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街嶺位於陝南商州秦嶺山脈之中,建國前,商州人要翻越秦嶺去往省城西安,麻街嶺總是必經之地。嶺下有個小村子,稀稀拉拉地住有四五十戶人家,雖然位於大山之中,但常有南來北往的路人經過,因而這裏並不像其他大山中的村落那樣與世隔絕。


    這一天拂曉,雞剛叫頭遍,村東頭林老三家便傳來陣陣啼哭聲,繼而又變成嚎啕大哭。哭聲將鄰居王保利從睡夢中吵醒,王保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對這哭聲似乎並不驚奇,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唉,老三這娃兒,可憐了二十幾年,還是被閻王爺叫去嘍!”他踹了踹旁邊的媳婦朱玉珍,道:“娃兒他媽,趕緊起來,去叫村裏人,上老三家!”說罷,穿好衣服,直奔林老三家。


    一. 本命橫死


    兩天前,林老三帶上媳婦葛翠蘭和剛滿三歲的孩子去屋後山上的地裏幹農活,兩口子隻顧著幹活,孩子便撿些樹枝石頭之類的東西自己玩耍。忽然間,隻聽孩子一聲慘叫,林老三夫婦吃了一驚,急忙循聲望去,這一望隻嚇得林老三腿都軟了。原來,小孩無意間用樹枝捅中了一個極大的蜂窩,群峰嗡嗡躁動,有幾隻早已飛過去蟄了孩子,孩子一叫,蜂群便傾巢出動,向著他身上飛去。“娃兒,快趴下!”林老三朝孩子喊道,他常年在山地裏幹活,時常也會碰到蜂群,知道蜂群躁動時,一定不能亂跑或者大喊大叫,先趴在地上不動,再趁機溜走才是較安全的做法。可三歲的孩子哪裏知道這些,一邊哭一邊朝著爸媽這邊跑來,蜂群追上來,眼看就要將孩子圍住。林老三大驚失色,急忙脫下衣服,從背簍裏取出一個蒲墊,向孩子奔去。


    這蜇人的蜂子是當地山裏一種常見的毒蜂,麻街嶺人都叫他“葫蘆暴”,毒蜂身形巨大,兩節身體形似葫蘆,毒性強、脾性暴,老年人說,這種蜂連牛都蟄得死。


    林老三抱著孩子順勢往地上一滾,一隻手用衣服拍打孩子身上的蜂,另一隻手用蒲墊裹了孩子腦袋,將他緊緊壓在自己身下。這樣一來,蜂群便全部去攻擊林老三。一般情況下,人被蜂群圍攻時定會就地打滾以驅趕群蜂,可林老三深知,隻要自己打滾,身下的孩子勢必遭到蜂群襲擊,他緊緊抱住孩子,趴在地上。數百隻毒蜂頃刻間便爬滿了林老三周身。一旁的葛翠蘭驚呆了,這突來的變故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奇怪的是,竟然沒有一隻毒蜂飛過來攻擊她。葛翠蘭心急如焚,可她知道,自己此刻衝上去,不但救不了丈夫和孩子,說不定還會白白搭上一條性命。猶豫片刻後,哭喊著,向山下跑去。一旁地上的林老三,低聲哼了幾聲,便一動也不動了。


    等到葛翠蘭將村民們帶上山時,蜂群早已散去,林老三躺在地上,腦袋腫得快和他瘦弱的肩膀一樣寬,兩眼圓睜,懷裏依然緊緊地抱著孩子,蒲墊裹在孩子腦袋上。這蒲墊是前些天孩子三周歲生日時,外婆親手為他編織的,說是以後孩子在地裏玩累了,墊屁股坐在土上,也不怕把衣服弄髒了,林老三還在蒲墊中心畫上了孩子的笑臉。這蒲墊是用蒲草和玉米皮織成,蜂刺自然是刺不透了。


    村民們將林老三抬回家,請了郎中來診治,郎中看了林老三的情況直搖頭,說是中毒太深,施藥無效,恐怕撐不了三兩天了,葛翠蘭整日便哭哭啼啼,黎明前的嚎啕大哭,說明林老三已經氣絕身亡了。孩子雖然也遭到了毒蜂攻擊,但中毒較淺,敷了草藥,又喝了湯藥,性命總算是保住了。


    山裏的村莊,村民們住得比較分散,約莫過了一頓飯功夫,林老三家才陸陸續續來了十幾號人。村民們布置靈堂、焚香燒表,又派人去鄰村請陰陽先生,有條不紊地忙活起來。


    朱玉珍問道:“翠蘭啊,老三走之前留下什麽話沒有?”葛翠蘭擦了眼淚,哽咽道:“人給蟄壞了,啥也說不出來,可他到死眼睛都沒閉上,唉,他是在怨我沒去救他啊!他是在怨我啊!” 朱玉珍安慰道:“唉,那種情況下,幾百條蜂子,誰上去不都得送命嗎?老三是明白人,不會怪你的!”葛翠蘭點點頭;可嘴裏卻兀自喃喃不休:“他是在怨我啊!他是在怨我啊……”


    林老三周歲那年,父親去省城西安賣糧食換錢,被軍閥抓了壯丁,再也沒有回來過。母親無力撫養三個孩子,在村民們幫助下改嫁外地,可男方提出,不能帶林老三過去。那年,林老三大哥十七,二哥十五,在那個年代,已經算是壯勞力了,而林老三年幼,喂養實是麻煩,自是不能要的。因此,剛滿周歲的林老三就被無奈的母親無情地拋給了叔叔。林老三叔叔一輩子光棍,含辛茹苦將他養大,又托人幫他取了鄰村姑娘葛翠蘭。可天不假年,正當林老三過上小日子時,他的叔叔卻在兩年前偶感風寒,不久就撒手塵寰了。現如今,林老三又身遭橫禍,村民們想起林老三的悲苦身世,看著葛翠蘭孤兒寡母,無不潸然淚下。


    兩個時辰後,陰陽先生來了,簡單地詢問了情況後,他繞著林老三的屍身走了幾圈,又掐著手指嘟囔了幾句,皺著眉頭說道:“這小夥是民國十年生人,今年剛好是他本命年,年輕氣盛,又在本命年橫死,戾氣太重,下葬時需要費些功夫,否則,唉……”陰陽先生低頭不語,從包裏取出筆墨,在一張黃紙上寫寫畫畫起來。雖然陰陽先生沒有說下去,但年老點的村民們都知道這“本命橫死鬼”的厲害。


    世間十二年是一個地支循環,天理氣數也會以十二年為一個周期進行轉換。倒黴的人十二年後定會轉運,發財的人十二年後也會走黴運。因而十二年的轉運年被人們稱為本命年,由於上一輪回氣數將盡,下一輪回氣數未起,所以本命年的人氣數最弱,最易遭受外力打擊,本命年常常被認為是一個不吉利的年份,民間也叫“檻兒年”,民謠道“本命年犯太歲,太歲當頭坐,無喜必有禍”。然而,本命年死的人卻可以利用這天理氣數轉換的時機,躲過天地監管,尤其是一些正值壯年而又橫死的人,他們陽壽未盡,地府不收,但肉體卻已死亡,極易借助某種外力獲得法力,進而變成厲鬼。若死者生前有何仇家對頭,厲鬼絕對會上門尋仇。所以,陰陽先生在處理本命年橫死人下葬問題上,都是小心再小心。


    陰陽先生寫好後,將黃紙交到葛翠蘭手上,告誡他林老三入殮時,需將黃紙貼在他的棺材蓋上,又轉身對村民們囑咐道:“有三件事,你們務必注意。第一,死者是雞年生人,雞與兔、狗、雞相克,與牛、龍、蛇相生,所以死者入殮時,屬雞、屬兔、屬狗的人一定要回避;下葬後,須找屬牛、屬龍、屬蛇的人填土,馬虎不得。第二,死者被毒蜂攻擊當天,所穿的衣服,用過的農具,必須在墳前焚毀,因為死者對這些東西記憶最深,若是投胎不成,他的魂魄極易附著在這些器物上。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死者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才被毒蜂蟄死,死之前怒目圓睜,顯然是放心不下孩子。下葬這幾天,大家一定要保護好這個孩子,萬不可出差錯!”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各自忙活去了。陰陽先生又交代了葛翠蘭一些事情,便起身回去了。


    二. 盜墓偷銀


    林老三的喪事辦得倒也順利,入殮時,葛翠蘭抱著孩子哭得死去活來,大聲叫喊:“他是在怨我啊!他是在怨我啊……”王保利和朱玉珍夫婦找了村裏的十幾個壯勞力為林老三挖墳,又將林老三那天穿的衣服,用的背簍、鋤頭、木犁燒得幹幹淨淨。為了保險起見,甚至將他生前常用的東西,一股腦全放進了棺材,埋入地下。葛翠蘭放心不下孩子,總是將他抱在懷裏,看護得十分周詳。下葬當天晚上,村民們幫著葛翠蘭收拾完屋裏屋外,才紛紛回家。


    朱玉珍有個弟弟叫朱能,平時一貫遊手好閑,好吃懶做,偶爾也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村民們沒幾個人待見他,這幾天借著林家過喪事,在這裏蹭吃蹭喝。林老三下葬時,他斜眼瞅見棺材裏放了幾塊銀元,還有銀鐲子之類的物件,這時便起了歹意:“姐,這林家老三是個窮鬼啊,怎麽這陪葬品還有這麽多值錢東西啊?”朱玉珍道:“唉,林老三命苦啊,眼看著小日子過上了,卻攤上這檔子事,那鐲子啊、銀元啊,是他娘走的時候留給他叔叔的,沒準是他娘的嫁妝吧!”朱能問道:“姐,你咋知道的?” 朱玉珍道:“入殮時翠蘭和我說的,說老三生前最珍愛這些物什,讓給他都裝上,帶到那邊去用!”朱能一臉壞笑:“哎呀呀,活人用著多好,死人哪知道這些啊!可惜了啊!”朱玉珍深知自己這個弟弟的脾性,告誡道:“你可別起歪心思,切莫說偷死人東西喪了天良,你沒聽見陰陽先生說嗎,這林老三是什麽‘本命橫死鬼’,凶得很,你可別去招惹他!”王保利也在一旁附和道:“對對,你姐說得對,你可千萬別做虧良心的事啊!”


    朱能雖然滿口答應不會去,但心裏卻想,什麽“本命橫死鬼”,全是胡扯,這林家老三活著時老實巴交,我幾時怕過他了,現如今,死鬼一個,他的東西,不拿白不拿!經不住銀元和鐲子的誘惑,朱能第二天晚上約了村裏另外兩個好友劉三勝和朱大富,潛入林老三墓地,準備將陪葬品偷出來。


    陝南習俗,人下葬後當天,墳上的土並不填起,要在第三天上,死者子女帶上祭品前來祭奠後才能填土,當地人稱作“全墳”。因而朱能三人很快就進入了墓室,撬開林老三棺材,將銀元和鐲子偷了出來,又將棺材蓋蓋上,用土將墓室口掩住,旁人從外麵似乎也看不出有何異樣。朱能滿心歡喜,覺得這筆小財來得真是輕鬆。


    到了第三天,葛翠蘭抱著孩子,帶了村裏七八個屬牛、龍、蛇的村民來到林老三墳前,葛翠蘭為丈夫擺上麵條、柿子、核桃等祭品,焚完香表紙錢,村民們便上前填土全墳,隻一個多時辰,一個一人多高的墳包便堆了起來。眾人收工正要離開時,突然一陣風吹來,將地上的紙灰吹得漫天飛揚,有不少散落在眾人身上,一些紙灰甚至飛進了葛翠蘭的眼睛裏。葛翠蘭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急忙去拍打,一抬胳膊,腋下夾著的一對蒲墊便掉了下來,滴溜溜地在地上滾動,滾到林老三墳頭前停了下來。葛翠蘭放下孩子,急忙上前去撿,一彎腰,卻發現蒲墊上孩子的笑臉正對著自己,兩眼微睜,嘴巴咧著大笑,葛翠蘭望著笑臉,渾身不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伸手將那對蒲墊撿了起來,這才抱起孩子回了家。


    卻說朱能三人偷了銀元和鐲子後,跑到幾十裏外的鎮上,換了些碎錢,買了酒和肉,大吃一頓,剩下的便拿去賭場玩耍。兩個月過去了,朱能見村民們誰也沒發現自己盜墓偷銀的事兒,便放寬了心,隔三差五去姐姐家蹭吃蹭喝。王保利夫婦見葛翠蘭母子甚是可憐,每到家裏做些好吃的,便送些給他們母子,偶爾也把他們叫到家裏來一起吃飯。


    三. 殺人蒲墊


    轉眼間便入冬了,麻街嶺由於地處秦嶺山脈,冬天來得早,也格外地冷。這天晚上,朱玉珍熬了一大鍋玉米糊糊,煮了一碗蘿卜湯,拌了一盤花生米,一盤辣白菜,讓王保利叫葛翠蘭母子倆過來吃飯。沒過多久,葛翠蘭便抱著孩子過來了,還拿了四五個蒲墊來,說是天冷,墊著坐不會凍屁股。距離丈夫去世已經四五個月了,葛翠蘭悲傷略減,精神頭也有所好轉,和王保利夫婦聊了起來。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一聲叫喊:“這賊天,凍死個人!姐,飯好了沒?”不用問,又是朱能來了。朱能掀開門簾,看到葛翠蘭母子也在屋裏,先是一愣,隨又笑道:“翠蘭妹子也在這裏啊,人多,熱鬧!”葛翠蘭答道:“能哥,快坐下吃飯!”隨手寄過去一個蒲墊給朱能。朱能接過蒲墊放在椅子上,剛一坐下,屁股便如數十枚針紮般疼痛,朱能疼得跳了起來,喊道:“葛翠蘭,你把你縫衣服的針落在墊子上啦?快紮死老子了?”葛翠蘭拿過蒲墊來,竟又看到那張熟悉的孩子笑臉,兩眼微睜,嘴巴咧著大笑,葛翠蘭再次打了個冷顫,仔細檢查蒲墊。“沒有啊,能哥。”“沒有!?”朱能一把奪過蒲墊,“把老子紮得哇哇叫,你說沒有?”說罷便自己去檢查那蒲墊,這一看不要緊,朱能頓時嚇得麵如土色。隻見那蒲墊上的人臉腫脹異常,兩眼怒目圓睜,正惡狠狠地瞪著自己,不是那被毒蜂蟄死的林老三是誰?豆大的汗珠頓時從朱能額頭上滲了出來,兩條腿也不由地抖了起來,朱玉珍隻道他是被針紮了,笑嗔道:“你看看你看看,四十多歲的壯男人,被幾根繡花針紮一下,還能疼成這慫樣子,也不怕翠蘭妹子笑話?”朱能驚魂未定,將蒲墊往椅子上一擱,也不敢再瞧上一眼,緩緩地坐了下去,這次卻沒有針紮的疼痛,顫聲道:“不,不,不是針,是林……”這“老三”二字還未說出口,突然想起來若是提起林老三,萬一扯到那陪葬銀子上,豈不是自找麻煩,便不再言語,低頭隻是喝粥。朱玉珍隻當他受不了疼,還笑罵他沒出息。朱能吃著吃著,漸漸覺得腦袋有點暈,看著眼前的一切都覺得模糊不清,忽然耳邊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帶上蒲墊,去找劉三勝、朱大富。”朱能“噌”一下站起身來,對朱玉珍道:“姐,我走了,這個蒲墊我拿去用了!”朱能自然不知道這蒲墊是葛翠蘭帶過來的,也沒和她打招呼,將蒲墊往腋下一夾,轉身便出了門。朱玉珍雖覺奇怪,但自己這個弟弟向來就沒個禮數,便招呼葛翠蘭繼續吃飯,不用理他。


    從朱玉珍家出來後,朱能隻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般,大腦中似乎毫無意識,隻有一個念頭:去找劉三勝、朱大富。劉三勝家距離朱玉珍家有些距離,途中要翻過一個山頭,正常步行總得走半個鍾頭,可朱能腳下如風,隻十多分鍾便到了。劉三勝不像朱能那樣光棍一條,雖然也不務正業,但還是有妻有女。朱能走到劉三勝門前,伸手輕輕拍打門板,叫道:“劉三勝,開門。”劉三勝夫婦尚未熄燈睡覺,媳婦上前去開門,見是朱能,心想定沒什麽好事,一板臉,衝屋裏喊道:“是朱能!”朱能卻並不進屋,直挺挺地站在門口。劉三勝緩步出屋,心想這朱能今天是改了性了,做事怎麽這般有禮貌?須知朱能這人,一向是粗鄙無禮,除了在朱玉珍麵前講話規規矩矩,對別人向來都是“老子長老子短”,在他和朱大富麵前更是粗話連篇,今天竟然叫了自己全名,開門也不進屋,可真是奇怪。“哎呀,能哥啊,咋這麽晚了還過來?”“走,和我去找朱大富。”朱能緩緩說道。劉三勝心頭一緊,這麽晚了去找朱大富,莫不是盜墓偷銀的事情被人發現了?正要詢問,朱能已經轉身走了,劉三勝趕緊跟了出來。


    這朱大富和朱能都是光棍,住在半山腰下一個土房子裏,去朱大富家要經過崎嶇的山路,山路一邊是峭壁,另一側是十數丈高的懸崖,普通人晚上走在這樣的山路上自然是膽顫心驚,步步留意,可麻街嶺人祖祖輩輩生活在大山中,夜晚走山路自然是家常便飯。一路上朱能越走越快,劉三勝一路小跑也追不上他,兩人一會功夫便來到了朱大富家門前。朱能依舊上前輕輕叩門,“朱大富,開門。”朱大富從屋裏走出,打開門,見是朱能和劉三勝二人,也是吃了一驚,還沒等他張口,朱能便說話了,“我看到林老三了!”朱大富和劉三勝倒吸一口涼氣,朱大富罵道:“大晚上的,你他娘的胡扯什麽呢!嚇人不?”朱能仍然不動聲色,從腋下取出蒲墊,攤到二人眼前,“你們看這個,仔細看!”朱大富和劉三勝低頭向那蒲墊望去,隻見蒲墊中央畫有一個腫脹的人臉,雖是晚上,但仍能看見他怒目圓睜,正在惡狠狠地瞪著自己,正是數月前被毒蜂蟄死的林老三。二人“啊”地叫了出來,朱大富喊道:“你從哪裏搞到的這麽個鬼東西!”朱能微微一笑,“你們看也看了,我要回去了!”劉三勝急忙追了過去,“能哥,天黑,咱倆一起走!”他剛才看到蒲墊上畫著的人臉,正自心裏害怕,想著兩人一起走,路上好歹有個伴,順便問問朱能,這蒲墊到底是哪裏來的,幹嘛把林老三的臉畫上去?大晚上的他又為什麽把蒲墊拿來給自己和朱大富看?


    朱能依舊走在前麵,隻是這次他不再步疾如風,而是慢慢地沿著山路往下走,嘴裏嘟囔道:“事情辦完了,我要回去了!”劉三勝倒沒在意朱能的變化,畢竟上山容易下山難,曆來下山路慢走也是常事。走著走著便到了一個山路拐彎處,朱能似乎並沒有看見拐彎,徑直就要往前走。劉三勝急得在後麵大喊:“停住,那裏是崖!”朱能停下了腳步,回過頭衝劉三勝微微一笑,道:“我要回去了!”劉三勝向朱能望去,隻見他的臉腫脹如盆,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分明變成了林老三的臉!劉三勝直嚇得尿了褲子,“媽呀,鬼呀!”一溜煙朝山下跑去。朱能也不理他,轉過頭,兩腳一邁,朝著懸崖走了過去。劉三勝隻聽得身後“啊……”的一聲慘叫,也不敢回頭看,隻是向家的方向跑。那懸崖少說也有十丈深,崖低全是大石塊,朱能跌下去肯定是沒有命了。


    劉三勝沒命地往前跑,時下裏正是冬天,山裏的晚上溫度至少在零下七八度以下,劉三勝卻跑得大汗淋漓,可奇怪的是,他明明是往山下家裏的方向跑,可跑了足足有半個時辰,還是在這段山路上,更為瘮人的是,有幾次劉三勝徹底跑不動了,想停下來歇會,可定睛一看,眼前竟是剛才朱能跳崖的急轉彎處,換句話說,他跑來跑去,實際上都是在原地打轉!朱能臨死前那詭異的笑臉不斷在他腦海中浮現,劉三勝徹底崩潰了,嘴裏嗚哇亂叫著,兩隻腳隻是向前跑,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家。劉三勝衝上前去,使出吃奶的勁敲打門板,媳婦開門見到累得隻剩半條命的劉三勝,急忙詢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劉三勝臉色慘白,腿腳不停地打寒顫,嘴唇直抖,半天蹦出了幾個字:“我,我,我看到林老三了……”說完便累暈了過去。劉三勝媳婦看到眼前這一幕也是驚愕不已,料想自己丈夫八成是撞到髒東西了,忙把他抬回到床上,用熱水浸了毛巾給他敷在額頭上,見丈夫隻是昏睡,並無別的異狀,當下去廚房取了個碗,盛了半碗清水,又拿了三根筷子和切菜用的刀。她左手將三根筷子豎立在水中,右手從碗裏掬起一捧水,從筷子的縫隙中滴下。這是當地百姓常用的一種驅鬼方法,叫做“立柱子”,因為水屬陰性,鬼魂一類的東西最喜藏匿於水中,若撒手後筷子直立不倒,說明家裏有人被鬼怪纏身,立柱子之人就要跪拜祈禱,講些好話,祈求鬼怪放過自己的家人。若鬼怪同意放人,筷子便立刻倒下,若那鬼怪不肯,筷子便依舊直立,這時立柱子之人便用菜刀砍向筷子,將鬼怪嚇跑。劉三勝媳婦接連立了三次,撒手後筷子都立刻倒下,她見丈夫並未被鬼怪纏身,也就放心去睡了。


    再說那朱大富見朱能和劉三勝一前一後下了山,隻道是朱能做賊心虛,大晚上跑來嚇唬自己,罵罵咧咧了兩句便回屋睡覺去了,可他剛一躺下便覺得渾身燥熱難受,不由地將身上衣服全脫了下來,光著身子躺在床上,睡了一會還是覺得渾身上下奇熱難當。“真是見了鬼了,大冬天的咋這麽熱呢?”朱大富找來扇子一陣猛扇,可越扇越熱,似乎體內有無數股熱流要迸發出來一樣,無奈,他又去廚房找來水桶,將涼水往自己身上澆,後來更是覺得呆在屋子裏實在是熱得受不了,索性光著身子躺在院子裏的一塊青石板上睡著了。


    四. 事端再起


    第二天清晨,劉三勝媳婦剛睜開眼便聽到外麵人聲嘈雜,隱約還能聽到兩句哭聲,她一屁股坐起來,猛然想起昨晚上發生的事情,急忙回頭向丈夫看去。原來劉三勝早就醒了,兩眼盯著自己,咧著嘴隻是傻笑,她還沒搞明白怎麽回事,隻聽見外麵有人喊:“三勝哥,山裏頭死人了,快去看啊!”劉三勝媳婦推了推丈夫,見他轉過身去又睡著了,隻道是昨晚上累著了,便不去管他,自己穿上衣服,跟著外麵叫喊的人一起去看熱鬧了。


    那死的人正是朱能和朱大富,黎明時分上山撿柴火的村民發現朱大富光著身子躺在自家院子裏的青石板上,渾身僵硬,早已凍死多時了,而懸崖下又有村民見到了已經摔得麵目全非、渾身是血的朱能,他手裏還緊緊攥著那個從朱玉珍家拿走的蒲墊。一夜之間,兩個壯年男子死於非命,小小的村莊這一下子真是炸開了鍋,村民們紛紛跑來觀看,朱玉珍更是抱著弟弟的屍首痛哭失聲。她父母早亡,世間便隻剩下這一個親人了,因此,雖然這個弟弟好吃懶做,品行不端,她也並不十分責怪他,任由他來家裏蹭吃蹭喝,還總覺得自己沒本事,沒給弟弟物色個好媳婦,讓他打了大半輩子光棍,現下看到弟弟慘死,更是痛苦失聲,傷心欲絕。朱能平時人緣不好,但所謂死者為大,村民們也紛紛上前來勸慰朱玉珍,一個老者說道:“玉珍啊,你弟弟或許是一不留神摔下來的,可他平日裏要好的那個朱大富,竟然躺在自家院子裏,活活凍死了,這不很蹊蹺嗎?要我說,你是不是找先生看一看,他們會不會遇上髒東西了?”這一句話提醒了朱玉珍,她止住了哭聲,回想起昨晚上弟弟被蒲墊紮後的異常表現,又看見弟弟死時手裏還緊緊握著那個蒲墊。難道是林老三?她心裏想,不會吧,我待葛翠蘭不薄啊,林老三即使要尋仇,也尋不到我的頭上啊?“是林老三!”正自尋思時,劉三勝媳婦走了過來,“我男人昨晚半夜跑回來,說他看到林老三了!”說罷,便將昨晚朱能如何來他家,帶走劉三勝,又去找朱大富,半夜裏又如何跑回來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眾人敘述了一遍,再加上林老三下葬時,陰陽先生說他是“本命橫死鬼”,極易害人索命,這下子村民們全都相信是林老三的鬼魂害死了朱能和朱大富,又嚇暈了劉三勝。朱玉珍更是怒從心起,覺得他們夫婦為林老三一家盡了不少心,林老三的鬼魂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弟弟,有種被恩將仇報的感覺,當下帶上村民朝葛翠蘭家奔去。朱玉珍本性善良,可在極度悲傷和極度憤怒下,一時喪失理智,一心隻想找葛翠蘭討要個說法,倒將找陰陽先生的事情忘在腦後了。村民們誰也不知朱能三人盜墓偷銀的事情,都隻道是林老三鬼魂害人,生怕有一天害到自己頭上,所以都跟著朱玉珍奔向葛翠蘭家。


    葛翠蘭抱著孩子正在院子裏踱步,忽然間看到朱玉珍領著一大幫子鄉親氣勢洶洶地朝自己家走來,朱玉珍快步走到葛翠蘭身前,一把將蒲墊丟在她腳下,怒喝道:“葛翠蘭,你男人是被毒蜂蟄死的,不關我家朱能什麽事,是不是?你男人入殮、下葬,前前後後、裏裏外外我和我家王保利沒少出力幫忙,是不是?你男人死後,我見你孤兒寡母怪可憐的,隔三差五便給你送吃送喝,還把你叫到我家裏吃飯,是不是?我待你這些好,幾時要過你回報了?你,你,你男人為何陰魂不散,害了我弟弟的命啊?”說罷便嚎啕大哭起來,葛翠蘭對之前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但從朱玉珍話裏話外已經聽出了大概,正要上前詢問詳情,劉三勝媳婦突然衝她屋裏大喊道:“林家老三,你被蜂子蟄時,不去救你的是你媳婦,可不是我男人,你要尋仇,幹嘛來找我家劉三勝啊?”這句話正如匕首般刺痛了葛翠蘭的心,林老三被毒蜂蟄死,葛翠蘭每日都為自己沒能救了丈夫而自責不已,當下不再言語,低頭隻是抹著眼淚。劉三勝媳婦還在那裏喋喋不休,朱玉珍卻隻是哭泣。那位老者上前道:“玉珍你先別哭,快派人去鄰村找先生來看看啊!”朱玉珍這才想起找陰陽先生的事情,忙托幾個村民到隔壁村去請,自己轉身返回懸崖底下收斂弟弟屍身,其餘村民也跟過去幫忙,隻剩下葛翠蘭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家門口,抬頭望著山頂,嘴裏低聲念道:“他是在怨我啊,他是在怨我啊!”


    去請陰陽先生的村民到了鄰村,卻被告知先生到外鄉幫人看風水去了,第二天才能回來。那個年代,人們篤信風水鬼神,陰陽先生這個職業很是搶手,請不到的現象也很常見,村民們回來告訴朱玉珍,朱玉珍隻好將弟弟屍身先抬回家,草草地支起了靈堂,等第二天陰陽先生看過後,再決定入殮和下葬的時間。


    到了第二天早上,人們驚奇地發現,葛翠蘭失蹤了!


    朱玉珍和葛翠蘭是鄰居,頭天晚上隻顧著忙活自己弟弟的喪事,並未察覺葛翠蘭去了哪裏。葛翠蘭家裏空空蕩蕩的,連孩子也不知去向,有村民說,夜裏看見葛翠蘭抱著孩子上山去了。朱玉珍此時所有心思都在弟弟身上,對葛翠蘭母子的突然失蹤並不十分在意。村民們都以為葛翠蘭內心羞愧,沒準抱著孩子回娘家住幾天。


    中午時分,陰陽先生到了,看了看朱能的死狀,又去朱大富家瞧了瞧,村民們添油加醋地將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向陰陽先生敘述了一遍,談到朱能臨死時還攥著那個蒲墊時,陰陽先生打斷了他們的話,問道:“你們說這蒲墊是林家老三媳婦帶去的,朱能死前曾被它紮過,又將它借走後拿給劉三勝和朱大富都瞧過了?”朱玉珍道:“不錯,這蒲墊確實是葛翠蘭帶來的,上麵還畫了一張孩子的臉,對了,聽葛翠蘭講,林老三用這蒲墊救了他兒子一條命呢!”


    聽完村民們和朱玉珍的回答,陰陽先生的臉頓時沉了下來,歎道:“壞事兒了,這下可難辦了!”朱玉珍忙問道:“先生,那蒲墊真有問題?果真是林老三的鬼魂害了我家朱能性命?”陰陽先生回答道:“把蒲墊拿來給我看看!”朱玉珍回房取出了蒲墊,寄給陰陽先生,陰陽先生接過蒲墊,捏在手裏仔細觀看了幾眼,但見蒲墊上的孩子兩眼微睜,嘴巴咧著大笑,他向前踱了幾步,轉過身對眾人說道:“林家老三下葬時,我曾說他是‘本命橫死鬼’,戾氣太重,讓你們將他出事那天所用的東西統統燒掉,現在看來,你們是漏掉了這個蒲墊了。那林老三的魂魄附在這個蒲墊上,害了朱能、劉三勝和朱大富三人。”“啊?”村民們一聲驚呼,陰陽先生繼續說道:“朱能的死,是‘惡鬼上身’,林老三附在他的身上,引劉三勝和朱大富觀看蒲墊,而後又驅使朱能跳下懸崖摔死;朱大富是被惡鬼迷了心竅,覺得渾身燥熱難當,這都是幻覺,其實他的身上一點兒都不熱,大冬天的晚上,裸身躺在青石板上,怎能不凍死?那劉三勝嘛,顯然是中了‘鬼打牆’,這是惡鬼常用的一種障眼法,他看到的下山道路和自己家門,其實並不存在,他跑來跑去,隻是繞著周大富家轉圈而已,那惡鬼的本意自是要讓他活活累死,‘本命橫死鬼’瞄上誰,不把他弄死絕不罷休,可不知為何後來偏偏又饒了劉三勝一條性命,這倒是令人費解。”他指了指劉三勝媳婦,說道:“你‘立柱子’,筷子連倒三次,正是這個原因。”


    朱能、朱大富、劉三勝三人的離奇經曆總算有了合理的解釋,眾人長舒一口氣,陰陽先生卻接著說道:“眼下還有兩件麻煩事兒,第一,那林家老三雖然是本命橫死,但他下葬時我已經做了妥善處理,即使留下個蒲墊讓他魂魄有所依附,卻也不會無緣無故害了朱能和朱大富性命,這其中原因若不搞清楚,隻怕這惡鬼以後還要繼續害人啊!”此話一出,村民們無不膽戰心驚,生怕林老三的鬼魂找上自己。“這第二件事嘛,葛翠蘭和孩子去了哪裏?林老三生前心心念的便是這個孩子,倘若他有個三長兩短,那可真是……”


    正在此時,門外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葛翠蘭掉下山崖摔死了!”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朱玉珍以為是自己的突然發難,讓葛翠蘭羞愧不已從而尋了短見,跺足道:“天哪,我這是造了哪門子的孽啊,翠蘭啊,你咋這麽想不開啊!”陰陽先生忙問:“孩子呢?還活著嗎?”“沒看見孩子”,村民答道。“快去看看!”陰陽先生快步出了門。


    一眾人來到山崖下麵,見到了葛翠蘭的屍身,顱骨、口、鼻中均有鮮血流出,兩條腿骨也已摔斷,那個蒲扇倒扣在屍身旁。劉三勝媳婦唯恐林老三鬼魂繼續作惡,也不管突然死亡的葛翠蘭,向陰陽先生催道:“先生你快點施展本事,將那惡鬼收了去。”“不可!”陰陽先生斜瞥了她一眼,回絕道:“人間有人間的公理,冥界也有冥界的公理,倘若林老三真是無故害人性命,即便他‘本命橫死鬼’難以對付,我也要會他一會,還鄉親們一個公道;可若他真有什麽冤情,這樣貿然收服了他,豈不是徒增罪惡?我們修行之人萬不可做有損陰德之事。此外,葛翠蘭死得不明不白,她和林老三是同一年生人,若是自己尋了短見倒也罷了,可要是失足摔死或是被人推下山崖,那就又多了一個‘本命橫死鬼’,到時候還哪裏對付得了?”陰陽先生撿起蒲墊,向眾人望了望,又看了劉三勝媳婦一眼,說道:“死人身上找不到原因,還得去問活人。帶上這蒲墊,去你家,問問劉三勝!”


    劉三勝媳婦一驚,她本想推脫,但一方麵確實害怕林老三鬼魂加害自己,另一方麵,也想讓陰陽先生替丈夫驅鬼消災,便帶上陰陽先生、朱玉珍夫婦和七八個村民來到自己家中。


    五. 諸事有因


    其時已至中午,大夥推門而入,隻見劉三勝蜷縮在床角,雙手置於頭上,雙腿發抖,見了眾人前來也不打招呼,隻是“嘿嘿”傻笑。陰陽先生上前幾步,看了劉三勝一眼,歎道:“給那惡鬼迷得,失心瘋了!”劉三勝媳婦頓時大聲喊叫:“先生啊,你可得降了那惡鬼,為我男人做主啊!我男人和他無冤無仇,惡鬼憑的什麽,要這樣害他啊!” 陰陽先生有些不耐煩,道:“凡事有果必有因,你切莫吵鬧,小心驚擾了你丈夫,待我前去盤問!” 說罷,拿起蒲墊,走到劉三勝身前,用右手拇指、中指、無名指捏了個小圈,在他額頭上砸了一下,劉三勝立刻停止了傻笑,腦袋垂了下來,陰陽先生彎下腰,左手將蒲墊攤到他眼前,問道:“劉三勝,你可曾見過這個東西?”劉三勝抬頭看到蒲墊上的人臉,便嚇得大聲叫喚:“林,林,林老三!”陰陽先生轉過身向劉三勝媳婦擺了擺手,示意她也前來觀看。“咳,這明明就是一張孩子臉嘛,哪裏是什麽死鬼林老三?”劉三勝媳婦抱怨道。


    “這就對了!”陰陽先生慢條斯理地說道:“但凡障眼法,利用的都是人們自己的恐懼和猜忌心理,換句話說,鬼怪們是要讓你自己嚇自己!朱能、朱大富、劉三勝三人,定是做了有愧於林老三的事情,內心裏對他極度恐懼,因此才會著了他鬼魂的障眼法。你們大夥與林老三才是真正的‘無冤無仇’,他戾氣再大,障眼法對你們也無效,因而你們看到的才會是正常的孩子臉。”


    劉三勝媳婦依舊不依不饒:“我家男人與那林老三少有往來,又能做出什麽對他不起的事兒來?”陰陽先生不去理會她,繼續說道:“林老三雖然本命橫死,但是我已用符紙封住了他的棺木,之所以他的魂魄還是跑了出來,附在了這蒲墊上,定是有人在林老三下葬後又動了人家的棺材了!”


    “啥?”村民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從古至今,盜墓都是重罪,若是被官府抓了去,弄不好是要殺頭的。朱玉珍忽然想起弟弟生前好像打過林老三陪葬品的主意,莫非弟弟真是讓錢財迷了心竅,掘了別人的墳?她正要開口,陰陽先生衝她一擺手,道:“我已施法讓劉三勝暫時恢複了理智,讓他自己說!”轉過身衝劉三勝喝道:“事到如今,你還不坦白,真要讓那惡鬼取了你的性命麽!”


    劉三勝眼見事情敗露,不老實交代實在躲不過去,何況他更害怕林老三再來折磨自己,那可如何受得了?當下便將他們三人盜墓偷銀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有天中午,朱能和朱大富找到了自己,說是朱能探知剛死的林老三棺材中有不少值錢的陪葬品,想夥同自己將其偷出來,朱能說,林老三家沒什麽親戚,夜裏自然沒有人看墳,這事容易得手。劉三勝一開始覺得盜墓這事太損陰德,並不想去,朱大富誘惑他道,你在鎮上賭場裏欠了那麽多賭債,偷點錢出來,不正好還債嗎?見他還是拿不定主意,朱能又威脅道,若是他不肯去,便將他在鎮上賭錢的事情告訴他媳婦,到時候媳婦一怒之下,哪裏還有他好果子吃?禁不住朱能和朱大富二人的軟磨硬泡,劉三勝終於下定決心和他們一起盜墓偷銀。


    當天晚上,他們三人趁著天黑掘開了林老三的墓室,朱能打頭,他殿後,進了墓室裏並未發現任何異常現象,朱能還說,這“本命橫死鬼”也不過如此嘛。林老三的棺材是朱能和朱大富撬開的,自己隻是在墓室口把風而已,偷來的銀元和鐲子朱能分到得最多,朱大富其次,他得到的那份兒隻夠還了賭債,一個大子兒也沒剩下。


    陰陽先生聽他講完,點了點頭,道:“你此話不假,盜墓偷銀這件事,從始至終,朱能是主謀首惡,因而他的死相最慘;朱大富掘墳開棺,讓他魂魄不得安寧,自然也要賠上性命,隻不過死得體麵一點罷了;至於劉三勝,一方麵,你未參與開棺,也是受人脅迫,林老三不至於取你性命,還有一點,若他連你也害死了,你們三人掘他墳墓,偷他陪葬品的勾當,這世間,還有誰能知曉了!?你們大夥不都得說他是厲鬼,是無故害人性命麽?”


    村民們聽劉三勝和陰陽先生這麽一說,頓時恍然大悟,這“惡鬼附身,蒲墊殺人”的駭人事件終究是有因有果,村民們雖然憤恨朱能等人做事太過缺德,可眼下朱能和朱大富已死,劉三勝也受到了教訓,不知道這林老三是否會就此罷手,安心去投胎呢?劉三勝媳婦早已忍不住,忙道:“即便是朱能他們做了缺德事情,可是他們倆不也償命了嗎?先生,你還是快想法子收了這惡鬼,保大家夥的平安吧!”


    陰陽先生點了點頭,道:“對付這‘本命橫死鬼’,有文法和武法兩條路子。文法麻煩一些,但成功率高。武法倒是能永絕後患,隻是我沒有必勝的把握。”“那當然文法了!文法怎麽做,你快說!” 劉三勝媳婦催問道。“俗話說,‘解鈴還得係鈴人’,這惡因既然是劉三勝種下的,自然得他去解。文法就是,你們夫婦二人出錢,為林老三做一場超生法事,他本命年橫死,地府不能容納,這場法事是為他打通投胎做人之路。此外,從今天起,每隔十二天,你們夫婦要帶足紙錢,去林老三墳前祭拜。你丈夫的‘失心瘋’主要是由於他內心的恐懼和罪惡感所致。祭拜次數多了,這種感覺就會漸漸消除,以後祭拜的頻率也可以減一減,有個三年兩載,他自然能恢複如初。”劉三勝媳婦聽這文法竟然如此費時費力,心中大不樂意,噘嘴道:“做缺德事兒的又不是劉三勝一人,憑的什麽要我們兩口子受這活罪?先生,還是說說武法吧!”陰陽先生並不生氣,回道:“武法就一句話,開壇做法,將這惡鬼的魂魄打得灰飛煙滅!隻是我剛才已經講了,林老三的媳婦極有可能也是‘本命橫死鬼’,他夫妻二人合力,我一個人自然是對付不了。你們須得去藍田縣,請我師兄過來,他修行比我早,合我師兄弟二人之力……”“好好好,我們這就去請人,武法好,就用武法!”還沒等他說完,劉三勝媳婦便打斷了他的話。


    陰陽先生終於壓製不住心中的怒火,嗬斥道:“剛才我已經說了,你丈夫的病是由於他心中的惡念所致,你想過沒有,要是用武法打掉人家的魂魄,他的罪惡豈不加重一層?這‘失心瘋’幾時能好?難不成要我住在你家,天天用指頭砸他腦門不成?”


    劉三勝媳婦終於無話可說,隻好答應使用文法了結此事。


    兩天後,村為林老三、葛翠蘭、朱能、朱大富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法事,村民們紛紛為他們祈禱,隻願他們能早日投胎做人,下輩子平平安安,盡享人間富貴。


    之後每十二天,人們總能看到劉三勝媳婦帶著紙錢,攙著丈夫,來到林老三墳前祭拜,後來每二十四天一次,再後來每四十八天一次……


    這天晚上,劉三勝吃完晚飯正準備睡覺,媳婦走進裏屋開始嘟囔:“這幾年又是做法事又是買紙錢,花的錢可比你從墳中偷來的多得多?你這不也活得好好的麽?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讓先生用武法,打掉那惡鬼的魂魄!”


    這時,一陣尖細的婦女聲音傳來:“你們為林老三亡靈做法事,總歸是彌補了之前的罪惡,若是請那惡先生來降他,便是收了他的魂魄,免了一時的禍患,嘿嘿,林老三難道就沒有兒子麽?他的兒子難道不會再生兒子麽?你們能安生嗎!?”


    劉三勝夫婦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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