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月眉頭緊鎖,一滴冷汗順著額鬢發滑過下頜,在下巴滴落。


    她跟不上林天東的思路了,更不理解林天東為什麽會討厭自己。


    在蘇月的記憶中,她從未惹到過林天東,別說招惹了,印象中連見麵都隻有幾次,話更是沒說過,唯一的印象就是對方曾經和夏守哥哥執行過一次任務。


    她和林天東,完全可以說是陌生人,對方為什麽會討厭她?


    “你是個瓶,沒有力量,沒有任何用處,隻會給周圍人拖後腿,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麽能進入三部呢?當時我就是這樣的想法。”林天東說,“這種想法,我從來沒和任何人說過。”


    “我覺得,我們還是交換人質吧。”蘇月說道,直接避開了林天東的話題。


    她以前的確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瓶,跟在夏守哥哥身邊完全是累贅,一點忙幫不上不說,平日裏還得麻煩對方分心來保護她和爸爸媽媽,但現在她已經知道,隻要努力,還是可以幫上夏守哥哥的忙的。


    蘇月打心底不認可林天東的話,但更不敢在這節骨眼上反駁對方。


    林天東抬起手,做了一個安撫的姿勢:“別著急,我還沒說完,另外討厭你不是我想討厭你,我其實並不討厭你,這是我在幾小時前,剛剛明白的一切。”


    林天東伸出手,在空無一物的空氣裏撫過,仿佛想抓住透明輕薄的紗,月光下,他的指尖像銀魚般通透,手背上細鱗閃光,猶如鑽石粉塵。


    “今夜的咒力真混亂啊,不過……正好讓我想起了早就忘掉的往事。


    我的父親,曾經是管控局的四級收尾人,【釣魚人】。


    他在一場咒力泄露的災難中,獨自一人將泄露的全部咒力吸收,阻止了災難的發生,這些是我和我哥出生前發生的事,他和媽媽結婚也是在這之後。


    那段記憶在我腦海中一直是模糊的,我記憶中隻有被魚叉插死的父親,還有雙臂差點被撕斷的老哥,而為什麽發生了這件事,我腦海中沒有答案,一切都是空白。


    但我隱約能猜到,這和當時失蹤的媽媽有關。


    我問我哥,我們為什麽殺了爸爸?我哥說他也不明白,很多東西他也忘記了,但他知道非殺不可。


    父親是個很奇怪的人,但我不能說他是一個壞父親,他對我們兩兄弟很好,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一切,我絕不會猜到父親有那麽離奇的過去。


    小時候,讓我最好奇的事,就是媽媽對自己指甲的執著。


    她總是會把自己的手指甲和腳指甲收集起來,裝在瓶子裏。


    而每過一段時間,父親就會拿著瓶子去湖邊淘洗,每到那一天,他總是能釣回特別多的魚,並且那些魚湯總是異常的鮮美,而他自己在享用魚湯時,總會拿出一瓶調料粉,撒進自己的湯裏調味。


    我很多次說想要嚐一嚐,但媽媽總是說那是大人才能喝的調味料,小孩子喝了就會長不高,而且會拉肚子,得病,然後不讓我和哥哥吃那些調料粉。


    有好幾次,我看到父親用藥碾子碾媽媽的指甲,再用研缽細細打磨成粉,說是魚兒喜歡吃人指甲,把指甲粉放進餌料裏,魚更加容易上鉤。


    這些零零碎碎的細節,我一直都記得,但在知道媽媽變成了魚餌之前,我一直不明白背後的含義,應該是裂分的力量,隔開了我探尋真相的途徑。


    而現在,我終於知道父親為什麽死了。


    當年我哥和我,之所以能殺死身為四級收尾人的父親,是因為我們本就是怪物的孩子,從一開始就不是正常的人類,而當時殺死父親的,也不是我哥,而是隻有我一個人。


    老哥的手臂,也不是被老爸撕斷的,而是被我。


    我知道老爸把媽媽做成了魚餌,而我攻擊他,隻是為了問出媽媽的所在,但不是為了拯救,而是為了吃……對,沒錯,我想吃了母親。


    之所以我會變成那個樣子,可能是偷吃了那個調料粉吧。


    那個調料粉的小瓶子,老爸他總是隨身攜帶。


    但有一天他外出釣魚忘了帶上瓶子,我和我哥都看到了,於是我提出偷偷嚐一點試試。


    哈,都說如果家裏有兩個小孩,那麽一定一個乖巧一個調皮,那我就是調皮的那個,我哥他說不能這樣,但我最後還是一個人偷偷嚐了,含了一大口。


    那些調料粉是非常細小的固體小顆粒,根本不會在嘴裏融化,但光是含在嘴裏,就有非常鮮美的味道,那一天我含著那一口調料,躺在床上品味著,連中飯都沒去吃。


    直到晚上,這件事才被發現。


    然後,我就生病了,和媽媽說的那樣。


    但不是拉肚子,而是頭疼,口渴。


    我每隔一小時都要喝掉許多水,我皮膚幹燥卻又很柔軟,輕輕一搓,皮膚就會像泥垢一樣褪下來,如果反複揉搓很快就會出血。那時的事我現在還記不清,因為當時我就是昏迷的,我隻記得我被放進了水裏,然後睡了很久很久,醒來的時候全身都泡在浴缸裏,連頭都在水麵下。


    從那以後,我成了家裏特別的小孩,我每一餐都能吃那個調料粉,然後……然後我看媽媽的感覺也開始變得不對勁了。”


    說到這,臉上已經沒有表情的林天東,語調猛地一沉,露出極度痛苦的神情。


    他咬緊牙關,一隻手用力捂著臉,手指用力的仿佛要扣進自己的臉皮裏,透明的液體不斷從眼睛前的手指縫裏流出來。


    蘇月怔怔地看著對方,低頭看了看自己拎著的密封箱,似乎明白了什麽。


    所以,林天東想要交換變成魚餌的母親,不是為了把母親變回原樣,而是為了……吃?


    蘇月感到一陣惡寒,用極度複雜的眼神望向林天東。


    她該用怎樣的心情去看待這個人呢?


    他已經完全是怪物了,不能稱之為人了。


    但蘇月卻無法用看待那些異常體那樣的目光,去看待這個曾經的收尾人,她隻覺得可憐。


    6=9+


    林天東身後的小左小右,目光低垂,悲憫地看著身前隊長的背影,雙雙沉默不語。


    而林天東放下捂著臉的手,露出滿是淚痕的臉頰,嘴角淒慘地上揚,像是在嘲笑自己。


    他看著蘇月,說道:


    “知道嗎?現在我的感覺,就像剛剛睡醒那樣,仿佛之前在管控局的那些年,還有過去的那十幾年,全部都是做夢。


    一個怪物,短暫地做了一個變成人類生活的夢。


    但事實是怪物是無法做人的,怪物如不遵循本能的欲望,就隻能在欲望和感情的夾縫中不斷痛苦。


    蘇月,你這個眼神很好……對,我已經絕無可救,你可憐我,就證明我曾經也是人類。


    但你現在認真聽清楚我講的每一個字,今後你恐怕很難再從別人那裏,聽到這些話了,我說了,我們會互相理解的。


    我從伊雷那邊聽到了你的事,你和我差別並不大。


    現在我終於明白,我一直都被血脈中的力量所引導著,像一隻被牽著鼻子走的牛,從來沒有自詡自由意誌的資格。


    剛才我就說過,我把夏守當做朋友,但直到幾小時前,我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本心。


    其實不是的,我從沒把夏守當做朋友,我隻是羨慕他而已。


    我羨慕他能被上官炎所用,羨慕他是那麽被上官炎看重。


    我想要成為夏守,想在上官炎手底下為她做事,為她去做她任何想要完成的事,即使是死也在所不惜。


    我從始至終,都不在乎夏守,我的眼睛裏,一直都隻有上官炎。


    啊,我知道的,你一定覺得我在胡言亂語……


    哈哈哈,別說你了,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在胡言亂語啊!


    我根本都沒和上官炎打過交道,甚至在月灼村之前,因為魔女和我們的部長關係惡劣,我對這個魔女還非常厭惡呢。


    現在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感覺所有東西都出了問題,什麽都搞不明白。


    還有你……我之前說討厭你,因為你是瓶。


    但其實根本不是的,那隻是我自己找的借口,即使你現在很強,我依舊討厭你。


    這和我想在上官炎手下做事一樣,沒有原因,可能一切,都因為那狗屎的血脈!


    蘇月……


    生為怪物,我和你注定都被祖先的欲望操縱。”


    說完,林天東的神情放鬆下來,用一種悲戚,空洞的眼神望向蘇月:“我把所思所想的一切都告訴你了,現在輪到你告訴我了,我到底是林天東,還是銘牌收集者?”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怪異收容專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聖愚吟唱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聖愚吟唱者並收藏怪異收容專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