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被訛上了。


    這個姓黃的老頭拉著他來到醫院,非說自己撞了他,害得他釘了五根鋼釘。


    黃老頭的女兒衝到醫院,對他劈頭蓋臉便是一頓臭罵,堅持要他賠錢,他臉皮薄,隻能弱弱地說:“我賠,我賠……”


    就在此時,窗外傳來一陣陣驚呼,他怔了怔,跑到窗邊去看怎麽回事。


    樓底躺著一個四肢殘斷、鮮血四溢的女人。她的頭扭向一邊,身上的衣服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他死死地盯著那具屍體,過了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一聲恐怖的叫喊。


    1.訛詐


    “死亡時間:2016年2月15日上午10點23分;地點:鹽城市東郊一公裏外曠地;性別:男;姓名:海來;職業:經濟日報社的記者。”


    程東念完材料,合上記事本,劉皓蹲在他身邊,瞥了眼屍體發問道:“你怎麽知道死者的姓名和職業的?”


    程東抬頭看了看他,起身道:“你不認識這個人?海來,專門揭社會上不良風氣的。這不,前段時間才得罪了個姓黃的流氓,人家放話要弄死他。我累了,這事兒歸你,不明白的去翻報紙。”


    說罷,程東忽然又頓了頓,低低地開口:“這人,說句難聽的,也該他死。”


    劉皓本想再多問兩句,可想到好友這一個月為情所傷,日日酗酒,又將話吞了下去。


    劉皓弄來了近期三個月的報紙,海來的報道量占了前三,全部是頭版頭條:高校少女夜跑遇狼;城管與攤販發生糾紛;霧霾引發的肺部疾病等等。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莫過於程東之前提及的那起事件。標題起的駭人:《倒地老人,扶起,得的是巨額醫療;不扶,失的是千金良心》。


    報道稱,一名大學生騎車途經小巷,路遇一不慎摔倒的大爺,大學生好心將其扶起送至醫院,卻被大爺及其家人訛詐。


    由於事發地沒有監控,雖有超過三名目擊者站出來,指認老人是自己摔倒的,可依舊是輿論紛紛,大學生求助無門,隻能將自己的遭遇寫在微博上。


    報道最後,這名黃姓老頭的家底全被挖了出來。


    他家有個因持刀搶劫而坐牢的大兒子黃銘,被判了五年;有個橫行鄉裏的二閨女,嫁了個煤老板;再就是老頭自己。


    事情鬧到最後,黃老頭公開道歉,據說還氣得一病不起。黃銘第二天收到風聲,就在監獄裏就放出話來,等他出來,一定要親手弄死海來。


    劉皓找到黃銘的資料,根據時間推算,黃銘出獄才一個月海來就死了,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劉皓心裏總不得勁兒,似乎有什麽地方隱隱約約提醒著他的疏忽。可現在程東請了假,說是情傷難愈,需要出遊治療。劉皓當前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想來想去,他決定先去黃銘家看看。


    2.嫌疑犯


    黃銘家在鬧市區的一個老弄堂裏,劉皓敲門後,是黃銘開的門。


    劉皓掃視一圈屋子,開門見山道:“你知道海來死了的消息吧?”


    黃銘頓了頓,嘴角勾出一抹笑,點點頭:“知道,那孫子活該,要落我手裏,絕對不讓他那麽輕鬆。”


    “你出來之前曾經放話要殺了他。”


    “想他死的人多的是,不少我一個,他把我家老頭害成這樣,我說兩句氣話不犯法吧,警察同誌?”


    黃銘的態度十分囂張,一言一語中透露著他對海來毫不掩飾的恨意。據他說,黃老頭確實是被大學生的車帶倒的,而海來隻不過借了社會熱點的東風,便指鹿為馬,硬生生地將受害者變成了施暴人。他咽不下這口冤枉氣,才說了狠話。


    劉皓看著黃銘義憤填膺的模樣,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是誰告訴你這件事情的?據我所知,出事的第二天你就得到了消息。”


    黃銘一愣,嘴角提起,滿不在乎地回了句:“一個哥們兒。”


    “海來遇害那天,你在哪裏?在幹什麽?”


    “那天,我和幾個哥們兒打了一天的麻將,不信你去查。”


    等劉皓再追問下去,黃銘卻不願回答更多,趕著讓劉皓離開。


    劉皓無奈,離開黃家後,開著車在市裏瞎晃,不知不覺中,竟將車開到了當初黃老頭訛人的醫院裏。


    不過劉皓想著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在黃老頭訛人事件發生的當天,有一個女人從十四樓跳樓自殺了。


    自殺的事情沒引起太大轟動,媒體稍有報道,很快就被黃老頭訛詐的消息壓了下去。


    從護士嘴裏,劉皓了解到,跳樓的女人名叫王燕羽,被人強暴後送進了這所醫院。


    送她來的那人高大沉默,說是她的男朋友,見她不願報警,也沒強迫她,隻是每天送點東西過來,坐上一陣子。


    後來,王燕羽漸漸有了起色,經由治療師推薦,和另一個有同樣遭遇的女孩組成了互助小組。


    在男人的開導下,王燕羽終於鬆口,同意將自己的遭遇公之於眾,以免發生更多的類似受害案件。就在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時,王燕羽卻忽然自殺了。


    然而,其中還有一個關鍵的信息,那就是,王燕羽是一名坐台小姐。隻是,明顯她已經想通了,為什麽最後又跳樓了,而且,跳樓的時間和黃老頭訛人事件的時間,基本上是重合的?


    忽然,劉皓渾身一個激靈,兩個人,同一家醫院,同一棟樓,一個是軒然大波,另一個卻悄無聲息。


    這兩件事,會不會有什麽聯係?


    劉皓趕緊掏出電話,按下了程東的號碼。兩次,程東都沒有接。


    3.破綻


    王燕羽的跳樓案是程東經手的,這起案子本該是自殺無疑,可劉皓老覺得哪裏不對,為什麽在王燕羽跳樓之後不到半個小時,程東就出現了呢?


    劉皓重新調來了王燕羽跳樓那天的監控錄像——錄像明顯被人做過手腳,程東不可能錯過這樣的線索。


    劉皓心中疑雲遍布。


    他驅車來到那個被黃老頭訛上的大學生學校裏。春節剛過,還沒開學,學校裏沒多少人。


    不過幸好,那個大學生提前回來了。男生叫陳浩然,顯得有些拘謹,他將劉皓帶進自己的宿舍裏。


    房間很幹淨,沒放太多雜物,一進門,劉皓就看見牆上的錦旗,是學校頒發的,寫著“感謝陳浩然同學助人為樂”幾個大字。


    劉皓開門見山說了海來的死訊,陳浩然的麵色有些木然,那表情與其說是呆板,倒不如說是受驚過度。過了許久,陳浩然才怯生生地抬眼問:“凶手抓到了嗎?”


    劉皓聽出了他話裏的破綻,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麵前的男生:“你為什麽說到凶手?我可沒告訴你海來是他殺的。”


    陳浩然一頓,明顯哆嗦了一下。


    過了許久,劉皓皺才道:“說說看,撞車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陳浩然又一個哆嗦,狠狠地搖了搖頭。劉皓死死地瞅著眼前的男生,歎了口氣:“海來已經死了,你如果不說,也許就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自己好好掂量一下,究竟是命重要,還是別的東西重要。”


    說罷,劉皓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了陳浩然。


    程東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劉皓正在仔細地看著王燕羽入院時的監控錄像。


    “你找我有事兒?我請假的事兒沒告訴太多人,估計過兩天便回去了。”程東的聲音有些無力。


    正準備回話,劉皓看著監控錄像,突然一愣,他盯著畫麵,倒回去,再一幀一幀仔細查看著。


    他將鼠標定格在王燕羽入院的那個瞬間。王燕羽躺在擔架上,左右兩邊跟著兩個醫生,醫生身邊還擠著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


    劉皓死死地盯著那個男人,眼裏幾欲噴血。


    “劉皓?”


    劉皓疲憊地抹了一把臉,說:“我沒事兒,有點累了,回頭再給你電話。”


    “好。”


    4.隱藏的受害者


    接下來的三天,刑警隊查出了黃銘的不在場證明是偽造的,將他作為疑犯逮捕起來。


    劉皓沒有參與審訊,隻做了一件事情。他將海來所有的報道翻出,然後鎖定了其中一個事件:女大學生夜跑遇“狼”。


    城南高校,一名大三女生夜跑時遭人強暴。在家人的鼓勵下,女生報警,警方迅速出動,逮捕了犯人。女孩的行為得到輿論的一致同情和鼓勵,現在似乎已經走出了陰影。


    劉皓查到了這名女學生的住址,她是本地人,叫柳卉,出身書香門第,本人也是品學兼優。這樣的好姑娘突遭不幸,便更惹人憐憫。


    劉皓按著地址找上了門,寒暄兩句後,他便將王燕羽的照片輕輕推到柳卉麵前。


    如他預料的一樣,柳卉見了那照片便是一愣,良久之後,顫抖道:“你想問什麽?”


    “你還記得曾經對你做了大幅采訪的那個記者嗎?他叫海來,已經死了。”


    “死了?”柳卉當下震驚了,然而在一瞬間,她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驚恐。


    劉皓覺得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你想到了什麽?或者說,你想到凶手是誰了嗎?”


    後者聞言,柳卉全身狠狠一個哆嗦,片刻後,又鬆懈了下來。


    從柳卉家出來後,劉皓坐在車裏先給陳浩然打了個電話,接著又給程東打過去,他隻說了一句:“程東,我們到地方見。”


    他知道程東明白他的意思。


    警局傳來消息,殺死海來的凶器已經在黃家搜到,是一把冰錐,就縫在黃老頭的被褥裏麵,上麵還留著黃銘的指紋。


    時間、動機、凶器一應俱全。人是黃銘殺的,可人不隻是他殺的。


    劉皓開著車一路狂奔,到陳浩然宿舍的時候,程東和陳浩然已經在裏麵等他了。


    程東看著劉皓,歎了口氣:“從你介入這起案子那天起,我就明白咱們三個早晚得見麵。不過就算見麵又如何,我要做的,還是會一步步做完。我隻是想知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察覺的?”


    “從一開始。”劉皓看著程東的眼睛回答道。


    一開始,劉皓就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兒,兩起同樣重要的新聞,發生在同一家醫院,同一棟住院部裏,卻有不同的反響。


    王燕羽剛跳了樓,海來便找到新的事件大作文章,把她的死蓋了下去。所以劉皓推測,王燕羽的死和海來有關,那家夥必須找到別的事情轉移大眾的注意力。


    與此同時,曾經在這家醫院接受過治療的還有一名女孩,和王燕羽有著一樣的遭遇,那人便是柳卉。


    然而,柳卉是書香門第的女孩,王燕羽是坐台的小姐。一個良家女子,一個風塵少婦,兩人之間的口碑本就天差地別。


    同樣的事情報道之後,多數民眾一定認為前者可憐,而後者活該。海來一早察覺了這其中的走向,於是選擇了柳卉,拋棄了好不容易振作起來的王燕羽,王燕羽無法接受,病情急轉而下。


    劉皓從醫院調來的錄像裏看到的男人,正是程東。劉皓看著搭檔,想起之前他說過的話。


    他說自己找到了歸宿,他說他要結婚了,他說他失戀了,他說他的愛人離開了。


    他的愛人就是王燕羽。


    劉皓拿著海來的照片回醫院找人印證過,那日去探望王燕羽的人就是程東。而海來的死,也有程東和陳浩然的功勞。


    陳浩然是真撞了黃老頭,那日他本是要去醫院看望老同學柳卉,騎車騎得急了些,在巷口撞上了黃老頭。可因為黃家平日裏惹人厭煩,加上熱點新聞的炒作,人們本能偏向看似弱勢的陳浩然。


    陳浩然在醫院裏本已擔下了所有罪責,可就在這時,程東恰如其分地出現,說服陳浩然合謀,通過微博求助,將撞人事件炒作成一起熱點話題,免除了陳浩然本應承擔的醫療費用。海來果然上了鉤,追在陳浩然屁股後麵想做出一則新聞。


    就這樣,三人一拍即合。


    程東利用自己的線人給遠在獄中的黃銘遞了消息,黃銘受人撩撥便起了歹意,出獄之後就冒冒失失對海來下了手。


    5.劊子手


    劉皓剛整理完事情的來龍去脈,電話便響起了,劉皓一邊盯著程東,一邊接了起來。


    “黃銘招了。”幾秒鍾後,劉皓掛斷電話。


    “這樣不是挺好麽,海來死了,黃銘也被抓進去了。黃老頭一家消停了,皆大歡喜……”程東道。


    “那王燕羽呢?”劉皓打斷他,“王燕羽的死又是怎麽回事?”


    劉皓的話讓陳浩然愣住了,過了兩三秒,他忽然不可思議地轉過頭,怔怔地看著程東:“難道是你……”


    程東的臉色猛地沉了下去,道:“事至如今,這一切還有區別嗎?”


    “有區別,區別大了,”劉皓頓了頓,露出一個痛苦的笑,“是王燕羽求你推她下樓的吧?”


    那日,程東坐在王燕羽床邊,後者仰視著天花板。海來昨天來過,用委婉又殘忍的方式告訴王燕羽,她的新聞不值一提。


    兩人靜默著,半晌後,程東握住王燕羽的手,說:“要不你報警,我幫你。”


    王燕羽扭頭看著他,臉上露出自嘲的笑:“那有什麽區別呢?被警察說活該,和被記者說活該,有什麽區別呢?”


    她的話如毒蛇般糾纏在程東的心坎上。程東還記得他在樓頂發現王燕羽時的情景,她無力地靠著牆,盯著程東一字一句地道:“你幫了我這麽多,你再幫我一次吧,你就再幫我一次吧?”


    程東痛苦地看著她,等回過神時,雙手竟已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程東看著劉皓,慢慢回憶著整個過程,麵色淒惶。


    之後,他找上了陳浩然,陳浩然負擔不起巨額的醫療費用,正愁沒個出路,程東正好為他提供了理想的故事構架。


    唯一的條件是,陳浩然把事情捅到海來那裏,讓海來參與進來。而海來此刻也知道了王燕羽的死,他唯恐有人查出事情的真相,陳浩然的故事無異於雪中送炭。


    程東和劉皓良久地對視著,樓下遠遠地響起警笛聲,劉皓的神色更添一分痛苦。


    “連被捕也是你事先想好的,警察謀害了記者,多麽新鮮的話題,肯定有無數人會對其中的故事刨根問底。這樣一來,你可以在殺了海來的人之後,連帶著殺掉他的名譽,你還可以為王燕羽叫屈,你真是算無遺策——”


    “燕羽是個好姑娘。”程東開口,“她誤入歧途,巧合下認識了我,已經準備好好和我過一輩子了。憑什麽她就該遭這些罪,該被譴責的是傷害她的人,包括這裏的護士、醫生,他們都該死,隻可惜我沒了時間——”


    劉皓抿著下唇盯著程東,後者臉上漸漸浮現出自嘲的笑:“之前的事,你一直在幫我,之後的事情也拜托你了。”


    他話音剛落,門已經被人踢開。隊裏的同事蜂擁而入製住了他。劉皓別過頭去,等一切歸於平靜後,他摸出電話。


    “喂,是日報社嗎?我這裏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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