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妹


    已經入冬了。


    在這個北方的城市,每天早晨打開門的第一眼,總會看到一地的霜露。


    學校外麵有一條小河,周末忙完了功課,我便會同陸夕一起去河堤上逛逛。


    有句話說得好,該來的,總會來的,躲也躲不掉。


    這是普通的一天。


    到河堤拐角處時,天已經黑了,路燈投下微弱的光,我照例叫住了陸夕。拐過去,視線穿過馬路,能清楚地看到學校外麵那片墓地。蕭林的事情發生後,我總是莫名其妙地害怕看到那裏,因為從始至終,我心裏都存著一個疑問:薛雪到哪兒去了?


    她被掘開的墓中,除了留給蕭林的帶字手帕,什麽也沒有。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就在我們轉身往回走的時候,幾聲清脆的女孩嬉笑聲傳了過來。


    我聞聲四下觀望,怎麽也找不到聲音來自何方。倒是陸夕先說了話:“她們難道一點兒都不冷嗎?”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在不遠處的河堤下河入口的正下方,有三個女孩在水中嬉鬧。


    其中一個長發女孩撲向另一個短發女孩,嘴裏叫道:“你拿錯了,這是我的。”


    似乎,兩人在搶什麽東西。


    短發女孩一邊躲避一邊叫道:“晚上還給你就是了。”


    “不行,太不習慣了。”長發女孩不依不饒。


    剩下的一個女孩靜靜地坐在旁邊,帶著淺淺的笑容,看著打鬧的兩人。


    三個女孩都泡在水裏,又隔有一段距離,借著投過來的昏暗路燈光線,我看不清她們的容貌。雖然還未到冬天,但我穿著外套站在堤上都覺得冷,更何況是泡在河水裏。


    “喂!你們不冷嗎?”陸夕突然對著她們大聲叫了出來。


    女孩們停止了動作,同時朝我們看了過來。


    長發女孩慌忙躲到另外兩個女孩身後。


    她們都穿著衣服,她的樣子也不是在躲偷窺,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緊張與恐慌。


    三個女孩,兩個男人,五雙眼睛在四合的暮色中撞在了一起。


    場麵尷尬了幾秒鍾後,女孩們慢慢上了岸。


    “對不起,我們隻是路過。”


    我邊帶著陸夕快步離開,邊責備他剛剛的冒失。


    我並不是覺得偷看到女孩遊泳有任何道德上的問題,隻是心裏有種預感——這三個冬天泡河水的女孩,肯定有問題。


    但我沒想到的是……


    “先生,請留步。”走在前麵的女孩叫住了我們。


    我回頭,三人居然已經站在了我們身後,因為距離近,我看清了她們的樣子,都很漂亮,應該是姐妹。


    剛剛嬉鬧的兩人站在後麵,看樣子應該不到20歲,相互拉著手,警惕地看著我和陸夕。前麵的叫住我的女孩,年齡稍大些,表情也顯得自然。


    三個人的穿著,都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什麽地方不對勁。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梅妍。”女孩見我和陸夕緊張地看著她們,笑著轉身指著後麵的兩個女孩,“這是我的兩個妹妹,蘭妍和竹妍。”


    “梅蘭菊竹,好名字。”我也禮貌性地笑了笑,心想,現在都是獨生子女的時代了,為何一家還有三姐妹?


    “你們有什麽事兒嗎?”


    這個問題好像難倒了她們。


    三個女孩表情木訥地相互對視了一下,然後,姐姐梅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可否知道二位先生的名字呢?”


    這時候,河堤上吹起的風刮在臉上,給人一種冬日的凜冽感,旁邊的陸夕下意識地裹了裹外套。


    這一幕,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叫李陸凡,這是我的弟弟李陸夕。”我並沒有掩飾。


    我話剛說完,後麵的竹妍和蘭妍驚恐地對望了一眼,緊張地拉過姐姐梅妍的手:“他們姓李,陸字輩兒的。”聲音充滿了驚訝之味。


    “嗬嗬……李先生別見怪。”梅妍立馬回過了神,“我這兩個妹妹,就喜歡大驚小怪。我們剛剛也在逛河堤,沒想到母親留給我的手鐲掉下去了,我們就沒顧忌到溫度,下水去撈了。”


    果然,蘭妍和竹妍手上都帶著一個銀色的手鐲,惟獨梅妍沒有。


    “哥,我們還是回去吧。”這時候,一旁的陸夕神色緊張地看了我一眼。


    “那,李先生再見。天氣太冷,我們也先回去了。”梅妍接過陸夕的話,轉身拉著兩個妹妹走向了另一邊。


    當她們走遠了我才發現,三人的身材極不協調,不是腿太長,就是身子太短;不是手太細,就是脖子太粗。她們走路的姿勢都一跛一跛的,似乎雙腿的長度不一樣。


    難道三個女孩都是殘疾人?


    河上的風從三姐妹的方向吹了過來,我似乎從裏麵聞到了肉體腐敗和淤泥的氣息。


    我看到陸夕欲言又止的表情:“到底怎麽了?”


    “那兩個女孩,就是蘭妍和竹妍手上的手鐲,和蕭林的女兒蕭微手上的一模一樣!”


    偶遇


    我沒想到,我會在學校裏遇到梅妍。


    那是在留校考核專業知識答辯現場。


    她居然是中醫藥理主考官。


    看到我見到她時詫異的表情,梅妍隻是隨和地笑了笑。


    考核的整個過程,她給人的感覺相當親切。


    考完以後,我快步地走了出去,聽到了走在我前麵的兩個答辯學生的議論:“緊張死我了,就這個梅美女這關最難過。”


    “沒錯,她人長得挺漂亮的,課也教得挺不錯,就是覺得她奇怪,不管冬天還是夏天,都穿著大外套、圍著圍巾。”


    “這個梅老師給你們上過課?”我追上前問道,“這應該是個新老師吧?我都沒怎麽見過。”


    沒錯,學校雖然大,但我在這裏呆了也有三四年,如果她是老師,我怎麽也會對她有印象的。


    男生看了我一眼:“她是一年前來的,沒多久就當了中醫係藥理主任。”男生示意我們靠攏點兒,“你們外係的,應該聽說過學校一個主任瘋了的消息吧?”見我和另一個人都點了點頭,男生繼續道,“那時候,梅妍老師才剛來不到兩個月。據說,前主任對這新來的年輕又貌美的女孩有了不良企圖,半夜的時候想翻陽台進入,卻在第二天被人發現躺在陽台的地板上,成了植物人。四處求醫無果後,主任家裏人找了個神婆,做了場法事,不過他還是癡呆的。誰也不知道那晚前主任在梅老師那裏遇到了什麽。”


    “那她是不是還有兩個妹妹?”我急忙追問。


    “聽說有,但沒見過。好像在市裏打工,周末都會來學校,陪梅老師逛河堤,並且三人同住兩個晚上。”說到這裏,男生的聲音更小了,“好像他們姐妹有什麽病。每個星期一,梅老師上課的時候,總有些變化,要麽腿傷了,走路一拐一拐;要麽手傷了,不能寫板書;要麽就感冒,戴個口罩……奇怪的是,這些症狀,隻會持續一周,下周一的時候,上一個症狀好了,下一個又出來……”


    男生突然停了下來,麵色難看地示意了一下。


    我倆會意地回頭,便看到梅妍正站在身後,看著我們仨。


    “嗬嗬……”她笑了笑,“三位同學,還沒回去呢?”


    “我……我們……”其他兩人顯得異常尷尬,哆哆嗦嗦,話不成句。


    “我們在等梅老師,想請您對我們的答辯做一些指導。”我搶過話頭。


    “你們三個都不錯,具體情況,也隻能看學校的。”她定定地看著我們仨,眼睛裏好像藏著其他什麽東西。


    “謝謝梅老師,那我們先走了。”我見機會難得,順勢客氣地說了再見。


    “等等……”沒想到,她再一次叫住了我,“李先生,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可不可以一起吃頓飯?”


    李先生!


    這個突然轉變的稱呼讓我和另兩個男生都愣了一下。


    “李先生不方便嗎?”她的語氣像極了那日河堤上的友好微笑的詢問。


    我看著她,因為是白天,我覺得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熟悉。


    在哪裏見過呢?我始終想不起來。


    “好,好的。”她的笑容令我無法拒絕。


    “那麽,晚上見。”說著,她轉身走遠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愣了兩秒。她走路的姿勢,是正常的。我記得上次在河堤上,她們姐妹三人明明都是跛著走的。


    “你們認識?”剛剛那個男生的問話讓我回過了神。


    “一麵之交。”我如實回答。


    男生哼了一聲:“那還‘李先生’。”說著,他鄙視地看了我一眼,和另一個男生一起離開了。


    飯局


    晚上的飯,吃得異常壓抑。


    原本就不熟悉,找不到任何可談的話題,坐在身旁的陸夕還繃緊了神經,連每次夾起的菜都反複看了又看才送到嘴裏,生怕吃進什麽其他東西。


    梅妍的表現,照樣自然。


    兩個妹妹卻異常緊張,分別坐在她的左右側,不停地小聲說著什麽。姐姐梅妍,24歲;二妹蘭妍跟陸夕和我同年,22歲;最小的竹妍,隻有17歲。飯館裏的光線很好,這次,我才看清蘭妍和竹妍的樣子,很像雙胞胎,除了頭發長短和身高不一樣,其他地方看不出什麽差異。特別是兩人的眉毛,左邊都很細,右邊都相對略粗了些。更明顯的是,兩人的眼睛,都是左眼明顯大於右眼。


    “說實話吧。”這時,梅妍開口打破了僵局,“我們是想請李先生幫個忙的。”


    “幫忙?”我和陸夕一同停下了筷子,疑惑地看著她。


    “其實是這樣的。”梅妍頓了頓,好像很難啟齒,“我不知道該怎麽……”


    “三個月前,你們……你們是不是打開過學校東門外公共墓地裏的一座墓?”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妹妹竹妍開了口。


    聽到這話,我和陸夕都瞪大了眼睛。


    還是被我猜中了,三姐妹一定是和薛家、蕭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才會找到我和陸夕的。


    “我們打開的,是薛家一位小姐的墓。”我盡量將自己的聲音壓住,顯得不那麽顫抖,“你們……”


    “是薛雪的墓對不對?”蘭妍急切地搶過話頭。


    “沒錯。”我深吸了兩口氣,“我們當時隻是為了幫……”


    “裏麵的屍體呢?”我的話再次被打斷,這次是姐姐梅妍,“薛雪的屍體被你們弄到哪兒去了?”


    “裏麵沒有屍體。”陸夕也插了進來。


    “什麽?!”這一次,三姐妹幾乎是同時叫了出來。


    “怎麽可能沒有屍體?”蘭妍一臉無助地看著姐姐梅妍,抱住了已經倒在她懷裏的妹妹竹妍,“屍體要是沒了,那我們……”


    “的確沒有。”我萬萬沒想到她們三人的反應如此強烈,“她為了毀掉自己的身體,自焚而死。如果有留下的,也隻能是骨灰了。”


    “自焚?”三姐妹彼此神色緊張地對望了幾眼,“你怎麽知道她是自焚而死的?”


    我愣了愣,直接拿出手機,上了網,找到警察局李桃的博客。那上麵寫有李桃從墓地裏找到的那張薛雪留給蕭林的手帕上的文字——


    蕭林,我知道你還會回來的。我知道爸爸為了替我續命,每半年都會借取一名成年男性半生的陽壽。當然,他們都和你一樣,是被爸爸用我的血下了同心咒後愛上我並心甘情願吞下那張供命符的。但爸爸忽略了一點,我也是有感情的。當我第一次跨進門看到你時,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你。你可以為了我讓出半生的壽命,我當然也可以為了你付出我的所有,又怎麽舍得你為我這麽做呢?你走後,我告訴爸爸,我厭倦了這種生活方式,即使活著,也活在良心的譴責之中。我要殺死自己,因為隻有我死了,你供出的半生壽命才會回到你的身體裏,我也可以為爸爸贖罪。但我用了很多種自殺的方法,都沒有成功。因為在“換命”過後,隻要我的身體完好,我就是死不了的。無奈,我用火燒毀了自己的身體。蕭林,請不要為我難過。我愛你,這是我惟一能夠對你表達的方式。


    三姐妹看完之後,蘭妍和竹妍都癱坐在了椅子上,無助地哭了出來:“姐姐,她死了,她居然死了。那我們……”


    梅妍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手機:“不!她沒有死!火是傷不了她的,再說,如果她真死了的話,我們也就不會在這裏了。”說完,她抬起頭,神色緊張地看著此刻完全不明所以卻早已驚呆了的我和陸夕,“李先生,你一定見過她,你一定見過她的。”


    就在這時候,竹妍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擦了擦眼淚,拿起來一看:“姐,我們該回去了,馬上就要到10點了。”


    10點!


    我回過神來,飯館都已經打烊了。


    三姐妹神色匆忙地收拾好東西。“兩位李先生,事情,我們下次有機會再說。”梅妍付完帳,邊對我們說著邊拉著兩個妹妹快步離開,像在躲避什麽,又像在追趕什麽。


    10點了,可她們去的方向,居然是河堤。


    我又一次在路燈下看著三人的背影。這次梅妍的腿是正常的,但是竹妍和蘭妍的腳都短了一截,一個是左腳,一個是右腳,都短了相同的長度,一瘸一拐地跑著。


    暗算


    三姐妹越來越神秘了。任何事情、任何人,隻要牽扯到父輩的,都注定會讓我的良心受到巨大的震動。


    我很想知道,她們到底和薛家有什麽樣的聯係。但我又很怕,怕她們會像蕭林那樣,告訴我一個關於李家的驚天秘密。


    飯局之後的一兩周,我們都沒有再見過三姐妹。留校生的考核成績也很快下來了,我的成績不錯,特別是中醫藥理,別人基本都是不合格,隻有加我在內的少數幾人拿到了70分。


    看成績的時候,上次和我同一組答辯的兩個男生再次對我露出了鄙視的神情。


    我沒在意,隻偷偷看了他倆的資料,上次講梅妍事情的男生叫陳林,另一個叫杜小明。兩人的中醫藥理都不合格。


    “不就是請吃頓飯、給兩個錢嗎?居然還用這種手段。”我走遠了,可還能聽到陳林的話。


    我歎了口氣,一抬頭,就看到蘭妍站在辦公樓外的石桌旁,不停衝我招手。


    “能請你單獨坐會兒嗎?”她像姐姐梅妍那樣征求道。


    我依然沒有拒絕,和她來到了校外的一家酒樓。


    “你有事兒?”我問道。


    她深吸了兩口氣:“嗯,別告訴姐姐和竹妍我來找過你。”


    “你怎麽了?”我疑惑地問道。今天的蘭妍好看了很多,兩條眉毛變成一樣的了,都是細細的柳葉狀;兩隻眼睛也一樣大了。我很疑惑,如果說眉毛的形狀可以改變,那眼睛的大小總不能吧。更奇怪的是她的手,雖然她刻意地握成了拳頭,但我還是發現,她的五根手指是亂長的:大拇指比小拇指還小;食指比中指還長。而且在她的手背上,還有一個奇怪的紅色圈圖案。


    我似乎在哪裏見過那圖案,但我依舊想不起來。


    她似乎看出了我表情不對,將手收到了桌子底下。“是這樣的……”她說著,將格間的屏障拉了起來,“我能不能看一下李先生的後背?”


    後背?!她的話讓我一愣。


    “我沒有其他意思,我隻是……”她又頓了一下,“我隻是想確認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我越看越覺得眼前女孩的眼睛裏藏了其他東西。我的身體是父親利用換命儀式活下來的,能確認什麽事情呢?


    “薛雪是否還活著?”蘭妍定定地看著我,“或者說,我們姐妹到底還有沒有救?”


    我愣了兩秒,最後還是轉過身背對著她,將上衣脫了下來。


    我知道,她是想看我後背上的圖案。那原本是一個從小就伴隨著我的圓形胎記,卻在三個月前,也就是蕭林回來的時候,變了形狀和顏色。


    我似乎聽到了蘭妍驚訝的呼聲。待我穿好衣服以後,她的臉上還掛著難以抑製的興奮神色。


    “我想你應該告訴我,你們姐妹的秘密。”我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秘密?!”聽到這話,她居然笑了。見過幾次麵,我還是第一次見她笑。她的笑讓我感覺那麽熟悉。“這個秘密,該你知道的時候,你自會知道。”說完,她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便立馬按下了接聽鍵。“沒錯,沒錯。”她一邊應著,一邊有意無意地看著我,“難得的機會,你務必要拿到。”


    掛上電話,她站起來對我做了個“請”的姿勢:“李先生,謝謝你幫我。我想,我們應該回去了。”


    我沒說話。走出格間的時候,我又注意到,她的兩隻腳居然一樣長。


    又是疑點。


    前兩次見麵,她和竹妍一樣都是跛著走路的。


    我沒深究,跟她走了出去。


    我相信,所有的疑問終會像她剛說的那樣:該我知道的時候,我總會知道的。


    可就在我倆走出貴賓區的時候,一聲驚恐的大叫傳了過來:“竹妍?!你……你在做什麽?!”


    這聲音,讓我和蘭妍同時瞪大了眼睛。


    愣了兩秒後,我顧不上蘭妍,順著聲音的方向衝了過去。


    是陸夕,是陸夕的叫聲。


    對峙


    這次,是我主動找到了梅妍。


    兩天了,陸夕依舊處於昏迷狀態。


    “梅老師。”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禮貌一些,“我想,是該你解釋_下的時候了。”


    聽到這話,辦公室的老師們全都詫異地望了過來。看到氣勢洶洶的我和一臉無奈的梅妍,全都會意地走了出去。


    坐在辦公桌前的梅妍露出了難堪的表情:“李先生,有些事情是不能……”


    “不能?”我冷笑著重複道,“那就請梅老師您解釋一下,為什麽那天你的二妹蘭妍找我的同時,三妹竹妍去找了陸夕?為什麽她要支開我,讓竹妍有機會在陸夕的咖啡裏下藥?為什麽陸夕的手腕上會被割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還有她最後那一句‘我們再也不用分不清’……”


    那天在酒樓,當我奔過去的時候,恰好撞見竹妍拉開格間屏障慌亂跑出來的情景。她看到是我,尖叫了一聲後,敏捷地躲了過去,手裏還拿著一個透明的極其古樸的瓶子。我一眼就看出,裏麵裝的是血。看到追來的蘭妍,竹妍揚了揚手中的瓶子,說了剛剛那句話:“我們,我們再也不用分不清,夜夜混合了……”


    顯然,這一幕令蘭妍很驚訝。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拉著竹妍跑了出去。


    沒錯,是跑。兩個女孩的腿都一樣長了。


    同時,在竹妍對蘭妍揚瓶子的時候,我也看到,她的手指也和蘭妍一樣,大小粗細,全是亂的。


    我當時隻看到倒在格間裏的陸夕全身一片血紅,所以沒有顧忌其他任何事情,抱著他衝向了醫院。


    陸夕沒有生命危險,卻始終沒有蘇醒過來。


    “告訴我……”我目光死死地逼視梅妍:“你們到底是誰?拿陸夕的血有什麽目的?否則……”我故意頓了一下,“否則我會控告竹妍故意傷害。”


    “對於此事,我很抱歉。完全是蘭妍和竹妍的主意,我之前並不知道。”梅妍沒有回避,“如果李先生真的想知道的話,我也隻有一句話:我們三姐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也許,你可以從‘為什麽薛雪每半年就要用一個男人換命才能活下去’這個問題著手調查。”她突然站了起來,憤怒地看著我:“但李先生,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既然是秘密,在您不該知道的時候,您還是別知道的好。至於您的弟弟,我想,我能幫他。”


    怪圖案


    我一下失去了方向,不知道接下來等待我的會是什麽。我隻想讓陸夕醒過來,其他什麽也不想去追究。


    就在我剛走到宿舍門前的時候,一個身影突然跳了出來:“李陸凡。”是個男生,聲音有些沙啞,“你可回來了。”


    我打開樓道裏的燈,才看清居然是和我一起做留校答辯的杜小明。“有什麽事兒嗎?”我整理了一下情緒,問道。


    “我……”他頭發上還滴著雨水,似乎在這裏等了多時,“是陳林,他出了點兒狀況。”


    “什麽狀況?”不會也和梅家三姐妹有關吧?


    如我所料。杜小明咬了咬牙:“前天,成績下來後,我倆都有些失落。當時陳林還罵了你……”


    我點了點頭,打開了門,示意他進屋細說。


    進屋後,他緊張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後來我們越想越覺得不服氣,覺得中醫藥理分數實在太低。於是,我和陳林商量說,去找一下梅老師,看她能不能通融一下。那時候已經9點多了,我本來想第二天再去,陳林卻說如果等分數上報了就都完了。我們倆就去了教師宿舍樓。到的時候,差不多10點了。大多數人已經睡了,我們出示了學生證,在門衛室找到了梅老師的號牌,發現她屋裏的燈還是亮著的。可我們在門外敲了半天,也沒有人來開門。”


    “前天是周六吧?”我給他倒了杯水。每個周末,三姐妹都要到河堤去,像上次一樣,快10點時,就會慌忙趕去。


    “沒錯!我們敲了幾分鍾,隔壁開了門,出來一個老師提醒我們說,一般梅老師這時候都會陪著兩個妹妹去河堤上透氣,不知道三姐妹什麽時候回來。時間長了,連門衛也說沒看到晚歸的梅老師,但第二天,三姐妹又都確實是從屋裏出來的。”杜小明喝了口水,繼續道,“我們正打算走的時候,突然從屋裏傳出了聲音。”


    “什麽聲音?”我立馬追問道。


    “女孩的聲音。”杜小明又吸了兩口氣,“我們以為聽錯了,可隔壁原本還站在門口的那位老師,一下就把門關上了,像在躲什麽似的。聲音繼續傳了出來,雖然很小,但還是能分辨出有三個人,似乎在嬉鬧。我們以為梅老師在裏麵,又繼續敲了幾下,但裏麵的人好像沒聽到,沒有回應,依舊在嬉鬧。”


    “你聽清她們說了什麽內容嗎?”


    “隻聽到一句:‘這血,一定管用,泡吧。’”


    血?我一愣。


    那一定是陸夕的血。


    陸夕的血對她們有什麽用呢?


    “陳林心情本來就不好,他罵了一句:‘她什麽意思?人在裏麵還不開門。走,去看看她們在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


    我突然一驚:“你們翻進梅老師的屋子裏了?”


    杜小明搖了搖頭:“她的宿舍在一樓,我們隻是繞到了後麵的陽台。當時,陽台下麵有一根管子,那種排生活汙水的管子。陳林走在前麵,已經爬上了陽台。我走過去的時候,發現管子居然是熱的,是那種滾燙的熱。並且,裏麵不知道淌著什麽東西,把管壁撞擊得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接著,我從裏麵聽到了一個女孩的聲音:”姐姐,你等等我……“


    ”什麽?“我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叫了出來,”聲音來自排汙水管裏?“


    ”沒錯,聲音的確是從裏麵傳來的,和之前在門外聽到的嬉鬧聲一樣,似乎有人在管子裏。我嚇了一跳,打算跟上陳林壯膽,結果我爬上陽台時,陳林打開了陽台的玻璃,拉開窗簾,然後他大叫了一聲,倒了下來。我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接住他的同時,眼睛往室內一瞟……“


    ”你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一個浴缸正對著窗口,裏麵滿滿一缸的紅色血水,而在血水裏,居然漂著三顆人頭——梅老師和她兩個妹妹的人頭!她們全都因為陳林的叫聲,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那接下來呢?“我也喘起了大氣。


    ”我感覺腦後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躺在梅老師的門口,陳林躺在一旁。梅老師三姐妹就站在我麵前,見我醒了,說了一句話:‘你怎麽暈倒在這裏了?’看著她們完好的身體,似乎昨晚的情景隻是一場夢。可陳林到現在也沒有醒來。那梅老師絕對有問題,我怕我也會……你和她們應該熟悉,你能不能……“杜小明無助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我弟弟李陸夕也還昏迷在醫院呢。“一提到陸夕,我才想起來,我今晚還要去陪他,結果被杜小明耽擱了時間。我想起梅妍白天說的話:”至於您的弟弟,我想,我能幫他。“


    我拍了拍杜小明的肩膀:”我盡力。“


    杜小明感激地對我點了點頭:”那我就先回去了。“說著,他顫抖著將手中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就在他剛要起身離開的時候,他的臉色突然一變,拿起了桌上的紙條:”這個圖案我見過……“


    ”圖案?“我上前一看,他拿著的居然是蕭微帶走他的父親蕭林後留給我的那張紙條。可上麵隻有文字,並沒有圖案啊。


    ”就是這圖案。“杜小明突然全身哆嗦起來,”當時浴缸裏的三顆人頭看向我的時候,她們的額頭上,都有這樣一個圖案。“杜小明說完,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頭,喘著粗氣,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人就已經暈倒在了地上。


    我拿下他手中的紙條,眨眼之間,在”親愛的陸凡,有緣自會再見的——蕭微“這段文字最後落款的”蕭微“二字上,突然像水印一樣,多了一個圓形的圖案,閃閃發光!


    我也見過這圖案,在蘭妍長著奇怪手指的手背上。


    未完


    ”準備好了?“站在河堤上的蕭微和陸夕一起看著我問道。


    已經是真正的冬天了,河堤上的風刮在身上異常刺骨。


    ”好了!“我深吸了兩口氣,跳進了河堤下的水中。


    刺骨的冰冷在入水的刹那引起我身體的一陣痙攣。我艱難地劃動著手臂,朝河堤下麵遊去。


    當我的雙腳踩到河床上的淤泥時,我感覺四周的水溫突然有了變化,變得溫暖起來。


    我走了幾步,腳下還是隻有軟軟的泥土。”她們在哪兒?“就在我心裏發出這樣的疑問時,蕭微的聲音從旁邊隱約傳了過來:”用你的血找。“


    我回頭,發現她居然跟著我潛了下來。


    我會意,咬破了手指。血液從指間流出,在水中快速形成一條線,在水中延展開來。


    蕭微對我點了點頭。我們順著這條血線,走了下去。


    沒走幾步,她就停了下來,示意她的腳下有東西。我彎下身,從她腳下的淤泥中摳出了一塊小小的骨頭。


    就這樣,每走兩步,我們都會挖起一塊細小的碎骨。我分不清她們屬於三姐妹中的誰,也分不清屬於哪一個部位。我隻在心裏深深地感覺到,當三姐妹得知自己的命運的刹那,她們吞下父親帶過去的三步倒的刹那,在她們的身體支離破碎前,她們的心早就碎成了塊兒。


    當我們走到最裏麵的時候,我找到了她們的頭顱。


    手接觸到它們的時候,我的心髒突然受到了猛烈的撞擊。換命,我、陸夕、大爹、薛雪,都享受過這超出自然規律的神秘力量的給予,卻都讓別人付出了代價,隻是程度不同罷了。


    我剛剛把三姐妹的頭骨從泥土裏拿出來,浮在水中的那條血線突然轉了個方向。所有碎裂的骨頭都被它像連線一樣穿在了一起。這時候,蕭微拿出了薛雪墓中的手帕。將三顆頭骨包裹住的瞬間,血線上所有的碎骨突然動了起來,開始順線滑動、重組。不一會兒,三具完整的屍體就呈現在了眼前。血形成的線像黏合劑,將屬於三人自己的那部分緊緊連在一起,再也不會散落、分開、錯亂到其他人身上。


    我深深地鬆了口氣,仿佛在為自己贖罪。


    但就在這時候,眼前的三具骨頭突然又崩塌成了碎塊,快速地飛進了河堤內壁,一下子不見了。我和蕭微一驚,走上前,看到的是一根管道。


    是學校的排汙管。


    原來,每個周末,三姐妹都是從這管道裏回到學校宿舍的。怪不得杜小明那天晚上從裏麵聽到了三姐妹的聲音,感覺管壁滾燙,還聽到了三姐妹的骨頭撞擊發出的砰砰聲。


    但我沒想到的是,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三姐妹。


    我們遊出水麵,趕到梅妍的教師宿舍時,發現裏麵什麽都沒有了。所有的私人物品連同三人,一同消失了。同時不見了的,還有陸夕!


    按照蕭微的話,她下水的時候,陸夕還在河堤上。


    我想起了平時他望著竹妍的愛憐的神情,突然意識到,事情還沒有結束。


    對於三姐妹的不辭而別,蕭微做不出任何解釋。因為是深夜,也沒有人知道她們是自己走的,還是被人……


    幾天後,蕭微踏上了回途的車。菊妍的事情了結了,她得回去將事情報告給她的母親。


    送她走的時候,我問出了藏在心中已久的疑問:”你真的像李桃檔案上記錄的那樣,在兩年前就死了嗎?“


    ”陸凡,“她看著我,”這不重要,因為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那我們會不會……“


    ”不會了!“她打斷了我的話,語氣淡淡的,”如果你我還會見麵,那隻能繼續展開40年前那令人顫抖的換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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