻璃貓,在爸爸兩膝間往回偷看,但斯蒂夫卻不喜歡這樣。“去啊,露絲,”他說道,“這不過是玻璃做的小貓咪。你去碰碰它看。”他抓住她肩膀,把她輕輕推過去,她猶豫不決地伸出一隻手。我看著她手指碰到了一小塊玻璃片,那大概算是貓的鼻子。她猛地縮回手,痛得喊了起來。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它咬我!”她哭喊起來,舉起手指給我看。那上麵有個小口子,一滴鮮紅的血從口子裏滲出來。“媽咪,好疼,好疼。”她不再是哭喊,簡直是尖叫起來。我們把她帶到浴室,斯蒂夫扶著她,我給她洗了傷口並在上麵貼了塊護傷紗布。血很快止住了,但露絲仍然尖叫著。斯蒂夫生氣了,“真是胡扯,隻不過刮了個口子,一個口子!”“看在上帝份上,去叫派坡曼醫生來吧,你不知道這很不對頭嗎?”我說道。他似乎是唯一的一次聽從了我的話,重重地踩著積雪穿過院子,連外衣都沒穿。派坡曼醫生查看了露絲的手指,看上去略有點困惑。“沒什麽嚴重問題,我覺得主要是一種歇斯底裏。”他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小瓶和一個注射器,給露絲打了一針。看來這起了作用,幾分鍾後,露絲的尖叫變成了啜泣。派坡曼用消毒劑擦了她的手指並用紗布輕輕地包上,然後對我說:“她早上會好的。她什麽時候願意就把紗布拿下來。”我們將露絲抱上床,坐在她身邊,直到她睡著。醫生的話使我們稍稍放心,但仍然為露絲的反應感到大惑不解。我午夜過後醒來了。房間裏被綿綿不斷的降雪帶來的一種寂靜所壓抑著。我感到有聲音,很奇怪的聲音。是尖叫?是呻吟?還是咆哮?我爬下床摸著睡衣,走到了露絲的房間裏,打開寢燈。燈光非常昏暗,一開始我覺得是黑影在跟我開玩笑。露絲的手和胳膊黑得像擦傷的香蕉。空氣裏有股怪味,像是夏天肉裏的味道。我的心怦怦地跳,連忙打開了頂燈。可憐的露絲,她紋絲不動,異常平靜——她的胳膊全爛了。他們說露絲死於血毒症——一種與動物咬傷有關的少見的玻我一遍遍告訴他們:是這樣,我們的孩子確實被一隻貓,一隻可惡的玻璃貓咬傷了。斯蒂夫很不自在。他的道理是,根本不用去抱怨什麽毫無生命的東西,我們應該去控告派坡曼治療失誤。我讓斯蒂夫把貓弄走。他說要把它賣了,可事實上他撒了謊。我們埋葬了露絲。但我睡不著覺,每天晚上我都在房子裏走來走去,根本不敢合眼,因為那貓總是在那裏,露出滿意的目光,等待著新的獵物。白天,什麽東西都使我想到露絲,積木上的指印,廚房抽屜裏的東西,食品店裏她最喜歡吃的食物。我無法教書了,每個孩子都有一張露絲的臉和露絲的聲音。斯蒂夫和伊麗娜一開始對我很溫和,後來生硬,最後憤怒了。一天早晨,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要穿衣服,或離開床坐到沙發上。斯蒂夫衝我喊叫,說我簡直莫名其妙,問我是不是忘了還有一個女兒需要我。不過,您瞧,我不再相信我或者任何一個人能夠改變這個世界了。斯蒂夫和伊麗娜有我沒我一樣過,我無足輕重。沒有上帝,沒有秩序,沒有原因,隻有混亂、殘忍和異想天開。當斯蒂夫終於意識到他的妻子愛米已從他的財產變成負擔時,他就把我送到一個偏遠的機構中,以使人們平靜地忘掉我。慢慢地,我也逐漸喜歡上那兒了。我已經沒有任何義務了。即使那裏有汙言垢語和瘋子,也不比遠離塵世更糟糕。不過,有那麽一天,他們給我穿上一套新衣服,讓我站在鐵門外玻璃窗前等候,他們不告訴我要幹什麽。那是個春天,蒲公英花開了,給草地撒上了星星點點的黃色。一輛車開了過來,一個年輕的婦女走出來,拉住了我的胳膊。“喂,媽媽。”我們開車後,她對我說道。那是伊麗娜,她已經長大成人。自從露絲死後,我第一次想知道自己離開了多久。我覺得時間一定很長。我們開了好長一段路,到了一所鄉間別墅。打開圍牆上的門,我們一起走上鋪墊整齊的石板路,兩個女孩跑到拱廊裏。“哈羅!”我說,“你們是誰?”那個大一些的用手捂著嘴咯咯地笑著,說道:“你不認識我了嗎?祖母,我是賽拉。”那個小女孩一聲不吭,用一種坦率的好奇注視著我。“她是伊麗莎白,她怕你。”賽拉說道。我彎下腰看著伊麗莎白的眼睛。眼睛是棕色的,頭發是耀眼的金黃色,和露絲的一樣。“不用怕我,親愛的。我隻是個沒用的老太婆。”伊麗莎白皺起了眉。“你瘋了嗎?”她問道。賽拉又用手捂著嘴咯咯笑起來,而伊麗娜則皺起了眉頭,好像這是大逆不道的事。我笑了,我喜歡伊麗莎白,非常喜歡她。“他們都說我瘋了,”我說,“那也許是真的吧。”她的臉上掠過一絲笑容,踮起腳尖親了一下我的臉頰,就像一絲暖風拂麵,然後一轉身跑開了。賽拉跟著她,我看著她們跑開,感到心曠神怡。我很久沒愛過一個人了。我渴望愛,又很害怕它。我愛過迪麗亞和露絲,她們都死了。我走進房子,一眼就看到切利柯夫的玻璃貓。它在沙發邊頂顯眼的支架上不懷好意地盯著我。我的心似乎一下子抽緊了。“你這是從哪裏弄來的?”我說。伊麗娜顯然很惱怒,“當然是從爸爸那裏。”“斯蒂夫答應要把它賣掉的。”“那,我想他沒有,不是嗎?”憤怒使我的心跳加快。“他在哪兒?我要馬上和他說話。”“媽媽,別糊塗了,他已經死了!”0年了。”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我開始顫抖,感到玻璃貓那冰冷的下齶透出一種譏笑。“我要離開這兒。”我說道。一種巨大的力量壓碎了我的肺部,我幾乎透不過起來。伊麗娜帶著一種擔憂的神情把我扶到門廊前,給了我一杯冰水。“好點了嗎?”她問道。我深吸了口氣。“稍好點了,伊麗娜,你不知道那怪物殺死了你妹妹,也殺死了我妹妹嗎?”“根本不是那麽回事。”“是那麽回事,就是!我現在要告訴你,如果你關心自己的孩子,就快把那東西扔掉。”伊麗娜臉色發白,我不知道那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我幾乎要流淚了,心亂如麻。我隻知道一件事,就是那玻璃貓的本性。我用一種盡可能平穩的語調說道:“聽我說,那貓是由瘋狂製成的,它就是邪惡。如果你稍有點腦子,你就會在今天把它拍賣掉。”“不,我不會這樣做的。那雕塑是無價之寶,我們保存得越久,它就值得越多。”她有斯蒂夫的經濟頭腦,我絕對動搖不了她,我很清楚。我絕望地哭著,雙手緊捂著臉。我想到了伊麗莎白,想到她胳膊上嬌嫩的皮膚,臉上的紅暈。那一吻的魅力使我的命運再一次重演了,我的心付給了她們。傑遜晚餐時回家了。我們團團圍坐在餐桌邊,吃了一頓好飯。他很和善,比伊麗娜和善得多。他問孩子們一天的情況,孩子們回答時他很注意地聽。我當時既為她們粉嫩的臉色所吸引,又為記憶中孩子們肢體破碎的可怕情景所煩擾。晚飯後傑遜為我倒了杯咖啡,我們談起我的父親,他知道他的聲望,也談起藝術和歐洲城市。可自始至終我卻在骨子裏感到玻璃貓不祥的目光,冷冰冰地透過牆和家具,似乎它們都不存在。伊麗娜在會客室為我擺了張帆布床。我悄悄地溜過他們門口,走向汽車房。傑遜肯定手很巧,我在牆上發現一排各種各樣的榔頭,其中有一把非常漂亮的短柄榔頭。我把它帶回到會客室,藏在床下,他們根本沒注意到。孩子們進來了,一個個吻了我,道了晚安。我在黑暗中躲在床上過了很久,想著她們,尤其是伊麗莎白。她最年輕,最柔弱,最可能受到動物的襲擊。我昏昏欲睡,時時夢到伊麗莎白——露絲——迪麗亞,她滿臉帶笑,頂著飄飄的雪花,趟過溪流;一會兒又夢見玻璃貓,它那明亮的眼睛露著怨恨,晶瑩的舌頭舔著晶瑩的腳爪。夜一點點過去,夢卻忽然像鏡子被砸碎似地停止了。房子裏靜極了。我支起身子,將榔頭從褥子底下抽出來。我知道行動的時候到了。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前屋,那貓站在那裏等候著,我就知道它一定會的。月光射在它亂蓬蓬的玻璃皮毛上。我能感覺出它的力量,幾乎能看見,它的拱背處一閃一閃發著紅光。那東西在動,慢慢地,慢慢地,笑了,哦,對了,真正的笑。我能感覺到它的呼吸。我僵了一會兒,隨後想到了榔頭,傑遜的可愛的短柄榔頭。我將它舉過頭頂,一榔頭猛砸了下去。那聲音太美了,比鈸聲還脆,比喇叭聲還響。我渾身顫抖,但我一下一下地砸,滿足地看著玻璃碎片雨點般在月光中閃閃落下。有尖叫聲。“祖母,停下!停!”我再一次將榔頭掄起,然後聽到一種熟西瓜落地似的聲響,榔頭又砸到貓的身上。我誰也看不見,覺得眼睛裏有玻璃,嘴裏有血。但這都沒什麽,為了切利柯夫的玻璃貓,這份早就過期的遺贈,這個代價是太小了。您知道了我的經曆,不是沒有過犧牲,現在是最後的犧牲了。我的眼窩感染了,很痛。是血毒症,我敢肯定。我不指望伊麗娜會原諒我毀了她這筆最大的收益,但我希望傑遜能帶著孩子們來看我一兩次。昨天我收到一朵玫瑰,看護說那是白的,舉過來讓我聞,還給我讀附在裏麵的一張卡片:“伊麗莎白最能原諒人,她會希望你有這朵花的。睡個好覺,傑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