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步走訓練完畢後,教官宣布休息,身著軍裝的學生們全都像癱軟的柿子一般坐在了地上。


    “大家辛苦了,今天我們就訓練到這裏,下麵是娛樂時間,誰有什麽好提議?”那個叫方景的教官向學生宣布道。


    “唱歌吧!”有個紮馬尾辮的女生提議。


    “太俗氣了,大家都不太認識,不如上去作自我介紹吧。”


    “切,什麽年代了還自我介紹?”立馬有人反駁。


    “好了好了,聽聽劉老師和陸老師的建議。”方景把頭轉向了我們,“劉老師和陸老師,你們說呢?”


    我笑了笑,“大家才進學校彼此還不太熟悉,我看玩點什麽遊戲增進友誼好不好?”坐在操場上的學生發出了嘈雜的議論聲。陸鴻飛附和我道:“就聽劉老師的吧,玩個遊戲應該不錯。”


    方景揮了揮手示意學生安靜,“我有個好主意,既能增進友誼又很有趣,我們來玩擊鼓傳花,由我閉著眼睛數數,當我喊停的時候,礦泉水瓶傳到哪位同學的手裏誰就要說一個自己做過的後悔的事情。”


    “為什麽是後悔的事情啊?”有人抗議。


    “這你就不懂了吧,從一個人的懺悔程度就可以看到這個人的道德程度。”


    “切!就你小子,估計後悔的事情數都數不過來,到時候可別讓我看見你的窘態。”


    “哈哈……”


    “安靜安靜,有誰不同意玩這個遊戲?”方景問。操場上將近五十個學生沒有一個舉手,我側臉看了看方景,他年輕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好吧,既然大家都不反對,那麽遊戲正式開始。”方景說完轉過身開始數數,背後的學生拿著礦泉水瓶飛速傳遞著,有的人為了不讓瓶子落在自己手上,甚至躍過兩三個人擲了出去。


    方景第一次喊了停,瓶子落在一個高個子男生手上。那個男生我認得,叫做宋至。方景笑眯眯地看著他,“同學,下麵請你來講一個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吧。”


    “快說快說。”有學生開始起哄。


    宋至抓了抓頭,他看起來很有精神,並且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大家好,我叫宋至。”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其實做過很多後悔的事情啦。現在想來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小時候把我養了三年的狗弄丟了,要不是我隻顧著玩,狗也不會丟,記得那時我還哭了一天。”宋至說完就坐下了,有些男生似乎不過癮,抱怨了幾聲,有些女生則對宋至送去了安慰。


    “好啦,我們繼續。”說完,方景又轉過頭去。


    第二次喊停的時候瓶子竟然又落在了宋至手中。


    “啊哈,宋至你今天真是人品爆發。”同學們發出竊笑聲,連我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不知道這算不算倒黴。”宋至又站了起來,想了半天終於說,“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惡作劇,不小心讓鄰居住院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旁的方景突然挺直了脊背,我側臉看他,他臉上依然掛著一個奇怪的笑容,可眼神卻停留在宋至的臉上。


    “原來不是我的錯啦,是那個鄰居經常不吃早飯才低血糖暈倒的,害得我嚇了個半死。”


    “宋至,你這哪裏是後悔的事情啊!”


    “開始的時候我是很後悔啊。”


    “你太狡猾了。”


    “我們繼續。”方景再次打斷了底下的嘈雜聲,此時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原先的笑容。


    第三次喊停的時候,瓶子依然傳到了宋至的手中。


    “教官你是不是使詐啊?”宋至開始不滿。


    “沒有。”方景聳了聳肩,“就像剛剛有同學說的,宋同學你今天人品爆發啊!”底下又有人發出了笑聲,宋至無奈,隻得又說了件後悔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瞎編的,內容有點無厘頭。


    宋至說完,時間也不早了,學生們排隊集合後就宣布解散了。


    這之後的第二天,宋至缺席了。來跟我請假的是宋至的同寢施曉峰,他個頭不高,看起來有些內向,說話時還有些結巴,他說宋至昨天晚上發燒了,所以想請兩天病假。


    “好,那讓他好好休息吧。”我囑咐了他兩句,男生看了我一眼,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我剛要開口問他,他卻慌張地退後了幾步,然後飛速跑出了我的辦公室,我站在原地,疑惑地看著男生的背影。


    晚上的休息時間依然是昨天的遊戲,還是方景數數,我和陸鴻飛老師在一旁觀看。與昨天不同的是,這次的瓶子傳到了那個叫施曉峰的男生手上。


    有學生小聲議論:“聽說施曉峰和宋至從小玩到大。”


    “哈哈,宋至昨天的黴運傳到施曉峰頭上了。”


    施曉峰看起來的確有些不走運,和宋至昨天一樣,礦泉水瓶三次落在了他手上。他站起來慌張地看了看四周才結結巴巴地說了些關於“考試沒考好,平時不好好看書很後悔”之類的話。同學們大概覺得很沒勁,遊戲的興致並不是很高,幸好第四次的時候瓶子不再傳到施曉峰的手上,遊戲的氛圍頓時活躍了起來。


    陸鴻飛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問:“劉老師,你發現什麽了嗎?”陸鴻飛是係裏新來的體育老師,年輕衝動,此時他的笑容裏帶著絲興趣,像是發現了什麽重大秘密。


    “什麽?”我問。


    “那個方景的手裏藏了一塊鏡子。”陸鴻飛向我撇撇嘴,“昨天我就發現了,他好像在從鏡子裏看後麵的情況,不過現在他已經把鏡子藏到袖子裏了。你說他有什麽目的呢?”他的眼睛瞥向了方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陸鴻飛不怎麽待見方景,但我也沒多問,隻是笑著回答他:“能有什麽目的?可能覺得這樣比較有趣吧。”可陸鴻飛似乎不讚同我的觀點,緊鎖眉頭看著方景的方向。我聳了聳肩膀,繼續看著前麵玩遊戲的學生。大家似乎越玩越起勁,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向方景和陸鴻飛打了聲招呼,提前離開了操場。


    繞過操場轉個彎就是男生宿舍,舍管見我來有些驚訝,“劉老師,這麽晚來有什麽事?”


    “我有個叫宋至的學生病了,我來看看他,他住406宿舍,能帶我進去嗎?”


    舍管點了點頭,拿了鑰匙叫我跟在她後麵。


    打開406宿舍的門,裏麵黑洞洞的,舍管把宿舍的燈打開,然後疑惑地看著我,不大的宿舍裏除了有些淩亂的床鋪外,什麽人都沒有。


    晚上的軍訓結束後,我攔住了施曉峰,他驚訝地看著我,我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問他:“我剛剛去了男生宿舍,沒看見宋至,他去哪裏了?你為什麽說謊?”


    施曉峰的表情有些僵硬,小聲說:“我也不知道,他昨天是病了。”


    “病了?好吧,我馬上向宿舍裏的其他四人求證,如果他們也說宋至病了,就證明你沒有說謊,否則,你和宋至都要受到處分。”說完,我轉頭就走,施曉峰趕忙攔住了我的去路,他咬著牙看著我,眼神裏有些難以言喻的瘋狂,我的心甚至不自覺地跳快了一拍。


    “別,求您別讓其他人知道。我……我也不知道宋至去了哪裏,昨天晚上我收到宋至的短信,他說明天有事,要我幫他請假,就……就是這樣。”說完,他慌張地看著我,可是從施曉峰的表情和動作來看,宋至的失蹤絕不是請假那麽簡單。


    直到第三天的晚上,宋至依然沒有出現。施曉峰看起來越來越慌張,甚至一整天都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等他第三次犯了同樣的錯誤後,我叫他出列,他有一絲掙紮,但還是一步一步向我走了過來。


    我把他帶到樹陰下,問了和昨天同樣的問題:“宋至去哪裏了?”施曉峰搖了搖頭,我又問了一遍,他還是搖頭。


    “好吧,我隻能打電話通知宋至的父母了。”我站了起來,不再理會施曉峰,一個人往前走,衣角卻被施曉峰抓住了,“老師不要啊,你這樣做我就死定了!”他的聲音有些大,連不遠處的方景和陸鴻飛都轉過頭來看著我們。我向他們示意沒事,然後帶著施曉峰回到了辦公室。


    施曉峰依然慌張地拉扯著自己的衣角,最後,他終於下了決心般掏出手機遞給我說:“這是那天晚上宋至發給我的短信。”我接過手機,短信是昨天早上發的,上麵寥寥幾字,卻觸目驚心:宋至已經為八年前的那件事付出代價,他永遠不會回來了,如果你不想和他一樣,第一,不準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第二,把晚上的擊鼓傳花遊戲繼續下去。複仇者。


    “後麵還有一條。”施曉峰看著我,我把手機短信下翻,後麵的短信依然來自宋至的手機,短信是今天早上發過來的:你昨天在遊戲中的表現令我很不滿意,今天晚上你就去見宋至。複仇者。


    我的思路有些混亂,首先浮現在我腦海中的是宋至的惡作劇。我望了眼慌張的施曉峰,不確定地問他:“我看應該是惡作劇吧?”


    “不可能!”施曉峰突然抓住我的手,突然喃喃自語起來,“宋至……八年前的事情,為什麽是八年前的事情……”


    “八年前……發生了什麽事?”我疑惑地開口問他。


    施曉峰沒有回答我的問話,緊咬著牙,繼續喃喃念著:“不能說……老師,幫幫我……”


    晚上的訓練結束後依然是玩擊鼓傳花,不知為何,同學們似乎對這個遊戲樂此不疲,難道知道別人的隱私是這麽值得高興的事嗎?


    施曉峰也參加了這個遊戲,他坐在那裏,眼神渙散,這是我要求的,既然那個所謂的複仇者說今天晚上就要對施曉峰動手,那麽暴露在大眾的目光下無疑是最安全的做法。


    今天的遊戲規則與前兩天有所不同,這次不要求說一件後悔的事情,而是拿到瓶子的人必須喝下一瓶辣椒水。方景邊解釋遊戲規則邊從箱子裏拿出一瓶沒拆封的礦泉水,他把瓶子擰開,然後把事先準備好的辣椒水倒進去,同學們立刻發出一陣唏噓聲,也有人直呼刺激。


    方景把瓶口擰緊扔給排頭第一個同學,宣布道:“好了,史無前例的辣椒水大作戰即將開始,同學們準備好了嗎?let’s go!”說完,方景轉過身,與此同時,陸鴻飛迅速拍了我的肩膀說:“看方景的手上!”


    我也看見了,他的手上拿著一塊很小的鏡子,別說玩得不亦樂乎的學生不會注意到,即使是我這個角度都不容易發現這個秘密。果不其然,瓶子落在了施曉峰手上。


    “喝!喝!喝!”人群中發出一致的慫恿聲,而施曉峰似乎並不太在意,一口氣把辣椒水喝光了,然後若無其事地將瓶子放回原地。


    “哇靠,這是什麽情況?那個學生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陸鴻飛疑惑地瞪大眼睛。也有同學表示不解,隻有我知道事情的真相,那裏麵放的根本就不是辣椒水。


    “施曉峰,你給點反應吧。”


    “就是,這人太沒意思了,教官,我提議別喝什麽辣椒水了,繼續講後悔的事情怎麽樣?這個比較刺激。”有人提議。


    “那好吧,我們不喝辣椒水了,不過這次不講後悔的事情,我們講自己的秘密。”話音剛落,底下立刻炸開了鍋,連我身邊的陸鴻飛都覺得這樣會不會太刺激了,一直在我耳邊不停地嘮叨:“這算不算侵犯隱私?”我笑而不語。而學生們似乎燃起了更大的熱情。


    “而且這次我也加入你們,讓劉老師或者陸老師來數數好不好?”方景笑眯眯地說道。


    “好!”底下洋溢著極大的熱情,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既緊張又期待的表情。


    這次換作陸鴻飛來數數,我依然坐在旁邊觀望著。


    一聲開始之後,學生們開始傳遞手中的瓶子,可是當瓶子傳遞到方景手上的時候就再沒有移動過了,方景就這樣靜靜地拿著瓶子,直到陸鴻飛數完。


    三、二、一。陸鴻飛轉過身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方景的身上。


    “那麽,我就要和大家講自己的秘密了。”方景又露出了他慣有的笑容,他說完這句話後,有人大聲地說:“教官,原來你早有預謀啊!”


    “秘密和大家分享才有趣嘛,我來起個帶頭作用不是更好,不過我的秘密有點長,不願意聽的同學現在就可以離開了。沒有嗎?看來大家都很八卦,好吧,那我要開始說了。”頓了頓,方景開始娓娓道來,“那還是我小時候的事情,我的父母工作很忙,我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住在爺爺家裏,爺爺是個退伍軍人,平時對我既嚴厲又苛刻,為了一點小事就要把我打個半死,不是用皮帶抽我就是讓我跪搓衣板。有一次我考試得了三十分,他硬是一天一夜沒給我飯吃。還有一次,我沒有按照他說的話把鞋子擺好,他二話沒說就把我的鞋子扔出了窗外,那時候天氣很冷,外麵下了大雪,他扔掉的是我唯一的一雙棉鞋,這之後我隻能穿著單鞋出門上學,腳上因此長滿了凍瘡。說實話,我當時真是恨死我爺爺了,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我的親爺爺。後來我長大一點,爺爺的身體越來越不好,為了鍛煉身體,他多出了個晨跑的習慣,早上六點起床,圍著小區後麵的空地跑步,那裏的人不多,很清靜,他有時候還會帶早飯去那裏吃,空閑的時候會找朋友去那裏下棋。但直到我上高一,我們的關係依然不是很好,他還是經常罵我,直到那天爺爺突然中風進了醫院。醫生跟我們說爺爺年紀大了,要多注意休息,不易動怒,我父母就開始指責我經常惹他生氣,當時我覺得很委屈,明明是爺爺對我太狠了,憑什麽說我呢?後來爺爺堅持出院,父母和奶奶都拗不過他,隻得同意了。出院後沒多久,爺爺又恢複了晨跑的習慣。我那個時候真是不明白,爺爺為什麽要這麽做,生病了不好好休息,怎麽每次都要讓家裏人擔心?那天由於我學習成績下降了,爺爺又指責了我,我一時衝動就把心中所有的不快都說了出來,沒想到爺爺什麽話都沒說,轉身進了房間。到了晚上,奶奶抹著淚進我房間對我說,叫我別再惹爺爺生氣了,我真的很生氣,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裏錯了。我把從小到大對爺爺的不滿全部說了出來,奶奶哭得很傷心,她告訴我爺爺其實很愛我。每次我挨打,他都要躲在屋子裏抹眼淚,我被罰不許吃飯,他就悄悄陪著我一起不吃,那一年我穿著單鞋上下學,爺爺就陪著我光著腳在家裏走路,等我回來了才把鞋子穿上,他害的凍瘡比我還嚴重,腳都爛掉了,可是我一點也不知道。奶奶問他何必呢?他就對奶奶說,你別太溺愛孩子,要讓他吃點苦才能長大。其實,真正溺愛孩子的是他自己吧。奶奶還告訴我,爺爺之所以堅持跑步,堅持出院就是不希望讓我們擔心他的身體,他還想好好地看著我,因為在他心裏我永遠是個小孩子,需要他在旁邊時刻提醒著。聽完這些我就在想怎麽現實如此狗血呢,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哭了,眼淚像流不完似的。第二天,我的眼睛腫得很厲害,我不敢讓爺爺看見,偷偷出了門。放學回來的路上,我買了爺爺最愛吃的東西準備向他道歉,可是沒想到我再也看不見他了,他死了。”


    方景停了下來,眼光掃過麵前的學生,幾乎每個學生都沉默了,有的女生甚至哭了起來,隻有施曉峰蒼白著臉,全身不自然地抖動著,可方景卻笑了起來,“你們先別哭,我的秘密還沒有講完,爺爺就摔死在小區後麵的空地上,那是他每天晨跑的地方。那年的冬天特別的冷,水倒在地上一會兒就結冰了,爺爺就是踩在結冰的地麵上摔死的。我去的時候爺爺的屍體旁邊圍著七八個人,兩個小學生,幾個住在附近的人,還有一個是我的同班同學方一一。方一一哭著跟我說對不起,你們知道為什麽嗎?她說我爺爺本來是不會死的,可爺爺摔倒後沒有人敢扶起他,他們怕惹上麻煩,怕家屬把責任推到他們身上,所以眼睜睜地看著爺爺停止了呼吸。我問方一一為什麽你不去幫忙,她說她被人拉住了,我把方一一狠狠地推到了地上,你們知道我當時是怎樣的心情嗎?我希望這些圍觀的人通通去死!不過後來我想通了,我怎麽可能殺得了這麽多人呢,爺爺的死畢竟是意外,我有資格去指責那些人嗎?可是,如果我爺爺的死真的是意外的話也不會發生之後的事情。還記得圍觀人群中的兩個小學生嗎?那天我無意中聽見他們的對話,這才知道,是這兩個人看我爺爺不順眼,在爺爺晨跑的路上潑了水,打算惡作劇,沒想到竟害死了爺爺!而這兩個殺人凶手,同學們也認識,就是宋至和施曉峰。”方景說完,目光落在了施曉峰的臉上,“施曉峰,對於那件事,你還有什麽解釋嗎?”全場嘩然,所有的學生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施曉峰,而施曉峰的臉簡直可以用慘白來形容,他緊張得不能說話,身體上不自然的抖動更劇烈了。


    “其實說不清吧,”方景站了起來繼續說,“法律上未必能判宋至和施曉峰是凶手,畢竟那個時候他們還小,而且他們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後果。當然,在這次的軍訓之前,我一直是這麽想的。爺爺死後不久我就退學了,一來我不想觸景傷情,想要去外地闖闖;二來爺爺生前是個軍人,所以退學後我決定去當兵。說來也巧,幾年後也就是現在,我被分配到這所學校當教官,我再次遇到了宋至和施曉峰,對於他們我多少還有些恨意,但不至於到殺了他們的地步,直到前幾天我在學校後麵的小餐館再次遇見他們,聽見了他們的對話。那時他們在討論看某個學生不順眼,想要整整那個學生,你們猜宋至說什麽了?他說整人他們倆最拿手了,八年前的那個老頭還不是被整死了,不如再用同樣的方法整那個學生。聽到這裏,我真的要氣瘋了,我可以把爺爺的死當成是個意外,但我不能忍受這兩個人不但不懺悔自己的錯誤,還好像把殺人當成一件很得意的事情炫耀一樣,竟然還要故技重施,害死一個又一個!你們覺得這兩個人不該死嗎?他們已經是大學生了,不是小孩了,為什麽到了今天他們還不知悔改?我當時就決定殺了他們。在殺死他們之前,我想著還要給宋至和施曉峰最後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所以我提議玩遊戲,每人說一件後悔的事情。”方景往施曉峰的方向走,越來越近,他拿出了袖子裏的鏡子,“所以每次遊戲的時候,我都通過鏡子來看後麵的情況,傳到宋至或是施曉峰手裏時我就喊停,我給了他們每人三次機會,可是大家都看見了,他們沒有一個人提起八年前的事情,沒有一個人對八年前的事情感到後悔,甚至考試不及格平時沒好好看書都比害死我爺爺更值得後悔。”方景此時已經坐在了施曉峰麵前,對麵的男孩幾乎失去了意識,隻呆呆地看著方景。


    “前天晚上,宋至被我推下了河,而施曉峰,剛剛那瓶辣椒水裏我放了慢性毒藥,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發作,但是足夠你聽完我的秘密。”


    方景的話音剛落,施曉峰便捂住肚子,臉上露出了猙獰的表情,方景笑了起來,很大聲,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我捅了捅陸鴻飛的胳膊,他終於反應過來,衝過去製住了方景,其他的學生也反應過來,發出了尖叫聲……總之一片混亂後,施曉峰被送進了醫院,警方在學校後麵的人工湖裏打撈出了宋至的屍體,而方景被帶到了警局,被帶走的那刻,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我知道,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


    這之後的第二天,我接到施曉峰已經脫離危險的消息。


    為了不影響正常教學和學校的聲譽,校方壓住了方景的事情,軍訓並沒有因為宋至的死被暫停。換了新的教官,學生們的氣氛變得很沉悶,大多數人表現出對方景的同情,甚至我私下裏聽見有很多人在討論宋至是死有應得。


    晚上的休息時間,沒有人再提議玩擊鼓傳花,陸鴻飛為了緩和這種壓抑的氣氛,提議大家一起唱歌,誰想沒唱多久學生就興趣全無。


    “我有個提議,不知大家願不願意,我們來說秘密。”我的話音剛落,就有學生反對。


    “我保證今天是最後一次,遊戲規則和之前稍有不同,就是有一個人自告奮勇地站起來說出自己的秘密,說完後這個人可以指定任意一個人再說一個秘密,這樣依次循環下去。不願意玩的同學可以先離開,我不會反對。”底下安靜了片刻,可是依然沒有一個人離開,我笑了笑,“那麽,就由我來說第一個秘密吧。”所有人都看著我,這些人的眼中大多數都寫滿了緊張,我深呼一口氣,“大家看我這個樣子,猜我今年多大了?”


    底下立馬有人發出如釋重負的聲音,有人附和道:“老師看起來很年輕,頂多三十!”


    “我看也就三十幾歲的樣子。”


    “我說句大實話,我看老師你今年肯定才十八,看起來比我都年輕。”底下發出了爆笑聲。我抬手示意大家安靜,“其實我有個比你們大三四歲的女兒,看不出來吧?”學生又開始喧嘩了,我繼續說:“言歸正傳,如果我的女兒還活著的話應該已經工作了吧。”一時之間,所有的嘈雜聲都化成了寂靜。我很滿意這樣的效果,“我的丈夫去世得很早,女兒是我一個人帶大的,但是她很乖巧,從來不跟我哭鬧,就是膽子特別小,在學校總被人欺負,問她被誰欺負了又不肯說,我總是感到恨鐵不成鋼,可是每當她用那雙淚汪汪的眼睛看著我,一遍又一遍喊著媽媽的時候,我的心就會軟下來,這個女兒就是讓人又愛又恨。直到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天她很高興的回家,她說她們班有個男孩特別好,她被欺負的時候總是第一時間站起來幫她,有時候還會幫她補習功課。提的次數多了,我真怕她早戀,可是後來我發現不是這樣的,女兒隻是單純地像崇拜哥哥一樣崇拜那個男生罷了,而那個男孩我見過,很淘,卻出奇的有正義感,算得上一個好孩子,這樣,我也很放心他們成為朋友。可是有一天,女兒突然哭著跑回家,她的衣服上全是泥土,手臂上有個很長的傷口,我問她怎麽了,她卻什麽都不說,那天晚上她就生病了,燒得很嚴重,昏迷三天都沒有醒過來。第四天,她的傷口發炎了,醫生說要動手術,我同意了,那天我坐在手術室門口焦急地等她出來,一分一秒都是一種煎熬,結果我的女兒,就死在了手術台上。她為什麽會死?她還這麽小,怎麽就死了?我真的不敢相信,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她的死並不是偶然,是那個她一直崇拜的男生害死她的!他把我女兒狠狠地推在了地上,很多人都看見了,他怎麽這麽狠?我的女兒有什麽錯?為什麽要我的女兒受到懲罰?你們想知道那個男生是誰嗎?他叫方景,而我的女兒叫方一一。所以,當方景被送進警局的時候,我簡直高興得要瘋掉了。你們還小,肯定不能理解做母親的心情,當我看見一一冰冷的屍體時,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殺了方景!現在,你們還會對方景流露出同情嗎?”


    四周很安靜,似乎隻能聽見風吹樹葉的呼啦聲。我側頭看了看陸鴻飛的方向,他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當然,四周的學生也都露出或驚恐或驚訝的表情。良久之後我才開口打破了僵局:“不管怎麽樣,事情到這裏就已經結束了,對不起大家了,我又說了一個沉重的話題,下麵我們請陸鴻飛老師來說一個自己的秘密,我想一定會很有趣吧。”我把頭轉向陸鴻飛,他尷尬地笑了笑,“劉老師,怎麽是我啊?”


    “剛剛說了遊戲規則,說了秘密的人可以隨便指定第二個人講秘密啊,同學們說是不是?”底下發出了零散的附和聲,情況並沒有我想象得糟糕。


    “好吧,既然大家都這麽期待的話,那我就說個我初戀的秘密吧。”陸鴻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周圍的學生終於又提起了一絲興趣,看向陸鴻飛的方向。


    “大家別看我現在這樣啊,其實我是個感情細膩的人啦!”


    “哈哈……”有學生忍不住笑了起來,氣氛總算又好了一點。


    “那還是我初中的時候,我暗戀同班的一個女生,那女生長得乖巧可愛,可我那時候還不會表達感情,總是想著欺負那女生引起她的注意,沒想到事與願違,雖說是引起注意了,但我被她討厭了,她好像很怕我似的,一見我就躲開。後來中考填誌願,我想和那女生考同一間學校,可是那女生卻在最後一刻偷偷改了誌願,我們最後還是分道揚鑣。上了高中後,我還是會經常去女生的學校偷偷看她,不久之後,我就發現她的身邊出現了另一個男生,她似乎很喜歡那個男生,總是笑眯眯地看著他,當然,有時候那個男生也會幫她趕走欺負她的人,我想既然這樣我就退出吧,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但是沒過多久,我發現那個男生根本不是真心對待她,他偷偷跟自己的朋友說那個女生成天像塊牛皮糖一樣粘著他,他都煩死了,真想把她打發掉。我聽了之後很生氣,我找那個男生理論,我們還打了一架,為了那個女生的事情我可費了不少心思呢,不過後來女生轉學了,那個男生也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退學了,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哈哈,老師的初戀是不是很衰啊?”


    底下的氣氛終於恢複到了前幾天的狀態,有的人和陸鴻飛侃了起來,有的人又八卦地聊起了自己的初戀。果然,還是年輕老師容易帶動氣氛,我默默地想。


    這天晚上的訓練就在這樣的氛圍中結束了。


    這之後一直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直到軍訓的最後一天,所有人都圍著操場坐了下來,明天是閱兵儀式,同學們看起來似乎既緊張又興奮。教官認為沒必要再訓練,所以大家一早就坐在操場上休息。


    “軍訓終於快結束了。感覺短短的十天似乎發生了很多事情。”我感歎道。


    “是啊,真希望馬上就結束,這次的軍訓總是有莫名的愁雲籠罩在我們的頭頂啊!”陸鴻飛說起話來有些誇張。我沒有笑,側頭對他說:“最後一天,還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劉老師,你這麽說好像我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似的,哈哈。”陸鴻飛誇張地笑了起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站了起來,俯身看著他的笑臉說:“陸老師,最後一天,我有話和同學們說,一起去吧。”


    陸鴻飛看著我,爽快地笑了起來,“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身上,我席地坐了下來,抱歉地笑笑,“抱歉,大家訓練這麽辛苦,我總是來掃大家的興,借著軍訓的最後一晚,我來作個最後的總結吧,大家願意聽一聽嗎?”


    “好。”一旁的陸鴻飛率先開口,然後周圍響起了學生們零碎的聲音。


    “下麵我說的並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因為不管是方景、我,甚至是陸鴻飛老師的秘密,都還沒有完結。”


    四周又開始喧嘩了。


    “也許從幾天前的秘密開始,所有的事情都不該和你們說,讓大家做我的聽眾實在是對不起大家了,可是很多年過去了,我總想找些人傾訴一下,況且我想,你們都不小了,這可能將會是大家一堂記憶深刻的課程。大家安靜,請聽我說完。怎麽說呢,這件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連環,互相牽扯著,或許誰都沒想過會有怎樣的後果,但它最後還是發生了。一一死後,我怨恨過方景,甚至想過要殺了他,可是最後,我的理智戰勝了我,我決定把這件事調查清楚。就像方景說的,他爺爺的死並不是意外,小區後麵的那塊空地很少有人去,除了下雨外,地麵總是幹燥的,要不是有人在那裏潑水,地麵是不會有冰的。說來也巧,我在稍作調查後和方景一樣,也知道了水是施曉峰和宋至潑的,可是我覺得這件事情有疑點,試問兩個小學生怎麽會想出這種方法整一個老人?我腦中第一個念頭就是有人教他們。這個人是誰?於是我開始跟蹤宋至和施曉峰,直到出現了第三個人,我這才知道的確有個幕後主使,至於那個主使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想在前幾天那個關於初戀的故事中,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側頭看著陸鴻飛瞬間煞白的臉,“陸老師,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關於你初戀故事裏的那個女孩和男孩就是一一和方景吧?”


    瞬間的死寂之後,陸鴻飛僵硬地回過頭看著我,“劉老師,你真是……”他的話沒有說完,由於突然的疼痛,陸鴻飛捂住了肚子,表情變得異常猙獰,他不敢相信地看著我,連抬起手指著我的力氣都沒有了。


    “還記得方景給施曉峰喝的辣椒水嗎?我早就在傳遞瓶子的過程中偷換了水瓶,所以施曉峰的水裏隻是一些能讓他腹疼幾天的家鄉土方罷了,真正的毒藥被我稀釋過,現在已經被你喝下肚子了,算起來是該這個時間發作的。”四周響起了連連的尖叫聲,卻沒有一個人走到我和陸鴻飛麵前來。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陸鴻飛,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陸鴻飛看著我,眼神由清晰變得渙散,又由渙散變得清晰。四周的嘈雜聲我似乎都聽不見了,但是陸鴻飛由於疼痛從牙縫裏擠出的那三個字我卻聽得清清楚楚。


    雖然很痛苦,但是他依然一遍又一遍對我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方景的爺爺,對不起一一,對不起方景,對不起宋至和施曉峰,對不起我……


    我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他臉上爬滿的不知是悔恨還是痛苦的眼淚,輕輕笑了笑。


    然後我收起了背後的水果刀,附在陸鴻飛的耳邊說:“你會沒事的。”


    抬起頭時,發現多日的陰霾已經消散,陽光從雲層後露出熹微的光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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