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通靈的網友


    我是個純屬業餘的恐怖小說作者,由於興趣的原因,也為了尋求靈感,我對傾聽別人的離奇經曆有著濃厚興趣,哪怕那些經曆並不像作者宣稱的那樣“真實可信”,而隻是神經質的幻想。也正因為這個原因,我在常去的論壇上有著良好的人緣,因為我不僅經常發表自己的原創作品,還會對別人的故事提出自己的見解。


    前幾天,我在qq上收到一條留言,一個在靈異論壇上認識的網友找我要地址,說要登門拜訪,有一個非常古怪的故事要講給我。我不禁啞然失笑,這個論壇id和qq昵稱都叫作“萬年住院者”的家夥雖然也是個活躍人物,但從來都是隻看別人發的東西然後灌水,因而以“水王”著稱,從沒發表過任何原創作品。怎麽,他如今也有自己的故事了9而且他最近神秘消失了一段時間,這次重出江湖居然第一個就找我。如果隻是單純的網友會麵,我是沒有一點興趣的,但講故事或分享經曆就不同了。來就來吧,反正這種故事從口中講述出來比寫成文字更有味道。於是,我同意了這次會麵,並把自己的地址發給了他。


    “萬年住院者”是個典型的夜貓子,每天不到淩晨是見不到他出現的,而太陽一出,他也會準時下線。而我的在線時間一向都和他錯開的,不過好在論壇和聊天工具都能留言,所以交流起來也不算困難,隻是缺乏即時性而已。有人曾嘲笑他過著鬼一樣見不得光的生活,他也不以為忤,反而說“我就是徘徊在市立醫院的惡靈”。當然,這種鬼話在我們那裏是沒人信的,看看那些“偶就是那傳說中的無頭司機,昨天還拉了客人到你門口,下次來坐偶車啊,給你打八折”、“我在太平間,怎麽沒見過你啊?”、“這裏有潛伏的驅魔人,你小心了”之類的惡搞跟貼,就知道大家的態度了。這次他的消失,就被論壇上的損友們戲稱為“被天師收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來到公司,一打開電腦,就收到他的留言:“我今晚九點就去找你。”還好,總算沒把會麵時間定到十二點,否則我真有點懷疑晝伏夜出的他,當時的話不是玩笑了。


    在論壇上發了條“萬年住院者要來找我接頭”的帖子,很快就有一堆“冰天雪地裸體跪求清晰無碼照片”的跟貼,甚至還有人貼來驅除惡鬼的十種方法和當紅天師的聯絡方式,叫我小心。這些無聊家夥的反應和我預計的還真差不多,對著屏幕,我不禁笑出聲來,結果惹來了領導的白眼。我連忙裝出一本正經的表情,然後用熱鍵把網頁關掉,毀滅證據。


    下班回家,我把淩亂的屋子稍微收拾一下,然後準備好茶點,就等客人到來了。當門鈴聲響起時,我看了一眼表,剛好九點整,“萬年住院者”還真夠準時。我迫不及待地跑過去打開門,終於看到了這位論壇上的神秘人物。此前我也猜測過他究竟長什麽樣,卻沒想到會是如此詭異。


    現在還隻是初秋,晚間的氣溫隻能用“涼爽”來形容,而他卻用厚厚的棉大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頭戴滑雪帽,臉上還圍了一條羊絨圍巾,隻有一雙烏黑的眼睛還閃爍著光華。


    我先是一愕,不過馬上意識到這很失禮,於是改用開玩笑的語氣笑道:“閣下該不會是透明人吧?”


    “抱歉!”她有些慌亂地摘下帽子和圍巾,露出一張沒有血色的蒼白麵容,“我身體不大好,出門的時候如果不多穿一些,很容易發燒。”大約十七八歲的她,本是個天生麗質的美女,不過似乎忍受著病痛折磨,顯得十分柔弱。“快進來坐,”我心裏升起一絲憐意,連忙把她讓到屋裏。


    簡單聊了一會後,我和這個真名叫薛欣的女孩熟了起來,因為我們在網上本來就是朋友。她也開始講述起自己的經曆:“我八年前得了一種怪病,經常會無緣無故看到別人看不見的奇怪東西……”


    “那你豈不是成了擁有陰陽眼的通靈者?論壇裏可是相當崇拜呢!”我笑道。


    “他們?他們才不會相信呢!”薛欣臉上現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實話說,如果真在網上這麽說,我也不會相信,因為論壇上已經有好幾個號稱“通靈者”的家夥,而大家心知肚明,他們其實隻不過是想象力格外豐富、又喜歡收集資料罷了,大家崇拜的也是他們的原創能力。不過薛欣就不一樣了,我相信她來找我,不會隻是精心構造一個騙局——我一不是權威學者,二不是富翁大款,騙我有什麽意義呢?


    “能看到亡靈的這種奇怪能力是在一次持續了七天的高燒後突然產生的,但每當我看過那些懷有強烈憎恨和怨憤的東西後,都會不可避免的病倒。而且麻煩的是,從此我身上似乎有了吸引它們的特質,無論怎麽刻意避免,都會不可避免地惹上它們。對於我來說,隻有醫院才是理想的避風港,那個總與傷病和死亡糾纏不清的地方似乎能掩蓋住我的氣息,不惹來麻煩的家夥。所以從十歲起我就沒再去上學,一直住在醫院裏。萬年住院者,就是我生活的真實寫照。”她清澈的瞳孔中浮現出淡淡的哀傷,但這哀傷轉瞬即逝,她努力給我一個燦爛的笑顏。看得出,這個頑強的女孩沒有因牢獄般不見天日的生活而失去應有的樂觀。


    “對了,你說有故事要講給我聽,到底是什麽啊?”知道了她的特殊能力後,我對她的故事愈發好奇起來。


    “我寧願那是個噩夢,可它偏偏是前不久我親身經曆的……”


    2、奇怪的病人


    由於身體的緣故,加之父母都遠在國外,薛欣一直住在一家規模不算很大的二級醫院裏。南於設備和醫療水平都很平常,也沒有特色門診,那裏一般隻有得了頭疼腦熱的附近居民光顧,病房裏更是沒有幾個病人。薛欣正是看中了那裏相對平靜恬淡的環境,才會選擇常住下來。


    薛欣對靈體非常敏感,哪怕在熟睡中也能被從走廊經過的靈體驚醒,所以養成了黑白顛倒的起居習慣,這樣起碼可以在白天睡個安穩覺。好在這裏統共也沒幾個人住院,醫院對她這種平時根本沒病、純粹是在療養的常住戶的管理也十分寬鬆,她隻跟院長請求了一次就安裝上了寬帶,這樣每晚她就能用筆記本電腦上網來打發孤寂難熬的時光了。當然,安裝費和上網費都是她出的。


    大約兩個月前,半夜十二點多,薛欣正在常去的玄異怪譚bbs上看新貼子,樓道裏突然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她好奇地拉開門一看,原來是一位老太太被送到了隔壁病房。從家人和醫生口中得知,這位姓胡的老太太突發腦溢血,剛經過搶救,總算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還需要留院觀察。胡老太的家人對醫生千恩萬謝,不過薛欣卻在暗暗搖頭,因為她剛剛看到一個和老人一模一樣、隻是顏色很淡的身影飄過走廊,消失在憑空出現的黑洞洞樓梯口前。那種原本不存在的地方,薛欣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雖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但她寧願把它們稱作冥界的入口。因為她知道,凡是靈魂脫離肉體走進那裏的人,就再也不會醒來。


    又是一場悲劇。隨著一聲歎息,她關上了門。說實在的,在醫院中住了這麽久,見慣了生死離別,她對此已經變得有些麻木了,不再像最初一樣,每逢看到有人逝去就會偷偷哭上一場。隻是想到胡老太的家人明日悲痛欲絕的樣子,她還是不免有些黯然神傷。


    可是第二天,就在她準備吃早飯然後上床睡覺的時候,路過隔壁病房門口的她突然驚奇地發現,胡老太竟然已經能坐起來喝參湯了,圍在她身邊的家人,全是興高采烈的樣子。


    怎麽會?!看到這景象,仿佛有一道晴天霹靂從天而降,劈在薛欣頭上。“難道我的通靈能力出了問題?我昨晚明明看到……”她大惑不解。此前,她的陰陽眼可從來沒欺騙過她。


    她站在門口,仔細看著胡老太,突然發覺了異樣——老人身上似乎缺少了點什麽東西。沒錯,是缺少了點什麽……雖然沒有停止呼吸,也在吞咽東西,可她就是沒有鮮活生命所應具有的生氣,而更像一個行屍走肉!她淩亂的白發在空中恣意伸展,一雙眼白多於瞳仁的眼睛中填滿了呆滯和麻木,臉上的布滿皺紋的肌肉隨著咀嚼一顫一顫,不知怎的,總給薛欣一種矗立在沙漠中的胡楊木的感覺。胡楊木死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雖然以其堅韌被人譽為“沙漠之魂”,可是反過來想想,它的遺骸不是和沙漠中的幹屍一樣,從側麵向人們昭示著死亡地帶的恐怖嗎?


    薛欣的心慌亂不已,極其狼狽地逃開。


    來到樓下,貪婪地呼吸著清晨的空氣,她頭一次感到戶外如此美好。看著初升的太陽,她心中才有了一種莫名的安全感——那種沒有生命的東西,是無法行走在陽光下的。回頭望望灰蒙蒙的醫院,這還是這個寧靜的地方頭一次帶給她如此強烈的恐懼感。雖然此前種種醜陋猙獰的惡靈也曾害她高燒不退,但那些東西遠沒有一具會行走的屍體可怕。


    她希望一切都是幻覺。在街邊小攤上胡亂吃過早飯後,她小心翼翼地回到病房門口。偷眼向隔壁望去,胡老太的兩位兒子或女婿已經在攙扶老人下地了,可在薛欣眼裏,那仍舊是架著一具沒有喪失呼吸和心跳的屍體走動而已。她真不明白,為什麽那些家人就看不出來?


    “看什麽呢?”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把正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的薛欣嚇得一激靈。回過頭,她剛好碰到一個穿著一塵不染的白大褂的中年人的冰冷目光。這個擁有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總是嚴肅得沒有一絲笑容的中年人,是新調來的木天波大夫,據說擁有醫學博士頭銜,是醫院高薪引進的人才。薛欣與他接觸不多,但從其他醫生、護士口中已經聽聞,這位大夫手上的確有兩下子,但就是脾氣古板,有些不近人情。


    “沒、沒什麽。”薛欣可不想讓別人窺測自己的心事,盡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我隻是很久沒有見到新病友了。”當然,她說的也不完全是瞎話。


    木大夫沒有再說什麽,但神情中顯然還留存著不信任。


    等薛欣晚上醒來的時候,隔壁已經人去屋空了。問值班的護士小王,說是胡老太已無大礙,所以她的家屬下午就辦理了出院手續,接老人回家了。雖然小王不時流露出對木大夫醫術的讚賞和豔羨,但薛欣心裏卻越琢磨越不是滋味:腦溢血哪有這麽快就治好的?而且自己的眼睛還從來沒出過差錯。難道……是木大夫產生了懷疑,怕她繼續追查下去,所以讓胡老太提前出院了?這麽說來,木大夫的身份又是什麽?亡靈法師、還魂術士,還是居心叵測的……妖魔?薛欣不敢再繼續想象下去了……


    她決定,把這件事徹底忘掉,隻當什麽也沒發生。


    3、亡靈的未了心願


    過了半個多星期,一切風平浪靜,薛欣已經開始淡忘那件不愉快的發現了。晚上十一點多,剛起床的她正準備去樓下的24小時超市買零食,走過1層大廳時,突然感覺到一陣徹骨的陰冷,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那是她很熟悉的來自彼岸的氣息,而且,其中還包含著極其執著的意誌。那是對生的強烈渴望、對世界某樣事物的深切留戀……


    薛欣竭力克製著內心中逃跑的欲望,循著寒氣的來源望去,看到牆角的陰影中,矗立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他的左臂受到極大創傷,肩頭肌肉被撕裂,僅有前麵的一層皮還連在肩上,就那麽無依無靠地耷拉著。而他圓睜的雙眼中,流淌下兩行血淚,最終和口鼻中噴出的鮮血匯成一起,將整個胸前都。染紅了。這是個死於車禍的亡靈,眼前這景象就忠實記錄下他死時的樣子。薛欣甚至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濃重血腥味,不由得一捂嘴。


    不料,她的這個舉動被對方發現了。“你……看得到我?”一個嘶啞的聲音響在她耳邊。


    既然已經被死靈盯上了,逃避是沒有用的,而且和偏執的他們爭辯也是毫無意義;最明智的辦法,就是順著他說,想辦法弄明白他還有什麽割舍不開的,不肯安心離去。所以薛欣鼓足勇氣,答道:“我看得到你,你可曾有什麽心願未了?”


    “心願?”這觸動了亡靈內心深處糾葛最深的部分,“我本來是要趕回家給兒子過生日的,可是卻被一個喝醉了酒的家夥的車子撞飛了。他本可以及時送我上醫院的,或許我就不會送命,但他卻和車上的一個女人一起把我抬進了路邊的草叢!”說到這裏,他眼中紅光大盛,怒火熾熱地燃燒起來,“我聽到了、我當時全聽到了!那人本想救我的,可他身邊那個女人卻說,這人救不活了,你酒後駕車撞死了人要吃官司、蹲監獄,還要賠一大筆錢,不如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屍體藏起來,然後把車修好——等屍體一爛幹淨,即使被人發現也沒了證據,隻要死不認帳就沒人能治你的罪。那人鬼迷心竅,居然就信了!”


    原來又是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件,薛欣搖頭歎息。撞了人,不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要想方設法把傷者藏到看不到的地方,簡直天理難容!


    “那個人絕對沒想到,不是‘鬼不覺’,他害死的鬼就看到了一切!小妹妹,我把他的車號告訴你,你能幫我一個忙,想辦法讓警察去調查嗎?”


    “沒問題,我不會讓犯人逍遙法外的!”薛欣爽快地應道。相比預想中的難題,隻是把線索公布出去,實在是很簡單的事了。畢竟,證據不是那麽好毀滅的,警方甚至能從現場剝落的油漆來推斷車型,然後去各個維修廠檢查,隻是會費些工夫罷了。


    那個亡靈說出一個車牌號,身上的紅光頓時減弱了許多:“我要最後看一眼我的家人,這樣也能安心離去了……”


    看到他飄浮起來,融入天花板,薛欣終於鬆了口氣。看來果然同預計的一樣,亡靈的怨恨不是不能化解,隻要找對方法就可以。


    可是,當她從超市買完東西回來後,另一件事卻讓她大為震驚,連購物袋掉在地上都渾然不覺。


    護士把一張病床推入了隔壁病房,而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分明就是剛才那個死於車禍的人!


    第二次,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她很怕明天早上又看到一個失去了靈魂的軀體坐起來。


    “你的東西掉了。”跟病人家屬交待完什麽的木大夫走過,對薛欣說道。薛欣慌亂地拾起袋子,跑回自己的房間。她沒發現,一向不苟言笑的木大夫,臉上竟然掛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冷笑。


    4、第二個行屍走肉


    和上次一樣,第二天一早,隔壁的病人就出院了。望著那個左臂打著石膏、纏滿繃帶的男人在家人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走向電梯,薛欣感到有如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徹骨的寒氣從每個毛孔滲入肌膚、侵入五髒六腑。


    那明明又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可為什麽就是沒人發現呢?雖然還不知道那東西的真麵目,但她覺得很近似不畏懼陽光的僵屍,誰能保證他不會像僵屍一樣暴起傷人呢?一閉上眼睛,她眼前就閃過無數觸目驚心的血腥畫麵。“不!那不是真的!”她拚命驅逐著那些可怕的妄想,然後用上網麻醉自己。逃避,或許是她能找到的唯一辦法。可這並不怪她,因為她隻具有“聽”和“看”的能力,卻對那些超越常識的怪誕事物無能為力。


    她沒有忘記亡靈囑托給她的車牌號,可究竟該不該把它告訴警方,她卻舉棋不定。從表麵上看,人根本沒被撞死,人家自己不說,她這個與事故毫無關係的外人怎麽會知道?她根本沒有理由能讓警方相信自己,如果貿然出頭的話,不被當作精神病患者或者妄想狂才怪。可是,不說的話,她又於心不安,畢竟已經答應亡靈了,怎麽能食言呢?


    過了幾天,她無意間在新聞網站上發現了這樣一條消息:李某(化名)和妻子前天晚上雙雙被勒死於家中,與他們同住一樓的多名鄰居此前目睹一名男子進入李某家中。根據描述,警方查到了該名男子趙某,但出人意料的是,趙某已經在案發前一天去世。也就是說,他根本不可能有作案機會。而且最為離奇的是,趙某正是被李某酒後駕車撞傷致死的,此前由於趙某當時駕車逃逸,警方還在追查肇事者。對於這樣一個當事人全都死去,而且時間順序錯亂的案件,警方也莫衷一是。


    網友對這起奇案的評價五花八門,有人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有人說李某夫婦是做了虧心事才被嚇死;也有人說趙某是裝死然後伺機報複。但這事不由得讓薛欣聯想起前幾天晚上送來的那個病人,在那條純屬獵奇的報道中,除了三人的死薛欣不能確認是否一致,其他地方都和現有事實吻合:薛欣有些放心不下,她總有種不祥的預感,於是決定打電話到最初刊載這條消息的報社去詢問詳情,


    報社用來征集新聞線索的熱線24小時都有人值班,她很快就查到了負責采訪這起案件的記者的聯係方式。試著給那個姓錢的記者打了個電話,沒想到還真通了。一聽到是來問案件詳情的,記者一下提高了警惕性,差點把薛欣的家史盤問個遍。“我想請你諒解,這件事相當麻煩,我答應過警方不把保密資料外泄的……”


    越麻煩才越像薛欣擔心的那樣,她連忙說明,自己可能掌握著相當重要的線索,不過先得核實是否是自己所知的那件事。


    這種先把自己所知的告訴對方,然後讓對方來決定是否說出自己的秘密的辦法果然奏效,錢記者的態度一下轉變了:“我們麵談好嗎?”他憑借敏銳的職業嗅覺,覺得這件讓警方焦頭爛額的案件並不簡單,或許這個打來電話的陌生女孩就是個突破口。


    兩人約定第二天下午在醫院附近的一個咖啡屋見麵。一進門,薛欣一眼就根據事先說好的暗號認出了錢記者——那個故意反拿著一張當日報紙的戴眼鏡年輕人。


    薛欣走到那人身邊,輕輕問道:“錢大記者?”


    “啊,你好!”那人把報紙撤了下來,用熱情洋溢的笑臉麵對薛欣,“我是晚報的錢曉倉。”


    薛欣在他對麵坐下,然後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講給錢曉倉。錢曉倉越聽臉上越嚴肅,當聽到她描述那死於車禍的亡靈時,他更是渾身一顫,然後叫她暫停,從書包裏取出幾張照片遞了過去。


    那照片分別是化名趙某的車禍死者的照片、車禍現場拍攝的照片、肇事汽車,以及離奇死亡的車主夫婦。而趙某的臉,薛欣再熟悉不過了,肇事汽車的車牌,也正是亡靈讓她記住的那一組。


    望著薛欣陰沉的臉,善於察言觀色的錢曉倉也大致明白了其中必有關聯:“看來我來找你還真是個明智的決策……”


    “這麽說,他活過來三天後……又死了?”


    相比之下,薛欣更擔憂的是另一件事:“不知比他來得更早的胡老太怎麽樣了……”如果說趙某是為了複仇而短暫複活的話,胡老太又會怎樣呢?


    “這個我會去調查的。”錢曉倉連忙把線索記在手機上,“太感謝你提供的線索了!要是沒有你,我們都不知道該從何下手呢!”


    “你會把這些事告訴警方嗎?”


    “不,暫時不會。”錢曉倉有些無奈地一笑,“習慣了科學探案的他們,肯定會認為這是無稽之談。而且現在也還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等調查出些眉目再通知他們吧!”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想聯係幾個無藥可救的瀕死患者,讓那位神奇又神秘的木大夫治一治。”


    5、探詢真相


    晚上十點多,醫院裏已經很少有人走動了,到處都是靜悄悄的6錢曉倉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把通風口的擋板卸了下來,然後把膝蓋和胳臂肘都綁上厚厚的海棉墊,準備鑽進去。


    “你真要進去嗎?”薛欣不免有些擔心,通風係統可是藏汙納垢的好地方,醫院裏的更是。


    “管不了那麽多了,我得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那個木大夫能把已經死亡的人救活,不管是否和案件有關,本身就蹊蹺得很!”作為記者,錢曉倉對探索真相有著出奇的執拗。


    “好吧,我也跟你去!”


    “你一個小女孩就別去了吧?萬一碰到什麽危險怎麽辦?”


    “女孩怎麽了?”薛欣對這種性別歧視很不服氣,“而且有些事,隻有我能幫你。”


    “那好吧!不過你可得保證,盡量別發出聲響。”


    盡管薛欣做了保證,錢曉倉還是不大放心,最後把給自己準備的海棉墊都給了薛欣,兩人才偷偷爬進了醫院的通風管道。


    在那些迷宮似的管道裏,誰也分辨不清方向,隻能按照印象中的方向,邊爬邊找。不一會,薛欣就覺得憋悶了,早知道這麽難受,她可不想來受這份洋罪,不過上了賊船就下不來了,她隻能憑借信念,咬牙堅持下來。錢曉倉更是難受,因為把海棉墊給了薛欣,膝蓋和手肘磨得生疼,幸虧這時不是夏天,穿的是長衣長褲,不然非得掉層皮不可。


    找了大概有一個小時,也許沒那麽久,兩人還是沒找到手術室的所在。錢曉倉幾次自言自語:“下一個再不是就放棄。”可是,下一個房間不是手術室的話,又不忍心真放棄,就這麽對付著爬下去,心底都快絕望了。就在兩人筋疲力盡,真準備放棄時,突然聽到了一個冰冷的聲音:“把門鎖好,準備舉行儀式。”


    儀式?什麽儀式?兩人心裏都是一凜,知道自己接觸到了關鍵。


    錢曉倉在前,薛欣在後,兩人屏住呼吸,一點一點緩緩挪向通風口。要是這時候發出聲響,驚動了屋裏的人,可就全完了。好在一切都很順利,錢曉倉趴下來,把眼睛湊近金屬柵網,果然看到了木大夫的身影。他脫去白大褂,有護士幫他披上了一件樣式古怪的衣服。那衣服是由藤蔓編織而成,上麵生著碧油油的葉子,而且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一樣,無規律地輕輕舞動。接著,他從另一名護士手中接過一個綴滿不知名花朵的花冠戴在頭上。幾人圍成一圈,站在一張病床周圍。他們口中的那個儀式,看樣子要開始了。


    錢曉倉把身體側過來貼在管道壁上,讓薛欣也爬過來,看到下麵的景象。四名護士無比虔誠地拜服在病床四角,而木大夫則從口中吐出了一個東西,握在手裏。吐出那東西後的一小段時間內,他顯得有些虛弱,臉色煞白,胸口劇烈起伏,不過很快又恢複過來,那名病人靜靜躺在病床上,旁邊的儀器顯示,他已經停止呼吸,心髒也不再跳動。


    木大夫口中喃喃念叨著什麽,雙手捧著那個東西,朝病人走去。房間裏的燈突然滅了,隻有那東西在一明一暗發出碧瑩瑩的幽光,將整個房間、以及房間裏的每個人都映得如同地獄裏的惡鬼!


    錢曉倉和薛欣都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目不轉睛地看著下麵發生的一切。木大夫手中捧的是一顆種子,一顆被纖弱的薄膜包裹起來的花苞一樣的種子!四周充斥著一片若有若無的呢喃之聲,冷冰冰不帶任何感情,仿佛來自彼岸的低語。在這詭異的氣氛中,兩人的心狂跳不已,冷汗涔涔而下。


    木大夫帶著幾分溫柔和戀愛,輕輕朝那顆種子嗬著氣。那種子外層的薄膜一層層展開,露出了中央的核心。那核心,竟然是一顆小小的人頭,有鼻子有嘴,緊閉著雙眼,和死去的病人生得一模一樣。躲在通風管道裏的二人,隻有竭力克製內心的恐懼,才沒驚叫出來。


    兩個護士半跪著,扒開病人的嘴,而木大夫順勢將那顆種子送入他的口中,然後開始吟誦不知名的咒語。


    “生命之種,還魂之花,生根發芽,快快長大。”這是薛欣唯一聽懂的一句。


    病人的臉上變幻著詭異的色彩,沒過多久,他突然睜開雙眼,騰地一下坐了起來。薛欣永遠也忘不了他那時的雙眼,灰白色的眼底布滿猩紅的血絲,毫無生機,錢曉倉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從那雙冰冷發抖的手上,薛欣能感受到那個男子漢也在恐懼。


    病人昂起的頭顱沒有垂下,那雙沒有生機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牆壁上的通風口。接著,他的手臂生硬地舉了起來,指向通風口。


    “快走,他發現我們了!”錢曉倉一推薛欣,如夢初醒的薛欣連忙向來的方向倒爬回去。這種時候,連轉身都來不及了。


    “誰?!”木大夫的臉色變得非常可怕,高聲喝道。兩人心裏非常慌亂,也沒管他是否已經發現,一前一後,連滾帶爬地向印象中的出口挪去,別提有多狼狽。


    很快,兩人就聽到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奇異聲響,而且似乎不是一個東西,而是一大群。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兩人有種不祥的預感,一旦被他們抓住就沒命了,於是拚命向後退。好在經過第一個轉彎時,就把方向調轉了過來,否則後退的速度可比不上向前爬。


    人在危急時刻爆發出的潛能真是可怕,薛欣的海綿墊很快就蹭丟了,但拚著把膝蓋和胳臂肘磨破了,也在不停地挪動。錢曉倉更是任憑火辣辣的疼變成麻木,在強烈的求生意誌驅策下不斷前進。可不幸的是,他們還是在漆黑的通風係統中迷了路,而那追蹤的聲音卻越來越近。


    有一瞬間,從沒走過這麽多路的薛欣身心都感到衰弱無力,有些絕望了,心想,就讓他們來吧,無所謂了……可是一想到死,她還是不甘心,世界上還有太多太多值得留戀的東西啊,而且她一停,就會害了跟在後麵的錢曉倉。就這樣,她重新振作,繼續向前爬。


    終於,薛欣眼前重新見到了燈光,也不管那是哪裏,就硬闖了出去。幸好那是一個僻靜的走廊,就算白天也沒什麽人來,現在更沒有任何人,她踉踉蹌蹌跑過拐角,一屁股坐在地上——實在沒有力氣再跑了。她知道危機還沒有過去,於是用手捂住嘴,強忍著胸中膨脹欲裂的感覺,從手指縫裏呼吸,盡量不發出聲音。


    事實證明,她的做法是正確的,因為她從對麵的玻璃中看到了,有藤蔓似的植物從兩人出來的通風口中伸出,它的前端生了個淡粉色的花骨朵,花瓣張開後,花蕊的位置竟然是個眼睛,而且那眼神就和剛才“複生”的病人一模一樣!


    那長了眼睛的花四處望望,沒發現什麽,便帶著些許不甘枯萎了。薛欣和錢曉倉互相望望,生怕它隻是假死,誘騙他們上當,因此也不敢過。去確定。又等了一會,見沒什麽動靜,便悄悄從另一邊爬走了。


    9、繼承者


    “他就那麽死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坐在我對麵的薛欣淌下兩行熱淚。


    半晌,我才說道:“我寧願這故事不是真的。”


    “可惜它的的確確發生了。噬魂蟲產卵後很快就會死去,而且隻有產在活人身上的卵才能孵化。”薛欣輕輕挽起袖子,清白如玉的手臂上有一小片排列整齊的水泡,就好像某種鱗片附著在上麵。


    我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知道這個女孩是怎麽忍受這種惡心的東西的,如果是我的話,我寧可割掉那塊皮膚。


    或許是看到了我的反應,她輕輕放下袖子:“我答應了他,要繼續消滅漏網的還魂花。”


    “可是……一旦找到還魂花,你要付出自己的生命才能把那些蟲子孵化啊!”


    “自從答應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做好準備了。”她若無其事地答道,仿佛討論的並不是她的生命。


    這個瘦弱女孩的形象在我心中一下高大起來。


    “謝謝!”


    “謝什麽?”她問道。


    “我要謝謝你的故事,也要代替你將來會拯救的人謝謝你。”


    “可是,說不定我不會有機會用到它呢!”她笑了。


    “那樣我也很高興啊!”我笑道。


    “時候不早了,是該告辭的時候了。”薛欣抓起圍巾和帽子,站了起來。


    我把她送到門口。望著那遠去的身影,心中默默祝福:“一路平安。”


    回到屋裏,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我要把這個故事記錄下來,讓更多的人了解它、了解那個長期住在醫院裏的孤獨女孩,還有那個獻出了寶貴生命、卻沒有留下姓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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