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鹿州城的驛站邊,有一座荒廢的古宅,院落破敗不堪,還餘一間主屋未倒塌,可遮風擋雨。


    秋闈來臨之時,鹿州城有個叫鹿慶豐的書生,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獨自上路,到了驛站邊,天氣突變,驟然狂風大作,怕是要下大雨了。鹿慶豐怕所帶的行李被雨所淋,見前方有個破敗古宅,便索性踏了進去。


    天有些陰暗,鹿慶豐把一應行李放好,在屋裏找到一隻缺了邊角的燈籠點亮了,整個破屋一下子就亮堂起來。


    屋裏雖陳舊,但一應家具也都有,不過都結滿蛛網。鹿慶豐找到一張書桌,拂去塵土,將就著讀了一會兒書,便拿出筆墨紙硯來。怪的是,找了一通,行李裏竟然缺失了墨,不知遺落在了何處。


    狂風吹了幾片落葉進來,呼啦啦地響,鹿慶豐起身,找了塊木板堵住了窗上的缺口,無意間在壁龕上,見到一個墨盒,把墨取出後,他眼珠子瞪大了,這是一塊好墨啊!


    此墨乃是南唐時期安徽徽州李廷圭所製。李廷圭以鬆煙、珍珠、龍腦、白檀、魚膠為原料,製成的墨堅如玉。研取墨出,更是墨香馥鬱撲鼻。鹿慶豐蘸墨筆走龍蛇,酣暢淋漓地書就了滿滿一頁的字。


    這時,古宅外頭電閃雷鳴,一道明亮刺眼的閃電掠過,猶在屋頂上空蜿蜒。


    咚咚咚!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鹿慶豐打開破門,門外站著一個老婆子,提盞燈籠,燈籠上寫著個“李”字。她毫不客氣地走了進去,把燈籠別在壁鉤上,然後轉過身來,盯住鹿慶豐。


    老婆子穿了一件黑袍子,上麵繡著一隻金雲雀,綰著的一頭青絲,烏黑得有如年輕女子。鹿慶豐開了口:“在下鹿慶豐,乃是趕考路過的書生,怕遇風雨,在此暫避一宿,想必老婆婆也是來此避夜雨的吧?”


    老婆子眼珠子轉了一圈,看到鹿慶豐擺放在書桌上的紙筆,道:“老身叫李墨娘,我可不是笑話你,你竟然喧賓奪主,這宅院,可是老身安身立命之處。”鹿慶豐一聽,原來是自己入了人家的門戶,便朝李墨娘作了個揖,算是賠禮道歉了。


    認了賓主,李墨娘真把自個兒當了主人,整理起屋子來,嘴裏喃喃道:“老身隻是出了趟遠門,屋子裏竟蒙生了這麽多惹人厭的灰塵。”


    經李墨娘一整理,這破落屋子竟有了生氣。她看著鹿慶豐的字,寫得蒼勁有力,間或看到鹿慶豐放在硯台上磨的墨塊,問道:“不知鹿書生可認得此墨?”


    鹿慶豐便把遇到此墨的欣喜之情,和盤托出。李墨娘說:“算你還識貨。”鹿慶豐說,李墨娘既是愛墨之人,何以牆壁上沒有掛些字畫以顯露風雅。


    李墨娘歎了口氣,道:“其實這麵牆壁並不空的,隻是老身把畫給隱匿了起來。”順著李墨娘手指的方向,鹿慶豐看到的是一麵空空的牆壁。


    李墨娘不知從哪兒拿出一盤沉香線,點燃後,就放在那麵牆壁底下。沉香線燃著時,散出了一股濃濃的書墨香。煙路順著那麵牆壁升騰爬去,牆壁上竟隱隱地有些淡淡的墨跡出現,隨著沉香線的熏陶,沒多久,一幅壁畫竟出現在鹿慶豐的眼前。


    鹿慶豐吃了一驚,看著壁上陡然出現的畫,畫的乃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一隻腳踩著淩波微步,一隻腳被一片荷葉擋住了,看神態正逆水而行,而她的周邊,開滿了粉嫩的荷花。畫的落款是:曹子軒。


    李墨娘看著壁上出現的女子,眼神陷入了迷沼。過了一會兒,她黯然神傷道:“表麵上仙兒嘴角含笑,可是她活得並不自在。今夜既然鹿書生撞見了此畫,不妨也請仙兒下來,或許你可以幫她一把。”


    李墨娘的話有頭無尾,讓人費解,鹿慶豐正想問個究竟,話還沒出口,那扇本來關緊的朽門又開了,這次是被撞開的。從外頭奪門而進的是兩個五大三粗的賊漢子,兩人竟挾持著一個跛足的小娘子。他們當中,一人抓把鬼斧,一人提把短刀,肩上背個黑包袱。


    “喲,原來這個破宅竟有主了,難道小娘子與他們是一夥的?”提短刀的發問。提鬼斧的晃了一下斧頭,凶狠狠地說:“怕個鳥!”


    原來兩位賊漢子剛在鹿州城做了樁強盜買賣,撤出鹿州城時,碰到這鬼天氣,二人遂在此孤地尋處避雨。沒承想,剛到這破宅門口,遇見個美豔娘子,也要推門而進,他們哪能放了這到嘴的肉呢?


    鹿慶豐一見那小娘子的模樣,那不正是壁上的仙兒嗎?隻可惜跛了一隻腳,走起路來,一高一低的,破了形象。再見那小娘子一臉愁容,估計是被這倆賊漢嚇的,鹿慶豐便壯起膽子指著賊人道:“你們怎可對小娘子無禮!都說好漢不跟女鬥,欺負女流之輩,那是下三濫的混混所為。”


    話雖如此出口,可鹿慶豐哪見過賊人帶血的鬼斧,腿肚子仍忍不住在發抖。賊人一見鹿慶豐的孬樣,便把他提了起來,嘲笑道:“就你這文弱書生,中了皇榜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個欺軟怕硬的昏官,休想逞強,不如先砍了。”說著,便要舉起鬼斧。


    李墨娘忙勸道:“好漢斧下留人,這位鹿書生可是老身請來給小女立照存影的,好歹也讓他畫好,再殺不遲。若好漢也想留個英姿,鹿書生當然也可效勞。”


    賊人也想消遣,索性信了李墨娘的話。李墨娘向鹿書生使了個眼色,跛足小娘子忙去研墨,李墨娘湊到鹿書生的耳邊,說了一通話。鹿書生頗有些懷疑,不過,仍蘸足筆墨,疾飛勁走,隻幾筆,就勾勒出了兩位賊漢子的麵目和虎背熊腰的身體,接下來,鹿書生按李墨娘所說,畫了一條粗粗的繩索,牢牢捆住畫中的兩個賊漢子。


    這時,李墨娘吹熄了壁上的燈籠,古宅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等跛足小娘子重新點燃後,在破屋角落裏,兩個賊漢子不知怎的已被捆綁在地,嘴裏塞了破布,叫嚷掙紮不得。再看鹿書生筆下的賊漢子,果然嘴裏也塞著破布,如出一轍。鹿書生不禁冷汗淋漓,感覺詭異之極。


    收拾了賊人後,李墨娘向鹿慶豐招了下手:“老身看你筆力不俗,果然沒讓人失望,你能否再幫老身一個忙?”


    李墨娘拉鹿慶豐來到壁畫前,歎了口氣道:“當年曹書生趕考路過此地,留下此幅墨寶,隻可惜仙兒有一隻腳他沒有畫全。”壁畫上,仙兒的一隻腳,確是被荷葉給擋住了。鹿慶豐愛莫能助,說荷葉既已遮了腳,他難再畫全。


    李墨娘道:“這個不難!”隻見她的黑袍子往壁上荷葉一遮,那荷葉竟像被海綿吸走似的,留下了一塊空白的地方。


    鹿慶豐拿筆蘸墨,果然順著曹書生的筆法,補全了畫中仙兒的一隻腳。鹿慶豐再見小娘子走路,竟如正常人一般,不再跛足。她歡快地圍著李墨娘打轉,步步生風。隻見她閃到鹿慶豐的跟前,作揖謝道:“多謝公子!”


    李墨娘也說話了:“老身與仙兒孤守古宅,天天期盼,能有似你等書生前來借宿,可來的不是懶漢,就是乞丐,還有這般盜賊,這願望終究落空。仙兒乃是用老身的墨汁畫成的,與老身息息相關,老身不願這麽貌美的女子,頹廢在這麵舊牆上,便用隱術藏匿了墨跡,不讓汙濁之人看到。當年因曹書生一時疏筆,竟讓她在畫中落下足疾,老身不忍見啊,今天終借你貴筆,治好了她的跛足之症,實乃幸事。”


    這時,已是三更天了,屋外仍是狂風亂雨大作,那兩個被綁在一起的強盜已沉睡過去,鹿慶豐聽著李墨娘的話,似夢非夢,不禁靠在桌子上,也睡迷糊了過去。


    這一宿,挨到天亮,古屋外的天早已放晴,李墨娘和畫中仙兒已沒了蹤影。


    一隊官差路過驛站邊,在古宅的門楣下,發現了一把鬼斧和一把短刀,料定古宅有異樣,便讓幾個兵差撞門而入。


    不一會兒,隻聽兵差回報:“曹大人,強盜果然在古宅,是被一個書生製服的,不過古怪的是,捆綁住強盜的不是一條真正的麻繩,而是一條畫在強盜衣服上的墨繩。地上有個包袱,正是贓物。”


    鹿州縣官曹子軒,初到鹿州就任,為整頓鹿州城的風氣,對一應大小案件皆親自帶兵出馬,昨夜鹿州城的一個員外府上遭了劫,管事的被殺死了一個,官兵今早出動,想不到這麽快就找到了盜賊。


    曹大人走入古宅,驀然看到壁上的那幅畫,筆墨如新,吃了一驚,這不是當年自己暫住此處,一揮而就的嗎?他也看到了那一條捆住強盜的虛無的墨繩,不禁握住鹿慶豐的手,褒讚他真乃少年英雄,竟筆墨擒賊。


    這時,曹大人的目光落到桌上那塊徽州墨上,墨身上鐫刻著一隻金雲雀,他欣然笑道:“昔日我在趕考途中,無意間救過一位道人性命,道人贈我這塊墨,說此墨乃是墨魂,靈著呢,祝我高中榜首。我竟大意把此墨遺落在此,不過當年,也是借了道人吉言,榜上有名。”


    那塊遺失的墨魂,曹大人親手交給了鹿慶豐,並祝他考取好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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