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月明星稀。


    萬籟俱寂,唯有蟲鳴的時間,兩個背著雙劍的身影行走在無人的曠野。


    “尋蹤還是我教給你的……”維瑟米爾神色複雜,慢艾林一步跟在他身後,“但現在我已經看不懂了,若不是知道你的為人,我甚至懷疑,你是在敷衍我,不想去救埃爾尼和克拉爾……”


    他教給艾林的尋蹤技巧,依靠的是獵魔人獨特的嗅覺變異器官。


    對付水鬼、食屍鬼之類有異味的魔物,血淋淋、亂糟糟的凶案現場,又或者封閉的空間會很有用。


    但在這種曠野,追的又是毫發無傷,沒有異味的人類。


    尋蹤對此毫無作用。


    當然他做出夜裏追上去,營救年輕獵魔人的決定,自然不是失去了尋蹤就沒有辦法的。


    隻是要仔細辨別那兩人留下的腳印和馬蹄印,會很慢。


    至少……


    在這荒草蔓生,痕跡踢印很容易就被自然掩蓋的曠野,沒辦法如艾林一樣,僅是半低著頭,步速幾乎與日常相仿。


    就好像被植物覆蓋、連月光都照不到的地麵,有條無形的獵犬在引路。


    “一些小技巧罷了……”艾林的目光看著地麵,泛著紅光的馬兒四蹄,無聲地前行。


    “小技巧?那我能學會嗎?”


    艾林身形微不可查的滯了滯:“那……那恐怕不行。”


    特殊技能欄的尋蹤,更像是賽博朋克裏安插在身體裏的芯片改造,而非他自己的技能。


    正如【狩魔】無法教給別人,尋蹤自然也是無法傳授的。


    “沒事,我也就是……問問……”維瑟米爾忽然想到了什麽,又或者想轉移話題似地頓了頓,“剛才你判斷出那該死的男巫用了化形封器咒,還在我房間留信挑釁,也是這個技巧?”


    “是的。”艾林點頭。


    “獵魔人之瞳真好啊,”維瑟米爾的語氣中透著羨慕,但緊跟著有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你小子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了……”


    許久沒聽人說過獵魔人之瞳這個古老的詞匯了。


    乍一聽到艾林還愣了幾秒,才意識到獵魔人大師是誤會“尋蹤”,是由“獵魔人之瞳”,這個被首席編出來掩蓋他“奇跡之子”身份的能力,帶來的。


    聽到這個詞,艾林腦海中忽然出現了頹廢黑發灰瞳的中年男人。


    “也不知道索伊首席有沒有從哈克索的背叛和死亡中恢複過來。”


    自從回到凱爾莫罕後,他隱隱發現首席對他的態度似乎發生了些變化。


    經常在他訓練學徒時,站在學徒訓練場邊觀察,但不是在觀察學徒的進度,而是……在觀察他……


    【想當首席嗎?】


    渾厚沙啞的聲音,回蕩腦海。


    “怎麽了?”


    維瑟米爾察覺到身前背著雙劍獵魔人的呼吸,在異樣地起伏。


    “沒什麽。”艾林搖了搖頭,繼續前行。


    先幹正事吧……


    自己手下獵魔人都護不好,想什麽首席呢?


    威戈佛特茲留信上所說的八百米並不遠,走了沒多久兩個人邊看到了月光下黑色鋸齒狀的樺樹林。


    隻不過這裏隻是信上所說的明天中午會麵的地點。


    空寂的林地中隻有某些雀鳥、野獸聳人的叫聲,沒有人類生活的氣息。


    威戈佛特茲和女巫隻是路過這裏,並沒有在這露營。


    幸好。


    他們沒有使用傳送門傳送走。


    紅色的足印在這裏並沒有消失,而是繞過了樹林,步上通往溫格堡的大道。


    “威戈佛特茲明顯瞧不起我們,”艾林繼續看著路,“所以警戒的準備必然不會那麽重視。”


    “我有一套可以隱身消音的魔法道具,一會到了地方,你先藏一藏,等我先……”


    “你也可以把隱身消音的道具給我,由我潛入,你藏在一邊……”沒等他安排完,維瑟米爾便不滿地打斷,“難不成你還怕我私吞了道具,逃走不成?”


    “當然不是,”艾林苦笑一聲,但也早有預料,“可除了隱身消音的道具之外,我還有蜃珠可以製造幻象……”


    “我也……”


    見獵魔人大師還要反駁爭取,艾林打斷:“蜃珠隻有我能用,這是薇拉女士專門下的法陣……”


    “有隱身和消音的道具就夠……”維瑟米爾還欲再爭。


    “我還會一些貓學派的暗殺步伐,懂得男巫的一些弱點……”話音未落,艾林立馬按照貓學派雙手劍中的技巧,輕身輕步地一條。


    轉瞬間像隻野貓一樣單腳穩穩落地,踩在雜草叢生,碎枝碎蔓的荒地上,竟然無聲無息。


    更奇特的是。


    不僅是腳步聲維瑟米爾沒有聽到,運動時正常的骨骼摩擦、空響,甚至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維瑟米爾愕然沉默了幾秒,暗金色的瞳孔都震驚得豎成了一條線。


    他又不是沒和貓學派的獵魔人打過交道。


    艾林這樣的技巧,貓學派獵魔人當中,能做到這樣的都屈指可數,說不準都隻有貓學派的領袖特雷修斯能做到。


    “你……你為什麽學……不是……你從哪裏學來的那些渣滓的技巧?”


    維瑟米爾看著艾林踩在一個碎枝上的皮靴,竟是直接口吃了一般。


    “沒事琢磨的。”


    “沒事……琢磨?”維瑟米爾無語。


    這是沒事琢磨就能達到這個程度的嗎?


    再瞧不起貓學派,獵魔人大師也不從未否認他們在殺人技藝上的精湛,還有難度。


    貓學派從根子上的訓練方法就和他們不同,怎麽可能學得這麽輕鬆。


    可維瑟米爾張張嘴想駁斥些什麽的時候,又想到艾林在狼學派劍術、法印、煉金還有煉藥上的成就。


    尤其是煉藥。


    能將一個獵魔人大師的感知,直接永久提升近五分之一,還附帶敏捷、魔力的魔藥……


    血色的紅狐薇拉能煉製出這樣的魔藥嗎?


    懸!


    維瑟米爾思考了一下,在心裏搖了搖頭。


    要是能煉製出來,以薇拉的性格早就公布於世了。


    所以……


    能煉製出這樣一種魔藥……在半年之內煉製出這樣一種魔藥的艾林,在煉金術上是一個什麽水平?


    有這樣的天資,憑什麽就不能“琢磨”出,那些垃圾的殺人劍術。


    想清楚後,維瑟米爾頓時麵色難看地閉上了嘴巴。


    好一會兒,他才道:


    “為什麽要花時間琢磨那些渣滓的肮髒殺人技術,獵魔人隻要……”


    “獵殺魔物就行了?”艾林熟練地接了一句。


    被打斷的維瑟米爾愣了一下,點點頭。


    “可我一會兒就要用到了啊,”艾林歎了氣,“而且可以想見的未來,會用到這些肮髒劍術的地方,估計……估計也不會少吧……”


    維瑟米爾沉默了。


    月光的清冷。


    明明是炎熱的夏季,但被這白霜一樣的月光,穿過薄薄的雲,灑在身上,卻奇怪地令人有些發寒。


    “我是你的遊曆導師,還是我去吧。”


    “不,你已經不是了,維瑟米爾。”艾林笑了笑,“這是你今天下午親口說的。”????維瑟米爾頓時被梗了一下,沒好氣地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


    “啪~”


    一聲脆響。


    艾林配合地沉了下肩膀。


    不過維瑟米爾並沒有笑。


    “那是魔源……太危險了。”


    “不危險的,我準備充足,”艾林回頭,眼神堅定,“埃爾尼和克拉爾他們的安全最重要……你知道的……我才是最適合的人。”


    維瑟米爾不說話了。


    艾林便知道他答應了。


    “放心,我有把握的,”他安慰了一句,“若是沒有被發現,救了埃爾尼他們就走自然最好,但若是被發現了……”


    “你對付那個可能存在的女術士,我來應對威戈佛特茲,要是你那裏的戰鬥結束得早,還能來幫我。”


    維瑟米爾還是沒說話。


    艾林也沒有強求一個回答,他知道到時候維瑟米爾一定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離開白樺林,兩個獵魔人擔心距離威戈佛特茲的距離不遠了,便不再說話。


    空氣中隻有夏蟲的哀鳴、刻意放輕的腳步,以及呼呼的風聲。


    直到……


    正低頭循著紅色的踢印前行的艾林,忽然感覺後背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瞬間止步。


    緊跟著隻來得及回頭,瞥見暗金色的獸瞳,就閉上嘴巴,順著維瑟米爾的牽拉劍鞘的力道,悄然藏進了路邊的雜草中。


    “怎麽了?”藏在雜草中的艾林用眼神示意。


    維瑟米爾伸出食指指了指耳朵,然後看向了道路的盡頭。


    下一刻。


    艾林便不需要問了。


    “叮叮~”


    清脆但稍顯急切的鈴聲從南方的巨大黑暗中蔓延出來。


    說實話,在夜裏,在這片空曠的荒野中……


    這鈴聲簡直如同前世鬼怪傳說中催命的鈴聲,詭異而又陰森。


    維瑟米爾和艾林麵麵相覷。


    若是普通人,可能會以為這是什麽陰魂鬼怪。


    但怪物學識充沛的獵魔人自然知道,這並不符合任何一種妖靈類的魔物的特征。


    何況這裏還有一種幾率更高的可能性……


    無奈地從維瑟米爾戲謔的神色讀出“看來不需要我們再爭誰潛伏,誰等待了”,艾林循聲望著隱約鈴聲傳來的方向,心中困惑。


    這鈴聲真是來自威戈佛特茲嗎?


    “叮叮叮~”


    急切的鈴聲越來越近。


    道路盡頭出現一個附在半空中的光點。


    “光亮術……”艾林心頭一動,看了維瑟米爾一眼。


    毫無疑問……


    這個時候,出現在排斥男巫的亞甸王城附近,會使用光亮術的巫師,隻能是綁走了獵魔人的魔源威戈佛特茲。


    可雪紡紙上約好的時間難道不是明天中午嗎?


    這鈴聲又是什麽?


    他們是來找我們的?


    一舉一動都顯得傲慢不已,仿佛任由他們反抗都逃不出去的威戈佛特茲會耍詐,特意留下挑釁的言論降低他們的警惕性,方便夜裏偷襲?


    這……這說不通啊?


    兩個獵魔人都一臉疑惑。


    但事情就是發生了,而且叮叮叮的陰森鈴聲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漸漸地馬蹄聲都能被兩個獵人聽得清清楚楚。


    兩匹馬,符合特征。


    現在隻剩下一個問題了!


    暗中營救年輕獵魔人的計劃被突發狀況打破,現在該怎麽般?


    伏擊!


    艾林和維瑟米爾對視一眼。


    暗金和湛藍的貓瞳,同時露出暴戾的凶光。


    月光皎潔。


    即便不使用貓眼魔藥,獵魔人也能借著微光看清敵人。


    但巫師不同,再強大的巫師,也無法在夜間視物。


    好機會!


    “沙沙~”


    細微的摩擦聲中,他們輕輕向身後又藏了藏,避免被光亮術照到,提前打草驚蛇。


    潛伏好的獵魔人悄無聲息地同時從藥劑袋中,取出巨食屍鬼煎藥喝下。


    輕輕打開暴風雪的瓶塞,將暴風雪叼在嘴裏。


    然後右手虛握銀劍,左手邊放好北風炸彈。


    姿勢不好看,但關係到同伴、學徒和家人,獵魔人隻想贏。


    “叮叮叮~”


    屏住呼吸,眯起雙眼,防止夜間的貓瞳反光驚動敵人。


    兩匹馬越來越近。


    借著眼角的餘光,已經能模糊看見光亮術的照耀下,馬上兩人身影。


    獵魔人甚至聽見了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在討論。


    “……班·阿德……人……”


    “……亨·格迪米狄斯……森尼……去……評議會……”


    ……


    那討論聲因為距離,先是斷斷續續,然後才漸漸清晰起來。


    “那七個獵魔人不是伊拉爾的星辰幻象出現異常的原因,幻象中他們的影子很清楚……”男聲道。


    “你覺得問題在剩下的兩個獵魔人身上?”女聲應和。


    “我不知道,但有可能。當然我更傾向於,伊拉爾的星辰幻象本身有些我們還未探索出的參數……”


    “這讓你更興奮了?”


    “是的,”男聲爽朗地大笑,“若真是如此,這一趟出行可以稱得上是收獲滿滿,隻要……”


    “再抓住那兩個漏網之魚驗證。”


    ……


    女聲似乎很喜歡這種一來一和,提前猜出男聲意圖或話語的遊戲,清脆悅耳的笑聲連綿著很動聽。


    兩個獵魔人當然也很喜歡。


    伏擊時,敵人的注意力被分散,那自然最好了。


    近了……近了……


    明亮光球飄過的刹那間,獵魔人雙目圓瞪,猛地握緊了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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