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林差一點就死了。


    真的隻差一點。


    爆炸的衝擊波將他猛地吹飛,回神後就看北側山崖嶙峋銳利的石頭,在極速靠近。


    他是有不下於水鬼的魔力眷顧,可是鈍器傷害一樣可以致死。


    民間對付水鬼的最常用的辦法,就是漁網束縛,然後亂棍鐵錘砸成肉泥。


    所以他能做的,隻是在半空中調整姿勢,避免臉部撞擊,盡量讓自己死得有個人樣,不對隨後找到他屍體的維瑟米爾、伊安娜這些熟人造成更多的傷害。


    當然。


    可能也不會死,畢竟狂獵的征伐甲胄還被他穿在身上,說不準他會在千鈞一發,符合甲胄判定的情況下,被傳送到狂獵的老巢——提爾·納·利亞。


    但說實話,艾林不覺得他一個獵魔人,在“獸吼:狂暴”後,極度虛弱的情況下,傳送到艾恩·艾爾的地盤上後,會像前世中那樣……


    遇到某個善良美麗的精靈姑娘,治好傷,在提爾·納·利亞大殺四方,獲得至寶,然後戰神歸來。


    更有可能的劇本是……


    他被艾恩·艾爾的精靈賢者占卜到,就像希瑞和葉妮芙在威戈佛特茲的斯提加城堡中的遭遇,被關在某個地牢或實驗室。


    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實驗中,實驗如何從他的身體中剝去阿德·蓋斯之門,乃至狩魔手記,最後在極度的屈辱和痛苦中死去。


    因此。


    在快要撞到崖壁前的幾個眨眼的功夫,他甚至在思考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要不要收回狂獵的征伐甲胄?


    或者換句話說,是賭一把在提爾·納·利亞活下去的概率,還是痛快的死去?


    奇特地……


    當這個問題在艾林的腦海中出現後,他竟覺得後者似乎……更有吸引力。


    下一秒。


    “呼~”


    從地麵突然吹來一道狂風,他擦著崖壁,被這狂風掀翻到了天空。


    “大獅鷲?”


    艾林在半空中旋轉,呆愣了一下。


    他不是沒想到傳信給大獅鷲,隻是【狩魔】之後,他剛意識到這個問題,劇烈的爆炸便將他炸得暈乎乎的。


    醒神之後,崖壁近在眼前。


    區區三、四秒的時間,連想個遺言都不夠。


    何況讓身處穀口的大獅鷲,注意到他這個主人在哪,從地麵上起飛,還要躲過爆炸的餘波準確抓住他。


    隻是沒想到大獅鷲竟然這麽有操作。


    “唳~”


    大獅鷲似乎感應到了艾林的想法,在腦海中傳來了一股子驕傲的情緒,像在討要表揚。


    隨後旋轉中的艾林,便感覺胸甲的後領被叼起,眼前一花。


    大獅鷲獨有的腥膻味潮水般湧來,他被埋在了堅硬的黑色鬃毛中。


    “真是好女孩!”


    他在腦海中誇獎了一句,用盡身體內最後的力氣,抓緊了手邊的鬃毛。


    “唳~”


    大獅鷲滿足地清啼一聲,扇動著翅膀,飛上了高空。


    “活下來了……”


    夏夜涼爽的風吹著,艾林長出一口氣,渾身都舒展了下來。


    昏昏沉沉的睡思和全身隨同的肌肉,也在此刻找上門,稍一牽扯肌肉便酸痛無力。


    不過他並沒有任由睡意,催促他閉上雙眼,而是咬了咬舌尖,又打起了精神。


    畢竟……


    一切還未結束。


    艱難地從試劑袋中掏出白蜂蜜,喝下,驅除毒素。


    眼眶邊緣漆黑迸起的血管,隨血液中魔藥的毒素隨汗水被代謝,漸漸消退,這令艾林的臉色好看了很多。


    但當他意念一動,將狂獵的征伐甲胄收回狩魔手記……


    增強施法強度的“護脛·魔增”消失,讓心髒旁的變異器官,如冬天的山泉一般幹涸。


    強化力量的“護手·鐵握”,則令他臉色驟然像死人一樣蒼白。


    兩者相加,艾林雙手無力地一鬆,差點被高空中的狂風吹下去。


    “唳~”


    大獅鷲擔憂地啼鳴,翅翼傾斜。


    “好女孩,我沒事。”艾林大口喘息,雙手顫顫巍巍地又握緊了大獅鷲的鬃毛。


    “【狩魔】下的‘獸吼:狂暴’雖然威力幾倍於過去,但副作用也同樣倍增了,”他感受中四肢百骸傳來的的濃烈虛弱,“我現在的力量,不會超過一個五六歲的稚童……”


    “至少需要兩天的時間才能完全恢複。”艾林歎了口氣。


    兩天……


    以往這個數字最多時候也隻有兩個小時,最短隻要“獸吼:狂暴”結束得夠快,半個小時就夠。


    而且還不會像現在這樣,別說尖刺魔和巨食屍鬼了,農夫的一根草叉說不準都能致他於死地。


    “不過驅逐了邪神,兩天其實也沒什……”


    艾林話音未落,耳朵忽然動了動。


    爆炸聲漸漸消失之後,地麵上似乎……傳來了人聲……


    不,更準確的說是歡呼聲。


    喧嘩愉悅的歡呼,自地麵蒸騰而上,直上雲霄。


    那種快樂開心的情緒,即便在幾百米的高空中,都感染得艾林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還不止如此。


    有人……不……所有人都在呼喊著他。


    他聽見了他名字,聽見了他各種令人尷尬的稱號,聽見了……


    他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痕跡……


    “感覺還不錯!”艾林笑了笑,自身體深處湧來的疲憊都似乎減弱了不少,“不過又是艾爾蘭德的騎士,又是五月節國王,還有妖靈克星、藍死神……”


    “好女孩”身上哪站得下這麽多人?


    “你說是吧?”艾林笑著輕輕拍拍大獅鷲的脖子。


    “唳?”


    大獅鷲歪頭想看看後背,卻被自己旺盛的鬃毛遮住了。


    翅膀一傾斜,感覺快把艾林摔下去了,才停下。


    “哈哈哈~”


    艾林被大獅鷲的舉動逗得哈哈大笑:“不是真的人,別找了。”


    “唳??”


    插科打諢了幾句,體內的虛弱感稍稍減輕。


    雖然還是個五六歲的稚童,但扶著大獅鷲的鬃毛,已經可以正常站立。


    “是時候去報平安了,”艾林扶著大獅鷲,偏頭見下方的塵霧已漸漸散去,深吸兩口氣,在腦海中傳音,“下去吧,好女孩。”


    “唳!”


    大獅鷲似乎知道主人的身體狀況一般,緩緩扇動著翅膀,向地麵飛去。


    “好女孩越來越通人性了。”艾林又在心裏讚歎了幾句。


    隨著與地麵的距離越來越近,他的視線也忍不住匯聚在山穀中央。


    當然。


    他現在看向山穀中央升騰的塵霧,不是為了看清召魔儀式和邪神有沒有死幹淨。


    【狩魔】一向不留手腳,非常可靠。


    何況邪神最後精神波動出的語氣,也明顯說明【狩魔】讓他遭受到了巨大的“損失”,雖然……


    艾林也不知道著這“損失”是什麽,更非常好奇【狩魔】,或者說賦予他【狩魔】的狩魔手記,究竟是什麽位格,怎麽連邪神都能薅羊毛。


    他的注意力之所以集中在山穀中,是因為他記得,在驅逐邪神之前,天球交匯還送來了三個異界來客。


    食屍鬼的天球交匯送來的那個大型魔物,被召魔儀式一觸手甩得生死不知了,可以忽略不計。


    腐食魔也是小型魔物,按道理來說,召喚出來可能會比水鬼王這種級別強,但也有極限。


    但巨食屍鬼可不是小型生物,雖然弱了一點,但也是正兒八經的大型魔物。


    一隻大型魔物的天球交匯,會傳送來什麽級別的魔物?


    艾林想了想,略微催促大獅鷲加快些速度。


    召魔儀式還在時,天球交匯不管召喚出什麽都是他的助力。


    可召魔儀式被他消滅了之後,就是威脅了,尤其當人類聯軍還沉浸在驅逐邪神的喜悅之中時……


    當然,現在的他即便趕過去,也沒有戰鬥能力。


    但大獅鷲和利爪,卻能讓這個世界的重力教它們做人。


    前提是這些怪物還沒從天球交匯和邪神爆炸的影響中,恢複實力。


    不過說實話,即便它們蘇醒過來,其實也沒什麽,山穀當中還有那麽多食屍生物,也不差這兩個。


    但那兩個“天外來客”與知根知底的巨食屍鬼和尖刺魔不同,畢竟可能是陌生的大型魔物,說不清會有什麽稀奇古怪的能力。


    能簡單點解決,還是簡單點解決。


    “討伐還沒結算,就是這點不好,”艾林皺眉看著還彌散的濃煙的山穀,“現在連什麽怪物死了,什麽怪物還活著,都沒辦法搞清楚。”


    討伐獎勵還沒有結算。


    狩魔手記有一套艾林不知道原理,但非常嚴謹的脫戰判定,而且隨著他個人麵板的等級和備注中的評價越來越高,脫戰的判定也越來越苛刻了。


    剛開始在凱爾莫罕的時候,他還能利用安全脫戰結算,蹭蹭小經驗珠。


    但自從他的評價由“狩魔新人”變成“狩魔獵人”之後,基本就完全杜絕了他的小聰明。


    似乎隻有環境上的絕對安全,和他心中認為的絕對脫戰,兩個條件都滿足之後,才會進行結算。


    灰撲撲,隻有穀口那一段金光閃閃的地麵,越來越近。


    獵魔人的敏銳感官,讓他看見了歡呼著“弑神者”的人群,還有煙塵漸漸散去之後,地麵上的食屍生物。


    他沒在意自己的新稱號,雖然也略有些羞恥,畢竟他隻是驅逐了邪神,而非真的殺死祂。


    不過稱號這東西,都不是自己封的,一旦被大眾認同,想摘都摘不掉,所以和現在的艾林無關。


    但地麵上慘叫嘶吼著的食屍生物,卻讓他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連忙心念一動打開狩魔手記。


    先跳轉到係統提示看了看記錄,隨後又不放心地打開了任務列表。


    食屍生物:


    ……


    【狩獵任務:食屍鬼ii(擊殺水鬼213/250)】


    【狩獵任務:腐食魔ii(擊殺腐食魔73/100)】


    【狩獵任務:巨食屍鬼ii(擊殺巨食屍鬼13/20)】


    【狩獵任務:尖刺魔i(擊殺尖刺魔7/10)】


    ……


    “……37隻食屍鬼……27隻腐食魔……7隻巨食屍鬼……3隻尖刺魔……”


    艾林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來。


    這些數字在以往看來其實都非常多了。


    就算是三十多隻最常見的食屍鬼,以食屍鬼一般四五隻小團體出沒得規律,也要找很久。


    就不談更為罕見的腐食魔,以及大型食屍生物巨食屍鬼和尖刺魔了。


    尋常獵魔人一年都很難遇到一次。


    但是……


    但是!


    唯獨這一次不一樣,整個山穀中黑壓壓的都是食屍生物。


    稍不留神,召魔儀式收到他的影響,抬落幾下觸手,平時很難找到的食屍生物就像尋常路邊的螻蟻一般的被踩死了。


    他最後【狩魔】的那一下攻擊,說不準遲個幾秒釋放,三十七隻食屍鬼就“轟”的沒了,腐食魔、巨食屍鬼和尖刺魔同樣如此。


    尖刺魔還好,隻是一階段的狩獵任務。


    可要是二階段食屍鬼、腐食魔和巨食屍鬼的狩獵任務被意外完成了……


    光是想到這種可能,艾林就狠狠打了個哆嗦。


    以學徒鬥技大賽之後,水鬼異域融合的盛景,眼下包括女術士在內的所有人,都隻是強弩之末,根本就對付不了任何一次異域融合。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些即將到達臨界點的狩獵任務,總得找個地方釋放……”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琢磨著:


    “首先,這個地方肯定不能是艾爾蘭德,而且要實力夠強,城牆夠高……嗯……城牆高度倒也不是必要,更重要的是要能及時反應過來……”


    “這麽一想……”


    艾林若有所思地抬頭看向東北方向,繁星閃爍的夜幕。


    “……那裏的實力確實很強,即便元氣大傷了,也是整個北方大陸數一數二的……”


    “而及時反應……嘖嘖……”


    “整個北方大陸還有比那裏警惕性更強的嗎?”


    “還沒有平民,更不提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北方諸國的物資都會因為狂獵的威脅,而向那個地方,匯聚扶持……”


    “還不止如此,在那裏發生什麽事情都不奇怪,隻要隱蔽一點,沒人能聯想我身上。”


    他越是思考,一雙湛藍的貓瞳就越是熠熠生輝:“簡直是天選的天球交匯,異域融合的地點!”


    “可這樣一來,會不會太慘太針對了點……”


    艾林想了想,嘴角情不自禁地勾了勾。


    “不過……”


    “班·阿德太慘,和我一個獵魔人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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