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見那個小男孩是在北京站的地鐵口,如果你常坐地鐵,尤其是北京的地鐵,你一定能發現珈梓一群人,他們在地鐵裏唱歌,然後用殘缺的身體乞求你的施舍,他們都有著明顯的殘唳,不然就是一個正常人牽著一個身體殘缺的人。唱的也永遠是那些淒慘的歌曲《世上隻有媽媽好》、《好人一生平安》。


    但是遇見那個小男孩的時候他沒唱歌,也沒有做什麽,隻是很虔誠地跪往那裏,仿佛全世界隻剩下那個小小的鐵盆子。鐵盆子裏的錢並不多,隻有幾塊。我一直都記得那天。因為采訪到了好稿子,我得到了上司的表場,因此我決定給那個小男孩錢,隻是找遍了錢包都找不到一張零錢,既然已經決定施舍,所以就給了男孩一張十元的紙幣。


    因為那十塊錢,小男孩抬頭了,而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那麽漂亮的一雙眼睛,我是個娛樂記者,因為采訪,看到過很多名人明星,盡管那些明星的五官都很漂亮,但是卻沒有一雙能讓我深刻記住的雙限,而小男孩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的一切讓人覺得能把世界都看清楚。


    十塊錢引來了小男孩的抬頭,也成了我和小男孩的故事的開始,也或許是一個開始。


    壹


    c市最高檔的桃李幼兒園門口,我和躍然坐在車裏,其實說得好,娛樂記者是記者,說不好的話,娛樂記者就是狗仔,偶像明星被爆有個三歲的女兒正在這家幼兒園,上司為了讓我們取得第一手的資料,專門配了一輛車給我們,這個世界有人喜歡看紀實新聞,但更多的人會在看到八卦的時候把點擊率放在八卦新聞上,畢竟明星是


    個讓人羨慕又不能及的職業。或許是嫉妒心,也或許是看好戲,他們總喜歡把那個明星又出了怎樣的醜聞當成茶餘飯後的熱議話題,而我們以塑造這些熱議話題賺錢。


    “你說林瓊真的有孩子了?”開車的躍然問我。


    沒說什麽我淡笑著看著窗外,那座幼兒園真的很漂亮,英式風格的建築,牆邊種著漂亮的泡桐,一切的一切都透著一股古樸的奢華,這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與生俱來的資本,他們從出生就已經得到了別人窮盡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而我隻能說人都是貪婪的。


    “熙暖,你在沒在聽。可別走神,都三天了,要是還沒有消息咱倆都得喝西北風去。”


    我一笑道:“知道了,我還靠著這條新聞給我媽買進口的心髒病藥呢。”


    整個雜誌社隻有躍然知道我的一切,對這個帥氣又有著良好家世的男孩我表現得也很直接。畢竟有些東西能帶給我的不僅是生活上的負擔,更是一種以此獲得憐憫的成本。


    林瓊原本是個默默無聞的女演員,卻因為一部國際電影而一炮而紅,憂鬱的眼神,孤傲的作風,讓她成了整個娛樂圈的女王,而她自三年前那部《蟬》之後,就一直沒有作品麵世,經紀公司說她身體不好去了國外療養,小報社說她嫁了富翁,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得到真正的消息,而半個月前,息影幾乎三年的林瓊高調複出宣布接拍當紅導演的藝術電影,因此有關林瓊為何回來的消息傳出了很多。而她已經結婚並且已經生了孩子這隻是其中一個。而對主編來說他最看好這一個,所以要我們主攻。


    幼兒園的作息是根據家長而變的,據說因為高檔,這個幼兒園幾乎每個孩子都有一名幼教跟著,最多也不超過五個孩子一個幼教,原本我們已經打算從幼教入口,但是幼兒園的幼教保密很嚴,查了半天隻知道照顧林瓊孩子的是個女孩,而我們就連林瓊的孩子是男是女都還沒有搞清楚。


    我裝作路人跟了上去。大學畢業我來到這家報社實習。本以為會大展宏圖,揭露社會陰暗,卻沒想到會成為現在這樣終日與緋聞為伍的人,可是盡管這樣我也不能去追求自己喜歡的,因為我有病重在床的母親,我有還沒有上完大學的妹妹,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放棄了追求的權利。


    車的玻璃是反光的,所以,裏麵坐的是誰我根本就看不清楚,不過我看清了車後備廂的那一排排的衣服,這證明車裏應該是個女明星,即使不是,也應該是值得挖的對象。


    或許是上天憐惜我,我們賭的那把對了,那家私人會所門口,林瓊拉著一個小孩下車,而那個小孩被我們清楚地定格在照相機裏,而這也成了我和林瓊故事的開始。


    就是那天,我照到了林瓊的孩子,所以施舍給了小男孩十塊錢,我想這就是佛家所說的因果,有因才有了果。


    貳


    我為什麽把小男孩帶回家,我已經忘了,就記得我醒過來的時候,家裏已經有了逗笑的聲音,母親坐在沙發上,而沒有下半肢的男孩坐在母親身邊,見我從臥室出來,小男孩叫我:“姐姐。”


    姐姐,我隻有一個妹妹,我也沒有精力和財力再去供養一個弟弟,所以那聲“姐姐”我沒有答應。


    把母親拽到臥室,我問母親,這孩子是哪來的時候,母親說:“你昨晚喝醉,回來的時候身後就帶著這麽一個孩子,我以為是你……”


    昨晚是同學會,大家的近況都比曾經是班裏最優秀的我好很多,所以難免借酒消愁,可我為什麽帶回這個小男孩,對了,是為了找平衡感,因為我的不如意,所以我想找個比我更慘的,這樣才能體現出我的幸福,在這樣高壓的社會,我覺得我瘋了。


    因為著急上班,所以男孩的事情我沒有立刻解決,而母親的表情也告訴我,她想要個伴,父親去世以後,原本幸福的家順勢瓦解,母親一度精神失常,而我半工半讀地維持著家裏的生活,妹妹還有兩年畢業,母親的病再攢一年的錢就能手術,一切的幸福離我都不遠了。或許因為好心,我留下了那個小男孩給母親做伴。


    而那天上午,因為需要更清晰的照片,林瓊有孩子的事情並沒有立刻被報道,文娛周刊和明星的經紀公司都是有著約定的,比如什麽時候發什麽樣的消息,如果有必要,他們還會配合我們做出一係列的緋聞。


    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那天下午,我竟然和林瓊見麵了。


    林瓊比電視裏漂亮得多,人也高傲的就像個女王,而在她麵前我像個卑微的婢女,她並沒說很多,但是我明白,她要我毀掉那些照片,娛樂明星對自己的緋聞敏感度有的時候比經紀公司更敏感,所以我接觸過太多大牌明星的利誘要挾,也真正得到過實質的優惠,不然我也沒有勇氣麵對麵地和國際巨星坐在一起談條件。


    “林小姐,那不會真的是您的孩子吧?”我適時地挑起話題。


    林瓊笑道:“我說不是,你信嗎?”


    搖了搖頭,我道:“信不信在喜歡您的大眾,不在我一個小小的娛樂記者,我的工作就是把知道的真相傳達給大眾。”


    看著我林瓊眼裏帶了一種別樣的東西,許久之後她才道:“你幫我一個忙,不僅不用你毀掉照片,還能得到你想要的。”


    喝著咖啡的我看著咖啡上映出的影子,女孩沒有姣好的眉眼,厚重的眼鏡下是被艱難的生活磨得沒有激情的雙眸。或許那眸子中還帶著一種狠毒。


    見我沒說話,林瓊又道:“這對你沒有什麽損失吧,如果是我,我不會考慮,如果你想考慮,我也給你時間,你能找到我。”


    林瓊才站起來,我就一把抓住了她,她的手腕很細,細的就像隻有一根骨頭,據說她最新的電影拍的是懸疑色彩的《雙生》,是演兩個長得一樣的龍鳳胎,姐姐怨恨弟弟得到了所有寵愛,就在父母不在的時候給弟弟放血,要弟弟死,因此弟弟變得特別瘦弱,神情也是極為陰鬱,早有報紙說為了拍好這部電影,林瓊減重二十斤扮演病弱的弟弟。她原本就不重,減重之後徹底成了當下娛樂圈最紅火的紙片人。這就是每個職業有每個職業的悲傷,因為我的職業我注定是個小人物,而她注定有著光鮮亮麗下的悲涼。


    被我抓住手的林瓊沒有再走。又坐回到了椅子上,看著她我道:“我能得多少?”


    林瓊一笑,沒有說什麽,從手包裏拿出一張支票,支票上的數字夠我在娛樂周刊沒日沒夜地幹三年,是我母親一個國外支架之後連帶後期鞏固的費用,是妹妹大學畢業之後去國外深造的基本生活費,還有,我還收留了一個殘疾的小孩,這筆錢能給他更好的生活,我用一切的理由說服自己接過那筆錢。但是最終還是理性戰勝,我問林瓊:“你開價這麽高,事情一定不簡單。”林瓊一笑,說起了,她囑托的事情。接過那張支票,我笑著和林瓊說:“林小姐放心,我既然已經接受了您的支票,就一定會把一切都辦好。”


    那真的不是一件難事,比我在娛樂周刊造的最小的假新聞都不如。


    叁


    那天晚上回家,我買了很多東西,母親不能吃油膩的,我買了無糖的點心,林瓊給的錢被我第一時間劃成現金存在了以妹妹和母親名義開設的銀行賬戶,就像我最初想的一樣,記者是挖掘別人秘密的人,同時也被別人挖掘著秘密。


    回家的時候母親已經做好晚飯,妹妹一般都是住校,所以家裏隻有我和母親,隻是今天多了那個殘疾的小孩,他比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幹淨了很多,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見我看著小男孩,母親有些抱歉地道:“我看他衣服實在是髒,所以……你放心,衣服都是小市場買的,就花了幾塊錢。”


    我微微一愣,抬頭去看母親,曾經漂亮的母親老了許多,歲月在她的鬢角和額頭都留了印記,而那種略微卑微的神情讓我覺得有些厭惡,我擺了擺手,沒再理會那一老一小,回了自己的臥室,房子是父親走前留給我的,那個貪汙犯最終受到了法律的懲戒,卻也連累了我們要過這樣的日子,母親一直都說,我出生的時候蘇正南有多高興,應允母親要給母親全世界,因為我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而他在有了我之後想要個兒子,隻是母親終究生下了妹妹,因為妹妹的出生,他給我的一切寵愛都沒了。我十歲那年。他當著我的麵拉扯一個妖豔的女人,並且告訴我不要把事情告訴媽媽,我以為這些媽媽都不知道,所以用我幼小的肩膀替她承擔。十五歲那年,那個妖豔的女人來了家裏,耀武揚威地指使一切的人,隻因她懷裏抱著一個男孩,那男孩是蘇正南的兒子,而母親的小心翼翼讓我明白。原來她早就知道一切,不出聲也隻是因為她怕離婚,她從和父親結婚的第一天就虔誠地守護著這個男人。而這一切的噩夢終止在我十六歲那年的夏天,女人因為犯了錯終於被蘇正南趕走,而我們又恢複到了以前的生活,隻是那個家卻更安靜了。


    敲門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去開門的時候,平行甚至稍下的視線裏是空空一片,然後是一雙手拉扯著我的腿說:“姐姐,吃飯了。”


    “不要叫我姐姐,給我滾。”我惱怒地關上門,我隻有一個妹妹,我沒有弟弟,不管是什麽樣子的都不能有。


    晚飯很豐富,母親炒了菜,還有我買回的燒鴨。隻有一天,殘疾男孩已經熟悉了家裏的一切,甚至座位都是特殊的,母親為他綁了繩子在椅子上,而飯桌上,他和母親也比我更像是親人,而我默默地吃著碗裏的飯。晚飯之後我回到臥室,出版社明天的頭題便是:“林瓊三年隱退為何,可否給孩子傳聞一個真相。”在演藝圈,女演員有孩子對演藝事業的打擊是極大的。


    午夜十二點我敲完文稿的最後一個字,出臥室的時候,母親從妹妹的臥室出來,妹妹不在家。母親把那個突如其來的孩子安置在了妹妹的房間,看到我母親微微一愣卻道:“早點睡吧。”


    我看著母親冷冷地道:“你不是真想養一個殘疾孩子吧?”


    母親一愣,抬頭看我的眼眸有些恐懼,等了很久她都沒說話,而我也沒有耐心再等,關上門的時候,漆黑的屋子裏是母親略微有些悲哀的抽泣。淩晨三點,雜誌社的新雜誌已經全數印刷完畢,而我的文檔也順利地發到最大的門戶網站,並且配了一張比我和躍然照的更清晰的照片。


    《著名女演員驚爆有子,是真相還是一場作秀》沒有一個小時就成各大網站的頭條,文章雖然沒有說出女演員的名字,但是出演過《蟬》、《雙生》等字眼都已經指出那人就是林瓊,而文章也並非像我為雜誌所書寫的那樣,林瓊如何在生子之後遭人拋棄,而是寫的女演員因為母親病亡一度精神恍惚,最後決定收養孤兒用愛心當做精神支柱,寫故事的是同一個人,但是兩個版本的故事讀起來卻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還沒有到報社,我的手機就被主編打爆。雜誌已經上市,我們還是獨家,這個時候推出那樣的新聞無疑就是把雜誌社推到風口浪尖,而這是我早能預料到的。見到躍然大家都是分外不解,隻是雜誌社太複雜又有什麽辦法。


    我和躍然被剪掉了整月的薪水,而林瓊的經紀公司也向我們發出律師聲明,主編要我和躍然解決掉,這世上有很多能成好娛樂記者的人,而這間雜誌社也不缺我們兩個。


    肆


    再見林瓊,依舊是在那家私人會所裏,這種私人會所最好的地方就是你說什麽都不會有外人知道。再見林瓊,她顯然對我做的一切很滿意,笑容也比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多了許多。


    我是帶著為雜誌社道歉的使命而來,所以應該算是光明正大吧。


    看著我林瓊道:“蘇小姐比我想象的作風更犀利,我以為你這樣年紀的女孩不會做出這麽絕的事情。”


    喝著杯子裏的拿鐵,我道:“林小姐是國際巨星當然不明白一個小娛記的生活壓力,如果可以,我也不會昧著良心接你的錢。”


    微微一笑,林瓊道:“錢隻有想不想要。沒有是否正視過自己的良心的區別,這你要清楚,所有人都說,這世上有太多人做錯事情用良心兩個字懺悔,那樣良心太廉價。”


    “或許吧。”


    那天下午,我得到了和林瓊的第二次合作,我們協商以後由她提供各種娛樂圈的有價資料然後從我手裏出手,獲利四六分,這對我來說除了會浪費一點口舌之外,簡直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所以我毫無顧慮地就點頭答應了。


    而接受這樣的買賣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林瓊的孩子雖然被曝光,卻隻是一個側臉,之後因為林瓊的保護,那孩子再沒在媒體下曝光過一次,而媒體也並沒有再深究,誰都不會傷害一個保護女兒的母親,而我也是第一次那麽近的看那小女孩,隻有三歲,長辮子,穿著一身小花布裙子,腳上是一雙漂亮的童鞋,她被保姆牽著,隻是女孩的眼神有些呆滯。讓我想不到的是,那女孩和我擦肩而過的時候,保姆說:“素素小心,前麵有一個小坎,要邁大步過去知道嗎?”


    小女孩點了點頭,然後真的很大一步地邁了過去,其實那裏什麽都沒有,而保姆看到女孩邁大步卻是偷偷一笑。


    林瓊的女兒居然是一個瞎子,如果這個消息賣出去,我會獲利多少,五萬?十萬?可是結合之前的報道這條新聞的價格不僅一錢不值反而會讓林瓊落一個慈母的名聲,我又為什麽要為一個陌生人做這麽多。


    回到出版社,我和主編說了林瓊接受了道歉的情況,並且提供了一條林瓊給我的一手消息。當做是林瓊事件之後給雜誌社的補償,畢竟一年前他們並沒有因為我是一個才畢業的大學生就放棄我,因為他們給了我機會,我才能供養妹妹,才能給母親現在的生活。


    b城的夜幕中,我坐著公車回家,擁擠的公車中飄著一股難聞的汗味,我看著車窗外隱匿在夜幕中的霓虹燈,回到家已經七點多了,讓我沒想到的是蘇熙弦會回來。


    打開門的一瞬,不大的客廳,小孩子的聲音和女孩的笑聲交錯在一起,而我也已經很久沒從母親的臉上看到那種和藹的笑容,越過母親和小男孩,我和我的妹妹蘇熙弦四目相對,然後便是她那張漂亮的臉上有些詭異的笑容,那笑我看了這麽多年,卻還總是像第一次看到一樣,由心底帶著一種恐懼,還是母親說:“熙暖,熙弦回來了。”


    “我知道……”錯過妹妹的目光,我轉身回了臥室,關門的一瞬,手狠狠地打在書桌上。


    我有多久沒有和蘇熙弦說過話了,有七年還是八年,像是從我十六歲那年看過她的那種笑就再沒說過了。蘇熙弦很漂亮,她的那種笑容也很漂亮,但是我總覺得她的笑的背後知道很多事情,知道我十六歲那年夏天為何會慌張地回來,知道我曾經做過什麽,但是她不說,她什麽都不說,這讓我害怕。


    飯桌上,母親小心翼翼地和我說:“給他起名字叫雲智了……”


    沒說話,我抬頭看著母親,母親見我抬頭略微有些害怕地低下了頭,隻是蘇熙弦卻笑著和那叫雲智的殘疾孩子道:“雲智,來聽話,吃了這個。”看著蘇熙弦挑釁一般的樣子,我甩掉碗筷回了臥室,轉身的時候,那個叫雲智的孩子喚我:“姐姐,吃飯。”


    窗外是漆黑的暮色,隱約能看到街燈,手裏的煙散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我望著窗外目光有些呆滯。十五歲那年,那個小男孩和那個妖豔的女人來家裏的時候,隻有十歲的蘇熙弦問我:“姐姐,你說如果小弟弟死了,爸爸會回來嗎?”


    “或許吧……”我拉著蘇熙弦望著不遠處的夕陽。因為年少的我經曆得太多,所以從小我的世界就隻有母親和妹妹。


    讓我沒想到的是,那個一直聽話,一直很善良,被我和母親疼愛著長大的蘇熙弦會說:“姐姐,那我們讓他死了吧。”


    手裏的煙不知不覺燃到了手指間,一絲疼痛讓我甩掉了煙頭,說那句話的時候蘇熙弦十歲,一年之後那孩子真的不見了,而她開始用那樣的嘴臉衝我笑。敲門的聲音傳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開門的時候我找不到人所以習慣性地往下看,那雙眼睛依舊很漂亮。看著我說:“姐姐,吃蘋果。”


    那個紅色的蘋果放到我麵前的時候,像一顆鮮紅的嬰兒的頭顱,雖然鮮紅卻布滿了皺巴巴像是時光留下的生命流逝的印記,空蕩蕩的家裏,母親和蘇熙弦躲在臥室看電視,懂得關心我的竟然是這個殘疾的孩子。


    隻是看著那張臉,聽著那聲“姐姐”,我依舊衝他吼:“滾。”


    伍


    因為有林瓊的消息,我在雜誌社的地位如日中天,與躍然的合作也越來越順利,我們也從台作的同事漸漸變成了戀人。而那個叫雲智的孩子一直被我們所收養,隻是因為我,母親從未帶他出過門,這是我對母親唯一的要求,如果我聽到鄰居和我說關於那孩子的一句話,他還會成為一個流浪兒,母親答應了,所以謹小慎微地保護著雲智在這個家的命運,而他們的關係也越來越好。


    林瓊接連一個月都不給我消息已經是我們合作的半年之後了,我和躍然說好,攢夠我們人生中的第一個20萬就結婚,而我能賺到這筆錢就全靠林瓊的消息,母親的手術費已經湊齊,手術也隻是時間的問題,可是術後需要大筆的護理費,蘇熙弦也要念研究生。


    我主動去找林瓊已經是八月底了,林瓊才從一個國際電影節回來沒有多久,再見到她時,她不住地打電話,內容都是一樣的,要買眼角膜,多少錢都買。


    望著車窗後視鏡裏我的眼睛,如果摘除眼角膜隻是瞎的話,我還真想把我的一雙眼睛賤賣給她。對現在的我來說,錢是多麽的重要。


    掛掉電話,林瓊道:“我最近沒有興趣和你做生意。”


    “為了你女兒……”


    看著我,消瘦的林瓊冷冷地道:“我說過別查我。”


    “查?如果不是我,你女兒是瞎子的事實,知道的就不僅僅是你所熟悉的人,恐怕全世界都會知道。”


    吃著優格,林瓊道:“那我還要謝謝你。”


    我一笑:“這隻是我們各有所需,就像你有你想要的,我也有我想要的一樣。”


    “可是現在我不想要錢了,我手裏有一件大新聞,保證你賣出去會有這個數字的收入,如果你幫我找到我想要的,這些錢我一分不要。”


    我知道那個“1”指的是什麽,那樣的數字我隻在警察宣布蘇正南貪汙數額上聽到過,那是我和那麽龐大一筆錢最為親密的距離。


    “你要什麽?”


    “你知道的……”


    有人說,娛樂記者是一名好偵探,挖掘隱匿在塵泥中的肮髒以此來謀取暴利,隻是我並沒有做到那麽八麵玲瓏,我知道林瓊和我說的話的意思,或許她真的已經走投無路才會選到我。


    母親心髒病突發入院的時候,我還在詢問老同學關於黑市買賣人體器官的事情,畢竟這樣的事情記者要比普通人得到的消息要多得多,給我打電話的是那個叫雲智的孩子,他依舊叫我姐蛆,他說:“姐姐,阿姨暈倒了,你快回來吧。”


    我跟著接母親的救護車去了醫院,把那個叫雲智的孩子關在了家裏,母親是心髒病突發,還好發現得快。但是卻要立刻做手術,立刻手術,母親的手術一直是我最大的難題,因為我無力承擔這些錢,太多,而我又不得不承擔。


    離開醫院的路上,上午才打過電話的老同學給我打電話說:“熙暖,你要我打聽這個幹什麽?”


    我一笑:“你不知道現在好多藝人都搞什麽,嬰兒湯美容,把嬰兒燉了喝湯,這種東西要是報道出來得多勁爆,怎麽樣有線索嗎?”


    老同學道:“有倒是有。你知道現在黑市買賣的很多器官大多部是來自哪兒嗎?”


    “來自哪兒?”


    “街邊的乞丐知道嗎,前兩天我們采訪了一個被抓的黑器官倒賣的,他說他們手裏器官重要的來源就是街邊的那種乞丐,乞丐流動性大,還


    沒有被找到的風險,也不會有什麽順藤摸瓜,至於你說的那種嬰兒湯估計就是被遺棄的嬰兒,再不然就是那種從醫院太平間偷出來的死胎,現在很多護士和醫生都做這種買賣,幾乎沒有成本,嬰兒死了很少有往回帶的。再不然就是生了女兒想要兒子的,這種賣掉之後一個孩子能賺幾千塊。”


    掛掉電話的時候,老同學還說:“你瞧,都是人命,你那邊的大咀星都是那麽光鮮亮麗,你再看我這邊的紀實新聞,要說就怪一個命字。”


    或許真的就是命吧,回家的公車,我依舊望著窗外,我喜歡坐著公車想問題,下車的時候路過家門口的麥當勞,我記得小時候這裏就算是孩子的天堂,吃不飽的東西卻有可愛的玩具可以拿。


    迎著雨我把買來的套餐抱在懷裏,回家的時候已經淋得透徹,空蕩蕩的客廳一個人都沒有,打開燈的時候,沒有下肢的殘疾的孩子就趴在地上,抱著電話睡得很熟,他在家裏這半年,母親最疼他,那種疼愛甚至超過了年少的時候對我的。


    把他叫醒並且抱到飯桌上,不大的孩子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我,問我:“姐姐,阿姨好了嗎’”那種質問帶著深深的膽怯。


    “好了,你吃飯吧。”我把買回的麥當勞遞給他。


    看著吃得很香的雲智,我問他:“你知道你的家在哪兒嗎?”如果那時候他說他知道,或許我會停手吧,隻是或許。


    “姐姐,我沒家,我以後聽話,別丟了我行嗎?”他的聲音很弱,音調中帶著一絲懇求,行嗎,或許……不行吧。


    那天晚上,正陽小區甲7號的樓下,一輛高級轎車帶走了一個麻袋,那是我最後一次見雲智,那之後母親的手術很成功,後期的鞏固也十分到位,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那張支票,那張支票之後,林瓊的孩子曝光,小女孩有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不叫林瓊媽媽而是叫她阿姨,麵對鏡頭,林瓊說:“我會當親生女兒一樣待她。”親生女兒,那不是她親生的,又是什麽,雲智賣給林瓊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也沒有問過他的下落。在我心裏,我們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因為林瓊的幫助我成了雜誌社最為當紅的記者,雲智的失蹤我告訴母親是因為那天我送她去醫院的時候沒有關門,或許他早就不想在這個家待著了。


    母親並沒說什麽,但是我看得出自那之後母親看我的眼神變了,就像蘇熙弦一樣,母親什麽都不說,那種略帶膽怯與一憂鬱的眼神讓我害怕,母親是天下最了解孩子的,而我的母親或許也是最了解我的,而自母親病好痊愈之後我再沒讓母親單獨出過家門,我把她徹底地藏在了家裏。


    陸


    蘇熙弦大學畢業那年,並沒有我像預期的一樣會考上研究生,而是成了一家經紀公司的會計,而那年我與一個公務員結婚,因為害怕所以放棄了太了解我的躍然。蘇熙弦,母親,我,公務員開始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兒子昔年出生那年,蘇熙弦依舊和我們住在一起,因為孩子的出生,母親和我的關係改善了不少,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我和公務員的兒子,第一個會叫的不是爸爸,不是媽媽,而是姐姐,他叫我姐姐。就像那年蘇正南抱回的孩子一樣,就像那年被我抱回家的殘疾孩子雲智一樣,我的兒子叫我姐姐。


    那之後我對這個兒子總有一種很怕的感覺,我並不相信所謂的命運輪回,更不相信什麽報複,人活在這個世上總會做一些有愧於心的事情,為什麽得到報複的一定是我。


    因為叫我姐姐,我對昔年不止一次下手,不管我說什麽,如何打他,尚且不知事的他依舊叫我:“姐姐。姐姐……”


    我帶著昔年去看醫生的時候,醫生說,因為周圍環境裏對這個詞的重複性太高,所以孩子對詞產生了潛移默化的記憶力,然後醫生問我:“家裏是否有什麽弟弟妹妹,孩子或許是跟著他們學會的。”


    會嗎’蘇熙弦已經很久沒有叫過我姐姐。他是和誰學會的?


    那之後我經常看著昔年,不讓他和蘇熙弦接觸。我記得雲智失蹤之後,母親回家,蘇熙弦回來看母親,她走的時候什麽都沒說,隻是不住看著我,衝我笑,那種笑容依舊是知曉一切的那種笑。


    昔年長到一歲半的時候,蘇熙弦搬走,隻是孩子依舊在叫我姐姐,而我也發現他長了一雙像雲智一樣漂亮的眼睛,仿佛水一樣,小孩子在地上爬然後抓著我的褲腿叫我姐姐的感覺,我開始失眠了,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夢裏是十六歲那年夏天發生的一切;夢裏是蘇正南被槍斃的時候我站在玻璃窗看著子彈穿過他的腦袋,然後是崩裂的腦漿;夢裏是一個像是肉團一樣的孩子跟我說,姐姐我沒了腿,眼睛也沒了,手也被砍了,你看我可憐嗎,把我帶回家吧。


    漆黑的夜裏睜開眼睛,昏黃的燈光下,不知昔年何時已經爬到了我的窗前,夜幕裏,小孩子用他純真的眼睛看著我,隻是如果他叫的是媽媽該有多好,他依舊叫我姐姐,而我也依舊甩給他一個嘴巴。


    雲智的事情發生之後,我開始瘋狂地施舍那些街邊的乞丐,我總覺得要贖罪,隻是昔年開始叫我姐姐之後,我不敢施舍了,總怕有一天,一個沒有下肢,瞎了眼睛的孩子拉住我的褲腳和我說:“姐姐,我沒家,我以後聽話,別丟了我行嗎?”


    昔年兩歲的時候,他開始不和我說話,見到我總是躲到母親的身後,而因為昔年身上總是掛滿了傷痕,公務員和我的關係也日益緊張。有的時候我甚至神經病的想要把昔年扔掉,扔得遠遠的然後再也不生孩子。即使不扔掉他,也要把他的舌頭割下來,要他不能再叫我姐姐,我要他叫我媽媽。


    昔年兩歲生日那天,母親把全家人都聚到了一起,本來很高興的氣氛因為一個電話打破了,我拿著電話走到陽台,陽台的風吹著我的長發,耳邊是林瓊的聲音:“再幫我找一個孩子。”林瓊女兒眼睛出現問題的事情,在娛樂圈已經不是新聞,隻是即使是再大的明星,她也不能買非法的眼角膜,她也要等,隻是讓我介懷的並非她女兒如何,而是那雙服睛為什麽會壞,那是雲智的眼睛。


    “我們的生意兩年前就結束了。”


    “蘇熙暖,我們這幾年做了不少生意,你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事情被揭發……”林瓊的話沒說完,我冷冷地笑道:“你以為你會有什麽好結果,林瓊,你女兒瞎不怪她身體不好,怪隻怪她有一個變態的媽媽。”


    掛掉電話,我回過頭,不知道什麽時候蘇熙弦站在了我身後。


    捌


    送昔年走的那天,天下著雨,就像送走雲智那天一樣,我拉著昔年下樓,而他哀號著:“姐姐,昔年好好地,昔年不會不聽話,姐姐不要趕走昔年。”


    就像我送走那個叫雲智的孩子一樣,雲智一去未回,昔年也一去未回,昔年是公務員的母親帶著去集市丟的,他們找了幾天都


    沒找到,在那樣的鄉下丟一個孩子很正常。隻是知道昔年丟了,母親竟然瘋了,見到我永遠是兩個字:“報應。”


    把母親送進療養院已經是昔年丟的半年之後了,療養院裏,我喂著母親飯,聽著母親講她瘋了之後講過的千篇一律的故事:“雲智的後背有一塊胎記,你記得雲兒嗎,你弟弟雲兒,他後背也有一塊,你帶他回來的時候我隻是疼愛那孩子,隻是看到那塊胎記我才知道那孩子就是當初被你扔掉的,我知道你這些年照顧我和你妹妹過得苦。所以我懇求你留下雲智,我那是為你贖罪,隻是你還是容不下他。熙暖,這就是報應,你害死了那孩子,那孩子就害死你兒子。”


    我用飯堵住母親的嘴巴,這不過是一個故事,一個瘋子編出來的故事。


    因為昔年的失蹤,公務員和我離婚,我搬家那天,書櫃裏的那本格林童話還是我小時候看過的,昔年還在的時候蘇熙弦總是拿它給昔年講故事,翻開故事書,皇帝新裝那頁竟然夾著東西、那是一張紙,上麵寫的字很難看七扭八歪的字,隻是幾十個字卻讓我呆呆地看了半個多小時,那紙條上寫著:“姐姐,雲智聽到你打電話了,你放心,我不會怪你的。姐姐,沒有你,我不會來到這個家,阿姨也不會給我這麽好的生活,安眠藥在乞討的時候那些人賑子總給我們吃讓我們裝重病的人,所以我已經很久吃安眠藥睡不著了,姐姐再見,你放心,我不會恨你的。”


    淚水滴在那張宇條上,從蘇正南死後我有多久沒有流過眼淚了,整整十年了。掀過紙條,紙條後的書上是我熟悉的字體,字體上寫著:“客臥,第三個櫃子,那本大辭典裏。”


    那字我認識,那還是我小時候教她寫的,那是蘇熙弦的字。


    大詞典裏夾著的是一張光盤,把光盤放在電腦裏,很快就出現了錄製日期,那還是兩年前,昔年也不過半歲。


    視頻是白天錄的,那時我還在上班,視頻裏,蘇熙弦把幼小的昔年抱在懷裏然後指著牆上我和公務員的婚紗照說:“昔年,這是姐姐,這是爸爸。”


    “昔年,姐姐,姐姐……”


    整整一個小時的視頻,我一分鍾都沒差的看完了,而視頻裏都是蘇熙弦指著我的照片教昔年說:“昔年,這是姐姐。”直到昔年對著照片裏的我叫:“姐姐……”視頻才結束,視頻的最後是蘇熙弦的臉,那張臉還是像年少時一樣漂亮,看著鏡頭蘇熙弦說:“姐,你相信這世上有報應嗎?”


    終


    2010年七月正陽小區甲一號一個女人跳樓自殺,自殺的時候懷裏抱著兒子的照片和一本格林童話,知道的人都說女人是因為兒子失蹤才自殺,隻是看著新聞靠在公務員懷裏的蘇熙弦明白,那是報應。是蘇熙暖從十六歲開始就注定要得到的報應。


    你呢,你相信這世上有報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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