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80後的人們,小時候一定見過貨郎,即使沒見過,那也應當聽過:一副擔子,一副清亮大嗓門,一雙大腳走四方。


    從事這個行業的,基本都是中年男性,一是因為終日挑著一副貨郎擔子需要很強的體力,二是經常風餐露宿甚至趕夜路又需要很強的意誌力和一顆好膽子。


    記得我七歲那年,有天清晨,村裏子一個大稻穀場上來了一個貨郎,他坐在一方石碾上,而他的貨郎擔子擺在地上。很顯然他是趕了一夜的路,因為他身上被汗水濕透,也可能是露水,而他的頭發眉毛上,也沾著微微的水珠,他的臉通紅,大口喘著氣,他的鞋子除了濕透以外,還沾滿了泥漿。


    大約過了一兩個小時,村裏的人們才發現他的存在,這個貨郎每個月都會來我們村一次,而這一次的到來,卻隻是怔怔地坐在那經常坐的稻穀場上,並不像往常那樣大聲吆喝。他不說話,人們卻主動圍了過去,在那個交通和信息都很閉塞的年代裏,即使沒錢買貨郎的東西,去看看新鮮也是可以的。


    看到越聚越多的人,貨郎顯得平靜了些,他緩緩開口了,卻不是介紹他的貨物,而是說他昨晚一整晚的奇異見聞,準確地說,是見鬼經曆。


    貨郎每當挑著一副擔子從家裏出發以後,一般會連續跑三個村,直到擔子裏的貨物賣得差不多了才回去。本來昨天下午他就從鄰村出發了,應該傍晚時分就能到我們村的,誰知道在半路上,他遇到一個小孩,大約六七歲,穿得破破爛爛的,臉上也髒兮兮的,他可憐巴巴地對貨郎說:“叔叔,能把你擔子裏的薄荷糖給我一塊嗎?”


    貨郎說:“伢崽,我這糖也不是白撿來的,也是拿錢買的,你要吃糖,讓你家大人來給你買。”


    小孩子怯怯地說:“我家太窮了,我從來沒有吃過糖,所有的小夥伴們都吃過,你能給我一塊嗎?”


    貨郎說:“等你有錢了再問我買吧,我每個月都會來這裏的,而且都會走這條路。現在我正從一個村走向另一個村,天快黑了,要趕路,不跟你多說了。”


    就在貨郎蹲下身挑起擔子的時候,小孩子拉住了他的衣角,“叔叔,我真的很想吃糖,你能給我一塊嗎?”


    貨郎無奈地放下擔子,一方麵他看這小孩子確實很可憐,一看就是窮苦人家食不飽穿不暖的孩子,一方麵他也為難,他貨郎擔子裏的東西,小到一枚繡花針,都是換錢養家糊口的,而且挑著擔子一走就是幾十公裏,他自己也不容易,擔子裏的東西更不能輕易送人。


    想了想,貨郎說:“要不這樣吧,如果你沒有錢,可以讓你家人拿些雞毛來換,二兩雞毛一兩糖。”


    小孩子可憐兮兮地說:“可是,我家也沒有雞毛。”


    貨郎蹲下身來,又準備趕路,他回頭對小孩說:“這薄荷糖比較貴,一般貨郎都不會拿它換雞毛的,我是看你可憐。野雞毛家雞毛都可以,你回去讓你家人拿一點過來,我按雞毛的重量稱薄荷糖給你。”


    小孩子問道:“野雞毛也可以嗎?”


    貨郎說:“可以。”但心裏想著,你從哪裏弄那麽多野雞毛呢?


    隻見小孩子撒腿就跑,一邊回頭說:“那叔叔等我一會兒,我現在就回去拿野雞毛。”


    小孩子走後不久,貨郎也起身離開了,不是他不守信用,太陽將西,如果不趁現在趕到另外一個村去,那麽晚上,很可能就要在漫漫原野上露宿了,而且一個小孩子,又沒有錢,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裏,貨郎怎麽可能站在這裏等。


    走了近半裏路時,聽到一個清脆的童音喊道:“叔叔,等等我。”


    貨郎回過頭,看到旁邊樹林裏走出一個小孩來,正是方才想用雞毛換薄荷糖的那個小孩,他的手上拿著一隻老舊的布袋,打開袋子對著貨郎,“叔叔,這個可以換糖了吧?”


    一股血腥味飄過來,正是來自那布袋的口,貨郎雖然感覺非常詭異,但一想雞毛都是雞死了的情況之下才有的,而死了的雞出血也是正常的,就沒有多想,而是把手伸進了布袋。這一摸,感覺更奇怪了,因為布袋裏的雞毛還帶著溫度,轉念一想,雞的體溫本來就比人的高,而它的毛也是溫度偏高,這些用糖換走的雞毛,都會被一些手工作坊買去,做成棉衣或者毛衣,所以貨郎仍然沒有多想。


    貨郎拿秤一稱,那一布袋的野雞毛,不到二兩,他遺憾地告訴那孩子,“這雞毛不夠換一兩糖的。”


    小孩子說:“那換半兩呢?”


    貨郎說:“這一塊糖就是一兩,現在把它敲碎,一半給你,一半留著賣,但天氣這樣熱,剩下這一半很可能會化掉。”


    太陽已經西沉,貨郎不再多解釋,直接挑起擔子趕路了。小孩子委屈地看了貨郎一眼,轉身就跑,貨郎又走了近一裏路時,暮色已經降臨,而走在樹林裏則更像天黑了一般,那個小孩又趕上來,“叔叔,你再看看這麽多夠不夠?”


    貨郎一回頭,看到那小孩子手裏提著兩布袋野雞毛,血腥味更濃了,他突然想到,這荒山野嶺的,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孩子,為何能夠兩次趕上終年奔波,腳步如飛的他?貨郎不禁心裏打了個哆嗦,拿出小杆秤,草草把兩隻布袋一稱,雖然仍是不足二兩,但貨郎白掀開擔子,拿了一塊潔白晶瑩的薄荷糖來,遞給了小孩子。


    貨郎健步如飛,但走了一裏多的路時,那個小孩又追上來,“叔叔,你的薄荷糖太好吃了,我還想跟你換。”


    貨郎驚悚地一回頭,看到方才那個小孩,手裏提著兩隻布袋,站在身後不遠處。那一刻,貨郎知道,他遇見鬼了。而且這應該是一個窮苦人家的小孩,過早夭折,大約在世時很想吃一塊糖,但直到死時也未能如願。走四方的貨郎比一般人鎮定,他停下腳步,“我不要你的野雞毛,我送你兩塊糖,但不要再跟著我了,讓我趕路行嗎?”


    但小孩子接過貨郎的薄荷糖以後,一定要把野雞毛塞給他,貨郎的擔子本就不輕,一邊擔子綁著兩布袋野雞毛,雖然重量是沒有增加多少,但走在樹林裏極其不方便。走到前麵不遠處,貨郎趕緊停下來,將四布袋野雞毛連同袋子全部都扔掉了。


    那一刻,貨郎聞到旁邊草叢裏有一股極濃的血腥味,他打開手電筒一看,原來是一隻野雞,全身的毛已被拔光,而旁邊的草叢裏,也隱約有一隻。


    一瞬間貨郎明白了一切:這個早夭的小鬼得知能用野雞毛換薄荷糖,就在樹林裏殺死了好多隻野雞,拿它們的毛換取貨郎擔子裏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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