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周圍隻安靜了一刻,很快就喧嚷起來,可那種喧嚷怎麽也傳不到我心裏。


    有人過來,將我推倒在地,我的臉被他們壓在地上,手反扭在身後,手腕火辣辣地痛。不知道是什麽人上來在我身上踢了幾腳,我隻是瞪圓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的屍體看,一直到他們將我的臉扭過去,把她抬走。


    我殺人了。


    殺了我最喜歡的女孩,就在剛才。


    她的血從肚子裏湧出來,她來不及說話,隻哼了兩聲就倒了下去。我沒接住她,她睜大了眼睛,手指扭曲地朝前方伸出,像要抓住什麽一樣。


    當初她跟我說一句話,我能樂上半天,她看我一眼,我會失神良久,冬天裏她呼出的一口熱氣就夠我溫暖兩三天。


    而現在我對她的記憶,竟隻剩下那些濺在我身上,迅速變涼的血液,以及不知什麽時候落在血泊中的,那張父親的臉。


    一


    所有人都討厭我,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同齡的孩子從來不跟我一起玩,就算有那麽一兩個願意接近我,也很快會被大人抱開。


    我長得不醜,身體沒有殘疾,也沒得什麽會傳染的疾病。所以很久之後,我才從媽媽那裏隱約探知了原因。


    我是殺人犯的兒子。


    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被抓了。媽媽沒有再嫁,一個人守著我,從老家搬出來,來到新的城市,靠給人家做鍾點工維持生計。


    這樣簡單的生活一直持續到父親家的某個親戚找上門來,和母親大吵一架為止。當時那個人堅決要把我帶走,說我是他們家唯一的獨苗子。媽媽瘋了一樣攔在門口,一雙手狠狠地拽著我的胳膊,就像要把它們擰斷一樣。


    她一邊拽著我,一邊淚流滿麵地吼道:“讓他跟你們走,他會是另一個殺人犯!”


    這句話在我日後的人生中由不同的人重複著,讓我背得滾瓜爛熟。


    我是殺人犯的兒子,我骨子裏流著殺人犯的血。殺人犯的兒子,是不配和其他人一樣有正常青春的,我早就明白。


    我歎口氣,看著桌麵上萬年不變的那些話,將書包放進抽屜裏,坐下。


    殺人犯,凶手,滾出去,白癡。


    這種字眼算是文雅的,不堪入目的那些被我盡量用書本遮住了。


    我沒有同桌。我轉來這個班上時,老師單獨把我叫出來談話,提醒我因為我的家庭情況特殊,和同學相處的時候需要注意。說完了,他關切地拍拍我的肩。


    我越過他的身側,看見辦公室裏的老師們偷偷瞅著我,在說著什麽。和我目光對視時,他們趕緊又將腦袋低下去。


    我笑了笑,將眼神收回,說了聲“謝謝老師”,回到班上。


    然後我就看見了書桌上的那些字。


    當時我的書桌不知被什麽人移到了教室的角落裏,周圍空蕩蕩的,那個老師指定的同桌翹著二郎腿,一邊玩著指甲一邊和他們說著話。


    我沉默地擦著桌上的字,發現那是用油性筆寫的,根本擦不掉。就像我的身份一樣,會跟著我一輩子。


    二


    媽媽在不喝醉的時候其實對我很好,會按時回家做飯,和我聊天,甚至會關心我在學校的事情。


    我小時候是個沒有眼力價的人,看她這樣,就趁機邀寵,撩起袖子給她看我手臂上被同學們掐出來的瘀傷。


    然後她會抹去我的眼淚,輕輕撫摸那些傷口,再將還沒完全熄滅的煙頭摁在那些傷口上,然後問我疼不疼。


    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一直保持著奇怪的微笑,很溫柔,像個真正的賢妻良母那樣。


    我不敢躲,一躲就會挨打。我隻能由著她燙,直到聞見自己的皮膚飄出那種燒焦後的腐臭味道。她就會把煙頭丟到一邊,先是摸著我的腦袋,再狠狠地擰我的臉,用一雙充血的眼睛看著我:“如果不是你,你爸也不至於坐牢!都是你的錯!你這個禍害!”


    後來,我自己慢慢靠道聽途說,弄清楚了事情的經過。


    我很小的時候生了一場重病,爸爸是個殺豬的,家裏沒錢給我看病了,他就出去搶。結果一亮刀,本來隻是想嚇嚇那個女人,沒想到那個女人扯著嗓子喊救命,他心一橫,就把人給殺了,把她身上的錢全拿走了。


    躲了一陣子,警察沒有上門,我的病也暫時得到了控製。父母不知怎麽的,忽然覺得殺人也就那麽回事。於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爸爸某次分屍時警察破門而入,將他當場抓獲。


    他攬下所有的罪行,一口咬定媽媽沒有參與其中。


    所以照媽媽的邏輯,一切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沒有生病,爸爸就不會去搶錢,如果他不去搶錢,就不會殺人,如果他那天沒有殺人,就不會有後來這麽一連串的事情。而說到頭,如果我不出生,就不會有這麽多的後續。


    她因此恨我入骨。


    我在知道事情的真相後,去菜市場看過一次人家殺豬。


    膘肥體壯的豬被摁在案板上,四個蹄子朝天綁了,一刀下去,豬尖利地嘶叫起來,那聲音一下下滲進人心裏去。然後會有人身手敏捷地遞過來個盆,放在案板下麵接豬血。豬就這麽一直叫,血就這麽一直流。


    聽人說,殺豬的人手藝好的話,刀刀不碰骨,一把刀用一輩子都不會卷邊。我爸當年好像就是這麽一個殺豬匠。


    我看著那頭豬咽氣,它的嘴張得很大,噴出腥臭的氣體,在寒冷的天氣裏凝結成霧狀,一根根毛豎著,直到它沒氣了,再慢慢軟下來。


    周圍的人像看一場表演似的拍手叫好,他們的表情被熱氣騰騰的豬血模糊,扭曲變形。


    三


    她是我們班,不,我們年級最好看的女生。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手心裏,我喜歡看她笑的樣子,她笑起來時讓我覺得很溫暖。雖然我知道她像其他人一樣厭惡我。


    我拚命地學習,隻是想讓她在看成績排名表時第一眼就能看見我的名字。


    我一遍遍把她的名字寫在筆記本上,用鉛筆寫,寫完了再擦掉,每天神神叨叨地念。我排練了無數出無聲的默劇,關於我和她淒美的愛情。我是這個舞台上唯一的演員,周圍靜默,沒有觀眾。


    可我心裏明白得很,自己配不上她。如果不是他們把我的書包打開,把東西都抖出來,我一輩子也不敢讓她知道我的心意。


    書包裏的東西掉出來,伴著他們尖銳的嘲笑聲。


    我第一次這樣忙手忙腳滿地爬著去撿,一邊撿一邊緊緊地把東西藏在懷裏。今天寫的情書我沒來得及擦,我不敢讓她看見,更不敢想象她知道後那種厭惡的眼神。


    可我的動作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把我的手拉開,把本子搶走,翻開大聲地念。


    我害怕地埋著頭,一直哆嗦,就像每次母親打我時那樣保護著自己。周圍的哄笑聲此起彼伏,我清楚地聽見在所有聲音中,最為洪亮的那些話:


    “殺人犯的兒子還敢寫情書!”


    “去死吧,惡心死了。”


    “哎呀你中彩了,搞不好你不答應他,他哪天提著刀就把你砍了。”


    “就是就是,我聽說他老爸當年就是這麽殺人的。”


    “咦……真惡心……”


    曾經聽見這些話時,我隻會低著頭,冷眼以對。可那天我第一次如此痛恨那個殺了人的老爸,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存在的這個世界。


    等他們終於消停了,沒趣了,把東西丟回我身上,留下最後一句話:殺人犯的兒子還不也就是個殺人犯!接著就一哄而散。


    上課鈴響了,我迅速將書包收好,整理了下淩亂的頭發,坐回座位。


    老師進來,班長叫起立,全班同學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名為朝氣的笑容,問好聲洪亮悅耳。


    老師滿意地點頭,讓我們坐下。


    我始終耷拉著腦袋縮在牆角。我的手臂很痛,剛才在搶奪中好像被人踩了一腳,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有心的。那種疼痛和我對這個世界的感覺一模一樣。


    我不敢看她。剛才在騷亂中她始終沒有說話,一個人坐在座位上,連頭也沒有回。


    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我在忐忑中一直挨到放學,她不緊不慢地收拾書包,我緊緊盯著她的背影看,忽然看見她抬起手擦了下眼睛。


    我心裏咯噔一下,像是被針刺了似的。


    我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慢慢地朝她身邊靠過去。她沒有發現我,將書包甩在背上,頭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我鬼使神差地跟著她出去,遠遠的也不敢叫她的名字,一直跟著她到了車站,看著她上了車才回去。


    此後跟蹤成了我的固定項目。我覺得自己就像故事裏的騎士,一路護送公主,確認她平安到家。


    盡管我認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這件事情還是很快就被人發現了。


    嘲弄,諷刺,挖苦,還有萬年不變的那句,殺人犯的兒子就是殺人犯。


    我抱著頭蹲在牆角,她就站在不遠處看著我,我不知道她臉上是什麽表情,也不敢知道。


    他們捉弄了我很久,直到老師過來,象征性地嗬斥幾句同學,把我拉起來,拍拍我身上的塵土。


    老師早就知道。這種事情,稍微留心就會發覺,所以老師心裏其實也這麽認為的。我的身上流著殺人犯的血,我天生賤種,這都是不能改變的東西。


    放學之後,我死心地收拾著書包。我想她不會再那麽不在意地回家了,我也不可能再繼續做騎士和公主的美夢。


    可就在我收拾完畢,準備離開時,她忽然出現在我麵前,擋住了我的去路。我驚愕地抬起頭看著她,她對我笑笑,悄悄塞給我一張紙條。


    我心如鼓擂,攥著那張紙條跑出教室,一直跑了很遠才停下來,慢慢將紙條展開——上麵寫著時間和地點。


    四


    我回到家,媽媽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抽煙。


    我看著她麵前的煙灰缸,心裏那種喜悅的感覺瞬間煙消雲散。


    我謹慎地從她邊上經過,溜進屋子,她的眼神盯在我背上,像針似的,要將我釘穿。


    那天晚上,她一直沒有進來搭理我。


    我忐忑地聽著屋外的動靜,害怕她隨時可能爆發的脾氣。


    這些年來,為了防止某天她對我的恨意突破極限,我一直在枕頭下藏著把匕首。很小巧,很短。可使用得當,一樣可以插入人的心房。


    到了很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屋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來回踱著,不知她在焦慮些什麽。


    我躺在床上,盯著慘白的天花板,仔細回憶這些年的生活,好像隻有今天才是真正快樂的,而且快樂得不像真的。今天我喜歡的女孩約我出門,和我並肩壓了一天馬路。


    她問了我很多事情,聲音溫柔,語調舒緩。


    從沒有人這麽和我靠近過,我聞著從她發絲上飄過來的淡淡的香味,覺得心曠神怡,整個人飄飄欲仙。


    走到公園門口,她停下來,我趕緊去買了兩張門票。


    她背對陽光看著我,歪著頭,等我迎上去,忽然開口:“你喜歡我麽?”


    我整個人像通了電一樣,從頭到腳直發軟。我捏著門票呆呆地看著她,直到她輕笑起來,拿眼瞥了我一下,將票從我手裏抽走,接著挽上我的胳膊:“幹嗎?你看什麽!”


    我搖搖頭,傻傻笑著,被她挽著進了公園。


    她和我坐在公園的涼椅上,一個小孩的皮球滾在我腳下,我撿起來遞給他,他仰著頭笑著說“謝謝哥哥”,我說“不客氣”,眯著眼睛看他走遠。


    我不敢回頭,她也沉默著,一直到那孩子不見了蹤影,她忽然打破了沉默:“為什麽他們都說你是殺人犯的兒子?”


    我手心一涼,轉過臉看著她。她的模樣幹淨又純真,我漸漸穩下情緒,說:“因為我爸爸殺了人,當年他出去搶劫,一個不小心把人給殺了。”我斟酌字句,摒棄了後續的部分。


    所有人都說我是殺人犯的兒子,身上流著殺人犯的血。


    他們是對的,我是殺人犯的兒子。


    可他們又是錯的,因為我不隻是一個殺人犯的兒子。我母親也殺人,殺得比我父親還要狠毒。


    她和我聊了很久,一直聊到我寫給她的情書。


    她說那天其實她認真聽了我的信,她覺得很感動,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裏有這麽美好。


    我小心翼翼地問她為什麽哭,她笑著轉過頭看著我說:“因為你啊,我討厭他們欺負你。”


    想到這裏,我笑起來,轉過身埋在枕頭裏,讓聲音悶在胸口,還是忍不住一遍遍回想著她說這話時的表情。


    五


    睡到半夜,我忽然驚醒。頭埋在枕頭裏,讓我生出噩夢。我翻了個身,忽然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鈍鈍的,一聲接一聲從門外傳過來,我猛地坐起,順手抄起枕頭下麵的刀子。


    屋外透進來一絲詭譎的光,搖搖晃晃的。母親還在客廳裏,不知做些什麽。我看了看鍾,已經是深夜三點。


    那種類似拉鋸的聲音折磨著我的耳朵和心髒,我揣測著她的行為和動機,腦子裏幻想著當年她和爸爸蹲在窄小的客廳裏,用刀子將活生生的人一點點分割開來的情形。


    他們沒有開燈,就著微弱的月光,嘴角帶著笑意,動作精確,每一下都正中目標。血濺上牆壁,形成斑駁的痕跡。


    而那個時候的我正如現在一樣,睡在自己的房間裏,對外麵的世界渾然不覺。


    這兩者之間,最大的不同僅僅在於,當年他們殺的是路人,今天她要殺的是我。


    想清楚這一切之後,我冷靜下來。我將刀子揣在身上,躡手躡腳地下床,赤足踩在地上。地麵很涼,那種涼意滲透骨髓,我卻為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而莫名興奮著。


    我慢慢推開門,沒有發出一點響動。


    她背對著我,蹲在客廳和廚房之間的過道上。


    我輕輕走過去,以很慢的速度,挪到她身後。


    她忽然反應過來,回過了頭。


    我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就把那把小刀筆直地插進了她的胸口。她手裏舉著尖刀,睜大眼睛瞪著我,身體往後傾倒,我將刀拔出來,再次插在她的小腹上。她的血噴了我一臉,我聞著那種氣息,忽然激動得不能自己。


    很早之前我就想明白一件事情:媽媽當初不讓人家把我帶回去,不是因為怕我成為第二個殺人犯,她隻是想親手折磨我而已。


    我看著她在地上抽搐扭動,直至身體僵直。我用腳尖碰了碰,她沒有動。我彎下腰,摸她的脖子,已經沒了脈搏跳動。


    我果然是殺豬匠的兒子,我遺傳的不止是父母的凶殘,還有他殺豬的手藝。兩刀斃命。


    這個如同噩夢一樣糾纏了我十七年的女人終於死了。


    我癱坐在地上,無聲地笑起來,接著探頭去看。她的麵前放著一張案板,案板上放著一個刮得很幹淨的豬頭。


    我記得是昨天還是什麽時候,她忽然微笑著問我,想不想嚐嚐她的手藝。我以為她在試探我,一個勁兒拚命點著頭。


    她那時候笑得很溫柔,如果不了解她的為人,我真的會以為她開始想要對我好一點。


    六


    我一夜無眠,心裏想著的不是廚房裏的屍體,而是明天見了她說些什麽。我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內心被殺了人之後的歡愉和對明天的期待所充斥著。


    熬到天亮,我迫不及待地穿上校服,特意用水把翹起的頭發弄得平整了些,背上書包出了門。


    教室裏還沒什麽人,我來得太早了些。


    我坐在位子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的座位,直到她推門進來,我一躍而起,朝她跑過去。


    她愣了愣,接著對我綻放出個笑容。


    “早!”我滿腦子的話在麵對她時隻濃縮成一個字。


    她對我點點頭,笑著放下書包,轉過身來,對我伸出手。


    我昨天答應過她,把爸爸的照片帶給她看。她想知道我們像不像,她說讓我別理那些說怪話的人。我在家裏翻箱倒櫃了很久,才從母親的梳妝盒夾層裏找到這麽一張。


    我把照片遞給她,她仔細地看著,看一會兒照片,再看一會兒我。教室裏陸陸續續來了人,我一直站在她邊上,像等待主人獎勵的寵物狗。


    預備鈴響起,她忽然抬起頭,清了清嗓子。全班的注意力集中過來,她對我笑笑,揚起了手裏的照片。


    “我贏了!”她喊了聲。


    我一頓,沒反應過來,忽然哄笑聲從四麵八方湧過來。


    她推開我,走到講台上,彈了下手裏的照片,然後丟給第一排的人:“喏,我說我能拿到殺人犯的照片,你們還不信!傳著看看,別說,還真像。”


    我傻傻地看著那張照片從第一排開始往後傳著,抬頭問她:“像什麽?”她不耐煩地瞥了我一眼,聳聳肩:“像殺人犯啊。你以為你還能像劉德華啊?”


    我“哦”了聲,笑容沒來得及收回,忽然後腦勺被人拍了一巴掌。我茫然地回頭去看,那人笑嘻嘻地盯著我:“你還真把殺人犯照片拿來啦?挺聽話的嘛。”


    我又“哦”了聲,呆呆地往座位上走去。一路走,一路有人伸出腳來絆我。我摔了兩跤,又趕緊爬起來。我的衣服很幹淨,昨天那套被媽媽的血染得不能穿了,我特地換了新的。


    這是我最好的衣服。


    我回到座位上,把頭埋在書堆裏。


    他們不斷評論著,說我很像我爸,殺人犯就是殺人犯,連長相都一模一樣。


    我拉高領子,覺得很冷。


    桌子上的字太刺眼,我趕緊挪了挪位子。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什麽東西咯腿。我的腦子慢慢恢複了清醒。


    是那把刀。


    出門前我把它衝洗幹淨,放進了新衣服的口袋裏。


    我的手慢慢探進去,捏住刀把。


    我忽然變得無比鎮定。我想,我身上果然流著殺人犯的血,隻有在摸著凶器的時候,我的心情才會如此安然平和我慢慢站起來,朝她走過去。她開始沒在意,等我走近了她才發現,表情凝重起來,高傲地仰著頭麵對我。


    我盯著她漂亮的脖子,想著如果將刀這樣紮過去,會不會破壞這種無瑕的美感。


    我思考了一秒鍾,緊接著,我將刀插進了她的小腹。


    她不敢相信地盯著我,慢慢低下頭,我將刀子拔出來,她仰天倒下去,和媽媽一樣。


    我不知道她在詫異什麽。她早就說了,我是殺人犯的兒子,所以也是殺人犯。殺人犯殺人,天經地義不是麽?


    她倒在地上,鮮血流出來。


    我呆呆地看著麵前這個前一刻還體溫溫暖,後一刻就變得僵硬冰涼的女孩的屍體。突然覺得,也許我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骨子裏就流著殺人犯的血。


    我一直佇立,直到有人將我摁倒。我的頭被擰到一邊,老師咆哮著衝進教室,我展開一個扭曲的笑容。


    我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


    他們罵我是瘋子,其實他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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