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鏡子迷宮


    劉洋經營著一家鏡子迷宮,但生意並不太好,空閑的時候他就寫起了小說,投給各種雜誌。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每篇投出去的稿子都被雜誌留用了。兩年時間,劉洋竟成了著名的自由撰稿人,收入頗豐。


    他每個月都會寄一筆數目不小的錢給老家的父母。但每次給家裏打電話報平安的時候,他都會被老爸臭罵一頓。原因很簡單,他已經二十八歲了,卻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這一天,劉洋的爸爸又打來了電話。這次他沒下最後通牒,也沒說讓劉洋娶媳婦的事。他隻提了一個要求,讓劉洋趕快匯兩萬塊錢回家。


    劉洋詫異地問老爸要這麽多錢幹什麽,老爸卻什麽也沒說,隻說急著用錢,不讓劉洋再問東問西。


    劉洋現在的收入頗豐,基本能做到月收入過萬,所以並不在乎這兩萬塊錢。他沒有再多問老爸要這錢去做什麽,他心想老爸拿這錢自然有他的用途,所以當天中午就去銀行匯了這筆錢。


    當他從銀行回到家的時候,先是從遠處聽到叮叮當當敲釘子的聲音,走近後就看到了圓形的穹頂,還有飄揚的彩帶——樓前的空地平白無故多了一項巨大的帳篷。


    帳篷四周的空氣裏,充斥著一種野獸的腥臊體味,還有幾個身著奇裝異服的人站在旁邊看著帳篷的搭建。


    一副髒兮兮的布條掛在帳篷的尖項上,上麵寫著幾個金色的大字:“金色年華馬戲團”。


    劉洋對馬戲團沒什麽特別的興趣,看了幾眼就朝自己的鏡子迷宮走去。剛走近鏡子迷宮,他就遠遠看到兩個人站在了緊鎖的鐵門外。


    那是一個打扮入時的妙齡女子,大概十八九歲。在她身邊,還站著一個頭發蓬鬆的小男孩。他們一定是等著去看哈哈鏡的吧?現在喜歡看哈哈鏡的人越來越少了,看到有人特意等在門外,劉洋倒也挺開心的。


    他走到了門外才驚奇地發現,和女孩在一起的,竟不是一個小孩。


    這是一個侏儒,長著一張成年人的臉,眼睛隻要眨一下,額頭就會出現一道皺紋,活像長了三隻眼睛。他的頭發很蓬鬆,身上的毛發也很多,他的胳膊從短袖花格子襯衫裏露了出來,上麵全是濃密的汗毛。


    “你們是來看哈哈鏡的嗎?”劉洋問。


    女孩笑了笑,說:“是啊,我們等了好一會兒,這裏都還沒開門。”


    劉洋連忙打開了鐵門。女孩對那個侏儒說:“阿龜,快跟哥哥說,謝謝。”


    侏儒望著劉洋,眼珠在眼眶裏滴溜溜地轉了幾圈,然後發出含糊清的聲音:“解解可可。”


    “他是在說謝謝哥哥呢。”女孩解釋道。她指了指太陽穴,說:“阿龜的腦子有點問題,所以長不高,也不會說話。但是他很和善的,很溫柔的。對誰都很好。”


    劉洋的心裏情不自禁地同情起阿龜,他揮了揮手,說:“你們進去玩吧,今天免費。”


    女孩牽著侏儒阿龜的手,走進了鏡子迷宮裏。過了一會兒,就聽到迷宮裏傳出一陣傻乎乎的笑聲。


    每次劉洋聽到這樣的笑聲,他的心裏都會很高興。能被哈哈鏡逗樂的人,一定是內心純潔無比的人。


    劉洋走進迷宮,他看到阿龜仰躺在地上,臉卻側過去,開心地望著哈哈鏡。哈哈鏡裏,是變高了的阿龜。哈哈鏡外,阿龜手舞足蹈,像個真正的小孩一般,哈哈哈哈地笑著。而女孩則含笑看著阿龜,像個大姐姐一樣。


    當女孩帶著侏儒阿龜出門的時候,劉洋對他們說:“歡迎你們常來玩。我從來沒看到誰會像阿龜一樣,看到哈哈鏡這麽開心——也許除了我以外——以後你們來,一律免費。門票我請客。”


    女孩撲哧笑了一聲,說:“你可真好。我們一定會常來玩的,不過,也來不了幾天。也許,過幾天我們就要離開這裏了。”


    “哦?”劉洋愣了一下。


    “我和阿龜都是金色年華馬戲團的演員。在這裏表演幾天後就要離開……”女孩向劉洋伸出了手,“我叫秦冰。”


    “我叫劉洋。”握手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劉洋覺得手心裏全是汗。


    接下來的幾天,秦冰都帶著阿龜到鏡子迷宮裏玩。每當阿龜像個孩子一樣在迷宮裏放聲狂笑的時候,秦冰都靜靜地站在劉洋身邊,看劉洋用電腦寫小說。


    可隻要秦冰站在身後,劉洋就感覺心髒怦怦直跳,怎麽都集中不了情緒寫作。


    難道這幾天短暫的相處,竟讓我對她暗生情愫嗎?不,不可能!再過幾天,秦冰所在的馬戲團就要離開公園了,以後說不定我們永遠都不能再見上一麵,我又怎麽會愛上她?


    劉洋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腦海裏秦冰的倩影立刻消失。可是,他做不到!


    秦冰也給劉洋送過馬戲團的演出票,可劉洋一直沒去看。他擔心看了演出,會整夜整夜地夢見秦冰。他擔心自己再也忘不了秦冰。


    直到有一天,那是一個陰霾的午後,秦冰帶著阿龜在迷宮裏玩了很久,直到馬戲團召喚集合的喇叭聲響起時,她才紅著眼睛從迷宮裏走出來,遞了一張窄窄的紙給劉洋,說:“明天,我們就要走了。說不定這輩子我都再見不到你這樣的好人了。今天晚上是我們在這裏的最後一場演出,希望你能來看看。”


    秦冰對著阿龜說:“阿龜,你快說,哥哥,晚上來看演出。”


    阿龜咧開嘴巴,呆了很久,才含混地說道:“可可,滿上來肯壓出。”


    劉洋笑了,其實他想哭。


    他摸了摸阿龜的頭,說:“晚上我一定來看演出。”


    阿龜離開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鏡子迷宮裏的哈哈鏡,也許他知道以後再也看不到了,眼裏竟噙滿了淚水。


    劉洋忽然衝出了鏡子迷宮,拉住了秦冰的手,說:“阿龜這麽喜歡哈哈鏡,我送一個給他吧。一會兒你叫馬戲團的人來這裏來,搬一麵鏡子過去。”


    秦冰的眼淚“嘩”地一下淌了出來,她帶著顫音說:“劉洋,謝謝你。以後我看到了哈哈鏡,也會想起你的。”


    過了一會兒,一個精赤著上身的幹瘦男子和一個胖得像球一般的大漢來到了鏡子迷宮,他們是馬戲團來為阿龜搬哈哈鏡的。劉洋隨意指著一台哈哈鏡,說:“你們就搬這台吧。”


    兩個人離開後,劉洋關上了鏡子迷宮的鐵門,準備洗個澡,然後晚上去看秦冰的演出。


    他剛洗完澡,就聽到有人在叩門。


    劉洋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穿著黑袍的老人。老人眼簾低垂,頭發紋絲不亂,胸前掛著一個金色十字架。他定定地望著劉洋,淡藍色的眸子透出一縷說不出來的祥和,這讓劉洋感覺非常舒服。


    “請問您找誰?”劉洋確定他不認識這個老人,他猜也許是找錯門了吧。


    老人慢慢說:“你就是劉洋吧?我是青石村天主教堂的神甫穆德清,你爸爸托我給你帶封信來。”青石村就是劉洋的老家。


    穆德清的聲音很有磁性,讓人覺得很溫暖。劉洋接過信來,連聲道謝。劉洋想要留他多坐坐,可穆德清卻說他還有事要做得先離開。


    劉洋還是執意送穆神甫出去,可剛走到迷宮外,穆德清就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然後請劉洋留步,他獨自向外麵的空地走去。神甫的表情很是凝重,眉頭緊鎖,竟是向駐紮在一邊的巨型帳篷走了過去……


    神甫要去馬戲團做什麽?


    劉洋捏著父親托人送來的信封,回到了家中。他撕開信封,從裏麵抽出一張紙,仔細看了一遍上麵父親留下的潦草字跡,不禁臉色大變,額頭撲簌簌地冒出一圈細細密密的汗液。


    父親的信很簡單,就告訴了劉洋一件事。


    劉洋從青石村出來已經這麽多年了,還沒有一個固定的女友,而父母一直渴望著抱孫子,於是決定先斬後奏,為兒子解決終身大事。他們解決問題的方式不僅簡單,而且還很粗暴。他們找劉洋要了兩萬塊錢,然後交給了青石村裏的能人,買來了一個外地的女人。父親要劉洋立刻回家結婚,盡快生個大胖小子給他們抱。


    父親在信的最後留下了一句擲地有聲的話:“要是明天晚上你還沒回家,那你以後就隻能到我和你媽的墳頭去上香了。”他的意思是,隻要劉洋不回家,他和劉洋的媽媽都會自盡!


    這可讓劉洋慌了神,他連忙撥打家裏的電話,可卻隻聽到了盲音。他這才明白為什麽父親不選擇打電話而要寫信,正是因為他們決定連辯解反抗的機會都不留給劉洋。


    不回去是不行的,即使父親說自殺的話隻是誇張,但畢竟家裏還買來了一個外鄉女子,劉洋必須回去讓那個女孩重獲自由。沒辦法,劉洋隻好收拾起行李,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就回老家。他覺得自己的頭都變大了,不知道回去該怎麽勸說父親。


    不過,現在他也管不了這麽多,隻有回去再說了。現在他要先做的,是去看金色年華馬戲團的演出。


    他換了一身衣服,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走出了鏡子迷宮。他看到穆神甫正巧從帳篷裏走了出來,與一個身著西裝的人握手道別。劉洋見過這個身著西裝的人,知道他是馬戲團的團長,叫柳若風。一個很詩意的名字,他卻做了馬戲團的團長,實在是諷刺。隻是不知道穆神甫去馬戲團做什麽。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帳篷裏也點上了五顏六色的彩燈,靡靡之音從音箱裏放了出來。三三兩兩的觀眾魚貫而入,劉洋也跟著觀眾走進了帳篷中,他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秦冰與阿龜。


    大概秦冰在後台準備節目吧。就在這時,舞台上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


    演出就要開始了。


    第二章獸性大發


    前麵幾個節目沒什麽意思,都是很一般的魔術、馴獸。看了一個“頭入虎口”的節目,才讓劉洋稍稍覺得有了點興趣。


    這時舞台正上方的一盞射燈突然亮了,一道圓型的橘色光柱落在了舞台上。團長柳若風走到台上,款款念道:“請看下一個節目:鐵釘穿身。”


    一聽到這個節目,劉洋的身體就微微顫了一下。他知道,這是一個自虐的表演,演員會當著所有觀眾,用鐵錘將尖利的釘子,敲進自己的身體裏。他實在是無法想象演員將要遭受多大的痛苦,才能把那一顆顆鐵釘砸進自己的皮肉之中。


    舞台上,一個赤著上身的瘦弱男子站在中間,向觀眾們展示著鐵釘。這個男人早一點的時候還去鏡子迷宮幫阿龜搬過哈哈鏡。


    沒得說,那些釘子都是貨真價實的鐵家夥。展示完畢,這個男人向觀眾席逡巡了一圈,兩眼發直,麵無表情。這個男人真的很瘦,赤裸裸的上身,凸出一排可憐的肋骨,全身上下到處都是變成了褐色的傷口痕跡。


    當瘦弱男子拾起鐵釘的時候,全場靜默不語。劉洋幾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速度正在加劇,呼吸也變得渾濁起來。他有點不敢抬頭看這個男人的表演,默默地垂下了眼簾。就在這時,四周響起一片驚呼。劉洋連忙抬頭望去,不由目瞪口呆。


    幾根長長的鐵釘已經敲入了那個男人的身體,幾絲烏黑的鮮血從傷口裏滲了出來,慢慢沿著他的軀幹滑落。瘦弱男人卻依舊麵無表情,看不到一點痛苦的神情。在他的眼神裏,甚至還有一絲淡定,而更多的,則是說不出來的陰鬱與冷漠。


    ——難道他不怕疼嗎?


    劉洋看了一眼節目單,表演鐵釘穿身的瘦弱男子叫烏雲拉木。真是個奇怪的名字。如果沒有猜錯,從名字給人的感覺,他應該來自於西北邊陲的某個少數民族。


    烏雲拉木在離開舞台的時候,順便通報了下一個節目——人頭唱歌。


    一個肥得像球一樣的大漢,抬著一個小匣子走上了舞台,然後把匣子放在了一塊木板上。大漢望了一眼觀眾,然後默不作聲地將匣子一麵的蓋子打開。當他打開匣子的一刹那,帳篷裏頓時爆發出一陣尖叫聲。


    匣子裏盛著一顆女人的頭顱,頭顱的眼睛大大地睜開著,眼皮還一眨一眨,調皮地望著台下的觀眾。


    劉洋身後的一個觀眾顫聲說:“哎喲,真是一顆人頭啊,還是活的!”另一個觀眾則情不自禁喃喃說道:“天啊,真是不可思議……”


    人頭眨著眼睛,張開了嘴,伶牙俐齒地說:“各位觀眾,感謝大家對金色年華馬戲團的支持。小菲在這裏祝各位一馬當先、二龍戲珠、三羊開泰、四季發財、五福臨門、六六大順、七星高照、八麵玲瓏、九九歸真、十全十美!”觀眾席中一片掌聲。


    掌聲中,人頭開始唱起了歌。唱歌的時候,她既模仿了鄧麗君的《小城故事》,又模仿了黃梅調,接著竟又模仿起男歌手的歌曲。到了最後還學了鳥叫、狼嚎、汽車啟動刹車的聲音,稱得上是惟妙惟肖。


    當匣子裏的人頭被蓋子遮掩住再被取走後,觀眾席裏還在紛紛議論剛才會唱歌的人頭究竟是怎麽回事時,劉洋不禁啞然失笑。他知道,其實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障眼法。舞台中央有一塊木板,匣子就是擱在木板上的。事實上,匣子被大漢捧上來的時候,裏麵是空無一物的。 在那塊木板下有一個直立的坑,坑裏藏著那個 唱歌的女孩,當匣子放在木板上時,那個女孩就 直起身子,把頭塞進了匣子裏。從舞台正麵看過 去,就是匣子裏的人頭在唱歌。


    劉洋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為他一眼就 認出來了,匣子裏唱歌的人頭,就是秦冰!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秦冰的口技還真不錯, 什麽都能模仿。


    表演鐵釘穿身的烏雲拉木與那個精赤上身 的大漢,拖著一個黑布蒙著的鐵籠走上了舞台。 黑布蒙得很牢實,再加上燈光暗淡,根本看不清 籠子裏麵是什麽。


    籠子裏,隱隱發出類似野獸的嘶吼聲,但卻又與野獸的叫聲有所不同。這聲音,更像是人類遭受痛苦虐待時發出的呻吟。


    不知為何,劉洋在聽到這聲音後,忽然覺得頭皮發炸,體內的腎上腺素急劇分泌,兩腿競有些發軟。他感到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也許,這恐懼的感覺就是來自那隻蒙著黑布的鐵籠吧?


    籠子裏是什麽?


    劉洋忽然感到肩膀一沉,回過頭去,秦冰已經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後,說:“下個節目是人狼對決,阿龜來表演。‘


    ”人狼對決?“劉洋有點不解。


    秦冰說:”別著急,你一會兒就可以看到了。“


    烏雲拉木與大漢並沒有拉開黑布,在突然點燃的射燈下,烏雲拉木從褲兜裏摸出一把尖嘴鉗,一顆一顆拔起了依然刺在身體裏的鐵釘。在一片驚歎聲中,他木然地取出了所有的鐵釘,臉上依舊沒有一點表情。他淡然地看著觀眾席,然後緩緩地說:”下一個節目,人狼對決!“


    他的聲音剛一落下,從後台傳來一聲狼嚎:”嗚——“


    烏雲拉木身邊的大漢”唰“的一聲拉開了蒙在鐵籠上的黑布,裏麵站著一個人——侏儒阿龜。


    舞台四周頓時靜了下來,射燈靜靜投影到舞台中間的鐵籠上,形成一個詭異的圓圈,烏雲拉木與大漢漸漸隱匿消失在光圈外的黑暗中。


    ”嗚——“後台又傳來一聲淒厲的狼嚎。觀眾席裏出現一陣騷動,人們竊竊私語,這個節目叫人狼對決,難道真會有一隻凶狠的狼出現,與這個侏儒進行搏鬥嗎?


    劉洋暗笑,他隻聽了一聲現場的狼嚎,就辨別出那不可能是真正的狼在嚎叫,而是從舞台音箱裏發出來的。這隻是馬戲團搞的無聊噱頭而已,天知道過一會兒會出現什麽東西。


    他還沒來得及做出自己的推測,觀眾席裏又出現了更劇烈的騷動,甚至還爆發出幾聲尖叫——舞台中心的光柱中,突然出現了一隻渾身油亮英姿颯爽的黑色狼犬!


    衝上舞台的,並不是狼,隻是一隻狗。可劉洋的心還是收緊了,就連腳趾頭也不由自主顫抖著。他知道,即使隻是一隻狗,但也是狼的後代,血液裏的野性並沒有完全退化。雖然狗沒有狼那麽殘忍凶狠,但阿龜也不可能有足夠的力量進行抗衡。


    秦冰小聲說:”其實,阿龜是和這條狗從小玩到大的,他們是最好的朋友。他們在舞台上,隻是做秀而已,裝作在搏鬥。“


    ”哦。“劉洋歎道。


    狗在鐵籠邊高聲狂吠著,它虎視眈眈地盯著鐵籠裏的侏儒,不時用長舌舔舐著嘴唇。鐵籠上的門關閉著,阿龜閉上了眼睛,一副淡然的模樣,如老僧入定。突然間,精赤上身的大漢走進光柱中,朝地上扔下了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那是一刀切成塊的生豬肉。


    黑狗興奮起來,猛撲在生肉上,張開嘴狠狠咬了下去。轉眼間,那塊豬肉被黑狗撕得粉碎,統統塞進了它的肚子。吃完了肉,黑狗仰起頭來,得意地長聲嚎叫,嘴角還掛著一絲未幹的血跡。


    劉洋不禁感到一絲悚然,雖然他已經知道狼狗與阿龜隻是在做秀,但他還是擔心起籠子裏的阿龜會不會也遭受那塊豬肉的命運。


    高音喇叭裏傳來一個男人麻木的聲音:”先生們,女士們,請欣賞今晚的壓軸好戲——人狼對決,由本團的台柱阿龜表演!“


    阿龜站在籠子裏,緊閉雙眼,雙手合抱,背微微弓起,的確很像一隻烏龜。


    不等劉洋多作遐想,”吱呀“一聲,鐵籠的門打並了,那隻黑狗急速閃身鑽進了籠呈。觀眾席像炸開了鍋似的,傳出一連串驚呼。前排坐著的觀眾甚至站了起來,擋住了劉洋的視線。


    劉洋連忙墊起腳來,努力想看到籠子裏是怎麽個情況。當他看到籠子裏的情形時,不由得目瞪口呆,張大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侏儒阿龜已經睜開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鑽進籠子裏的黑色狼狗,一言不發,眼睛裏泛著赤紅的顏色,仿佛滴出了血。而那隻黑狗則停止了狂吠,四肢趴在地上,肚皮緊緊貼著地麵,發出了低沉的咽嗚,渾身劇烈地顫抖,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恐怖的事。


    劉洋正在詫異之際,侏儒阿龜突然暴身而起,躍到了黑狗身邊。黑狗想要騰身閃躲,但阿龜卻俯下身來,用手使勁按住了黑狗的身體。不等所有人作出反應,阿龜已經張大了嘴,一口向黑狗的咽喉咬了過去。刹那間,一蓬鮮血從黑狗的喉管激射出來,帳篷裏陡然出現一股濃鬱的血腥氣。


    阿龜得意地放聲狂笑,他抬起手,空中揚起縷縷黑色的毛發。而那隻黑狗,則死死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已經停止了呼吸。阿龜停住笑聲,再一次俯下身體,作出了下一個令人吃驚的舉動——他用雙手握住了狼狗的嘴,然後用力一扳,頓時狼狗的嘴被他撕裂了,濺得他一臉都是鮮血。


    阿龜興奮了起來,他赤紅著雙眼向黑狗的身體咬了過去,一口又一口。黑狗變得血肉模糊,原本油光滑亮的毛發被鮮血糾纏在一起,變成汙穢不堪的顏色。


    ”啊——“秦冰掩住嘴,大聲叫了起來,”怎麽會這樣?阿龜怎麽把狗殺死了?“


    帳篷裏肅靜了,所有人都默默看著這血腥的一幕,一言不發。這一幕實在是太令人震撼了,劉洋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才可以抑製住自己想要嘔吐的感覺。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睜開了眼睛。這時,他感到臉上一陣灼熱,他知道是有人正注視著他。


    劉洋抬起頭,沿著芒刺的來源望去,頓時心中一驚——目光的來源正是那個叫阿龜的侏儒!


    阿龜站在籠子裏,死死望著劉洋,眼裏流淌著不可言狀的紅色物質。眼神裏,有憤怒、有無奈,有令人恐懼的力量,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淒然……


    舞台上的燈光漸漸暗了下去,烏雲拉木和大漢驚慌失措地衝上了舞台,給鐵籠罩上了一層布。阿龜與籠子裏黑狗的屍身慢慢隱匿在了黑布的後麵,觀眾席裏這才像清醒過來一般,爆發出持久而又熱烈的掌聲。他們還以為這個節目就是如此刺激。


    秦冰又尖叫了一聲,快步向後台跑去,隻剩下劉洋一個人愣愣地站在看台中。喧囂的掌聲中,劉洋恍然如做了一場色彩灰白的夢。阿龜的陰鬱眼神卻深深印在了劉洋的心裏,怎麽都淡忘不了。


    劉洋黯然失色地走出了帳篷,他不知道為什麽一向溫和懦弱的侏儒阿龜,竟會在今天晚上突然狂性大發。而最讓他感到心悸的,是阿龜在舞台上看著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恐怖。難道阿龜在恨他嗎?


    在深夜的寒風中,劉洋禁不住打了個激靈。這時,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劉洋,等一下!“


    劉洋回過頭,看到了一個穿著警察製服的年輕人。這個警察叫王達黎,就在公園附近的派出所做戶籍警。鏡子迷宮剛開業的時候,王警官曾經來檢查過防火通道與救生設備,所以與劉洋認識了。


    王達黎是個很喜歡交朋友的人,他第一次來到鏡子迷宮的時候,就撩起袖子扭著劉洋,要和他扳手勁。劉洋在山裏的時候就常做農活,大學畢業後又幹了幾年的粗活累活,自認力氣還不算小,可每次要不了五秒,他就鐵定敗在王達黎的手上。看著王達黎高高隆起的道勁肌肉,劉洋才知道自己遇到了高手。而王達黎也得意地告訴劉洋,他從小學到現在,綽號一直都叫”大力王“。


    大力王走到劉洋身邊,問:”你這是咋回事?怎麽恍恍惚惚的,是不是失戀了?“


    ”失什麽戀?我戀都沒戀過,哪有什麽戀可失?“劉洋忽然想到了秦冰,也許今天過後,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於是鼻子一酸,差點掉出淚來。


    ”看吧,看吧,瞧你那模樣,一定是失戀了。“大力王繼續沒心沒肺地打趣。


    為了轉移大力王的視線,劉洋絞盡腦汁思索著話題,他突然說道:”王警官,還真有個事想要麻煩你……“他要把父親買了個女孩給他做媳婦的事給大力王說說,他想聽一下警方人員對這事的看法。


    在家裏,劉洋如實把父親信裏的內容告訴了王達黎。說完之後,劉洋焦慮地問:”現在我該怎麽辦?“


    王達黎沉吟片刻,語氣凝重地說:”這可是販賣人口啊,是犯法的行為。你必須報警,然後由警方去解救那個女孩。“


    ”你瘋了!“劉洋大聲叫道,”那可是我的老爸啊,難道你忍心看我把自己的親爸爸送進監獄?“


    王達黎反問:”那你覺得應該怎麽辦?“


    劉洋想了想,喏喏地說:”現在還有補救的機會,我先回去勸說老爸放了那女孩,這樣不就沒買賣人口那回事了嗎?“


    王達黎點點頭,但又不放心地說:”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明天我正好休年假,有一個星期的假期。作為一個警察,不知道也就罷了,但現在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就有義務去解決。我必須要親眼看到那個女孩被解救才行。“


    其實王達黎所說的話,正中劉洋下懷。他還害怕老爸不聽自己的勸說,執意要留下買來的女孩。這下有一個穿著警服的王達黎跟著,實在是求之不得的事。


    他看王達黎還有一點猶豫之色時,連忙鼓動道:”我老家青石村,可是一個好地方啊,村後就是大山,風景優美,是著名的禁獵保護區,山上有數不清的猴子、獐子,去年還聽說發現了大熊貓,到了晚上有時還可以聽到狼的嚎口q聲。我們把事辦好了,我可以帶你去挖筍子,吃野味……¨


    王達黎舔了一下嘴唇,說:“別說野味了,你那裏是禁獵區,我可不想知法犯法。你也不用再鼓動我了,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劉洋拍了拍王達黎的肩膀,開心地咧嘴一笑:“而且,我們村裏,還有很多氣力十足的小夥子,你可以和他們扳個夠的手勁。”


    “真的?”王達黎的眼睛裏閃出一道興奮的光芒。


    第三章野獸凶猛


    第二天,劉洋早早地起了床。他走出鏡子迷宮,才發現不遠處的空地已是一地狼藉,帳篷已經消失了——一定是他們已經出發了吧。劉洋不免有些傷感,他再也見不到那個像吉普賽女郎一般的秦冰了。


    馬戲團會去哪裏,劉洋不知道。他很後悔昨天晚上沒有與秦冰多呆上一會兒,可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簡單吃過早點,他就聽到門鈴響了。打開門,是王達黎來了。劉洋稍稍有點失望,因為王達黎沒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件很休閑的便服。劉洋是希望王達黎可以披著一身警服去嚇一嚇老爸,可王達黎卻說他現在是休假期間,哪能隨隨便便穿製服?


    王達黎說得倒也在理,於是兩人收拾好行李下了樓。


    青石村是一個遠郊的農村,要去那裏,先得趕乘三個小時的車到達一個不大不小的鄉鎮,然後再轉乘土三輪,沿著顛簸的機耕道再走上三個小時,才能到達青石村。而那隻是到了村口,因為地形的原因,要到劉洋家的老宅,到了村口還得走半個小時的山路,而且全是上坡路。


    大概中午的時候,他們才趕到鄉鎮。在鎮上他們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去找去青石村的三輪車,可轉遍了整條老街,卻沒找到一輛車。問了鎮上的人才知道,隻有在趕場的時候,才會有去村裏的三輪來招徠生意。聽了這話,劉洋與王達黎不禁有些泄氣,他們不知道用什麽辦法才能回劉洋家去。


    劉洋尤為著急,他更害怕父親今天看不到他回家,而與老媽一起選擇自殺。


    正在他們焦急的時候,路邊一家飯店的老板告訴他們,好像今天下午正好有一輛卡車要到青石村去,如果劉洋與王達黎不嫌棄,他們兩人可以坐在卡車的翻鬥裏趕去青石村。


    卡車停在鎮外的公路上,聽了飯店老板的話,劉洋趕緊拉著王達黎向鎮外跑去。可剛一出鎮外,他倆就愣住了。


    公路旁的確有輛載重卡車,而在卡車旁,還停著一輛中巴車,上麵寫著幾個大字——金色年華馬戲團。


    劉洋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看到金色年華馬戲團的車。他幾乎已經在猜想,他將永遠見不到秦冰了,可還沒過上二十四小時,居然在這裏又看到了他們。劉洋揉了揉眼睛,的確是馬戲團的車,他的眼睛沒有花。而他還看到馬戲團那個叫柳若風的團長,正坐在卡車的駕駛台上,優雅地吸著香煙。


    中巴車上,傳來一個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劉洋!劉洋!你怎麽在這裏?!”


    是秦冰充滿了驚喜的聲音。


    而卡車駕駛台上的柳若風在聽到秦冰的聲音後,也睜開了眼睛,詫異地看著劉洋與王達黎。


    柳若風得知了劉洋是回青石村之後,很客氣地邀請兩人上車。當然,劉洋和王達黎不用坐在卡車的翻鬥裏,他們都上了那輛中巴車。


    秦冰一見到劉洋,就問:“你真是青石村的人?”


    劉洋點頭:“是的,我幹嗎要騙你?我是在青石村長大的,現在我爸爸媽媽都還在村裏住著的。”


    秦冰眨了眨眼睛,有點失望地坐到了一邊。或許她更希望劉洋是為了她才出現在這偏遠的山區吧。


    車輛啟動後,秦冰給劉洋和王達黎介紹了一下馬戲團的同事。劉洋已經知道了那個表演鐵釘穿身的瘦子叫烏雲拉木;另一個精赤上身沉默寡言的大漢叫昆侖奴——當然,這是他的藝名,不過人如其名,他果真長得像還珠樓主筆下的昆侖奴,有一身蠻力,卻頭腦簡單。


    馬戲團到青石村來,是受了這裏一家人的邀請。那家人要嫁女兒,按照村裏的習俗,不僅要擺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還要請外麵的戲班來演出三天。那家人的名字,劉洋聽了倒也覺得熟悉,知道屋裏家底殷實。聽說那家人的女兒是嫁到國外,所以送親的儀式也會做得格外隆重。


    柳若風沒在中巴車裏,他坐在了那輛拉器材的載重卡車上。而劉洋在中巴車裏逡巡了好幾圈後,卻起了疑惑——他沒看到昨夜突發狂性咬死狼狗的侏儒阿龜。


    劉洋不禁問:“阿龜呢?”


    烏雲拉木輕描淡寫地回答:“在卡車上呢。”


    “啊?”劉洋吃了一驚,“他那麽矮,能坐在駕駛室裏?”


    烏雲拉木笑了笑,說:“他哪能坐在駕駛台是啊?他被扔在了卡車的翻鬥裏。”


    “什麽?”劉洋與王達黎同時發出一聲驚呼,“他被扔在翻鬥裏?”


    烏雲拉木點點頭:“是啊,阿龜連同關他的籠子,都被扔在了翻鬥裏。”


    “他還被關在籠子裏?柳若風怎麽這麽不入道?”劉洋不禁問。


    烏雲拉木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要是把他放出來,那就是對我們的不人道了。”


    烏雲拉木解釋道,五年前柳若風的金色年華馬戲團在西南邊陲一個苗寨表演時,在寨子裏買來了阿龜。從苗人的嘴裏得知,阿龜是十年前苗人在芭蕉林裏撿到的。當時,阿龜正和一隻小狼崽一起玩耍嬉戲,旁邊還有一隻母狼滿懷柔情地看著阿龜和小狼。


    苗入朝芭蕉林裏放了一槍,兩隻狼聞聲驚逃。阿龜雖然年幼,卻敏捷地跟在兩隻狼後,在林間翻騰挪移,但卻不小心墜入了苗寨獵人設下的陷阱。


    苗人帶回了阿龜,才發現他根本不會說人類的語言,隻會不時發出類似狼嚎的叫聲。他們這才知道,阿龜出生的時候就被狼叼走。不知道為什麽,母狼沒有吃掉阿龜,而是把阿龜當自己的崽子養大了。阿龜是個被狼養大的“狼孩”——因為長期營養不良,他早就停止了發育,所以一直隻有三歲小孩這麽高。


    經過多年的學習,他終於可以聽懂人類的語言,卻怎麽也學不會說話。他不喜歡吃米飯,連苞米都不願意吃,他隻喜歡吃生肉。有時他還會襲擊寨子裏的苗人,一旦他抓住誰的胳膊,就會狠狠咬上一口,然後津津有味咀嚼咬下來的人肉。


    阿龜身上的獸性始終沒有被消除,所以苗人把他關在了鐵籠裏。當柳若風聽說這事後,就主動提出要帶阿龜走南闖北。這當然正合苗人之意,於是收了柳若風一筆錢後,就讓柳若風帶走了阿龜。


    而阿龜落入柳若風手裏後,還是始終被關在了籠子裏。不過每到演出的夜晚,最後一個閃亮登場的節目永遠屬於阿龜。柳若風安排了那場“人狼對決”的節目,他從來沒有為阿龜的安全擔心過,他知道阿龜身上的狼性遠遠高於那些所謂狼的後代。經過這麽多年的演化,狗一直受著人類的寵幸,身上的獸性早就消散了十之七八,又怎麽能戰勝阿龜?


    有意思的是,阿龜雖然野性未泯,他偏偏與秦冰相處得很好。或許是因為阿龜的身上還有一點點人類的情感吧,所以當他看到漂亮的秦冰時,常常淌著口水定定地望著她。當秦冰出門的時候,他也老是執意要跟著秦冰一同出去。好在馬戲團已經馴養了阿龜很長的時間。看他也從沒有對人類的攻擊傾向,所以柳團長也放心地讓秦冰帶著阿龜出行。


    所以,當秦冰來到鏡子迷宮時,阿龜也和她一起出現在劉洋的麵前。


    再回頭說一下阿龜的表演。事實上,狗也是狼的後代,有著某些共通之處,所以阿龜與狼狗從來沒有過真正的對決。幾年下來,阿龜的野性也漸漸被馴服,他每天夜裏的“人狼對決”都是一場已經安排好了的做秀。不過誰都沒想到,昨天夜裏他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一般,咬死了他最親密的狼狗夥伴。


    柳若風認為阿龜身上潛藏的野性正在複活,或許他是受了什麽刺激,他已經變得很危險。所以柳團長執意把阿龜關進了鐵籠裏,扔在了卡車的翻鬥後。


    聽了烏雲拉木的話,劉洋默然無語。他望了一眼王達黎,這才發現王達黎也陷入了沉思。


    是的,關於阿龜的一切實在是太過於匪夷所思。狼孩的案例,劉洋以前也曾經聽說過,但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會出現在他們的身邊。


    雖然說他們覺得柳若風如此對待阿龜,顯得很不人道。可是對於一個獸性未泯的狼孩來說,怎麽才是他最好的歸宿?是送到研究所裏讓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二十四小時研究,還是關在動物園裏讓好奇的觀眾觀賞?


    想到這裏,劉洋與王達黎同時發出了一聲歎息。


    就在這個時候,中巴車突然一陣劇烈的顛簸,然後在機耕道上停住了。劉洋轉過頭來,望了一眼窗外,正好看到山壁一側貼著一幅標語:“封山育林,利國利民。”另一側是另一副標語:“禁獵動物,保護資源。”


    標語下,則是一塊布滿青苔的界碑,碑上刻著紅色的三個楷體大字:“青石村”。


    下車的時候,劉洋看到瘦弱的烏雲拉木正在把玩著手裏的一枚鏽跡斑駁的鐵釘,不由聯想到那天晚上的表演,不禁生了好奇。他問:“烏雲,你真的不怕疼嗎?”


    烏雲拉木翻了個白眼,說:“釘子敲進你的身體,你會不疼嗎?我隻是學過印度瑜珈術,還學了一點西藏密宗的心靈術。當釘子敲進我的身體後,我就努力說服自己,釘子隻是敲進了我的一副臭皮囊裏,皮囊與我的身體是分開了的。當我說服自己的時候,我也同時說服了自己的身體,所以我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劉洋頷首道:“厲害,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催眠術吧?”


    烏雲拉木點點頭:“更準確地說,應該叫自我催眠。我隻能讓自己感覺不到疼痛,卻沒法讓別人也和我一樣,所以我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催眠師。”


    就在這時,王達黎拉了拉劉洋的胳膊,說:“我們快走吧,還要走半個小時的山路,你不怕老爸等不到你想不開嗎?”


    一聽這話,劉洋連忙和眾人告辭,向公路一邊的村口走去。過了村口,有一座年代久遠的祠堂,早就已經廢棄了。祠堂後再走幾步,就是一條上山的小路,劉洋的家在山頂上。


    離開馬戲團的時候,劉洋戀戀不舍地望了一眼秦冰,不經意間,他竟有些呆了。雖然他還想多與秦冰說幾句話,可是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他隻希望回家後,可以快點把父親的事處理好,然後趕下山來看秦冰演出。


    山路陡峭崎嶇,劉洋與王達黎上山的時候,不停遇到下山的村民。這些村民就是來迎接馬戲團的,要嫁女兒的那家人也住在山上。當然,馬戲團帶著這麽多東西,不可能上山的,所以當晚的表演隻能在山腳的壩子上演出。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他們忽然看到路邊有一條小徑,在通往森林的邊緣,有一座黑漆漆兩層高的紅磚小樓。小樓外是一片草坪,上麵點綴著或白或紅的小花。小樓有著哥特式小小尖頂,尖頂上還有個金光閃閃的十字架。


    這一定就是穆神甫的教堂吧。幾年前劉洋離開青百村的時候,還沒看到過這裏有教堂,大概是市裏教會派來的傳教士修了這幢小樓吧。


    正好劉洋與王達黎上山走累了,於是決定去教堂裏休息一下,順便與穆神甫打個招呼。


    教堂的門是開著的,裏麵兩行排列整齊的長椅,椅子前是個教壇,上麵擺著一張桌子,正對的牆上貼著主耶穌的畫像。畫像旁擺著一排矮長桌,桌上安放著許多或長或短的白色蠟燭。牆邊左右各有一個小門,不知通向哪裏。


    “穆神甫,你在這裏嗎?”劉洋試探地問了一句。話音剛落,就看到牆後麵左邊的一扇小門打開了,一個村民勾著腦袋手捂著臉快步走了出去。因為教堂裏的蠟燭並沒有點燃,所以劉洋和王達黎都沒有看到這個村民長什麽樣。


    這時,從右邊的那扇門裏又走出一個人,正是身著黑色長袍的穆神甫,他的臉上微微有些慍怒之色。


    “難道你們不知道嗎?每天這個時候是告解的時候,你們到這裏來幹什麽?”穆神甫質問道。


    劉洋連忙吐吐舌頭。雖然他不是天主教的教徒,但他也知道告解的意思。 ——當教徒做了心中有愧的事後,心裏過意不去,往往都會到教堂去找相熟的神甫進行告解,把做過的事如實告訴給神甫。告解室裏通常會隔上一道屏風,告解的人與神甫都不能相互照麵。而神甫會嚴格遵照聖經的旨意,會堅決保守告解者的秘密,無論是誰來問,他都絕對不能說出別人的隱私。


    劉洋很不好意思打斷了村民的告解,於是連聲抱歉。


    穆神甫也認出了來人是誰,連忙揮了揮手,說:“算了,沒什麽關係。我在這裏花了足足五年的時間,才培養起村民對主耶穌的信仰,我希望他們都能夠一心向善,心裏執著了一點,所以才對你們動了氣。真是不好意思。”


    劉洋他們與穆神甫寒喧幾句後,就出了教堂,繼續上了回老宅的山路。


    半個小時後,劉洋與王達黎終於攀上了山路的頂端,他們看到了山頂上的那幢低矮的土牆屋。劉洋心裏不禁有些悻悻然,每個月他都給家裏寄錢,可父母卻舍不得把錢拿出來修一幢新屋。看到破舊的老宅,他難免有些擔心自己會讓王達黎瞧不起。


    不過王達黎的臉上倒沒露出鄙夷之色,他隻是催促著說:“劉洋,快帶我去見你爸爸媽媽,我們勸他們把買來的女孩放了。”


    劉洋點點頭,然後走到了房前,大聲叫著爸爸媽媽的名字。


    屋簷下,立刻聞聲走出了一個臉上布滿溝壑的老人,正是劉洋的螞媽。她一見劉洋,立刻老淚縱橫。


    “我的兒啊,你終於回來了。要是你不回來,我和你爸爸就要到半山腰裏的教堂去見上帝了。”


    “爸爸呢?”劉洋趕緊問道。


    “哦——他今天一早就去村口為你接媳婦了。”老媽媽答道。


    “什麽,你是說今天才去接那女孩?”劉洋心裏一驚。


    還沒來得及給媽媽介紹王達黎的來曆,王達黎就脫口而出:“什麽,你是說今天才去接那女孩?”


    劉洋的媽媽疑惑地望了一眼王達黎,然後說:“是啊,為了安全起見,今天晚上天黑了,才會把我們家劉洋的媳婦送過來。你一定是劉洋的朋友吧,一定也是跟來看看我們家劉洋媳婦長什麽樣的吧?嗬嗬,中間人說了,那姑娘長得可水靈了,是上等品,要不然也花不了兩萬塊錢啊。”


    劉洋的臉色很難看,他大聲地說:“媽,你知不知道,你和老爸這是在買賣人口啊,這是犯罪!”


    劉洋的媽媽聽了這話,臉上頓時變了顏色, 勃然大怒:“什麽犯法?犯什麽法?天高皇帝遠, 我們這裏哪家的媳婦不是買來的?叫你在外麵 給我找個兒媳婦回來,你又找不到。看看你以前 讀書時的同學,哪個沒抱兒抱女?兒啊,爸媽還不是為了你好!”


    “誰要你們這麽對我好啊?我才不要你們買 來的女人!就算你們買來了,我也得放走她的!” 劉洋拂袖道。


    “你敢!”媽媽也動了真火。


    王達黎趕緊勸架,拉開了劉洋,轉頭對劉洋 的媽媽說:“伯母,您別生氣了。伯父是去村口了 吧?他在村口哪裏?”


    劉洋的媽媽喘著粗氣,說:“我們家的兒媳 婦要天黑了才能送來,這幾天村裏的老趙家要 嫁女兒,晚上村口的空地上有馬戲團演出節目。 劉洋他爸可能現在正在空地上幫忙搭舞台吧。”


    看了看天,已經離天黑沒多久了。


    王達黎拉了拉劉洋的衣袖,低聲說:“我們 現在去村口,攔在你爸前把那人販子抓了。隻要 抓住人販子,就能救出被拐賣的女孩。當然,這 樣你爸也就買不到兒媳婦了,也就更沒有買賣 人口這回事了。”


    對,這是個好主意。劉洋立刻轉身要和王達 黎離開老宅,向山腳的村口走去。


    這時,劉洋的媽媽似乎是看出了他們的詭計,突然大聲叫了起來:“劉洋,不準走!不準你去壞了爸爸媽媽的一番心意!要是你現在敢下山去,你媽媽我就死在你麵前!”


    回過頭去,劉洋頓時駭然一驚——老媽在門框上懸了一根結實的繩子下來,套出一個結,她的下巴就擱在繩索的圈套上,做出一副馬上要懸梁自盡的模樣。


    ——這都怎麽回事啊?


    王達黎聳聳肩膀,無奈地對劉洋說:“沒法了,我們隻有留在這裏了。不管怎麽,我們都不能讓你媽媽自殺啊……”


    劉洋悲戚地望著老媽,做出一臉無語凝噎的表情。而他媽媽則得意地一臉堅定,就像英勇赴死的戰士。


    在土牆屋裏,已經準備好了一桌子的飯菜,可劉洋卻沒有心思品嚐滋味。屋外有一片草坪,草坪外則是莽莽的森林,一入夜,就傳來不知名的禽類發出的叫聲。


    “嘎嘎——嘎嘎——”


    不時又會有飛鳥被穿越森林的野獸驚起,響起一陣翅膀撲騰的聲音。


    整整一夜,劉洋的媽媽都端了一條長板凳,坐在了大門前,監視著劉洋與王達黎,不準他們離開屋裏。她放下了狠話,隻要他們敢出屋,她就敢懸梁自盡!


    王達黎隻好苦笑著拍了拍劉洋的肩膀,說:“哥們兒,咱們還是睡上一覺吧,看來所有的事隻有明天再來解決了。”


    可是,劉洋又怎麽睡得著?


    王達黎腦袋一挨枕頭就睡著了,可劉洋卻整夜難眠。長夜漫漫。屋外風聲與野獸的啼叫聲混作一團,總讓人感覺毛骨悚然,不知道黑壓壓的森林裏藏著什麽可怕的東西。


    淩晨的時候下起了雨,雨點清脆地敲打著屋頂的瓦片,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雨越下越大,到了後來根本就是雷電閃鳴了。風搖曳著森林的樹木,發出了刷刷的聲音,由遠及近,聽上去就如垂死掙紮之人發出的哀號。


    劉洋裹緊了被子,在風聲雨聲之中,在天快亮的時候,終於沉沉睡去了。


    還沒等劉洋睡上多久,就被一陣喧鬧聲驚醒了。屋外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嘿,老婆子,咱們那兒媳婦長得可真俊啊!劉洋看了一定喜歡!這兩萬塊花得真值。”


    “長得漂亮有什麽用?關鍵得看她會不會生養。那妹子的屁股翹不翹?屁股翹的才會生孩子!”


    “翹,翹,肯定翹,哈哈哈——”


    不用說,是劉洋的爸爸回來了。


    窩在被子裏聽到屋外的對話,劉洋感到心裏一陣煩悶。他起身下床,才看到王達黎已經站在了窗邊,細細聽著劉洋父母的談話。


    天已經亮了,雨也停了。屋外的天空像是被水洗過一般,顯得特別幹淨,天上連一絲雲彩都沒有。


    劉洋陰沉著臉走到堂屋,屋裏一個健碩的老漢立刻開心地叫了起來:“劉洋,你起來了啊?快跟我下山去看給你娶的媳婦吧,可漂亮了,你看了一定喜歡。”


    劉洋的臉色很難看,他的語氣裏微徼帶了一點無奈,說:“爸,你就別為我添亂了。強扭的瓜不甜,就算我看了喜歡人家,人家不喜歡我,那也不會有幸福的。你還是放了那個姑娘吧……”


    劉老漢的臉色頓時一變,厲聲責罵道:“你什麽意思?放了那姑娘?那我花的這兩萬塊錢不就打了水漂?少跟我說這些,今天你要是不答應,我和你媽媽就死在你麵前!”


    這時王達黎已經從臥室裏走了出來,他連忙打圓場,拉開了劉洋,然後對劉洋的爸爸說:“伯父,你剛才說要下山去看媳婦?您的意思是……沒把那姑娘帶上來?”


    見老爸用懷疑的眼光看著王達黎,劉洋趕緊介紹這是自己的中學同學。當然,他沒說出王達黎的警察身份。


    王達黎趕緊順著劉洋父親的話說:“伯父,我是來幫劉洋把關的。他這麽英俊,怎麽也得找個漂亮的姑娘才行。”說完,他壞壞地望了一眼劉洋,言下之意是,劉洋你這小子,不知哪一點算得上英俊。


    劉洋父親聽這話,頓時高興得心花怒放,他聲如洪鍾地說:“這姑娘真是漂亮,你們見了肯定滿意!”他拉開門,這就示意要劉洋他們跟他一起下山。


    劉洋還想抗拒,王達黎連忙捅了捅他的腰,叫他聽老爸的話。


    下山的路上,劉老漢解釋,因為他害怕那姑娘跟他一起上山的時候跑掉,所以不敢帶姑娘直接上山。要知道他年齡這麽大了,怎麽跑得過一個小姑娘。現在他把姑娘關在了山腳下的祠堂裏,又叫了幾個村裏的年輕人守衛著,那女孩肯定跑不了。


    王達黎不顧劉洋不滿的表情,一直在旁邊附和著劉老漢的話。劉老漢更是興離采烈,說起了前一夜看的馬戲團表演。


    不知不覺中,三人已經快走到山腳了。劉洋這才驚異地發現,原本停在空地上的載重卡車和中巴車已經不見了,空地上也沒有什麽巨型帳篷。難道柳著風的馬戲團已經離開了青石村?


    王達黎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於是向劉老漢提出了心中的疑問,


    劉老漢咧嘴一笑,說:“他們的柳班主都已經收了我兩萬塊錢,還留在這裏幹什麽?”


    劉洋與王達黎的臉色同時一變,驚聲問道:“那兩萬塊錢真的交給了柳班主?”


    ——一錢交給了柳班主,意味著柳若風就是人販子。那他是把誰賣給了劉老漢當兒媳婦?


    ——難道是……


    劉洋與王達黎不顧劉老漢的大聲呼喊,急速大步向山腳邊的祠堂跑去。推開幾個年輕村民的阻攔,劉洋已經衝到了祠堂邊的窗核邊。他已經聽到了女人低聲的飲泣聲,聽上去很是熟悉。


    他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趴在窗戶上向裏麵望去。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這個被拐賣的女孩,劉洋與王達黎都認識——秦冰!


    王達黎亮出自己的警窘證後,把所有入都攔在了祠堂之外,劉洋一個人走了進去。


    本來還有幾個年輕村民想對王達黎不利,可他隻用了一個最簡單的動作,就嚇退了所有的村民。其實他也沒做什麽,隻是當著眾人的麵,將祠謄邊的一棵柳樹拔了起來。要知道大力王這個花名並非浪得虛名,他的力氣比起《水滸傳》重的魯提轄有過之而無不及。劉老漢真是氣得捶胸頓足,不知如何是好。


    劉洋走進祠堂的時候,看到了秦冰一張蒼白的臉和一雙驚恐的眼睛。他連忙解釋自己不會對秦冰做什麽,並承諾會讓她重獲自由,秦冰臉上才恢複了一點血色。


    從秦冰的話星,劉洋這才知道,她一個月前正好丟了工作,恰好遇到了招收演員的柳若風,憑著口技的絕活,秦冰順利進了金色年華馬戲團,表演人頭說話的節且。昨天她跟隨馬戲團來到了青石村,晚上的演出相當成功,柳若風破天荒地請演員們喝慶功酒,還特意親自倒了一杯啤酒給秦冰,耍與她幹杯。


    平時能喝一打啤酒的秦冰,在喝了那杯灑後,竟莫名其妙感到了疲乏,兩隻眼皮不住地打著架,沉重得像是灌了鉛。於是柳若風將秦冰送到了祠堂裏,那裏已經鋪好了一張床。


    秦冰倒頭便睡,在她進入夢鄉前的一刹那,聽到“哢”的一聲,是門外拴上了一把鎖。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秦冰起了床,才發現自己被鎖在了祠堂星,還有幾個年輕健壯的村民守在外麵,而馬戲團的卡車與中巴車都消失了蹤影。


    從年輕村民的話裏,她才知道自己被柳若風以兩萬塊錢的代價,賣給了劉老漢當兒媳婦。


    說完這些,秦冰情不自禁地嚶嚶哭泣起來。


    劉洋的拳頭緊握,心中充滿了憤怒。他實在想不到柳若風竟是如此一個人麵獸心的家夥。甚至可以說,這個人比野獸更壞!而且他從老爸那裏騙走的兩萬塊錢,還是自己辛苦寫稿掙回來的血汗錢!


    可惜讓他們跑掉了,劉洋憤懣地拉開祠堂的門。門外忽然晴空一聲霹靂,瞬間天空竟烏雲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


    在劉洋在祠堂裏與秦冰交談的時候,王達黎讓村民叫來了村長,陳明了利害關係後,讓村長報警。可村長卻愁眉苦臉地說,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大概電話線讓雷電擊斷了,今天一早電話就沒了信號。


    這讓王達黎很是沮喪,他早就看了自己的手機,竟然一格信號也沒有。他問了村長,青石村是逢三六九趕集,再過一個晚上,就會有趕集的人從四麵八方散落的山間趕到村子裏來買東西。而鎮上也有商販乘坐土三輪趕到這裏來賣貨物。


    看來隻有等到了趕場的時候,才有跑江湖的土三輪過來。到那個時候,才可以順利解救出秦冰。


    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安頓好秦冰,不讓她再受驚嚇。征詢了秦冰的意見,大概是王達黎的警察身份,再加上本來就認識劉洋,並且多多少少有些好感,秦冰同意暫對跟劉洋他們一起到山頂上去住上一天。畢竟她一個女孩子,村子裏一個人都不認識,要是還住在祠堂裏,不僅她自己不安全,就連劉洋和王達黎也不會放心的。


    劉洋的爸爸心情非常糟糕,他忿忿地對劉洋說:“你一會兒就準備收我和你媽的屍吧。”


    王達黎連忙把劉老漢拉到了一邊,說:“伯父,別看我們現在暫時不讓他們成親,其實是在給他們創造機會。你知道,強按水牛不吃水,強扭的瓜不甜。倒是現在這樣,說不定這女孩會對劉洋產生好感的。再說,我保證一定幫你找回被騙的兩萬塊錢。這樣既不花錢,又能讓您兒子娶到老婆,您老人家抱上孫子,又有什麽不好的呢?”這話頓時讓劉老漢容光煥發,暫時打消了自殺的念頭。


    就在他們出了祠堂,準備上山的時候,忽然聽到遠處的公路上傳來一聲尖利的叫聲。眾人循聲望去,他們看到一胖一瘦兩個人從公路的轉彎處跌跌撞撞跑了過來。他們似乎驚慌失措,腳步淩亂,身上的衣服染上了鮮紅的血液,看上去異常恐怖可怕,仿佛正有什麽可怕的東西追趕著他們一般。 ——他們是誰7 ——是什麽在追趕著他們?


    第四章狼人更凶猛


    劉洋顯然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看到那兩個人——烏雲拉木與昆侖奴!


    這兩個人不是跟著柳若風人販團夥的卡車離開青石村了c馬?怎麽現在叉回來了,而且還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不過現在他們敢回來,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王達黎與劉洋衝了過去,想要擒住這兩個人。沒想到,還沒等他們走近,烏雲拉木和昆侖奴因為看到了人群,竟激動得大喊大叫,然後兩腿一軟,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著粗氣。


    這倒也省了王達黎的力氣,他走上前去,解下了烏雲拉木與昆侖奴的鞋帶,將兩人的雙手反剪過來,捆得結結實實。在捆綁這兩人的時候,他們竟然一動不動,任憑王達黎的處置,仿佛全身沒有一點力氣。但他們的眼神裏,都有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他們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喜悅?他們究竟遇到了什麽經曆?柳若風又到哪裏去了?馬戲團其他的人呢?


    劉洋的心裏充滿了太多的疑問。


    王達黎的力氣確實大,他拖著兩個人回到了祠堂前,驅趕走了圍觀的村民,然後開始了對烏雲拉木和昆侖奴的審問。


    “柳若風呢7他在哪裏?”劉洋忍不住先問道。


    “柳班主……他死了……他連一具全屍都沒落下……”烏雲拉木戰戰兢兢地答道。一說完,他的身體又戰栗了起來。


    “死了r誰殺了他?”王達黎大聲問。


    烏雲拉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根本就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的牙齒開始打起了顫。


    他們顯然還沒從巨大的驚悸中解脫出來,渾身劇烈顫抖,全身上下的衣物都被汗液溽濕了。昆侖奴隻會嗷嗷大叫,幾乎說不出一句連貫完整的話,他的眼睛裏寫滿了恐懼之色。他們離開青石村的經曆,幾乎全是由烏雲拉木說出來的。


    今天一大早,天才剛剛亮,柳著風就招呼所有演員趕快起床動身離開。當烏雲拉木看到少了秦冰後,沒有說什麽,而是與昆侖奴會心一笑。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常常出現新來的女演員在演出結束後莫名失蹤的事。


    以前烏雲拉木也忍不住問過柳若風,柳若風一聽這問題,就立刻對烏雲拉木破口大罵。罵完之後,又會偷偷遞個紅包給他,讓他不要管這閑事。看在錢的份上,烏雲拉木也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離開了青石村,車隊上了公路大約一個小時酌時候,開道的卡車突然停住了——因為昨天下了一夜的暴雨,道路一側的山坡發生了泥石流,傾瀉而下的石塊泥土堆在了公路上,車輛根本沒有辦法前行。


    柳若風有點焦急了,雖然他已經拿到了賣秦冰所得的兩萬塊錢,但他覺得還是越早離開這裏越安全。於是他把所有演員都喊下了車,要他們把路上的石頭全清理掉,好讓車輛通過。


    看在工資的份上,烏雲拉木也與同事們一起下了車。說來也巧,卡車停車的地方,旁邊有幾棵樹因為雷擊的原因,幾根細弱的枝條搭在了翻鬥上。烏雲拉木看到狼人侏儒阿龜,正興致勃勃地玩耍著樹枝,還拿舌頭去舔樹葉上的露珠。


    搬土的事主要是昆侖奴在做,誰讓他身上有這麽大的勁?可足足弄了一個多小時,土堆卻還沒有清理完畢的跡象——泥石流帶下的泥土石塊實在是太多了。看情況,即使搬到中午,也不一定能清理完。就連昆侖奴也坐在地上連連喘著粗氣。


    就在這個時候,卡車的翻鬥上突然響起一連串“砰砰”的聲音。是阿龜正不停用身體撞擊著鐵製的籠子,一副著急與焦慮的模樣,嘴裏還大聲“嗷嗷”叫著,拖長了尾音,就像是野狼在嚎口u一般。


    柳若風聽得心煩,撿起一塊石頭就砸到了鐵籠上,大聲咒罵:“鬼叫什麽?再叫我就餓死你!”


    可阿龜還是仰天長嘯,似乎是在召喚若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公路兩旁的森林裏,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音,沙沙作響,仿佛有什麽動物正快速地穿過叢林。從聲音的密集程度來分辨,應該不隻是一兩隻動物,而是一大群。


    烏雲拉木靜下心來細細聆聽著叢林裏傳來的聲音,他嗅到一股重重的動物體臭味道。在他的心裏,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烏雲拉木是在邊陲的原始森林裏長大的,有著不一樣的靈敏嗅覺,他已經分辨出了這種動物氣息的來源,心裏不由得駭然驚恐一是狼!


    阿龜又叫了一聲,森林裏頓時發出一陣狼的嚎叫聲。


    “嗚嗚嗚——”無數隻狼驟然應和,就如萬鼓齊鳴。


    不等所有人作出反應,公路兩旁的林中,鑽出了一隻隻身材矮小,像狗一樣的動物。它們絕對不是狗!因為在它們赤紅的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是野性,一種要把人撕碎後吞噬殆盡的野性!


    演員們顯然是被嚇著了,都戰栗著雙腿,邁不出步子。烏雲拉木清楚地看到,柳若風的雙腿間流出了渾濁的液體,他已經因為恐懼,而嚇得尿了褲子。


    群狼首先攻擊的,是站在土堆前的昆侖奴。兩匹狼同時高高躍起,向這個粗壯大漢撲了過來。昆侖奴雖然長得健碩無比,但他也異常靈活。生死之間,他恢複了冷靜,急速閃身避開。兩匹狼撲空的瞬間,昆侖奴伸出蒲扇般的巨手,從後麵拎住了野狼的尾巴。不等野狼做出反應,他已經掄起手,將兩匹狼重重摔在了地上。狼頭迸出兩蓬鮮血,兩匹狼在地上扭動了幾下,競昏死過去。


    狼群被昆侖奴的舉動嚇著了,隨著卡車翻鬥裏侏儒阿龜的一聲尖嘯,狼群竟為昆侖奴讓出了一條小徑。


    昆侖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匹狼衝著他搖了搖頭,似乎是在示意昆侖奴趕快離開。這一定是領頭狼。昆侖奴大步沿著這條避讓出來的小徑衝出了群狼的包圍圈,但他剛一走出缺口,群狼立刻又移動,合上了缺口,虎視眈眈地盯著馬戲團的演員們。


    昆侖奴出了包圍圈,再也顧不上馬戲團的同事們,趕緊頭也不回地沿著公路快步逃去。


    阿龜在鐵籠裏又是一聲尖嘯,狼群慢慢移動著,向人群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快上翻鬥!”烏雲拉木急中生智,化憑著靈活的動作第一個跳上了卡車翻鬥,然後大聲呼喊同事都躲到卡車上來。


    柳若風最先反應過來,立刻翻身上了卡車,但其他的同事就沒這麽幸運了。當他們準備翻上卡車的時候,密密麻麻的狼群就已經撲了過來,各自嘶咬著自己的獵物。烏雲拉木親眼看到一個相熟的魔術演員,被野狼一口咬斷了喉管,倒在一片血泊中,身體不住抽搐,瞬間停止了呼吸。


    演員們發出絕望的慘叫,但聲音卻越來越小。狼群被血腥的氣味刺激得連聲長嘯,當他們聽到阿龜再次發出的尖嘯聲後,才抬頭發現了翻鬥上還躲著兩個人。


    野狼試著想跳上翻鬥,可跳躍了幾次都無功而返。正當烏雲拉木慶幸自己暫時躲過一劫後,鐵籠裏的阿龜又撮緊了嘴唇,發出一聲長嘯。野狼們似乎是聽懂了阿龜的意思,一匹狼趴在了翻鬥下,然後另一匹狼趴在了它的身上,就如疊羅漢一般,幾匹狼疊在了一起。那匹頭狼赤紅著眼睛,望了一眼車上的烏雲拉木與柳若風,抖了抖狼毛,發出一聲長嘯。它閃身躍到了疊著的狼身上,然後弓起身,用力一瞪,競跳到了翻鬥之上。


    柳若風淒慘絕望地叫了一聲:“天啊,我們死定了!”他的話音還沒落下,頭狼就撲在了他身上,一口咬斷了他的喉管。一個人販子就這樣死去,沒有留下一句遺言。


    頭狼咬了一塊柳若風肩上酌肉,大口大口咀嚼,然後轉過頭來,死死地盯著瘦弱的烏雲拉木。就在這個時候,另外幾匹狼也躍上了翻鬥,對烏雲拉木形成了合攻之勢。


    絕望之際,烏雲拉木看到了那截搭落在鐵籠上的細弱樹枝。他的腦子裏似乎閃過一道光,他已經想到了脫困的辦法。


    烏雲拉木高高躍起,跳上了關著狼人侏儒阿龜的鐵籠,然後踩在了那根枝條上。他很瘦,樹枝隻是微微晃動了一下,卻並沒有斷裂。烏雲拉木學過瑜珈與心靈術。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控製著呼吸,然後邁出步子,沿著樹枝懸空向公路旁的樹幹走去,就如走鋼絲一般。


    他足足走了兩分鍾,這兩分鍾就如一個世紀般漫長。


    當他走到樹幹後,轉身望了一眼,看到幾匹狼已經將柳若風的身體撕得粉碎,空中飛揚著紅色的鈔票。


    頭狼從翻鬥的血泊中銜出一串鑰匙,溫順地走到鐵籠旁。侏儒阿龜摸了摸狼頭,接過了鑰匙,為自己打開了鐵籠。他眼神炯炯地望著對麵的烏雲拉木,突然咧開嘴,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烏雲拉木不由得渾身抖了一下,背上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冷汗。


    烏雲拉木低頭看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布滿了傷口,一定是群狼造成的。他努力說服自己,受傷的隻是一副臭皮囊,自己沒有事。他回望了一眼卡車旁遍布的同事們的屍體,歎了一口氣,再次高高躍起,抓住另一根枝條。他就如電影中的人猿泰山,在樹林裏騰挪跳轉,漸漸遠離了如地獄般可怕的公路。


    他沿著公路的方向逃去,根本不敢下地。他害怕一落到地麵,就會被群狼逮到。半小時後,他看到了幾乎因為奔跑而筋疲力盡的昆侖奴。他這才下了地,與昆侖奴互相攙扶著逃回了青石村。當他們一看到劉洋與王達黎時,已經累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暈倒在了地上。


    聽完了烏雲拉木的話,劉洋與王達黎不禁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走到祠堂外,問了劉洋的父親。劉老漢說,這裏幾年前被定為禁獵區後,曾經聽說有鄉民在原始森林裏看到過狼。這幾年生態保護得不錯,也有可能形成了狼群。但狼群從來沒騷擾過青石村的人,它們隻在森林的最深處遊弋,密林裏的小動物已經足夠它們獵食了。


    王達黎將烏雲拉木與昆侖奴關押在了祠堂裏,叫來村長,吩咐他一定要看好這兩個嫌疑犯。想到可能逼近酌野狼,王達黎問村長有沒有可以防身的武器。


    村長聳聳肩膀,說:“我們這裏成為禁獵保護區後,所有的火槍都被政府收走了。今天晚上大家都呆在屋裏別出來,明天趕集送貨的土三輪發現公路被泥石流阻斷,一定會通知公路道班來修路。公路通了後,我們再想辦法報告政府來打狼。”


    看來隻有這麽辦了。劉洋與王達黎帶著秦冰,和劉老漢一起回山頂上的劉家老宅。


    在半山腰上,他們遇到了正下山的穆神甫。看神甫行色匆匆的模樣,劉洋不禁問:“神甫,您這是哪裏去啊?”


    穆神甫擦了擦汗,說:“剛才聽告解的村民說,今天抓住了兩個壞人,我想去勸一下他們做懺悔。即使他們要被送進監獄,也希望他們可以及時懺悔罪孽。朝聞道,夕死足矣嘛。”


    看著穆神甫下山而去,劉洋還是大聲說了一句:“神甫,當心啊,今天村子附近發現了大群的野狼,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當他們上到山頂的時候,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劉洋的媽媽看到兒子與王達黎帶回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而且這女孩似乎還和劉洋有說有笑,並沒有抗拒的神色,不禁高興地合不攏嘴,連忙招呼著吃飯。


    飯菜很豐盛,他們剛吃完,就聽到屋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打開門,找上門來的竟是村長與穆神甫,和他們一起上來的還有烏雲拉木。他們都臉色蒼自,麵無血色。


    “出了什麽事?”王達黎問。


    “警察同誌,不得了啦,出大事啦——”村長聲音顫抖地叫道。


    村長聽了劉洋的話,連忙跑回村子叫年輕村民去看守烏雲拉木和昆侖奴。等他帶著人來到村口祠堂時,不禁傻了眼——祠堂的門竟被打開,地上扔著一把砸碎的鎖。


    他走到門口向內探頭望了一眼,不禁嚇得登登登倒退幾步,然後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著粗氣,臉上的五官因為恐懼而扭曲到一起,一臉的駭然。


    祠堂裏,昆侖奴倒在一片血泊中,他的咽喉有一個赫然的血乎乎的大洞,鮮血正汩汩地流淌出來。昆侖奴已經死了,他的大半個腦袋也不知到哪裏去了,隻剩血肉模糊的一團。幾隻蒼蠅圍著他的屍體亂轉,發出令人討厭的嗡嗡之聲。


    而烏雲拉木,則渾身戰栗地倒掛在祠堂天花板上的一盞日光燈上。幸好他太瘦弱了,幾乎稱得上身輕如燕,倒吊在日光燈上,非但日光燈沒有破碎,當有風掠過的時候,甚至還可以與日光燈一起隨風搖曳晃動。


    “究竟出了什麽事?”劉洋不禁問。


    烏雲拉木耷拉著頭,渾身顫抖,似乎還沒從恐懼的感覺中逃脫出來。


    劉洋、王達黎走了之後,村長也離開了,祠堂裏隻剩了被反剪雙手的烏雲拉木與昆侖奴。屋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世界就像停頓了一般,烏雲拉木隻能聽見自己與昆侖奴的心跳聲。


    過了一會兒,烏雲拉木聽到屋外傳來一陣沙沙的細碎聲音,像是淩亂的小孩腳步聲。他嗅到一股來自動物體臭的腥臊氣味,這氣味實在是太熟悉了,正是野狼的氣息。


    烏雲拉木全身的寒毛都豎立了起來,他踢了一腳昆侖奴,要他保持清醒。他很慶幸自己被擱在了祠堂裏,大門緊鎖,即使是群狼來了,也奈他不何。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門外傳來“砰”的一聲,然後門被一腳踢開。門外站著的正是狼人侏儒阿龜,他身後還站著密密麻麻的狼群,阿龜和群狼都赤紅著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烏雲拉木與昆侖奴。阿龜慢慢將手從背後伸到了身先,攤開了掌心,在他的手心裏,放著一把鎖!


    ——鎖是阿龜砸爛的,難怪他們可以打開門。


    阿龜猙獰地笑了一聲,狠狠將鎖砸在了地上,他身後的群狼頓時像是打了強心針一般,嗷嗷亂酬著,“嗖”的一聲越過阿龜,向祠堂裏的烏雲拉木和昆侖奴撲了過來。


    在看到狼群的時候,烏雲拉木就注意到了天花板上懸掛著的日光燈,他早就想好了脫身之計。沒等狼群撲到,他已經身形暴起,伸出手來做了個側空翻,避開了群狼的第一輪攻擊。然後他狠狠蹬地,控製住呼吸,捉住了日光燈的燈管。烏雲拉木柔韌瘦弱的身體終於派上了用場,他做了個完美的引體向上,一個翻轉就已經倒掛在了日光燈上。地麵的群狼不管怎麽跳躍,都咬不到他。


    地上躺著的昆侖奴就沒這麽幸運了,他的手還被反剪著的,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烏雲拉木眼睜睜地看著群狼咬斷了昆侖奴的咽喉,然後吃掉了他的半個腦袋。


    侏儒阿龜突然伏到地上,耳朵貼在地麵上靜靜聆聽了片刻,然後站起身來撮尖嘴唇打了個呼哨,狼群立刻停止了對昆侖奴的嘶咬,紛紛閃身退出了祠堂。


    阿龜在離開祠堂前,轉身望著烏雲拉木,狠狠獰笑了一聲,慢慢隱匿在了大門之外。他似乎是在說:“別著急,過不了多久,我還會來找你的。”這不禁讓烏雲拉木的身上,又多出一圈密密麻麻的冷汗。


    阿龜帶著狼群消失了沒多久,村長就帶著幾個年輕健壯的村民趕到了祠堂。而這個時候,烏雲拉木在日光燈上堅持得太久,再加上緊張的心情,他已經幾乎虛弱得脫水了;


    出了這樣的事,村長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在他的潛意識裏,也許隻有到山頂去找當警察的王達黎才行了。雖然王達黎是在休假期間到青石村來,身上並沒帶武器,但他畢竟有著警察的身份,和他在一起,才可以稍稍緩解一下村長心裏的恐懼。


    村長與烏雲拉木趕緊攜手向山上趕去。在路上,他們遇到了穆神甫,於是三人一起來到了山頂的劉家。


    “——我記得,我把你的手也反剪住了,你是怎麽躍到日光燈上,逃過這一劫的?”王達黎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好奇地問烏雲拉木。


    烏雲拉木長長吐了一口氣,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驚魂未定地回答:“我在馬戲團裏,除了表演疼痛忍耐術外,還要表演捆綁逃脫術。不管用什麽辦法捆綁住我,不出十秒,我都可以解開重獲自由的。”


    王達黎暗自慶幸,幸好烏雲拉木懂得逃脫術,否則現在他也被阿龜的狼群咬死、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了。想到這裏,王達黎也不由得感到後心發涼、一陣陣後怕。


    一直在豬圈裏忙活的劉老漢剛走進屋裏,看到屋裏站著這麽多人時,先是怔了怔,然後連忙招呼大家,問要不要吃東藹。


    村長擺了擺手,焦急地問王達黎:“警察同誌,現在我們該怎麽辦呢?怎麽才可以避開阿龜和他的狼群?”


    這個問題讓王達黎很是為難,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火槍之類的武器都被政府收走了,身邊也沒有什麽可以利用的東玨。就算有幾把鋤頭或是砍刀,但在凶狠的野狼前,也起不到什麽作用。


    這時,劉老漢突然說道:“這有什麽不好辦的?沒火槍我們一樣可以打獵的!”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立刻閉住嘴巴一句話不說了。


    王達黎知道,這裏是禁獵區,兩自己又是個警察,劉老漢肯定是顧忌到他無意中說出還在打獵,所以不敢再說了。於是王達黎很嚴肅地說:“伯父,你不要怕,隻管說。打獵的事歸林業局的人管,跟我沒關係。現在我隻想知道怎麽才可以不讓狼來吃我們。”


    劉老漢這才一字一頓地說:“沒有火槍,我們還可以挖陷阱!我就是個挖陷阱的高手,去年我還捉到過一隻黑熊,嗯,熊掌還真好吃l”說到這裏,他情不自禁舔了舔嘴角,似乎還在回味往日的美味。


    大家恍然大悟。是的,挖陷阱是個最好的辦法。隻要拔個地方在地上挖個大坑,坑裏插上頂端尖利的木頭,然後再用鬆軟的樹枝樹葉蓋上,一點痕跡都不會看得出來。這樣的陷阱,電影裏的越南遊擊隊就經常在叢林戰裏使用,就連訓練有素的美國大兵都會一不小心陷下去,更別說那凶狠的阿龜與蒜狼了。


    大家似乎是看到了一絲曙光,立刻行動了起來。劉老漢找來了鋤頭與鐵鏟,幾個人一起走出了門,向屋外草坪邊緣的森林走去。他們要在每一個野狼可能進出的通道上挖出陷阱。


    第五章恐怖山頂


    草坪邊緣,不時傳來森林深處發出的鳥啼聲,偶爾還會有翅膀撲楞發出的“劇剃”聲。樹梢之上,幾隻黑色的烏鴉一邊盤旋一邊發出嘎嘎的翻聲,似乎在覬覦著未知處的美食。這響聲不禁譴劉洋他們感到膽戰心驚,一陣陣不知何處而來的恐懼漸漸蔓延,如水草一般纏繞包圍了他們!


    王達黎將所有人分成了兩組,他與劉洋在草坪一側挖陷阱,而村長、穆神甫與劉老漢則在草坪另一側挖。烏雲拉木太瘦弱了,雖然身體靈活,卻在挖陷阱上幫不了什麽忙,於是他與秦冰找來了很多樹枝,用砍刀將樹枝一端削得很尖利。隻要坑挖好了,就可以在坑下擂上樹枝。野狼或者侏儒阿龜掉進陷阱,就會被樹枝貫穿身體。


    天色漸黑的時候,劉洋與王達黎這一組已經挖7十多了偽裝好了的陷阱。他們做土了並不顯眼的標記,防止自己人也跌進陷阱。他倆與烏雲拉木、秦冰精心將眼前最後一個陷阱製作完畢怎,劉洋長長吐了一口氣,已經幾乎筋疲力盡,而王達黎雖然力大無比,此刻也趴在地上不停喘著粗氣。


    倒是烏雲拉木和秦冰還好,身上雖然出了一圈汗,但看上去精神還不錯。


    劉洋喘著氣:“不知道我老爸和村長、神甫那一組現在做得怎麽樣了。”


    “我想也該差不多了吧。”王達黎答道。


    這時烏雲拉木自告奮勇地說:''我過去叫他們吧,現在應該沒問題了。“


    說完,他就向草坪邊緣另一側酶森林走去。


    劉洋與王達黎都累得不想說話,一邊坐在地上休息,一邊目送烏雲拉木鑽進了對麵的灌木叢中。


    烏雲拉木的身形隱匿在了灌木叢之後,幾棵大樹的粗壯樹幹遮住了劉洋他們的視線。隻能隱約聽到烏雲拉木呼喊神甫、村長、劉老漢的聲音。


    就在這個時候,劉洋他們突然聽到一聲絕望的慘叫:”啊——“慘叫從對麵灌木叢裏傳出來,是烏雲拉木的聲音。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淒惶與恐懼。


    劉洋心裏頓時成了一堆亂麻。烏雲拉木為了什麽而慘叫?他看到了什麽?難道是老爸那一組人出了事?


    一想到侏儒狼人阿龜泛著血紅的眼神,劉洋就不禁渾身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他忘記了勞累,騰地一聲跳了起來,向聲音傳出的灌木叢跑了過去。


    灌木叢後的森林裏,有一塊狹窄的空地,空地上有幾個樹樁,樹樁旁還有一個沒挖完的陷阱。


    陷阱旁,三個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正是劉洋的爸爸、村長與穆神甫!


    劉洋立刻蒙住了,呆立在空地一動不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親的2因喉被不知名的利齒咬斷,鮮血已經凝固,變成烏黑的顏色。他早已經停止了呼吸,手裏還握著一柄挖坑用的鐵鍬。


    ”爸爸——“劉洋悲聲哀叫。眼淚從他的眼眶中滑了下來,他雙膝一軟,頹然跪倒在地上。


    在一旁的村長也已經死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豹,還死不暝目。他的後腦處有一個血洞,烏黑的鮮血凝固後與頭發糾結在一起,散發出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而穆神甫躺在一邊,似乎還有微弱的呼吸,胸膛微微起伏,發出低聲的痛苦呻吟。


    王達黎連忙躍到神甫身邊,用力按了幾下神甫的胸口。


    穆神甫咳嗽了幾聲後,終於醒了過來。


    ”發生了什麽事?這裏究竟是怎麽回事?“劉洋帶著哭腔大聲問道。


    穆神甫似乎還沒清醒過來,他環視了一眼身邊的情形,身體突然劇烈顫抖了起來。他牙齒打著架,斷斷續續地說:”是個矮子……是那個侏儒……他突然從森林裏鑽了出來,襲擊我們……他咬斷了劉老漢的喉管,又抓著村長的頭向地上砸……“


    ”是阿龜!阿龜來了!“烏雲拉木淒然2u道,他麵無表情,臉色蒼白,聲音充滿了恐懼。


    ”究竟是怎麽回事?“王達黎大聲問道。


    穆神甫的身體還在劇烈地顫抖,良久,他才平複下來,慢慢說出了剛才在這裏發生的恐怖一幕。


    劉老漢一邊喊著號子,一邊將鐵鏟砸在了鬆軟的泥土裏。村長也是個挖陷阱的好手,他在一旁另一處空地挖著坑。而穆神甫的氣力顯然小了很多,於是劉老漢幹脆吩咐神甫也去用砍刀削樹枝,就沒再麻煩烏雲拉木與秦冰。


    當他們挖了七八個陷阱後,劉老漢一屁股坐在地上,正想要抽支煙。突然他感到背後一陣涼意。根根寒毛都豎立了起來。這是一種被野獸窺視的感覺,在森林裏呆久了的獵人,常常都會有這種感覺。劉老漢驀地回過頭來,看到一雙赤紅的眼睛,仿佛滴淌著鮮血。


    這是個目光陰鷙的侏儒,他定定地望著劉老漢,一言不發。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狼人阿龜!“劉老漢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想轉身就跑,卻發現自己因為太過於恐懼,兩腿競沒有一點氣力。他想大聲驚呼,卻發現已經來不及了,阿龜冒著腥氣的嘴已經湊到了麵前,露出了血盆大口與一副白森森的牙齒……


    阿龜咬斷了劉老漢的咽喉後,站起身來,舔了一圈嘴唇,然後看到了背對著他埋頭挖陷阱的村長。他大步走到村長的身後,一把捉住了村長的頭,然後重重摔向了地麵。村長立刻暈了過去,可阿龜還不解氣,又是一口咬去,活生生將村長連著毛發的頭皮咬去了一大塊。


    這一切隻是在瞬間發生的,穆神甫此刻正好抱著一堆去掉了樹葉的樹枝走到了空地上,看到了眼前一幕。他想要尖叫,卻發現自己已經害怕得說不出一句話,就如同一個最可怕的夢魘。


    阿龜哼了一聲,然後麵目猙獰地向神甫走去……


    神甫突然覺得胸口一陣劇痛,他知道這是他多年的心髒老毛病犯了,連忙從兜裏摸出一粒速效救心丸塞進嘴裏。胸口的疼痛稍稍好了一點,神甫抬起頭來,卻看到正在逼近的狼人阿龜,還有越來越濃鬱的野獸體味。


    神甫嘴裏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呼,然後暈倒在地上……


    ”那你怎麽沒事?“王達黎突然問道。


    穆神甫驚魂未定地說:”我也不知道,我看著阿龜向我走來,一步一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我腦子裏一時空白,竟暈倒了過去,醒過來的時候你們都在這裏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放過了我。“


    ”我猜——“站在他們身後的烏雲拉木突然說道,”也許是阿龜看到了神甫身上的十字架吧。以前在馬戲團的時候,柳若風團長就是個天主教徒,平時都戴著十字架,最早是他把阿龜從苗寨裏解救出來的,平日阿龜的飯食也是柳團長送給他的。阿龜雖然狂性大發,但在胃子裏,還是知道哪些人對他好,哪些人對他不好。他一定是看到十字架,覺得穆神甫是個好人,所以放過了他。“


    難怪劉洋曾經在馬戲團的帳篷外看到穆神甫出沒,原來他們都是教徒。


    ”可是,他為什麽要殺我爸爸和村長呢7“劉洋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他們之前根本就沒見過阿龜,阿龜怎麽會認為他們是壞人?“


    烏雲拉木不知道怎麽回答了,隻好默然無語地垂下了頭,望著地上那個還沒挖好的陷阱。


    王達黎黯然說:”也許,是阿龜看到了我們挖的陷阱吧?他的身上野性多過了人性,當他看到劉伯父與村長在挖陷阱,動物的本能告訴他陷阱是為他準備的。森林裏,有很多我們不了解的事。有時候,野獸對人類的恐懼,更大幹我們對它們的恐懼……“


    王達黎扶住了悲痛欲絕的劉洋,低聲勸慰,但他卻用眼睛餘光不停梭巡著空地上的兩具屍體,似乎在思考著什麽。秦冰看到這血腥一幕,不禁也發出飲泣之聲。


    烏雲拉木扶起了穆神甫,然後轉頭對王達黎說:”王警官,請您不要再把我當作罪犯,其實拐賣婦女的事,都是柳若風一個人幹的,和我們這些下麵的演員根本沒關係。現在我們應該同仇敵愾對付阿龜和他的狼群,安全度過這一夜。到了明天公路通了,我們再一起離開這裏,逃出生天……“


    王達黎點點頭。是的,烏丟拉木說得沒有錯,現在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更何況烏雲拉木還有兩次從阿龜手下逃脫出來的經驗。現在已經可以確定,阿龜就在山頂附近的密林裏,很有可能就會帶著他的狼群來找麻煩。


    王達黎揮了揮手,說:”我們先回屋去,然後在門外點一堆火。狼是最怕火的,希望它們看到火光不敢來進犯。“


    他這句話剛一落下,密林深處突然傳來淒厲的狼嚎: ”嗷嗚——“ 這聲狼嚎驚得所有人心中無比恐懼。烏雲拉木第一個轉過身去,躥出了叢林,準備向草坪後劉洋家的老宅奔去。可一個不小心,沒注意到腳下突然一緊,似乎腳踝被什麽東西係住了。不等他作出反應,他已經失去了重心,被一根繩索倒吊在了空中。幸好烏雲拉木身體的柔韌性極好,反應也快,不等大家發現出了什麽事,他已經在空中做了個大回轉,弓起背來,用手解開了繩索。然後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這是什麽7“秦冰驚聲尖叫。


    ”是絆馬索,“劉洋答道,”在森林裏,除了可以挖陷阱捉野獸之外,還可以設下絆馬索。隻要野獸踩到了繩索設下的圈套,圈套立刻就會收緊,纏住野獸的腳。繩索的一端還連接著一個機簧,機簧被觸動後,繩索就會被拉起來,把捉到的野獸倒吊在空中。還有做得更精良一點的絆馬索,還會再多連上一個弓弩的機簧,一旦引發了機簧,就會從拉滿了的弓裏射出一支箭,令野獸一箭穿心而斃命。“劉洋也是在森林裏長大的孩子,他父親劉老漢正是挖陷阱與設絆馬索的高手。


    烏雲拉木拍拍胸脯,喃喃說道:”還好,我是脫困術表演的大師,才能在被倒吊著的情況下逃脫出來。“


    ”快走吧,我們回屋去!“王達黎大聲提醒。所有人這才沿著來時的路,小心翼翼看著腳下,回到了草坪,然後一路狂奔,回到劉洋家的屋裏。


    劉洋的媽媽知道了劉老漢的噩耗,頓時失聲痛哭、泣不成聲。而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大家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在門外空地上撿來枯枝樹葉點燃了一個火堆。希望真如書上所說的那樣,狼群看到火堆之後,不敢再來侵犯。


    可是,人們的心裏,還隱隱有著疑慮:火堆可以阻擋狼群,可是能阻擋住被狼撫養長大的侏儒阿龜嗎?他又在人類世界裏充當了那麽多年的玩偶,心裏充滿了對人類的恨意,他應該早就不怕火了!


    烏雲拉木與穆神甫躲進了牆壁堅固昀最呈屋臥室裏,而劉洋、王達黎與秦冰則沒心思睡覺,坐在了門檻上,看著熊熊燃燒的火堆,沉默不言。


    枯枝燃燒的時候,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這詭異而沒有規律的聲音,令這個充滿了危險的夜晚,變得更加陰森與恐怖。


    因為麵前有一處火堆,所以火堆之後遠處的草坪與森林,變成了黑暗一片,根本沒有辦法分辨。但劉洋他們還是聽到了清晰的狼嚎,這嚎叫聲不由得令他們膽戰心驚,惶恐不安。


    劉洋與王達黎分別手持鐵鍬與砍刀,坐在了門檻的左右兩邊,而秦冰則坐在兩人中間。夜深了,沒有月光,屋外掠起了風,還零星落下幾滴小雨。秦冰剛感覺到一陣涼意,就接到了劉洋與王達黎同時遞來的外衣。劉洋與王達黎相互尷尬一笑,默不作聲地為火堆添上一把幹柴,然後警惕地望向深邃的黑暗。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劉洋開始感覺到排山倒海湧來的睡意,兩隻眼皮不住打著架。他僥幸地閉上眼睛,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在夢裏,他不停看到父親血肉模糊的屍體,還有阿龜那雙陰鷙的眼睛。他在夢裏不停呼喚父親醒來,可是卻沒有半點的用處。他聽到阿龜陰惻惻的冷笑,還看到阿龜眼睛裏寫滿了的那些化不開的仇恨。


    等劉洋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當他意識到自己睡了一夜的時候,心中驀的一驚,”騰“的一盧跳了起來。這時他才看到,王達黎與秦冰相偎在一起,眼睛閉著,喉嚨發出微微的鼾聲。而麵前的火堆早已經熄滅了,正緩慢散發出嫋嫋的青煙。


    怎麽,我們都睡著了?


    劉洋連忙喚醒了王達黎與秦冰,他們都醒過來後,才知道自己僥幸過完了這危險的一夜。阿龜和群狼並沒有襲擊他們。


    這真有點不符合邏輯,狼群在森林裏環伺已久,盡管門前燃燒了火堆,但從灰燼上分析,在天亮前已經完全熄滅了明火。為什麽狼群與阿龜並沒有出現呢?


    劉洋很是不解,但他也沒有深究。畢竟當他知道自己在睡了一夜還安全健在的時候,心中就有種撿了一條命回來的感覺,感到陣陣後怕。


    不過王達黎卻沒有這種表情,他隻是站起身來,先去草坪邊緣查看了一下,然後又進屋叫醒了烏雲拉木與穆神甫。


    今天是趕集的日子,會有鎮上的土三輪帶著日用品到青石村來。隻有乘坐三輪,才可以順利離開青石村,離開那可怕的嗜血狼人侏儒阿龜。當然,王達黎也不會扔下秦冰,這是他第一次獨力營救出來的被拐賣婦女。而不管烏雲拉木是不是人販子團夥的共謀犯,也會被帶到城裏去進行調查。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安全地下山,然後等待外麵的三輪車進來。


    於是他們五個人小心翼翼地沿著山路,緩慢向山下走去……


    山路蜿蜒逶迤。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這的確說得很對。上山考的是體力,下山考的則是人的平衡能力。更何況,他們還要小心提防路邊森林裏隨時可能鑽出來的野狼與狼人侏儒阿龜。


    當他們下山的時候,頭項總盤旋著一群聒噪的烏鴉。劉洋想,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烏鴉是傳說中以腐屍為食的邪惡鳥禽。難道這些烏鴉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已經預計到這行人中必定會有人死亡?


    劉洋不敢再作多想了,他從地上撿起一粒石子,向空中的烏鴉擲去,烏鴉隻是稍稍散開一會,然後又集中到一起,發出更加淒厲的叫聲。 ”嘎嘎——嘎嘎——“ 當他們走了大約二十分鍾的時候,頭頂上的烏鴉突然又一次劇烈地鼓噪起來,紛紛向山邊的一隅急速飛馳而去。劉洋探頭順著烏鴉飛行的軌跡望去——他看到了半山腰的那幢黑漆漆的教堂的哥特式尖項,這正是穆神甫的教堂。


    這些烏鴉發現了什麽?這些嗜食腐屍的醜陋烏鴉,是發現了什麽人的屍體,所以開顯得那麽興奮嗎?


    烏鴉紛紛撲向教堂後的一片密林,然後又接二連三地飛起。在這時,密林裏傳來了一聲狼嚎:”嗷嗚——“


    眾人的心都收緊了,果然那裏有狼!不用說,一定是有什麽人被狼咬死了,所以才會有烏鴉聚集在一起。


    穆神甫畫了個十字,身體哆嗦著,喃喃地說:”萬能的主啊,請保佑我們能安全下山。“


    大家加快腳步,轉過了一個山坳,這才發現,這條山路正好要從烏鴉聚集的那處密林中穿過!


    狼嚎還在繼續,綿長而又淒厲。


    每個人都感覺心裏毛烘烘的,像是有塊巨石壓在了胸膛上,逼迫得喘不過氣來。


    ”怎麽辦?“秦冰問。


    她的話還沒說完,烏雲拉木已經縱身躍上了一棵樹,用手攀援著樹枝,像一隻長臂猿般,拉著藤條向前躍去——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辦法,可其他人又該怎麽辦呢?


    是的,要想通過這處密林,而不讓狼群抓住,唯一的辦法,隻能是從空中通過。幸好,這裏都是些百年古樹,樹枝都很粗壯,足以承載起一個人的體重。


    想到了這一點,劉洋先努力爬上了一棵樹,然後沿著樹幹,攀上了前麵一棵樹的樹幹。他揚了揚手,對樹下的夥伴說:”上來吧,隻有這樣我們才可以通過這片死亡禁區。“


    跟著他的步伐,王達黎、秦冰與穆神甫也攀上了樹。神甫的年齡大了一點,所以動作做起來比較吃力,幸好王達黎的力氣很大,一伸手,就把穆神甫拉到了樹上。


    烏雲拉木在前麵開路,大家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後麵。那處烏鴉聚集的地方,離他們上樹的地點隻有幾十米,平時走路也就一兩分鍾的距離,可他們在樹上行走,卻足足行進了半個多小時。


    當他們走到那裏時,烏鴉驀地被驚起,好幾隻黑色的鳥禽從烏雲拉木的眼前掠過,為了避讓這些烏鴉,烏雲拉木差點幾次從樹上摔下去。多虧了他體操運動員般的身體柔韌性,才免幹掉下去成為群狼的美味。


    樹叢很茂密,五個人在林間穿梭,向下看卻根本看不到地麵,所以也不知道野狼到底藏在什麽地方。


    等烏鴉全部飛過之後,烏雲拉木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接著繼續向前攀援。在他的正前方有棵巨樹,要從這裏走過,就必須要移到巨樹的一端繞過去。


    烏雲拉木吸了一口氣,控製好平衡,然後縱身一躍,踩到了主樹幹上,然後如一隻壁虎般,遊移到了樹幹之後。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肉球般的東西,被倒吊在空中,正悠悠蕩蕩晃來晃去。他定晴一看,不由得發出一聲尖叫。


    這聲尖叫幾乎令他身體失控,摔到巨樹之下。而樹下,正有一隻狼,緩慢而悠長地發出一聲嚎叫。烏雲拉木向下望了一眼,然後腳下全是樹葉,遮住了他的視線,但他還是感覺到了恐懼。聽著狼嚎,他似乎透過樹葉,看到了一雙雙綠幽幽的眼睛。


    烏雲拉木看到的東西,真的稱得上是個肉球。因為這不是其他的什麽,而是一個人的屍體——狼人侏儒阿龜!在阿龜的胸前,還插著一支利箭。


    烏雲拉木頓時想起了劉洋曾經介紹過的絆馬索,那種可以引發弓箭機簧的絆馬索,說不定這裏帶弓箭機簧的絆馬索就是王老漢設的。


    阿龜一定是帶著狼群經過這裏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絆馬索,然後被倒吊在了空中,接著被弓弩射出的利箭穿心而過。而此刻,阿龜胸前貫穿身體的傷口上,曾經汩汩流淌而出的鮮血早已經凝固。傷口旁也是一片血肉模糊,想來一定是被嗜屍的烏鴉用尖喙啄成這樣的。


    烏雲拉木暗自慶幸,他們一直最擔心的恐懼來源,竟然在不經意間消除了。


    他凝視了一下阿龜的屍體,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忽然他聽到身後傳來沙沙的摩挲樹葉聲咐,回頭看了一眼,來的人是緊跟他身後的王達黎。一定是烏雲拉木覺得阿龜給自己帶來了太多的恐懼,所以還沒等王達黎靠近,他就揮舞起手中的砍刀,狠狠劈在了捆綁在阿龜腳踝的粗壯繩索。''


    ”砰“的一聲,阿龜的屍體應聲落到了地麵。樹下響起一片野狼的哀號,就如哭喪一般。頭頂上的那群烏鴉又撲了下來,想要去啄食死屍,但又對地麵上的野狼心存在忌憚,不敢太靠近阿龜的屍體,於是撲楞著翅膀,在林間不停地上上下下。


    秦冰也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不由得大聲驚呼了。


    她的叫聲因為充滿了恐懼而顯得很尖厲。樹下的野狼一定也聽到了,它們頓時停止了嚎叫,抬頭尋找著尖叫的來源。當這些狼發現頭頂的樹梢上還躲著一群人時,突然引項高聲嚎叫了一聲,然後竟全部轉身,向著密林深處逃竄而去,樹下隻留下了阿龜的屍體。


    當狼群一離開,盤旋著的烏鴉立刻飛撲直下,衝向了阿龜的屍體,放心大膽啄食起阿龜裸露在外的四肢與腦袋。頓時鮮血四濺,烏鴉群中暴響起饕餮時的殘忍叫喚。


    ”為什麽那些狼都跑了?“王達黎疑惑地問。


    劉洋拍了拍老同學的肩膀,說:”一直都以為我們害怕狼,其實,狼更害怕我們。“


    尾聲


    劉洋在教堂外的草地上點燃了一團篝火,黑色的濃煙湧到了空中。山下的村民們看到了黑煙,都以為是由上起了山火。對於禁獵區的山民來說,森林就是他們的一切,即使有群狼,也擋不住他們上山撲火的決心與勇氣。他們來天生石橋,發現路斷了,又用最快的速度從另外一條小路來到了教堂這裏,然後看到了守在篝火旁防止蔓延的劉洋。


    其實,下山並不是隻有那一條石板路。劉洋當時這麽說,隻是想把大家引到教堂裏來,揭穿烏雲拉木與穆神甫的真麵目。


    五花大綁的烏雲拉木與穆神甫,被山民們押下了山。今天公路已經通了,電話線也馬上就可以接通,警察過不了多久也會趕到這裏。他們最終必定會受到法律的製裁。


    不過,剃洋始終有個問題一點都沒搞懂:為什麽阿龜會在最後一場演出的時候野性大發,又重新交回了狼人的狀態。是什麽讓他對周遭的事物又重新恢複仇恨的?


    劉洋與秦冰回到了鏡子迷宮,劉洋走到哈哈鏡前,看著一麵麵鏡子中自己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影,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這次的青石村之行讓劉洋感到實在是驚心動魄,盍到現在還是驚魂未定。


    他走到一麵鏡子前,看著裏麵高得像個巨人一般的自己,問秦冰:”以前阿龜最喜歡在這麵鏡子前玩吧?“


    秦冰說:”是的。阿龜總因為自已是個侏儒而感到自卑。當他看到這麵哈哈鏡裏,他可以像個正常人那麽高,心裏就開心得不得了,所以才天天都拖著我到你這裏來玩。“


    ”哦,原來你是被阿龜拖到這裏來玩的……我還一直以為是我那無法抵擋的個人魅力吸引你到這裏來的呢……“劉洋打趣道。


    ”去你的!“突然間,劉洋臉上的笑意凝固了。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東西。


    劉洋像觸電一樣回過頭去,他看到對麵牆壁上,露出一道白色的牆。那裏之所以會出現一道白色的牆,是因為原來放在那裏的哈哈鏡被搬走了,送給了阿龜。


    ——那是一麵凹透鏡,一麵可以把很高的人變得很矮的哈哈鏡。


    劉洋終於知道是什麽讓阿龜在一夜之間變得殘暴無比,也明白了為什麽阿龜會在演出結束之前,用那樣仇恨的眼光看著他。


    劉洋說不出一句話,隻能望著空白的牆,兩行淚水悠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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