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林林的時候,她十八歲,正是花一般的年齡。優柔的情懷和嬌柔的模樣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此,在我的記憶中,林林便永遠地停留在了十八歲。


    那年我二十二歲,剛從安徽醫科大學畢業,分到市人民醫院內一科工作。由於人手緊張,我並沒有臨床見習,而是直接做了醫生。我和王醫生分管了從一號病房到十號病房的三十張病床。


    這天第一次上班,我抱著病曆查完了從一號到九號病房的床位。本來醫生查房,像是一個出巡的將軍,總有幾名實習生跟在後麵,抱著病曆,拿著聽診器和血壓計,隨時聽候醫生的差遣。醫院最近做整頓,近段時間不收實習生,這些東西隻得我自己來拿。我懷中抱著二十多張不鏽鋼板做的病曆夾,左麵口袋裏裝著聽診器,右麵口袋裏裝著血壓計,顯著笨拙不堪。


    路過十號病房的門,我下意識地敲了敲房門,出乎意料的是裏麵有一個嬌弱溫柔的聲音說:“請進來吧。”


    我有點驚訝,因為十號病房僅有一個三十號病床,可辦公室裏的三十床病曆上是空的。


    推開房門,我看到一個纖弱的女孩子,穿著淡藍色的患者服裝,捧著一本翻開的書,斜斜地倚在病床上。


    看到我進了房間,她放下了手中的書,抬起眼睛看著我。烏黑的長發從她臉頰兩邊披散下來,襯著她蒼白的臉和修長的眉,垂落在消瘦的肩頭,使她看上去有一種病態的美麗。


    我對她做自我介紹,說:“我是新分來的醫生。”


    她說:“嗯。以後我喊你劉醫生吧。”


    我有點奇怪,說:“你怎麽知道我姓劉?”她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指了指我胸前掛著的工作牌。


    我對她笑了一笑,說:“好聰明的小姑娘。”鬼大爺鬼故事


    我用醫生標準的詢問病人方式說:“你哪裏不舒服?”她說:“我老是睡不著覺。”我問:“以前檢查過嗎?”


    她歎了一口氣,說:“查過啊,每個醫生下的診斷都是神經衰弱。可總是治不好。”我拿出聽診器,聽了聽她的心髒,又做了簡單的體格檢查,發現她一切正常。


    我檢查完了,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劉醫生,為什麽有那麽多治不好的病?這世界多好啊,有藍天,有陽光,有花香,還有那麽多可愛的人。我真是舍不得離開。”


    我安慰她說:“神經衰弱沒什麽危險,注意休息,治療一段時間就會好。這樣胡思亂想對你可不好。”


    醫院規定病人入院,十二小時內要完成首次病程錄,二十四小時之內要完成正式的入院錄。她的病曆還是空白的,我開始采集一些病曆資料,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說:“我叫林林。”


    她說:“我姓林,爸爸就給我起了個名字叫林林。”她又說,“這名字是不是很難聽?”


    我又問她:“你多大了?”她說:“十八歲。”我說:“我要給你寫病曆,你什麽時候入院的?”她說:“我住院已經一個半月了。王主任說不用給我寫病曆,我爸的藥費公費報銷,等我出院時再做病曆。”


    王醫生是內一科的主任,科室內的事情都由他來決定。


    我說:“你現在都吃些什麽藥?”她從床頭小櫃的抽屜裏拿出些藥來,說:“王主任給我開了好多藥,我也記不清名字。”


    我看了看,是些緩解焦慮,解除憂鬱的藥物,很適合她的病情。


    “那就這樣吧,堅持用藥。別想太多了,會好起來的。”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深黑的眸子裏有些濕潤。


    回到辦公室,我邊給床位上的病人下醫囑,邊惦記著那個有著憂鬱的眼神叫林林的女孩子。


    第三天又輪到我查房,走進十號病房時,林林正站在窗口向外看。初春料峭的風吹動她的長發和衣襟,使她看上去單薄而無助。我心中升起一股憐惜的愛意,我說:“這兩天情況好些沒有?休息怎麽樣?”她轉過頭,對我笑了一笑,說:“還好。”


    我繼續問:“這兩天堅持吃藥了沒有?”


    她怔怔地看著窗外,好像沒有聽到我的話。


    過了一會,她說:“生命真好嗬。真想精彩地活一回。”一陣微寒的風吹來,她輕微地抖了一下,兩隻手交叉地抱著上臂,像是一隻在寒風中瑟縮的小動物。我走過去,用醫生的口吻命令她離開窗口。


    然後,我又對她說:“小心著涼了。”


    她看著我,說:“你真好。”她又說,“你是醫生,你說我的病能治好嗎?我真怕自己會死去。”我在安醫附屬醫院一年的臨床實習中,也碰到過像她這樣的疑病症患者,她們多是女性,有著憂鬱的氣質和鬱鬱寡歡的天性,總是懷疑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隨時會死去。這屬於心理疾病,需要用誘導啟發消除心理上的陰影,才能恢複正常心理。


    我對心理方麵的疾病特別感興趣,在學校圖書館時曾閱讀了大量的心理醫學方麵的書籍。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我決定治好她的病。在我暗下了這個決定的同時,一個疑問閃過了我的腦海,是不是她的嬌弱秀氣吸引了我,讓我下了這個決定?


    我逃避似的沒有往下多想,安慰她說:“能治好,神經衰弱很好治,這樣吧,我給你開幾劑中藥湯劑喝,很快就會好的。”她搖搖頭,說:“沒用的,我三年中喝了老多中藥,加起來有幾大簍了,一點效果也沒有。”我有點奇怪,問:“你這病有三年了?”她說:“是啊,用了很多方法,一直治不好。”


    她轉過頭又看著窗外鬆樹枝葉間亮麗閃動的光影,說:“為什麽有這麽多治不好的病呢?你看,世界多美麗啊,人能永遠活著不死去就好了。”


    聽她說得孩子氣,我不禁笑了,說:“人要是都不會死去,世界上可不是到處都擠滿了人?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則,有了盈圓缺損,世界才能維持正常的秩序。”她抬起烏黑的眼睛看著我,鬱鬱地說:“可是有些人還沒有經曆過人生中的美麗,還沒有感動過,精彩過,就默默地死去了,他們多留戀這個世界啊。”


    我說:“你這麽年輕,又沒有太重的病,會和別人一樣活得精彩。開心些,會好起來的。我下次來教你一種靜眠氣功,對神經衰弱效果很好的。”她用渴望的眼神望著我,說:“你不能陪我多說一會話嗎?整天呆在這兒,我悶得很。”


    我看了看手表,已經在她這兒待了近十分鍾了,我說:“下次吧,我要去給病人們開藥了。”她低下頭去,用手慢慢搓弄著衣襟,說:“嗯,那你去吧。”


    第三次見到林林的時候,我給她帶了一本德國漫畫家卜勞恩的漫畫《父與子》,《父與子》她以前雖然看過了,可重新看的時候,微微的笑意還是一直掛在她嘴角。我又用了大半個小時教會她一種簡單的靜眠氣功,她聰慧異常,一學就會了。


    我的家離醫院很近,以後不是我值班時,我也會在晚上來和她說一會話。隻是我怕同事們會說閑話,總是偷偷摸摸地進出林林的房間。我們這樣來往了幾次,每次我都帶自己喜歡的世界名著給她看,然後陪她說一會話。讓我驚奇的是,我帶來的書她幾乎都看過,而且有一些獨到的見解。她和我說她一生病就輟學了,三年來無聊時就看書,慢慢積累下來,自然就看了許多。


    後來,我又讓她買了個cd隨身聽,借了些經典唱片給她聽,一是用輕靜的音樂調節她的神經,二是分散她的注意力,不再胡思亂想。


    慢慢地,她開朗起來,不再像以往那樣多愁善感,我和她在一起時,常常可以見到她的微笑。隨著心情變好,她的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


    每次在我離開的時候,她的眼神中總會有一絲依戀。同樣,我離開她時,也會感到淡淡的失落,像是不小心丟了一件心愛的珍寶。


    那天我走進林林的房間時,她又站在窗戶邊看鬆樹。隨身聽小小的音箱中放著愛爾蘭女歌手恩雅的歌,空靈縹緲地充盈在房間中,一束蘭花在小櫃上的花瓶中散發著縷縷幽香。她見到我,嫣然一笑,可愛得像是細雨中的綠葉子。


    我走到窗邊,和她站在一起,說:“又看鬆樹?”


    她說:“是啊,多好看的樹。原來真不知道一棵樹也可以活這麽精彩。”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幾盞路燈淡淡的紅光在鬆樹繁密的枝葉間投下無數光影。一陣風輕輕地吹來,葉子微微搖晃著,那些光和影便輕靈地動了起來,像是一個個小小的精靈在其間翩躚舞蹈,又像是一個個遙遠的夢想優雅地向你揮手。


    一陣清涼的晚風吹了過來,她打了個冷戰,我拉著她離開了窗口。她的手冰涼冰涼的。


    我說:“窗口風大。”鬼大爺鬼故事


    她看著我,說:“劉,你對我真好。”說到這兒,她低下頭,臉紅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她幽幽地歎息了一聲,說,“我,我發現自己離不開你了。”說著,她抬起頭,用無邪的眼神看著我,說,“你會不會嫌棄我?”


    我伸出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微笑著說:“我也已經離不開你了。”看著她的眼睛,我慢慢地說,“林林,我愛上你了。”聽到我的話,她怔怔地立了一會,清亮的淚水從臉上一顆顆滾落下來,她說:“劉,你知道嗎?我等了很久了,希望有人對我說這樣的話,可總是沒有。”


    我心裏憐惜,把她的頭輕輕靠在胸前,像似要把她放進胸膛裏一樣。


    她說:“三年了啊,為這句話我一直等了三年,才堅持到今天。我就是不死心啊,一定要精彩地活過才肯離去。”


    她抬起滿是淚的眼看著我,她說:“劉,謝謝你。有你愛過我,我已經精彩地活過一回了,在這世界上我是沒有白走一次。”她踮起腳尖,在我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我能感覺到她冰涼的淚水從我的臉上慢慢地滑落下去。她又說:“劉,老天雖然沒有讓我早點碰到你,可我還是沒有遺憾,我現在真的很開心。”她說著,大滴大滴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第二天我按照習慣,先查完別的床位,最後才敲響了林林的房門。意外的是沒有了往日她嬌柔的那一聲:“請進來。”我想她可能是有事出去了,轉身回到了辦公室,給床位上的病人們開處方。


    中午下了班,我又來到林林的房間外,敲了好一會門,還是沒有人答應。我回到了辦公室,見護士長嚴淑英正在電腦前整理病曆,科室中的每個病人辦進出院手續都要經過她。我問她:“三十床的病人出院了嗎?”


    嚴護士長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說:“三十床一直沒有病人住。”我以為她知道了我和林林的事情,故意和我開玩笑,臉紅了一下,我說:“那個叫林林的女孩子不是一直住在三十床?”嚴護士長說:“林林?你怎麽知道她?她在一個月前病故了。”


    她邊說邊快速地在鍵盤上打字,一會調出了一份病曆,她指著電腦屏幕對我說:“你看,這是林林的病曆。真是個好女孩,可惜患了急性白血病,在三十號病床一住就是三年。林林的家裏經濟富裕,為了給她看病,花了上百萬。我們從北京上海請了各位專家來會診,用盡了一切辦法,隻能使病情緩解,終歸是沒有治好她。”我木然地看著她,呆呆地聽著她說話,好像她是一個外星人一樣。


    兩天後我在一間客廳裏坐著和林林的爸爸說話,後來我們來到一個小小的房間,桌子上放著林林的骨灰盒,我看著小巧精致的骨灰盒,很難相信林林會躺在裏麵。我知道,她是一個多麽怕寂寞的女孩子。


    桌子一側的牆上掛著林林放大了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林林微笑地看著我,和以前一樣,她唇邊淺現一個嬌弱無助的微笑,像是細雨中一片小小的綠葉子。我仿佛又看到她抬起滿是淚的眼看著我,她說:“劉,謝謝你。有你愛過我,我已經精彩地活過一回了,在這世界上我是沒有白走一次。”


    我手扶著林林的照片,淚水一顆一顆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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