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天空的雲彩燃燒了起來。


    金光灑下,老舊的磨坊更添古老的意味,水車緩緩轉動。


    “嘩啦~嘩啦~”


    攪動得平靜的河水泛起了波瀾,粼粼波光閃爍。


    “呼~”


    清脆的水流聲中暗藏規律的呼吸映襯著,反而使得整個磨坊更加靜謐。


    循著呼吸聲繞過水車,來到穀倉。


    金色的稻草上,九個身著皮甲的獵魔人雙手平放大腿,閉目冥想。


    忽地某一刻。


    規律的呼吸聲突然紊亂。


    兩雙眼睛猛地睜開,對視一眼後,沒有起身,而是認真觀察著其餘七個獵魔人。


    隨後,如同約好了一般。


    在靜謐的流水聲中,獵魔人相繼醒來,然後在艾林和維瑟米爾的目光下,噤聲,幸災樂禍地打量著沒醒的人。


    直到最後一個人茫然地醒過來。


    一睜開眼就被眾多挪揄的目光打量,立刻就打了一個機靈,環顧四周後,苦笑:


    “又是我?”


    眾人哈哈大笑。


    “看開點,艾阿斯,至少你比我們多休息了一會兒。”克雷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都收拾收拾準備出發。”維瑟米爾出聲道,“艾阿斯負責清理水鬼殘留的血跡和屍體……”


    最後一個醒來的年輕獵魔人隻能有氣無力地應一聲,皺著眉頭將愈發腥臭的血肉,一個個扔進河中。


    這是個修煉冥想的小遊戲。


    正如艾林、修斯、邦特和弗雷德當初下山時,未按時醒來的獵魔人隻能自己出錢解決一日三餐。


    不過為了遮掩行蹤,一行人自然無法像當初那樣,大搖大擺地一邊趕路,一邊接委托。


    所以除了艾林和維瑟米爾之外,其他獵魔人都沒錢,當初的獎懲規則自然也就不適用了。


    於是。


    維瑟米爾和艾林商量過後,便定下最後一個從冥想中醒來的獵魔人清理一行人遺留的痕跡。


    當然也隻是簡單的處理。


    譬如拋屍河中,避免怪物屍體上的傷口,尤其是法印造成的傷勢被發現……


    這樣就夠了。


    畢竟。


    哪會這麽巧,荒郊野嶺的危險地方正好能碰到人,碰到的人還不僅能辨別出獵魔人留下的痕跡,也正好和他們有仇?


    概率太低了。


    “噠噠噠~”


    馬蹄聲子空曠的磚石地麵


    年輕的獵魔人牽好馬,嬉笑著目視艾阿斯苦著臉清理水鬼腥臭的屍體,時不時打趣兩句。


    “撲通~”


    “撲通~”


    最後一具零散的水鬼屍體被扔入河中。


    “克雷……”艾阿斯翻身上馬,“就你殺的水鬼最零碎……手臂、頭、腸子、腿和腳……我渾身都是水鬼身上的腥臭味,下次就不能少砍幾刀……”


    “又不用我收拾,為什麽要聽你的?”克雷笑著做了個鬼臉。


    “哈哈哈~”眾人哈哈大笑。


    “你——”艾阿斯氣急敗壞。


    “好了,”維瑟米爾出來打圓場,“艾阿斯,下次冥想注意感受體內環境變化,克雷也是,在野外盡量狩獵魔物,盡可能避免傷口過大,流血過多……”


    “下午那幾波水鬼,都是嗅著血腥氣來的……”


    艾阿斯和克雷隻能縮縮頭應是。


    “是,維瑟米爾大師。”


    “我知道啦,維瑟米爾大師。”


    獵魔人大師滿意地點點頭後,抬頭看天。


    夕陽將至地平線,天色昏沉。


    維瑟米爾收回目光後,偏頭看了眼艾林,見他微微頷首,便道:


    “時間差不多了。”


    “銀劍藏好,戴上兜帽……出發!”


    ……


    另一邊。


    因為村子裏對村外環境最熟悉的獵人昨晚慘死家中,班拉磨坊的雇工也死的死,逃得逃,其他的也不知道藏到了哪裏,村長還是跑到了臨近的村子裏,才找到熟悉路線的人。


    來自班·阿德的一行人,臨近傍晚才正式踏上了前往班拉磨坊的路。


    這令一向以溫和謙遜的外表示人的森尼,也不由得有些煩躁起來。


    當然。


    更深層次的令他煩躁的原因,並不是那些下等人的拖遝,或者說這隻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原因。


    自從不自量力的傑恩斯瞞著大家,搞出天球交匯,害死了國王。


    他們激進派似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本已達成默契的亨·格迪米狄斯,因天球交匯和國王之死對學院造成的動蕩和破壞,與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產生了非常明顯的裂痕。


    這裂痕如今對他們造成的破壞和桎梏難以估量。


    新王戰爭征召的男巫過半都來自激進派、正在進行的研究經費被克扣、限製部分研究開放、甚至現在連出行都被製約了……


    如今的激進派簡直像是被關進了籠子,又係上了韁繩的獅鷲。


    輾轉騰挪無不受限。


    唯一令他有些欣慰的,便是國王的權利因舊王之死得到了削弱,屬於他們激進派夢想的男巫國度距離現實,似乎前所未有得近。


    但即便是這一點。


    來自交好貴族的陽奉陰違,狼學派異樣的活躍,都令那必將到來的美好未來蒙上了陰霾。


    “法師大人……”


    下等人的諂媚語氣,打斷了森尼的思考。


    “前麵穿過一片小樹林就是……”


    一句完整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停住了。


    隊伍的前方也傳來的一陣騷動,離開城池時專門挑選的精銳守衛,擺出了警惕地陣型。


    森尼循聲看去。


    遠處朦朧夕光映照下,茂密的林地中奔馳出了九個騎士。


    細看過去,皆身著皮甲,戴著黑色兜帽,腰挎長劍。


    這些騎士從樹林中竄出來後,似乎也沒想到會遇到他們這一群人,也同時警惕地拉住了韁繩。


    “希律律~”


    暗沉的金色輝光照耀,馬嘶聲長鳴。


    “鏘!鏘!鏘!”


    金鐵交鳴,長劍出鞘。


    兩支隊伍在距離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停住了。


    “你們是什麽人?”


    隊首的護衛警惕地大喊一聲,通通抽出了長劍。


    包括森尼在內的五個法師,也在瞬息之間,熟練又不動聲色地引動身上的魔法配飾,給自己加上了各種防護和強化。


    各種顏色的魔法輝光,在暗沉的天空下,不要錢似的迅速閃爍。


    不由得他們不謹慎。


    因為隻是出城解決班·阿德附近肆虐的水鬼,他們每個人隻帶了一個法師護衛。


    學院每年或是為了材料,或是為了周圍工坊農田的安全,都會定期清理強大的魔物巢穴。


    即便現在水鬼肆虐,以水鬼的速度還有腦子,這些護衛怎麽說,也是綽綽有餘的。


    可對麵那些突然冒出來的武裝團夥可就不一樣了。


    三十米內,戰馬的一個衝鋒。


    他們這些法師說不準連一個法術都來不及釋放,護衛就會被突破,敵人的長劍插入他們的心髒。


    緊張的氛圍如同臨近火源的黑火藥一觸即發。


    對峙了好幾秒。


    “各位法師大人,我們是來自亨佛斯聯盟的傭兵團,聽說科德溫與亞甸戰爭得火熱,尊敬的國王拉多給的賞金也多,所以就帶隊過來支援。”領頭的一個略有些沙啞的嗓音道。


    “為什麽戴著兜帽,不以真麵目示人?”護衛又厲聲問道。


    五個全副武裝,甲胄齊全的騎士,聽到是傭兵還隨著這聲斥問,操控著馬向前逼近了幾步。


    那沙啞的嗓音滯了滯,沒有立刻回答,身後一行傭兵也沒有將兜帽摘下。


    氣氛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好了,伊萊特。”森尼這時忽然出聲了,“既然是為了前線而來的勇士,就不必苛責太多。”


    “是,森尼大人。”隊伍最前列的守衛偏頭應道。


    不過他並沒有操控著馬後退,反而眼睛一直停留在對麵幾個人身上。


    “我知道亨佛斯聯盟的戰爭傭兵實力強悍、紀律嚴明,你們是什麽傭兵團?”森尼溫和地問道。


    “法……法師大人,叫沃爾福特傭兵團。”沙啞的聲音不知為何音調聽著有些奇怪,又有點莫名的熟悉。


    不過看樣子隻是一個發戰爭財的普通傭兵團罷了。


    森尼便也沒細想。


    “我們人少,讓即將為科德溫而戰的勇士們先行。”森尼語氣溫和,一扯韁繩,向右側地勢為高的草地行去。


    其他幾個法師和護衛聽到命令,也跟著挪動。


    不過目光依舊盯著那群傭兵。


    “謝謝諸位法師大人。”那沙啞的又莫名熟悉的聲音道。


    緊跟著。


    “噠噠噠~”


    馬蹄聲響起。


    傭兵團一行九人慢慢從狹窄的道路上走過。


    雖然他們都帶著兜帽,不過森尼敏銳的感知,能感覺到那一道道視線在審視警惕。


    兩個隊伍的距離越來越近。


    對麵傭兵團除了領頭的兩個人,其餘人的動作都非常的緊張僵硬。


    “兩個老兵帶七個新兵……”森尼嘴角勾了勾,“這傭兵團的隊伍配置,倒是挺有趣的。”


    “戴著兜帽難不成是為了隱藏年齡?”


    起了興致,好多年未曾見過傭兵團的男巫,兩隻眼睛仔細觀察著對麵的隊伍,在心裏揣度著。


    他想看看除了兜帽和隊伍配置之外,現在的傭兵與幾十年前的相比,還有什麽區別。


    這一觀察,還真的被他發現了奇怪之處。


    傭兵騎馬行近之後,昏暗光線下,在遠處樹林背景下看不清的特征,現在也變得清晰了。


    不知道為什麽。


    除了領頭的兩個傭兵肢體還算輕鬆,沒什麽小動作。


    餘下的人,腰間歸鞘的長劍劍柄上放著左手,右手沒有拉著韁繩,反而微微懸在半空。


    “這是什麽警戒姿態?”


    森尼疑惑。


    另外。


    一行九人的馬背、馬腹上都包裹著黑色的,一般隻用貴族才會加上的馬衣。


    馬鞍下微微隆起,像是藏了什麽東西。


    更特別的……


    當那些傭兵們距離最近時,除了開口的那個之外,其他傭兵的身形在兜帽和皮甲之下都變得小巧了很多。


    “難不成這是一個以女人為主的傭兵團?”


    “這樣一來,為了避免被騷擾和小看,不願意摘下兜帽倒也是情有可原的……”


    森尼又推翻了自己剛才的猜測。


    女人當傭兵並不奇怪。


    不過大規模收納女性作為傭兵的,森尼也隻聽說過來自藍山的另一邊,以巨龍作為徽章和旗幟的國家澤瑞坎。


    在那裏,有整個世界最危險的女人。


    她們穿著獅子毛做成的衣服、臉上刺青,是天生的傭兵,在戰場上和床底之間戰無不勝。


    森尼越是思考越是疑惑。


    他甚至猜測過這一群人不是為首之人口中的傭兵,而是某個人口販子。


    可對麵馬匹上的每一個人又都是自由的,後麵的幾人雖然動作生疏一些,但從剛遭遇時拔劍的速度來看,肯定也經過專業的訓練。


    每一個猜想剛產生,就被他以充分的理由推翻。


    這令一向自負的法師眉毛擰得越來越緊,好奇地仿佛心髒又貓咪在撓。


    他想要讀心,但與傭兵們的距離卻恰好卡在他的施法範圍之外。


    “等……


    森尼忍不住了,開口阻攔。


    這時……


    “多謝法師大人們讓路!”


    為首的傭兵卻在他剛吐露出一個字的時候,就出言打斷。


    緊跟著。


    也不等他們回複,一行九人便操控著馬匹,越過了他們,猛地朝著遠離他們的方向,飛馳而去。


    “森尼大人,要追嗎?”領頭的護衛問道,“這個距離我們能追上……”


    森尼望著迅速遠去的九個背影,臉上陰晴不定。


    瞳孔中閃爍著或藍、或紅、或褐、或青的魔法輝光。


    不過。


    直到那一夥可疑傭兵們的身影,消失那片樺樹林中,森尼也沒有做出任何行動。


    許久。


    夕陽已經徹底落下了地平線。


    天地之間僅餘下一團薄涼的餘光。


    “不用了。”


    “繼續趕路吧,除了班拉磨坊,班·阿德周圍還有很多地方的水鬼需要清理。”


    森尼搖搖頭,收回目光。


    然後偏頭冷漠地望向被嚇得瑟瑟發抖,縮成一團的下等人,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不想再戴上一向柔和的偽裝,冷冷道:


    “帶路。”


    “是……是……班拉磨坊就在前麵。”


    “呼~”


    “呼~”


    風聲中,幾個光球從周圍的男巫手中飄向前方。


    森尼望著被光球照亮的白森森的林地,心裏突然有了一個預感。


    班拉磨坊……


    他能在那裏找到這夥奇怪傭兵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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