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
瑉敬迅速走進電梯，看到19層的按鈕亮著，一個男子扣著帽子，無法看清臉部，站在電梯裏麵。瑉敬透過鏡子偷看男子的模樣：舊帽子，突出膝蓋的休閑褲，完全不搭配的大衣，看起來很不尋常。
瑉敬住的公寓19層隻有瑉敬的家和鄰居男子的家。瑉敬不認識此人，應該是來找隔壁男子的。聽說鄰居是恐怖小說家，看來專門跟一些怪人交往。一想到隔壁男子，瑉敬的腦子裏就浮現了一段不愉快的記憶。
那是半個月前，跟往常一樣，瑉敬的兩個女兒在家裏學彈鋼琴。突然門鈴響了。瑉敬嚇了一跳，看了一下表，快晚上9點了。這個時間沒人會來。丈夫一般都過了10點才回家，並且他有鑰匙，不需要按門鈴。
“請問您找誰？”
“我是您的鄰居，請問您家裏是不是在彈鋼琴？”門鈴電話中出現的是一張因為興奮而漲紅的男子的臉。男子的嗓音有些顫抖，好像在壓著怒火。
“是的。有什麽事嗎？”不會是因為晚上彈鋼琴，來抗議的吧……瑉敬有些膽怯但還是打開了門。
男子介紹自己是小說家，兩個月以前搬到這裏，把公寓當成工作室使用，由於鋼琴聲沒有白天黑夜地連著響，使他無法工作。白天彈琴還能忍著，但晚上彈琴實在無法忍受。
瑉敬感到有些困惑。因為她在這棟公寓生活的三年多時間裏，第一次遭遇這種抗議，“所以呢，您想說什麽？”
男子請求瑉敬可不可以告訴他彈鋼琴的時間。如果告訴時間，在那段時間裏，他可以幹別的事情或呆在外麵。瑉敬氣得說不出話了，彈鋼琴是我的自由，為什麽要告訴你？她斬釘截鐵地告訴男子，那是不可能的。
看到瑉敬拒絕，男子又請求瑉敬能不能把鋼琴搬到別的屋子裏。男子說兩家隻隔著一麵牆緊挨著，而瑉敬的鋼琴屋隔壁正是自己當成工作室使用的房間。
“既然如此，您那邊挪就好了！”瑉敬再次拒絕了。
男子拚命壓著快要爆發的憤怒解釋說，即便是挪到其他的房間裏，照樣能聽到鋼琴聲。
“難道隻有您一家能聽到鋼琴聲嗎？樓上樓下聽得更清楚，我在這裏活了三年，從來沒有人抗議。以前住您家的人也從來沒說什麽，活得很好！”
聽到這裏，男子爆發了，“是我在受害！如果不願意挪鋼琴，能不能采取隔音措施呢！”
瑉敬氣得啞口無言。公寓本來就是充滿各種噪音的地方，所以寫作的人最應該避開的居所就是公寓，而這個男子的行為，簡直是跑到夜總會撒野說，我要學習，請大家安靜點。這不僅可笑，而且是越權行為。氣急敗壞的瑉敬壓根就沒有打算停止彈鋼琴或挪房間。瑉敬惡狠狠地說了一句，“既然如此，您為什麽不找別的地方，搬到這棟公寓了呢？！”
男子瞪大眼睛，用詫異的表情看了看瑉敬，吐出了憋了很長的悶氣，“好吧。既然如此，等我打聽好了再說。”
瑉敬冷冷地關上了門。
第二天，瑉敬來到公寓管理事務所，打聽有沒有對鋼琴噪音的專門規定。因為如果隔壁男子拿規定賴上自己，自己就無話可說了。讓瑉敬感到意外的是，管理規則中沒有任何實際處罰條款，隻規定有不能產生影響鄰居的噪音。管理員還提醒瑉敬說，一大早有個男子來問，關於公寓噪音有沒有具體的限製條款，得知這一事實後，帶著失望的表情回去了。是隔壁男子。隔壁男子也為了貫徹自己的主張，在收集各種情報。不能認輸！回家後，瑉敬開始在網上搜集相關資料。
沒想到，網上有很多人在為鋼琴噪音而哭訴。有一個女子寫道自己一直受著樓上鋼琴聲的折磨，不彈鋼琴的時候，耳邊仍有鋼琴聲的幻覺。為此還接受過神經治療，可是沒有什麽效果，最終還是決定搬家。原來韓國雖然有樓層噪音的仲裁機關，卻沒有強製的執行令。
就在這時，大女兒放學回家了。女兒取下書包，用擔心的語氣問瑉敬，“媽媽，我能彈鋼琴嗎？”
看來鄰居男子讓女兒都變得戰戰兢兢了。無法忍受的瑉敬朝著鋼琴屋使勁喊了一聲，“你隨便彈。沒有人敢跟我們指手劃腳。”
鄰居男子之後又來了三四次。一開始吆喝，後來用哀傷的表情哀求，但瑉敬的回答始終一致，“您就放棄這份心思吧！我壓根就沒打算搬鋼琴。”
有一天，男子晚上來抗議時，跟剛好下班回家的瑉敬丈夫打起來了。分不清誰先扯住了對方的衣領、誰先罵了對方，兩個人互相扭打在一起。著急的瑉敬跑進客廳拿起電話使勁跺腳，突然丈夫衝進來了。瑉敬嚇得把話筒都丟在了地上。更令瑉敬吃驚的是，那個男子也跟著衝了進來，欲想搬鋼琴。大女兒嚇得從鋼琴屋跑了出來，小女兒也嚇得哇哇地哭起來。
最後丈夫向警察局報案，告男子無端入侵他人住宅，事情勉強得以解決。那天晚上，孩子們整夜都在做噩夢。
不過自從那天以後，不管孩子們怎麽彈鋼琴，門鈴始終沒有響起來。瑉敬的日常生活逐漸恢複了平日的安穩，不知不覺地過了半個月。
我要報複你們
“孩子們的鋼琴水平長進很快吧？”
瑉敬正想著前段時間裏跟隔壁男子之間發生的事情，旁邊突然傳來了男子幹裂的嗓音。瑉敬回了頭。那名男子正在默默地看著瑉敬。男子略微抬起頭，瑉敬的腦子裏變得一片空白。那是隔壁男子。不過跟半個月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兩隻眼睛無神，臉是灰嗆嗆的，顴骨明顯突出。看來，這半個月來至少瘦了十公斤。
瑉敬咽了一下幹口水，“沒……沒人能說我們。公寓管理條款中沒有禁止彈鋼琴……也沒有製定有關樓層噪音的法律……”
突然，男子按下了電梯應急鈕。電梯停下了。瑉敬出了一身冷汗。在明滅的燈光下，男子冰涼的臉接近了瑉敬。
“您知道每次聽到鋼琴聲時，我是多麽痛苦嗎？”與可怕的表情相反，男子的聲音意外地溫和，“腦子裏在蹦火花，胸鬱悶，無法呼吸。甚至懷疑這樣下去我會瘋掉。可是，我不能瘋掉。一旦瘋掉，就不能向你們報複！”
看到男子瘋癲的眼神，瑉敬全身都變麻木了，覺得腦子裏的血液在一瞬間全部蒸發掉了。
“整整痛苦了半個月。該怎樣報複您才好呢？怎樣還給您我所經曆的恐懼呢……最後下了決心，決定用做夢都想不到的方式懲罰您。很想知道吧？可是我不會告訴您的。一開始，您不會察覺到那是什麽。就像癌細胞一樣，沒有任何征兆，當事情突然爆發，讓您措手不及時……那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男子的眼睛裏似乎隻剩下了黑瞳孔，那裏麵已經找不到半個月前那種黑潤的眼神，他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站在瑉敬麵前。奇怪的是，那個黑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憤怒，相比之下，半個月前的他顯得更充滿憤怒。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從男子的眼睛裏能讀出包容或寬容。他的眼睛太黑了，已經讀不出任何東西，隻能照出因恐懼顫抖的瑉敬的模樣。一句話，他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感情。
他在跟蹤我
晚上丈夫回家後，瑉敬把白天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丈夫將領帶往地上一摔就走向門外。
瑉敬焦急地等待丈夫。10分鍾，20分鍾……看著丈夫還是不回來，她開始擔心丈夫了。瑉敬急忙走出玄關門時，丈夫回來了。然而與出去時不同，丈夫的臉變得慘白。看到像漂白劑一樣蒼白的丈夫的臉，瑉敬對丈夫的擔心和對隔壁男子的恐懼瞬間消失，反而湧上來了對隔壁男子的憤怒。
“那個男子，到底怎麽威脅您的？到底說了什麽！”
丈夫這才回過神來，低聲跟瑉敬說，“我們……搬鋼琴吧！”
一瞬間，瑉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隔壁男子用什麽方式威脅丈夫的，竟然嚇得丈夫如此魂飛魄散。丈夫又重複了一次要搬鋼琴。瑉敬無法相信對隔壁男子憤憤不平的丈夫，竟然在20分鍾內變成另外一個人回來了，就像隔壁男子後來的突變一樣。
“你在說什麽！如果就這麽搬過去，他會以為是我們在怕他，洋洋自得的。都聽那個男的，你不覺得窩囊嗎？！”
第二天早晨，瑉敬又問了丈夫，隔壁男子到底用什麽話威脅的，但沒有得到任何答複。丈夫隻是重複著要搬鋼琴。瑉敬為了爭口氣堅決不同意搬鋼琴。一想到男子為自己的勝利得意洋洋地微笑的樣子，她就氣得全身發抖。
就從那天晚上開始，男子開始施行了自己的諾言。
過了晚上9點，小女兒突然說需要準備美術工具，瑉敬不得不匆忙走出家門。文具店在學校附近，離公寓大概有10分鍾的路程。如果不搶時間，會關門的。想著這些，瑉敬把圍巾圍在了脖子上。
瑉敬打開玄關門門鎖，通過門縫觀察了一下走廊動靜。前一天的事件後，瑉敬盡可能地避免跟隔壁男子碰麵。快步走過走廊，按下了隔壁玄關門對麵的電梯鈕。電梯從一樓開始上升。瑉敬焦急地盯著電梯門，後脖子上突然感覺到一股涼氣。一想到自己站在隔壁男子的玄關門前麵，猶如站在敵人陣地的雷區中。
瑉敬慢慢回過頭，看了看隔壁的玄關門。門中央的觀察孔進入了瑉敬的視野裏。不知為什麽，她總是覺得隔壁男子正在通過觀察孔盯著自己。瑉敬努力裝著鎮定的樣子，繼續看電梯門，一股強烈的不安感緩緩襲來，她覺得男子馬上要突然打開門撲向自己。瑉敬不斷地安慰自己，如果男子想攻擊自己，前一天就已經發生了。
玄關門後麵仿佛傳來了男子喘氣的聲音。不對，瑉敬確實聽到了男子急促的呼吸聲。拚命壓著憤怒，等待機會的捕食者的喘氣聲從玄關門門縫裏傳了出來。
聲控燈滅了。黑暗瞬間吞食了驚慌的瑉敬的肉體。隔壁玄關門從眼前消失了。守護瑉敬的保護膜消失了。男子隨時都有可能撲向瑉敬。隨著眼睛逐漸熟悉黑暗，玄關門緩緩地出現了。
就在這時候，黑暗中響起了“嘟嚕嚕”的電子門鎖聲。瑉敬驚慌萬分，頻頻後退。然而隔壁玄關門緊閉著它的嘴巴，恥笑著瑉敬。呆呆地回過頭的瑉敬看到打開的是自己的玄關門。
“媽媽，得拿錢包呀！”
就在這時候，“叮”的一聲，電梯到了。瑉敬像搶似地接過來錢包，慌忙把身子塞進了電梯裏。
瑉敬買完文具已經很晚了，得趕緊回家。瑉敬放棄了明亮的寬馬路，快步走進了防洪堤旁邊的僻靜小路。瑉敬飛快地趕路，突然從後麵傳來了有人跟過來的腳步聲。那不是普通的腳步聲，而是追趕某人的急促的腳步聲。
不會是追我吧？抱著僥幸的心理，瑉敬停止了腳步。後麵跟來的腳步聲也停止了。一瞬間，漆黑的恐懼感使勁拽住了瑉敬的後脖子。同時，一股寒氣勒緊了瑉敬的身體。那是一種抱著火爐也無法逼出的特殊的寒氣。
瑉敬的心髒跑得比腳步還快，心髒跳動的聲音直接傳到腦子裏回響。後麵再次傳來了人的腳步聲，瑉敬也再次快步趕路。瑉敬加快步伐，後麵的腳步聲也變快了。平時覺得很短的小路，此時覺得千裏遠。
防洪堤下麵有5米左右的懸崖，下麵流著小河。不知為什麽，瑉敬的腦海裏一直在出現自己流著血躺在小河旁邊的情景。瑉敬無法消除這種幻覺。說不準，隔壁男子的目的就是要在這裏把瑉敬推下去。前一天未能在電梯裏殺害瑉敬，可能是因為封閉的空間。而這裏又黑暗，又不封閉，更沒有路人，可以說是隔壁男子懲罰瑉敬最合適的地方。
後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瑉敬開始奔跑。在這裏死去，太不值得了。自己隻不過是讓孩子們自由地彈鋼琴而已，隻不過是跟鄰居吵了小架而已。可是這太過分了。瑉敬認為自己沒有犯那麽大的錯，以至於遭遇那種惡報。
由於過於氣憤和冤枉，瑉敬眼淚都要出來了。背後的腳步聲變得越來越近。這時正好有一對男女從連接小路的公寓入口走了出來。那是一對相互使勁摟著的年輕夫婦。此時的二人猶如救世主。那一瞬間，瑉敬仿佛看到了光芒。
恢複勇氣的瑉敬回頭看了看後麵。一個男子快速地從瑉敬的旁邊跑了過去。看著男子的背影，瑉敬確信是隔壁男子。恐懼感一消退，無邊的憤怒湧了上來！
鋼琴時間到了
丈夫一下班，瑉敬就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快速講了一遍。然而丈夫卻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什麽，“就算是為噪音問題吵了一架，不至於害我們家瑉敬吧！”“既然沒有看見對方的臉，怎麽能肯定跟蹤瑉敬的就是隔壁男子呢？”之類的沒骨氣的見解。
最後還總結了一句：“是你太敏感了！”
瑉敬氣得說不出話來。前一天還跟隔壁男子耍橫的丈夫不但沒有站在自己的一邊，反倒把妻子說成神經衰弱。看來，丈夫一定受到了隔壁男子的脅迫。瑉敬再次追問丈夫，隔壁男子到底說了什麽，但丈夫卻匆忙躲進了洗手間。瑉敬無法忍下去了。
第二天下午，瑉敬在廚房摘菠菜，突然小女兒大聲哭著跑進來。瑉敬從廚房伸出頭一看，小女兒額頭在流著血。
瑉敬哄著小女兒追問大女兒為什麽妹妹受傷了，大女兒哭泣著說，“在遊樂場玩耍時，突然飛來一塊石子兒，打中了妹妹。”一瞬間，瑉敬的腦子裏有什麽東西斷開了。之後的事情她就想不起來了。當等瑉敬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正在敲打隔壁的門。
也不知道敲了多久，瑉敬看著手掌隱隱發燙，至少能猜出來敲了很長時間。然而裏麵沒有任何動靜。按門鈴，用腳踢，男子始終沒有出來。瑉敬幾乎要氣瘋了。一想到男子在玄關門裏麵通過觀察孔看著自己的樣子，她就覺得血壓往上飛升。
瑉敬氣呼呼地回到家，撥通丈夫的電話，開始向丈夫發泄憤怒。隔壁男子打傷了小女兒的額頭，這樣還要忍下去嗎。情緒激動的瑉敬說要報警，準備掛斷電話時，丈夫吼了一聲：“不要做沒用的事情了。”
接著丈夫用緩和的語氣勸瑉敬說，“如果這次再報警，不知道隔壁男子今後會做出什麽事情。”瑉敬快氣暈了，但聽到丈夫的這一勸告，隻好消氣。
丈夫的話不無道理。因為隔壁男子跟往常不同，開始帶殺氣了。但是不能就這麽吃啞巴虧。得見到隔壁男子才行。這件事一定要有一個了斷！然而，隻要男子不開門，就沒法見麵。瑉敬陷入了苦惱中。瑉敬咬著手指甲在客廳徘徊，突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瑉敬打開孩子們的房門，向孩子們高喊：“鋼琴練習時間到了！”
瑉敬的意識變朦朧了，就跟靈魂脫殼時一樣。在客廳裏，丈夫敲打著門喊瑉敬。在屋子裏，震蕩著孩子們的哭聲和鋼琴聲。然而瑉敬覺得這一切離自己非常遙遠，覺得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一個是這個世界的東西。
客廳裏連續響起了門鈴電話聲。傳來了丈夫接門鈴電話的聲音，丈夫不斷地跟對方重複著“對不起”，丈夫的道歉聲就像在夢中一樣，在瑉敬的耳朵裏回響。丈夫再次回到房間門前，喊了起來，“快給我停止彈琴！”
然而瑉敬無法停止。不，不能讓孩子們停下來。孩子們哭著哀求媽媽，“讓我們歇一會兒吧，太累了！”但瑉敬依然瘋狂地督促著孩子們，“不行，不要停下來，繼續給我彈！彈！彈！”
這時，又響起了門鈴。瑉敬回頭看了房間門。
是隔壁男子！憑直覺就能猜出來。隔壁男子終於來找自己了，“我不會放過你，不會饒恕你。一定會讓你明白，你選錯了對象。”瑉敬帶著憤怒的表情，打開房間門跑出去。
然而來找瑉敬家的是樓下的鄰居。樓下鄰居朝著瑉敬大聲怒斥，“現在都幾點了，還在彈鋼琴。”樓下鄰居略微壓下語氣說，“我自己也有孩子，也很理解你們作為父母的心情，所以這段時間一直在忍著，但這太過分了。”
丈夫不斷地向人家道歉，人們這才都回去了。瑉敬看了表，已經過了深夜12點。連晚飯都不給吃，已經讓孩子們連續彈了7個小時的鋼琴。不能在這裏半途而廢！一定要引出隔壁男子！估計再彈一會兒，隔壁男子就會出來了。瑉敬想著這些，向孩子們的屋子走去。丈夫擋在了瑉敬的前麵，“你瘋了！”
“沒錯，瘋了！瘋了！瘋了！我怎麽能不瘋呢？！”
丈夫吃驚地看著瑉敬。瑉敬感覺到自己已接近發瘋的邊緣，覺得丈夫比任何人都可惡，更無法忍受，怎麽會一瞬間變得那麽可惡呢？作為丈夫，應該理解自己，安慰自己，可是眼前的丈夫卻在露骨地替隔壁男子說話。
丈夫和瑉敬之間的隔閡，在短短幾天內變成了深不見底的鴻溝，就算用再好的信任和關愛以及道歉填埋，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填平。結婚以來，瑉敬第一次跟丈夫分屋睡了。
淩晨，瑉敬被奇怪的聲音驚醒了。一想到自己是一個人睡覺，一股恐懼感襲擊了全身。瑉敬屏著氣，把所有神經集中到耳朵上，然而聽不到任何聲音。
突然又傳來了剛才的那個聲音。瑉敬驚慌地看了房間門。有人進屋了！瑉敬打開房間門，悄悄地來到了客廳。月光在隱隱約約地照著客廳。這麽熟悉的的家，此時突然顯得那麽陌生，使瑉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比任何一處墳墓都毛骨悚然。這一事實讓瑉敬無法忍受。
瑉敬曾經聽說過恐懼是因為不知道才產生的。因為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才會畏懼死亡；因為不知道黑暗中會蹦出來什麽，才會畏懼黑夜。然而瑉敬的神經正在因恐懼緊繃著。哪裏出差錯了？瑉敬為什麽要在比任何地方都安全的自己的幸福小窩裏，在恐懼中顫抖呢？為什麽連平時看著電視笑鬧的沙發也覺得那麽陌生？
都是因為隔壁男子。因為隔壁男子，一切都開始變得異常了。自從在電梯裏見到男子以後，她的日常生活就失去了原有的安寧。可是瑉敬為什麽害怕隔壁男子呢？男子隻不過說過要懲罰瑉敬而已，從未說過要用刀子捅死，要小心走夜路，要折磨小孩之類的話。他隻是說過要懲罰她，懲罰的方式到時候會知道的。可是瑉敬為什麽要在恐懼中顫抖呢？為什麽？為什麽？
因為不知道。瑉敬不知道男子會用什麽樣的方式折磨自己，才如此害怕的。幹脆拔出刀來殺自己，也許沒這麽害怕。因為不知道男子何時何地，用什麽樣的方式撲過來，所以每時每刻都要緊繃著神經。聽到小聲音也受到驚嚇，有人跟過來也魂飛魄散。
沒錯。也許丈夫的話是對的。自己也許是因為男子的一句話得了神經衰弱。去文具店的那天夜晚，追趕自己的，也許不是隔壁男子。給小女兒額頭造成傷疤的也許是大女兒。大女兒害怕被媽媽揍，所以編造的理由就是有人扔了石頭。大女兒知道媽媽和隔壁男子因為噪音問題鬧出了矛盾，所以想到隻要說有人向妹妹扔了石頭，瑉敬就會認為是隔壁男子幹的，自己也能免一頓揍。大女兒一定計算到了這裏。看來孩子的心算靈驗了。因為瑉敬發了瘋似地敲打了隔壁男子的玄關門。
一句話，隔壁男子沒有動一個手指頭就完全搞亂了瑉敬的日常生活。隻要看到隔壁的玄關門，就緊張起來，有人跟過來也害怕，而且第一次感覺到孩子們的身邊有危險，跟樓下鄰居鬧了矛盾以後第一次跟丈夫分房睡了。男子不是用恐怖顛翻了瑉敬的日常生活，而是用空炮毀掉了瑉敬的生活。一想到自己被男子的一句話給耍了，瑉敬的心裏燃燒起憤怒，憤怒又稀釋了恐懼。不過，不得不說這是個幸運的事情。因為隨著恐懼被憤怒驅趕，變得又陌生又畏懼的家裏再次變回原來溫暖的窩
又傳來了那個聲音。是從鋼琴屋傳來的。瑉敬變得比剛才沉著多了。根據過去生活中的經驗，應該是陽台窗戶被風搖晃或小鳥啄陽台窗戶玻璃的聲音。瑉敬剛才還認為那是隔壁男子入侵的聲音。當然瑉敬並不認為男子會從玄關門入侵。惟一的出入口是陽台窗戶。隔壁和瑉敬家之間隔著一堵牆緊挨著，距離還不到1米。雖然是20層，從對麵陽台爬到這邊陽台，並不需要尖端裝備。當然，瑉敬家陽台窗戶沒有鎖上，因為是20層。剛才被聲音驚醒時，瑉敬後悔平時沒有鎖上陽台窗戶。
不過，現在反過來想，那隻不過是瑉敬對隔壁男子空炮的可笑的過度反應而已。從現在開始再也不會被男子的恐嚇玩弄。想著這些，瑉敬打開了鋼琴屋的門——那裏站著隔壁男子。
一瞬間，血液倒流，一股涼氣從後脖子一閃而過。恐懼連悲鳴都吞沒了。真實變成謊言，謊言變成真實，所有的真理瞬間顛覆。在黑暗的房間的角落裏呆呆地站著的鋼琴中仿佛在流出恐怖的旋律。好像時間都凍僵了。
鋼琴線……瑉敬慌忙開了燈，打開鋼琴，像翻金庫一樣，到處亂找。然而鋼琴沒有任何異常。隔壁男子冒死爬過陽台的理由應該隻有鋼琴，但他連鋼琴上麵的一粒灰塵都沒有碰。如果是瑉敬，會第一個切斷鋼琴線的。可是男子沒有那麽做。無法捉摸男子的意圖。那麽今天為什麽爬到瑉敬家裏來呢？冒著隨時掉下去的生命危險，爬過陽台，難道除了鋼琴以外，還有別的目的嗎？
男子說過的懲罰還沒有結束。不，也許還沒有開始。瑉敬走進陽台，通過打開的陽台門，向外探出了頭。瑉敬看了隔壁。隔壁陽台門也開著。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瑉敬的腿已經向外伸了出去。
真正的懲罰
瑉敬艱難地爬進了男子的家裏。心在猛烈地跳。腳滑了一下，差一點摔倒。瑉敬穩住心態，開始查看房間。這裏應該是男子說過的工作室。本來以為會有桌子、筆記本電腦、擺放大量書籍的書櫃……但裏麵的情景完全脫離了瑉敬的想象。
房間是空空的。
雖然很暗，但能確認這一點。是不是實在無法忍受，把工作室挪到別的屋子裏了呢？隨著眼睛逐漸熟悉黑暗，有一個東西格外吸引瑉敬的眼球——那是牆壁。看方向，是挨著瑉敬家房間的牆壁。走進牆壁用手撫摸，到處都倒掛著撕開的壁紙，沒有完全脫落，吊在牆上的情景顯得無比淒涼。壁紙不是因為破舊而被剝下來的，因為這棟公寓是三年前才蓋的。看剝下來的壁紙斷麵，是被刀子割開的。肯定是男子幹的。
摸靠牆的地板，發現地板革上有明顯往下凹的地方，可能是放過桌子的地方。男子應該是坐在這張桌子前麵寫作的。想象男子坐在桌子前寫作的樣子，瑉敬仿佛聽到了敲打筆記本電腦鍵盤的聲音。同時從牆壁對麵傳來鋼琴聲音。不，那分明是孩子的鋼琴聲，是大女兒彈的清涼而動聽的鋼琴聲。奇怪的是，鋼琴聲並沒有平時在家裏聽時那麽優美。鋼琴聲刺激耳膜，刺激神經，讓人心慌。奇怪，好像男子的感受全部轉移到瑉敬的身上來了。
瑉敬看著破破爛爛的壁紙，展開了想象的翅膀。桌子出現了，椅子也出現了，筆記本電腦出現了，隔壁的男子也出現了。男子背對著瑉敬，敲打鍵盤。可是隨著彈鋼琴的時間變長，男子的打字聲音越變越慢。男子呆呆地望著在顯示屏上一閃一閃的鼠標標誌，突然瘋狂地抓住頭發痛苦地掙紮。咣！男子和椅子一起倒下了。瑉敬慌忙後退了一步。男子就像被打上殺蟲劑的蒼蠅一樣，發著怪聲在屋子裏痛苦地爬來爬去。過了一會兒，男子突然站了起來，跑出了屋子。瑉敬以為自己的幻覺結束了，然而男子又返回來了，手裏還拿著刀。瑉敬嚇得連連後退。男子撲向了瑉敬。瑉敬喊了一聲“啊！”便往後倒了下來。奇怪的是，男子躍過瑉敬，跑到牆壁前，恐吼著，用刀瘋狂地砍牆壁。
啊……啪……啊……啪……壁紙被男子刮了下來。然而，男子並沒有停止瘋狂的刀舞。一瞬間，瑉敬無法忍住嘔吐，向前彎曲上身，“哇”的一聲吐了出來。瑉敬擦著眼淚，抬起頭，發現男子已經不在了。這時，從屋子外麵傳來了聲音，那是用棒球棒使勁敲打手提包般的沉悶的聲音。不對，是什麽東西被切斷的聲音。
瑉敬推開門，來到了客廳。又傳來了聲音。是浴室。瑉敬向浴室走了過去。客廳很暗，不過借助從浴室門縫中透出的燈光，可看出屋子裏麵的大概輪廓。屋子結構跟瑉敬家一模一樣，然而，兩家的內部卻有天壤之別。男子家雖然大概布置了家具，但不知為什麽，顯得無比幹燥和荒涼，覺得隻要一打開窗戶，就會吹進來撒哈拉沙漠的沙風暴。這裏的所有東西就像等待主人撫摸的寵物一樣淒涼。這時，浴室門打開了。由於開著鍋爐，客廳地麵是熱乎乎的，但是瑉敬的心裏猶如包著冰雪覆蓋的阿拉斯加半島一樣，充滿了寒氣。
男子站在那裏。
瑉敬吞下了悲鳴。也許是悲鳴卡在了呼吸管道，而不斷地咳嗽。男子用可怕的表情看著瑉敬。瑉敬無法停止咳嗽。臉變紅，胸變麻。勉強壓住咳嗽，抬起頭，男子後麵半開的浴室門進入了瑉敬的眼裏。浴室地麵一片黑紅色。
“你……怎麽在這裏？”男子問道。
不，是丈夫問道。
這是瑉敬想問的話，“我想問你為什麽在這裏？想問你右手拿的那個黑袋子是什麽？”可是瑉敬完全可以猜到。即便是丈夫不開口，不去打開那個黑袋子，瑉敬也能猜得到。一切都很清楚了。圍繞樓層間噪音發生的鄰居之間的爭吵，打罵，警察的介入，依然沒有解決的矛盾，隻要沒有人去踩刹車，就直奔懸崖邊的無端的奔跑，接著是墜落，最後是不明真相的黑袋子。所有一切都那麽明了。
所以瑉敬不敢問丈夫。怕丈夫一旦回答，心裏猜測的所有一切都變成現實。隻是想用自己的雙眼確認後，再去否定。不然，虛幻的妄想就會像睡眼一樣腫起來，不停地追趕瑉敬，使瑉敬在不安中掙紮。瑉敬想確認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希望跟往常一樣，自己的猜測是錯的。於是，向丈夫走了過去。
瑉敬把手伸向了黑袋子。丈夫慌忙把手藏到後麵去了。如果丈夫的手比瑉敬的手快，或者塑料袋比牛皮還結實，那麽瑉敬會什麽都看不見。但是瑉敬的手比丈夫的手還快，塑料袋就像手紙一樣撕裂了。從塑料袋的裂口掉下了裏麵的東西。
咕嚕嚕……一個東西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了瑉敬的腳下。丈夫用虛妄的表情望著被撕開的塑料袋，突然就像被奪去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失聲痛哭，蹲了下來。瑉敬用生硬的表情看了腳下，那裏是隔壁男子的頭！被砍下來的男子的頭跟活著的時候一樣，瞪著眼睛，用全都是黑眼珠的兩隻眼睛看著瑉敬。
丈夫用哭泣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解釋。那天，氣憤的丈夫去找隔壁男子，跟隔壁男子發生激烈的爭吵，接著開始動拳頭。廝打過程中丈夫推了一下隔壁男子，結果男子再也沒有起來。丈夫說一開始並沒有殺死對方的打算。雙方相互僵持時也沒想殺對方。丈夫就像站在法官前麵的被告人一樣，主張自己是無罪的。然而，畢竟是殺了人。
不知實情的瑉敬，竟然追問帶著死屍般的臉色回家的丈夫，隔壁男子到底怎麽威脅他的。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哭笑不得。
瑉敬差一點忘記自己站在粉碎的屍體旁邊，哈哈大笑起來。本來以為連丈夫也收到了隔壁男子的恐嚇，心裏一直為丈夫擔心和難過，沒想到現在目睹了更可怕的現實。與其麵對殺了人的丈夫，不如看著受到男子的恐嚇而在恐懼中顫抖的丈夫。想到這裏，瑉敬差一點“噗嗤”地笑出來了。
不過，最清楚的是，殺人比任何恐嚇更有效果。那天晚上，從隔壁男子家回來的丈夫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要搬鋼琴。當然，應該不是為了死去的隔壁男子。一旦發現男子的屍體，瑉敬的家是第一個嫌疑對象。丈夫是為了提前避免這一點，要搬鋼琴的。不了解丈夫這一情況的瑉敬一直在堅持不能向隔壁男子屈服，丈夫肯定心急如焚了。最後，丈夫決定處理隔壁男子的屍體，並在今天冒死爬過了陽台。
瑉敬蹲了下來，俯視著隔壁男子的頭顱。男子的嘴動了。
“現在您知道了吧？”男子的嘴又動了，“我不是說過要懲罰您嗎？”
瑉敬左右搖晃著充滿眼淚的臉。“不知道……不知道……”瑉敬低聲叨咕著。
瑉敬無法相信。為什麽自己身上發生了這種事情？為什麽這個男子的頭顱在自己的腳下亂滾？瑉敬的腦子，無法理解這一切。瑉敬隻是放任孩子們自由地彈鋼琴而已；隻是厭惡幹涉他人私生活的男子而已；隻是嫌搬鋼琴麻煩，沒有搬而已。然而，代價太大了。丈夫變成了殺人犯，瑉敬得了神經衰弱，快要瘋掉了；現在竟然聽到了死去的男子的聲音，砍掉的頭顱竟然開了口。
“不知道……不知道……”瑉敬拚命叨咕著。
瑉敬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自己和丈夫今後的生活將會完全不同於過去。就算是努力步入跟以往相同的日常軌道，電話鈴聲、門鈴聲、陌生人的接近等等，都會讓瑉敬魂飛魄散。因為不知道屍體何時被發現，需要時常注意新聞報道，看到警燈也會心髒停止跳動。那簡直是地獄般的生活，是男子死後給他們留下的懲罰。
瑉敬俯視著男子的臉。想問你究竟要什麽樣的結果。然而，瑉敬無法問，因為她在懊悔，懊悔變成了痛哭，男子的臉上瓢潑著淚雨。男子的臉仿佛馬上要瞪大眼睛，提出抗議。不過無所謂。瑉敬想見他。見麵後向他發泄憤怒，請求原諒。
瑉敬沒有停止號啕大哭。不，無法停止。然而，男子不可能回來。昨天還覺得男子通過觀察眼看著外麵，恥笑自己，但現在已經不在世了。瑉敬回頭看了一下玄關門，仿佛看到了正通過觀察眼觀察外麵的男子。
瑉敬迅速走進電梯，看到19層的按鈕亮著，一個男子扣著帽子，無法看清臉部，站在電梯裏麵。瑉敬透過鏡子偷看男子的模樣：舊帽子，突出膝蓋的休閑褲，完全不搭配的大衣，看起來很不尋常。
瑉敬住的公寓19層隻有瑉敬的家和鄰居男子的家。瑉敬不認識此人，應該是來找隔壁男子的。聽說鄰居是恐怖小說家，看來專門跟一些怪人交往。一想到隔壁男子，瑉敬的腦子裏就浮現了一段不愉快的記憶。
那是半個月前，跟往常一樣，瑉敬的兩個女兒在家裏學彈鋼琴。突然門鈴響了。瑉敬嚇了一跳，看了一下表，快晚上9點了。這個時間沒人會來。丈夫一般都過了10點才回家，並且他有鑰匙，不需要按門鈴。
“請問您找誰？”
“我是您的鄰居，請問您家裏是不是在彈鋼琴？”門鈴電話中出現的是一張因為興奮而漲紅的男子的臉。男子的嗓音有些顫抖，好像在壓著怒火。
“是的。有什麽事嗎？”不會是因為晚上彈鋼琴，來抗議的吧……瑉敬有些膽怯但還是打開了門。
男子介紹自己是小說家，兩個月以前搬到這裏，把公寓當成工作室使用，由於鋼琴聲沒有白天黑夜地連著響，使他無法工作。白天彈琴還能忍著，但晚上彈琴實在無法忍受。
瑉敬感到有些困惑。因為她在這棟公寓生活的三年多時間裏，第一次遭遇這種抗議，“所以呢，您想說什麽？”
男子請求瑉敬可不可以告訴他彈鋼琴的時間。如果告訴時間，在那段時間裏，他可以幹別的事情或呆在外麵。瑉敬氣得說不出話了，彈鋼琴是我的自由，為什麽要告訴你？她斬釘截鐵地告訴男子，那是不可能的。
看到瑉敬拒絕，男子又請求瑉敬能不能把鋼琴搬到別的屋子裏。男子說兩家隻隔著一麵牆緊挨著，而瑉敬的鋼琴屋隔壁正是自己當成工作室使用的房間。
“既然如此，您那邊挪就好了！”瑉敬再次拒絕了。
男子拚命壓著快要爆發的憤怒解釋說，即便是挪到其他的房間裏，照樣能聽到鋼琴聲。
“難道隻有您一家能聽到鋼琴聲嗎？樓上樓下聽得更清楚，我在這裏活了三年，從來沒有人抗議。以前住您家的人也從來沒說什麽，活得很好！”
聽到這裏，男子爆發了，“是我在受害！如果不願意挪鋼琴，能不能采取隔音措施呢！”
瑉敬氣得啞口無言。公寓本來就是充滿各種噪音的地方，所以寫作的人最應該避開的居所就是公寓，而這個男子的行為，簡直是跑到夜總會撒野說，我要學習，請大家安靜點。這不僅可笑，而且是越權行為。氣急敗壞的瑉敬壓根就沒有打算停止彈鋼琴或挪房間。瑉敬惡狠狠地說了一句，“既然如此，您為什麽不找別的地方，搬到這棟公寓了呢？！”
男子瞪大眼睛，用詫異的表情看了看瑉敬，吐出了憋了很長的悶氣，“好吧。既然如此，等我打聽好了再說。”
瑉敬冷冷地關上了門。
第二天，瑉敬來到公寓管理事務所，打聽有沒有對鋼琴噪音的專門規定。因為如果隔壁男子拿規定賴上自己，自己就無話可說了。讓瑉敬感到意外的是，管理規則中沒有任何實際處罰條款，隻規定有不能產生影響鄰居的噪音。管理員還提醒瑉敬說，一大早有個男子來問，關於公寓噪音有沒有具體的限製條款，得知這一事實後，帶著失望的表情回去了。是隔壁男子。隔壁男子也為了貫徹自己的主張，在收集各種情報。不能認輸！回家後，瑉敬開始在網上搜集相關資料。
沒想到，網上有很多人在為鋼琴噪音而哭訴。有一個女子寫道自己一直受著樓上鋼琴聲的折磨，不彈鋼琴的時候，耳邊仍有鋼琴聲的幻覺。為此還接受過神經治療，可是沒有什麽效果，最終還是決定搬家。原來韓國雖然有樓層噪音的仲裁機關，卻沒有強製的執行令。
就在這時，大女兒放學回家了。女兒取下書包，用擔心的語氣問瑉敬，“媽媽，我能彈鋼琴嗎？”
看來鄰居男子讓女兒都變得戰戰兢兢了。無法忍受的瑉敬朝著鋼琴屋使勁喊了一聲，“你隨便彈。沒有人敢跟我們指手劃腳。”
鄰居男子之後又來了三四次。一開始吆喝，後來用哀傷的表情哀求，但瑉敬的回答始終一致，“您就放棄這份心思吧！我壓根就沒打算搬鋼琴。”
有一天，男子晚上來抗議時，跟剛好下班回家的瑉敬丈夫打起來了。分不清誰先扯住了對方的衣領、誰先罵了對方，兩個人互相扭打在一起。著急的瑉敬跑進客廳拿起電話使勁跺腳，突然丈夫衝進來了。瑉敬嚇得把話筒都丟在了地上。更令瑉敬吃驚的是，那個男子也跟著衝了進來，欲想搬鋼琴。大女兒嚇得從鋼琴屋跑了出來，小女兒也嚇得哇哇地哭起來。
最後丈夫向警察局報案，告男子無端入侵他人住宅，事情勉強得以解決。那天晚上，孩子們整夜都在做噩夢。
不過自從那天以後，不管孩子們怎麽彈鋼琴，門鈴始終沒有響起來。瑉敬的日常生活逐漸恢複了平日的安穩，不知不覺地過了半個月。
我要報複你們
“孩子們的鋼琴水平長進很快吧？”
瑉敬正想著前段時間裏跟隔壁男子之間發生的事情，旁邊突然傳來了男子幹裂的嗓音。瑉敬回了頭。那名男子正在默默地看著瑉敬。男子略微抬起頭，瑉敬的腦子裏變得一片空白。那是隔壁男子。不過跟半個月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兩隻眼睛無神，臉是灰嗆嗆的，顴骨明顯突出。看來，這半個月來至少瘦了十公斤。
瑉敬咽了一下幹口水，“沒……沒人能說我們。公寓管理條款中沒有禁止彈鋼琴……也沒有製定有關樓層噪音的法律……”
突然，男子按下了電梯應急鈕。電梯停下了。瑉敬出了一身冷汗。在明滅的燈光下，男子冰涼的臉接近了瑉敬。
“您知道每次聽到鋼琴聲時，我是多麽痛苦嗎？”與可怕的表情相反，男子的聲音意外地溫和，“腦子裏在蹦火花，胸鬱悶，無法呼吸。甚至懷疑這樣下去我會瘋掉。可是，我不能瘋掉。一旦瘋掉，就不能向你們報複！”
看到男子瘋癲的眼神，瑉敬全身都變麻木了，覺得腦子裏的血液在一瞬間全部蒸發掉了。
“整整痛苦了半個月。該怎樣報複您才好呢？怎樣還給您我所經曆的恐懼呢……最後下了決心，決定用做夢都想不到的方式懲罰您。很想知道吧？可是我不會告訴您的。一開始，您不會察覺到那是什麽。就像癌細胞一樣，沒有任何征兆，當事情突然爆發，讓您措手不及時……那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男子的眼睛裏似乎隻剩下了黑瞳孔，那裏麵已經找不到半個月前那種黑潤的眼神，他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站在瑉敬麵前。奇怪的是，那個黑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憤怒，相比之下，半個月前的他顯得更充滿憤怒。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從男子的眼睛裏能讀出包容或寬容。他的眼睛太黑了，已經讀不出任何東西，隻能照出因恐懼顫抖的瑉敬的模樣。一句話，他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感情。
他在跟蹤我
晚上丈夫回家後，瑉敬把白天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丈夫將領帶往地上一摔就走向門外。
瑉敬焦急地等待丈夫。10分鍾，20分鍾……看著丈夫還是不回來，她開始擔心丈夫了。瑉敬急忙走出玄關門時，丈夫回來了。然而與出去時不同，丈夫的臉變得慘白。看到像漂白劑一樣蒼白的丈夫的臉，瑉敬對丈夫的擔心和對隔壁男子的恐懼瞬間消失，反而湧上來了對隔壁男子的憤怒。
“那個男子，到底怎麽威脅您的？到底說了什麽！”
丈夫這才回過神來，低聲跟瑉敬說，“我們……搬鋼琴吧！”
一瞬間，瑉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隔壁男子用什麽方式威脅丈夫的，竟然嚇得丈夫如此魂飛魄散。丈夫又重複了一次要搬鋼琴。瑉敬無法相信對隔壁男子憤憤不平的丈夫，竟然在20分鍾內變成另外一個人回來了，就像隔壁男子後來的突變一樣。
“你在說什麽！如果就這麽搬過去，他會以為是我們在怕他，洋洋自得的。都聽那個男的，你不覺得窩囊嗎？！”
第二天早晨，瑉敬又問了丈夫，隔壁男子到底用什麽話威脅的，但沒有得到任何答複。丈夫隻是重複著要搬鋼琴。瑉敬為了爭口氣堅決不同意搬鋼琴。一想到男子為自己的勝利得意洋洋地微笑的樣子，她就氣得全身發抖。
就從那天晚上開始，男子開始施行了自己的諾言。
過了晚上9點，小女兒突然說需要準備美術工具，瑉敬不得不匆忙走出家門。文具店在學校附近，離公寓大概有10分鍾的路程。如果不搶時間，會關門的。想著這些，瑉敬把圍巾圍在了脖子上。
瑉敬打開玄關門門鎖，通過門縫觀察了一下走廊動靜。前一天的事件後，瑉敬盡可能地避免跟隔壁男子碰麵。快步走過走廊，按下了隔壁玄關門對麵的電梯鈕。電梯從一樓開始上升。瑉敬焦急地盯著電梯門，後脖子上突然感覺到一股涼氣。一想到自己站在隔壁男子的玄關門前麵，猶如站在敵人陣地的雷區中。
瑉敬慢慢回過頭，看了看隔壁的玄關門。門中央的觀察孔進入了瑉敬的視野裏。不知為什麽，她總是覺得隔壁男子正在通過觀察孔盯著自己。瑉敬努力裝著鎮定的樣子，繼續看電梯門，一股強烈的不安感緩緩襲來，她覺得男子馬上要突然打開門撲向自己。瑉敬不斷地安慰自己，如果男子想攻擊自己，前一天就已經發生了。
玄關門後麵仿佛傳來了男子喘氣的聲音。不對，瑉敬確實聽到了男子急促的呼吸聲。拚命壓著憤怒，等待機會的捕食者的喘氣聲從玄關門門縫裏傳了出來。
聲控燈滅了。黑暗瞬間吞食了驚慌的瑉敬的肉體。隔壁玄關門從眼前消失了。守護瑉敬的保護膜消失了。男子隨時都有可能撲向瑉敬。隨著眼睛逐漸熟悉黑暗，玄關門緩緩地出現了。
就在這時候，黑暗中響起了“嘟嚕嚕”的電子門鎖聲。瑉敬驚慌萬分，頻頻後退。然而隔壁玄關門緊閉著它的嘴巴，恥笑著瑉敬。呆呆地回過頭的瑉敬看到打開的是自己的玄關門。
“媽媽，得拿錢包呀！”
就在這時候，“叮”的一聲，電梯到了。瑉敬像搶似地接過來錢包，慌忙把身子塞進了電梯裏。
瑉敬買完文具已經很晚了，得趕緊回家。瑉敬放棄了明亮的寬馬路，快步走進了防洪堤旁邊的僻靜小路。瑉敬飛快地趕路，突然從後麵傳來了有人跟過來的腳步聲。那不是普通的腳步聲，而是追趕某人的急促的腳步聲。
不會是追我吧？抱著僥幸的心理，瑉敬停止了腳步。後麵跟來的腳步聲也停止了。一瞬間，漆黑的恐懼感使勁拽住了瑉敬的後脖子。同時，一股寒氣勒緊了瑉敬的身體。那是一種抱著火爐也無法逼出的特殊的寒氣。
瑉敬的心髒跑得比腳步還快，心髒跳動的聲音直接傳到腦子裏回響。後麵再次傳來了人的腳步聲，瑉敬也再次快步趕路。瑉敬加快步伐，後麵的腳步聲也變快了。平時覺得很短的小路，此時覺得千裏遠。
防洪堤下麵有5米左右的懸崖，下麵流著小河。不知為什麽，瑉敬的腦海裏一直在出現自己流著血躺在小河旁邊的情景。瑉敬無法消除這種幻覺。說不準，隔壁男子的目的就是要在這裏把瑉敬推下去。前一天未能在電梯裏殺害瑉敬，可能是因為封閉的空間。而這裏又黑暗，又不封閉，更沒有路人，可以說是隔壁男子懲罰瑉敬最合適的地方。
後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瑉敬開始奔跑。在這裏死去，太不值得了。自己隻不過是讓孩子們自由地彈鋼琴而已，隻不過是跟鄰居吵了小架而已。可是這太過分了。瑉敬認為自己沒有犯那麽大的錯，以至於遭遇那種惡報。
由於過於氣憤和冤枉，瑉敬眼淚都要出來了。背後的腳步聲變得越來越近。這時正好有一對男女從連接小路的公寓入口走了出來。那是一對相互使勁摟著的年輕夫婦。此時的二人猶如救世主。那一瞬間，瑉敬仿佛看到了光芒。
恢複勇氣的瑉敬回頭看了看後麵。一個男子快速地從瑉敬的旁邊跑了過去。看著男子的背影，瑉敬確信是隔壁男子。恐懼感一消退，無邊的憤怒湧了上來！
鋼琴時間到了
丈夫一下班，瑉敬就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快速講了一遍。然而丈夫卻表現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什麽，“就算是為噪音問題吵了一架，不至於害我們家瑉敬吧！”“既然沒有看見對方的臉，怎麽能肯定跟蹤瑉敬的就是隔壁男子呢？”之類的沒骨氣的見解。
最後還總結了一句：“是你太敏感了！”
瑉敬氣得說不出話來。前一天還跟隔壁男子耍橫的丈夫不但沒有站在自己的一邊，反倒把妻子說成神經衰弱。看來，丈夫一定受到了隔壁男子的脅迫。瑉敬再次追問丈夫，隔壁男子到底說了什麽，但丈夫卻匆忙躲進了洗手間。瑉敬無法忍下去了。
第二天下午，瑉敬在廚房摘菠菜，突然小女兒大聲哭著跑進來。瑉敬從廚房伸出頭一看，小女兒額頭在流著血。
瑉敬哄著小女兒追問大女兒為什麽妹妹受傷了，大女兒哭泣著說，“在遊樂場玩耍時，突然飛來一塊石子兒，打中了妹妹。”一瞬間，瑉敬的腦子裏有什麽東西斷開了。之後的事情她就想不起來了。當等瑉敬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正在敲打隔壁的門。
也不知道敲了多久，瑉敬看著手掌隱隱發燙，至少能猜出來敲了很長時間。然而裏麵沒有任何動靜。按門鈴，用腳踢，男子始終沒有出來。瑉敬幾乎要氣瘋了。一想到男子在玄關門裏麵通過觀察孔看著自己的樣子，她就覺得血壓往上飛升。
瑉敬氣呼呼地回到家，撥通丈夫的電話，開始向丈夫發泄憤怒。隔壁男子打傷了小女兒的額頭，這樣還要忍下去嗎。情緒激動的瑉敬說要報警，準備掛斷電話時，丈夫吼了一聲：“不要做沒用的事情了。”
接著丈夫用緩和的語氣勸瑉敬說，“如果這次再報警，不知道隔壁男子今後會做出什麽事情。”瑉敬快氣暈了，但聽到丈夫的這一勸告，隻好消氣。
丈夫的話不無道理。因為隔壁男子跟往常不同，開始帶殺氣了。但是不能就這麽吃啞巴虧。得見到隔壁男子才行。這件事一定要有一個了斷！然而，隻要男子不開門，就沒法見麵。瑉敬陷入了苦惱中。瑉敬咬著手指甲在客廳徘徊，突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瑉敬打開孩子們的房門，向孩子們高喊：“鋼琴練習時間到了！”
瑉敬的意識變朦朧了，就跟靈魂脫殼時一樣。在客廳裏，丈夫敲打著門喊瑉敬。在屋子裏，震蕩著孩子們的哭聲和鋼琴聲。然而瑉敬覺得這一切離自己非常遙遠，覺得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一個是這個世界的東西。
客廳裏連續響起了門鈴電話聲。傳來了丈夫接門鈴電話的聲音，丈夫不斷地跟對方重複著“對不起”，丈夫的道歉聲就像在夢中一樣，在瑉敬的耳朵裏回響。丈夫再次回到房間門前，喊了起來，“快給我停止彈琴！”
然而瑉敬無法停止。不，不能讓孩子們停下來。孩子們哭著哀求媽媽，“讓我們歇一會兒吧，太累了！”但瑉敬依然瘋狂地督促著孩子們，“不行，不要停下來，繼續給我彈！彈！彈！”
這時，又響起了門鈴。瑉敬回頭看了房間門。
是隔壁男子！憑直覺就能猜出來。隔壁男子終於來找自己了，“我不會放過你，不會饒恕你。一定會讓你明白，你選錯了對象。”瑉敬帶著憤怒的表情，打開房間門跑出去。
然而來找瑉敬家的是樓下的鄰居。樓下鄰居朝著瑉敬大聲怒斥，“現在都幾點了，還在彈鋼琴。”樓下鄰居略微壓下語氣說，“我自己也有孩子，也很理解你們作為父母的心情，所以這段時間一直在忍著，但這太過分了。”
丈夫不斷地向人家道歉，人們這才都回去了。瑉敬看了表，已經過了深夜12點。連晚飯都不給吃，已經讓孩子們連續彈了7個小時的鋼琴。不能在這裏半途而廢！一定要引出隔壁男子！估計再彈一會兒，隔壁男子就會出來了。瑉敬想著這些，向孩子們的屋子走去。丈夫擋在了瑉敬的前麵，“你瘋了！”
“沒錯，瘋了！瘋了！瘋了！我怎麽能不瘋呢？！”
丈夫吃驚地看著瑉敬。瑉敬感覺到自己已接近發瘋的邊緣，覺得丈夫比任何人都可惡，更無法忍受，怎麽會一瞬間變得那麽可惡呢？作為丈夫，應該理解自己，安慰自己，可是眼前的丈夫卻在露骨地替隔壁男子說話。
丈夫和瑉敬之間的隔閡，在短短幾天內變成了深不見底的鴻溝，就算用再好的信任和關愛以及道歉填埋，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填平。結婚以來，瑉敬第一次跟丈夫分屋睡了。
淩晨，瑉敬被奇怪的聲音驚醒了。一想到自己是一個人睡覺，一股恐懼感襲擊了全身。瑉敬屏著氣，把所有神經集中到耳朵上，然而聽不到任何聲音。
突然又傳來了剛才的那個聲音。瑉敬驚慌地看了房間門。有人進屋了！瑉敬打開房間門，悄悄地來到了客廳。月光在隱隱約約地照著客廳。這麽熟悉的的家，此時突然顯得那麽陌生，使瑉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比任何一處墳墓都毛骨悚然。這一事實讓瑉敬無法忍受。
瑉敬曾經聽說過恐懼是因為不知道才產生的。因為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才會畏懼死亡；因為不知道黑暗中會蹦出來什麽，才會畏懼黑夜。然而瑉敬的神經正在因恐懼緊繃著。哪裏出差錯了？瑉敬為什麽要在比任何地方都安全的自己的幸福小窩裏，在恐懼中顫抖呢？為什麽連平時看著電視笑鬧的沙發也覺得那麽陌生？
都是因為隔壁男子。因為隔壁男子，一切都開始變得異常了。自從在電梯裏見到男子以後，她的日常生活就失去了原有的安寧。可是瑉敬為什麽害怕隔壁男子呢？男子隻不過說過要懲罰瑉敬而已，從未說過要用刀子捅死，要小心走夜路，要折磨小孩之類的話。他隻是說過要懲罰她，懲罰的方式到時候會知道的。可是瑉敬為什麽要在恐懼中顫抖呢？為什麽？為什麽？
因為不知道。瑉敬不知道男子會用什麽樣的方式折磨自己，才如此害怕的。幹脆拔出刀來殺自己，也許沒這麽害怕。因為不知道男子何時何地，用什麽樣的方式撲過來，所以每時每刻都要緊繃著神經。聽到小聲音也受到驚嚇，有人跟過來也魂飛魄散。
沒錯。也許丈夫的話是對的。自己也許是因為男子的一句話得了神經衰弱。去文具店的那天夜晚，追趕自己的，也許不是隔壁男子。給小女兒額頭造成傷疤的也許是大女兒。大女兒害怕被媽媽揍，所以編造的理由就是有人扔了石頭。大女兒知道媽媽和隔壁男子因為噪音問題鬧出了矛盾，所以想到隻要說有人向妹妹扔了石頭，瑉敬就會認為是隔壁男子幹的，自己也能免一頓揍。大女兒一定計算到了這裏。看來孩子的心算靈驗了。因為瑉敬發了瘋似地敲打了隔壁男子的玄關門。
一句話，隔壁男子沒有動一個手指頭就完全搞亂了瑉敬的日常生活。隻要看到隔壁的玄關門，就緊張起來，有人跟過來也害怕，而且第一次感覺到孩子們的身邊有危險，跟樓下鄰居鬧了矛盾以後第一次跟丈夫分房睡了。男子不是用恐怖顛翻了瑉敬的日常生活，而是用空炮毀掉了瑉敬的生活。一想到自己被男子的一句話給耍了，瑉敬的心裏燃燒起憤怒，憤怒又稀釋了恐懼。不過，不得不說這是個幸運的事情。因為隨著恐懼被憤怒驅趕，變得又陌生又畏懼的家裏再次變回原來溫暖的窩
又傳來了那個聲音。是從鋼琴屋傳來的。瑉敬變得比剛才沉著多了。根據過去生活中的經驗，應該是陽台窗戶被風搖晃或小鳥啄陽台窗戶玻璃的聲音。瑉敬剛才還認為那是隔壁男子入侵的聲音。當然瑉敬並不認為男子會從玄關門入侵。惟一的出入口是陽台窗戶。隔壁和瑉敬家之間隔著一堵牆緊挨著，距離還不到1米。雖然是20層，從對麵陽台爬到這邊陽台，並不需要尖端裝備。當然，瑉敬家陽台窗戶沒有鎖上，因為是20層。剛才被聲音驚醒時，瑉敬後悔平時沒有鎖上陽台窗戶。
不過，現在反過來想，那隻不過是瑉敬對隔壁男子空炮的可笑的過度反應而已。從現在開始再也不會被男子的恐嚇玩弄。想著這些，瑉敬打開了鋼琴屋的門——那裏站著隔壁男子。
一瞬間，血液倒流，一股涼氣從後脖子一閃而過。恐懼連悲鳴都吞沒了。真實變成謊言，謊言變成真實，所有的真理瞬間顛覆。在黑暗的房間的角落裏呆呆地站著的鋼琴中仿佛在流出恐怖的旋律。好像時間都凍僵了。
鋼琴線……瑉敬慌忙開了燈，打開鋼琴，像翻金庫一樣，到處亂找。然而鋼琴沒有任何異常。隔壁男子冒死爬過陽台的理由應該隻有鋼琴，但他連鋼琴上麵的一粒灰塵都沒有碰。如果是瑉敬，會第一個切斷鋼琴線的。可是男子沒有那麽做。無法捉摸男子的意圖。那麽今天為什麽爬到瑉敬家裏來呢？冒著隨時掉下去的生命危險，爬過陽台，難道除了鋼琴以外，還有別的目的嗎？
男子說過的懲罰還沒有結束。不，也許還沒有開始。瑉敬走進陽台，通過打開的陽台門，向外探出了頭。瑉敬看了隔壁。隔壁陽台門也開著。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瑉敬的腿已經向外伸了出去。
真正的懲罰
瑉敬艱難地爬進了男子的家裏。心在猛烈地跳。腳滑了一下，差一點摔倒。瑉敬穩住心態，開始查看房間。這裏應該是男子說過的工作室。本來以為會有桌子、筆記本電腦、擺放大量書籍的書櫃……但裏麵的情景完全脫離了瑉敬的想象。
房間是空空的。
雖然很暗，但能確認這一點。是不是實在無法忍受，把工作室挪到別的屋子裏了呢？隨著眼睛逐漸熟悉黑暗，有一個東西格外吸引瑉敬的眼球——那是牆壁。看方向，是挨著瑉敬家房間的牆壁。走進牆壁用手撫摸，到處都倒掛著撕開的壁紙，沒有完全脫落，吊在牆上的情景顯得無比淒涼。壁紙不是因為破舊而被剝下來的，因為這棟公寓是三年前才蓋的。看剝下來的壁紙斷麵，是被刀子割開的。肯定是男子幹的。
摸靠牆的地板，發現地板革上有明顯往下凹的地方，可能是放過桌子的地方。男子應該是坐在這張桌子前麵寫作的。想象男子坐在桌子前寫作的樣子，瑉敬仿佛聽到了敲打筆記本電腦鍵盤的聲音。同時從牆壁對麵傳來鋼琴聲音。不，那分明是孩子的鋼琴聲，是大女兒彈的清涼而動聽的鋼琴聲。奇怪的是，鋼琴聲並沒有平時在家裏聽時那麽優美。鋼琴聲刺激耳膜，刺激神經，讓人心慌。奇怪，好像男子的感受全部轉移到瑉敬的身上來了。
瑉敬看著破破爛爛的壁紙，展開了想象的翅膀。桌子出現了，椅子也出現了，筆記本電腦出現了，隔壁的男子也出現了。男子背對著瑉敬，敲打鍵盤。可是隨著彈鋼琴的時間變長，男子的打字聲音越變越慢。男子呆呆地望著在顯示屏上一閃一閃的鼠標標誌，突然瘋狂地抓住頭發痛苦地掙紮。咣！男子和椅子一起倒下了。瑉敬慌忙後退了一步。男子就像被打上殺蟲劑的蒼蠅一樣，發著怪聲在屋子裏痛苦地爬來爬去。過了一會兒，男子突然站了起來，跑出了屋子。瑉敬以為自己的幻覺結束了，然而男子又返回來了，手裏還拿著刀。瑉敬嚇得連連後退。男子撲向了瑉敬。瑉敬喊了一聲“啊！”便往後倒了下來。奇怪的是，男子躍過瑉敬，跑到牆壁前，恐吼著，用刀瘋狂地砍牆壁。
啊……啪……啊……啪……壁紙被男子刮了下來。然而，男子並沒有停止瘋狂的刀舞。一瞬間，瑉敬無法忍住嘔吐，向前彎曲上身，“哇”的一聲吐了出來。瑉敬擦著眼淚，抬起頭，發現男子已經不在了。這時，從屋子外麵傳來了聲音，那是用棒球棒使勁敲打手提包般的沉悶的聲音。不對，是什麽東西被切斷的聲音。
瑉敬推開門，來到了客廳。又傳來了聲音。是浴室。瑉敬向浴室走了過去。客廳很暗，不過借助從浴室門縫中透出的燈光，可看出屋子裏麵的大概輪廓。屋子結構跟瑉敬家一模一樣，然而，兩家的內部卻有天壤之別。男子家雖然大概布置了家具，但不知為什麽，顯得無比幹燥和荒涼，覺得隻要一打開窗戶，就會吹進來撒哈拉沙漠的沙風暴。這裏的所有東西就像等待主人撫摸的寵物一樣淒涼。這時，浴室門打開了。由於開著鍋爐，客廳地麵是熱乎乎的，但是瑉敬的心裏猶如包著冰雪覆蓋的阿拉斯加半島一樣，充滿了寒氣。
男子站在那裏。
瑉敬吞下了悲鳴。也許是悲鳴卡在了呼吸管道，而不斷地咳嗽。男子用可怕的表情看著瑉敬。瑉敬無法停止咳嗽。臉變紅，胸變麻。勉強壓住咳嗽，抬起頭，男子後麵半開的浴室門進入了瑉敬的眼裏。浴室地麵一片黑紅色。
“你……怎麽在這裏？”男子問道。
不，是丈夫問道。
這是瑉敬想問的話，“我想問你為什麽在這裏？想問你右手拿的那個黑袋子是什麽？”可是瑉敬完全可以猜到。即便是丈夫不開口，不去打開那個黑袋子，瑉敬也能猜得到。一切都很清楚了。圍繞樓層間噪音發生的鄰居之間的爭吵，打罵，警察的介入，依然沒有解決的矛盾，隻要沒有人去踩刹車，就直奔懸崖邊的無端的奔跑，接著是墜落，最後是不明真相的黑袋子。所有一切都那麽明了。
所以瑉敬不敢問丈夫。怕丈夫一旦回答，心裏猜測的所有一切都變成現實。隻是想用自己的雙眼確認後，再去否定。不然，虛幻的妄想就會像睡眼一樣腫起來，不停地追趕瑉敬，使瑉敬在不安中掙紮。瑉敬想確認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希望跟往常一樣，自己的猜測是錯的。於是，向丈夫走了過去。
瑉敬把手伸向了黑袋子。丈夫慌忙把手藏到後麵去了。如果丈夫的手比瑉敬的手快，或者塑料袋比牛皮還結實，那麽瑉敬會什麽都看不見。但是瑉敬的手比丈夫的手還快，塑料袋就像手紙一樣撕裂了。從塑料袋的裂口掉下了裏麵的東西。
咕嚕嚕……一個東西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了瑉敬的腳下。丈夫用虛妄的表情望著被撕開的塑料袋，突然就像被奪去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失聲痛哭，蹲了下來。瑉敬用生硬的表情看了腳下，那裏是隔壁男子的頭！被砍下來的男子的頭跟活著的時候一樣，瞪著眼睛，用全都是黑眼珠的兩隻眼睛看著瑉敬。
丈夫用哭泣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解釋。那天，氣憤的丈夫去找隔壁男子，跟隔壁男子發生激烈的爭吵，接著開始動拳頭。廝打過程中丈夫推了一下隔壁男子，結果男子再也沒有起來。丈夫說一開始並沒有殺死對方的打算。雙方相互僵持時也沒想殺對方。丈夫就像站在法官前麵的被告人一樣，主張自己是無罪的。然而，畢竟是殺了人。
不知實情的瑉敬，竟然追問帶著死屍般的臉色回家的丈夫，隔壁男子到底怎麽威脅他的。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哭笑不得。
瑉敬差一點忘記自己站在粉碎的屍體旁邊，哈哈大笑起來。本來以為連丈夫也收到了隔壁男子的恐嚇，心裏一直為丈夫擔心和難過，沒想到現在目睹了更可怕的現實。與其麵對殺了人的丈夫，不如看著受到男子的恐嚇而在恐懼中顫抖的丈夫。想到這裏，瑉敬差一點“噗嗤”地笑出來了。
不過，最清楚的是，殺人比任何恐嚇更有效果。那天晚上，從隔壁男子家回來的丈夫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要搬鋼琴。當然，應該不是為了死去的隔壁男子。一旦發現男子的屍體，瑉敬的家是第一個嫌疑對象。丈夫是為了提前避免這一點，要搬鋼琴的。不了解丈夫這一情況的瑉敬一直在堅持不能向隔壁男子屈服，丈夫肯定心急如焚了。最後，丈夫決定處理隔壁男子的屍體，並在今天冒死爬過了陽台。
瑉敬蹲了下來，俯視著隔壁男子的頭顱。男子的嘴動了。
“現在您知道了吧？”男子的嘴又動了，“我不是說過要懲罰您嗎？”
瑉敬左右搖晃著充滿眼淚的臉。“不知道……不知道……”瑉敬低聲叨咕著。
瑉敬無法相信。為什麽自己身上發生了這種事情？為什麽這個男子的頭顱在自己的腳下亂滾？瑉敬的腦子，無法理解這一切。瑉敬隻是放任孩子們自由地彈鋼琴而已；隻是厭惡幹涉他人私生活的男子而已；隻是嫌搬鋼琴麻煩，沒有搬而已。然而，代價太大了。丈夫變成了殺人犯，瑉敬得了神經衰弱，快要瘋掉了；現在竟然聽到了死去的男子的聲音，砍掉的頭顱竟然開了口。
“不知道……不知道……”瑉敬拚命叨咕著。
瑉敬迷迷糊糊地感覺到自己和丈夫今後的生活將會完全不同於過去。就算是努力步入跟以往相同的日常軌道，電話鈴聲、門鈴聲、陌生人的接近等等，都會讓瑉敬魂飛魄散。因為不知道屍體何時被發現，需要時常注意新聞報道，看到警燈也會心髒停止跳動。那簡直是地獄般的生活，是男子死後給他們留下的懲罰。
瑉敬俯視著男子的臉。想問你究竟要什麽樣的結果。然而，瑉敬無法問，因為她在懊悔，懊悔變成了痛哭，男子的臉上瓢潑著淚雨。男子的臉仿佛馬上要瞪大眼睛，提出抗議。不過無所謂。瑉敬想見他。見麵後向他發泄憤怒，請求原諒。
瑉敬沒有停止號啕大哭。不，無法停止。然而，男子不可能回來。昨天還覺得男子通過觀察眼看著外麵，恥笑自己，但現在已經不在世了。瑉敬回頭看了一下玄關門，仿佛看到了正通過觀察眼觀察外麵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