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坐在我對麵。


    他的胡子幾天沒刮,眼角紋路很深,黑眼圈很重。要不是左眼下的那道疤,我完全不能把現在的他和我腦海中那個白皙健康的形象聯係起來。


    畢竟那些傳奇的故事已經過去十年了。


    “季先生,很高興您能來。”我小心翼翼地開口。


    “沒什麽。”他沒看我,事實上我甚至不確定他從進入這間咖啡廳到現在有沒有正眼看過我。


    我突然發現,我並沒有真的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去麵對他。今天,到底他會幫我拚上最後一塊拚圖,還是會讓我之前的猜想都更加混亂呢?


    我定了定神說:“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今天是想和你談談那件事。”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我的那些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他的聲音很平靜,我暗自慶幸沒有從中聽出拒絕的意思。


    “那時您二十二歲。”


    “是的,二十二歲。”


    時間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我叫季東,今年二十二歲,是個大學畢業生。半年前我得了眼疾,去醫院做了一個小手術。”那是十年前一檔異常火爆的真人秀節目。


    導播將鏡頭切到大屏幕上,在播放的短片裏,他局促地坐在那兒,對著鏡頭有些生硬地講著自己的故事。


    “醫生在手術之前告訴我由於要開的創麵稍大一點,可能會留個疤。我想男子漢大丈夫的留個疤算什麽,那就做吧。”


    鏡頭拉近,他的左眼下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手術很成功,雖然真的留下一道疤,但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可是手術之後的事情讓我覺得很不可思議。我突然開始夢遊了,這之前我從來沒有夢遊過,我去了醫院,醫生說我的身體一切正常,可能隻是暫時性的夢遊。可我漸漸發現自己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遊。夢遊還不算什麽,關鍵是我夢遊時做的事。”


    “什麽事?”記者問。


    “做菜。我女朋友用dv錄下了我每天夢遊做的事,無一例外都是在做菜。其實我從小到大進廚房的次數都有限,連鹽和糖都分不清楚,之前我也心血來潮想做一些東西,可即便我按照菜譜一步一步地進行,也從來沒有成功過,不是燒糊了,就是味道難以下咽。夢遊的時候我反而會變成一個超級大廚,能利用冰箱裏的食材做出各種各樣的美食,有些甚至我從來都沒聽說過。”


    “那你女朋友吃過你夢遊時做的菜覺得味道怎麽樣?”記者問他。


    “她沒有吃過。其實這件事後不久她就和我分手了。”和之前背稿子的說法方式不同,此刻他終於有了自己的感情。


    短片裏出現了一張他和一個女孩的合照,雖然女孩的臉被後期打了馬賽克,但仍然能感受到兩個人很幸福。


    “為什麽?”


    “剛開始發現我夢遊的時候,她很緊張。她把地麵收得幹幹淨淨的,怕我夢遊時紮到腳;她還把所有的門都鎖起來,怕我跑出去回不來。可我的情況一直沒有好轉,後來她說每晚都為我提心吊膽,壓力實在太大,無法想象以後都這樣生活。她最喜歡收看這檔節目,我參加這個節目就是為了讓她能看到我。我想告訴她我還愛她,我現在不求她能回頭,隻想為她做一頓完美的大餐。”


    鏡頭切回到主持人。


    “奇世有奇才,隻要你敢來!歡迎收看全國唯一一檔尋找奇才的真人秀節目——奇世奇才,我是主持人李木。大家可以看到今天我們的演播室和平常不太一樣,因為今天我們節目的錄製特意選在了半夜進行,而且現場按照導演組的要求隻開了必要的照明設備,我們也提前和觀眾進行了溝通。在節目錄製的過程中不要發出任何聲音。這一切都是為了迎接剛才我們在短片中看到的隻有在夢遊中才能做出美食的奇才季東。今天一早我們把季東請到了演播室現場,並安排他在專業醫生的幫助下進入睡眠。我們也在演播室裏專門搭好了一個廚台,既然是廚藝展示,今天我們三位評審也將化身為最嚴格的美食家,他們將用最專業的態度、最挑剔的味覺來對這位奇才的作品做出評價。好,我們大門打開,歡迎奇才!”


    舞台切換。季東安靜地躺在床上,鏡頭中他眉頭舒展,睫毛微微抖動。他的床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那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小小的屏幕,上麵各種五顏六色的曲線和彩燈正在不停閃爍。


    主持人輕聲說:“老實說,我們導演組也不知道這次的拍攝能不能成功。按理說,夢遊具有隨機性,而且夢遊中的行為邏輯也與我們的清醒狀態大不相同。關於這件事李醫生您是怎麽看的呢?”


    那個中年男人輕聲說:“是的。其實在醫學界遺傳性夢遊的案例比較多見,沒有遺傳的成人可能會由於壓力、藥品、身體疲勞等原因偶然發生夢遊,但像季東描述的這樣經常性的夢遊行為我還沒有聽說過。我們可以看到他現在的呼吸非常平穩,心律也很整齊,處在一種慢波睡眠的狀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深度睡眠。在這個時候,人體的腦電波呈現一種清醒狀態下極少見的低頻慢波,人腦對於身體在這個階段沒有什麽控製能力。所以說這個階段是夢遊比較常發生的階段……”


    醫生的話沒說完,被主持人用手勢打斷了。床上的季東緩緩坐起了身,他眼神空空的,坐在那裏時隻停了一會兒便下了床,徑自走向演播室中心的廚台。他捏起水槽裏的螃蟹聞了聞,又用刀輕輕拍了拍案板上的豆腐,臉上揚起了一種剛才在短片中不曾呈現的光彩。


    觀眾的目光緊緊隨著他的雙手,看他迅速地煮熟螃蟹和蛤蜊,熟練地剔出絲絲白肉和蟹黃,飛快地把茭白和豆腐切塊焯熟。配料、熱鍋、翻炒、勾芡。他的動作不疾不徐,有條不紊。很快,菜香味飄出來了。他輕巧地把鍋中的羹湯倒入瓷盤中,收拾好廚具,又慢慢轉回床邊躺下了。


    主持人征詢地看向醫生,醫生看了看床上的季東,朝主持人點點頭,主持人這才露出一副看見神跡一樣的表情向大家說:“今天我們太幸運了!我們早前采訪過季東的父母和同學,他們都表示他的確沒有烹飪的天分。而我們剛剛親眼目睹了他在無意識的夢遊中做出一道美食的全過程。現在,我們就請三位老師品嚐一下季東的這道蟹黃豆腐羹到底味道如何。”


    三碗分好的羹湯被送到三位評審麵前,等待著他們的評斷。


    第一位細細品味了一番,低聲說:“他選擇的這些食材本身就是很討巧的東西,我開始覺得即便做得美味也體現不出水平。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烹飪方式有什麽獨到之處,菜品的口感並沒有我預想的那樣庸俗,可以說是我近幾年吃過的最意外最好吃的一道料理。”


    第二位搓搓手接著說:“我現在很激動。他剛一起身我就被迷住了,二位老師發現沒有,他整個做菜的過程都非常藝術,像雕塑家在雕塑,像舞蹈家在跳舞,光是看他就是一種享受。品嚐過菜品之後我更是想聘請他去我投資的餐廳做主廚!”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第三位評審身上,他的毒舌曾經讓好幾位參賽者當場落淚。他一言不發,表情肅穆,緩緩站了起來。他突然拍了下手,清脆的聲音在演播室裏回蕩。觀眾們仿佛被喚醒了一般,他們被壓抑已久的熱情突然迸發,掌聲和歡呼聲瞬間淹沒整個演播室。


    巨大的聲響吵醒了他。他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看著周圍的一切。主持人激動地撲到他床邊,一把摟住他的肩膀:“觀眾朋友們!他做到了。讓我們再一次把掌聲送給我們今天的奇才——季東!此時此刻,您想說些什麽?”


    他還一副沒回過神來的樣子,頓了一頓,才湊近主持人的話筒,眼睛深深看著鏡頭:“你看到我了嗎?”


    時間回到現在——


    “這檔節目在當年創下了驚人的收視率,對於一般人來說,獲得那麽大量的曝光是一件夢寐以求的事,有的選手也借此參加商演,出席活動,過著他們之前不敢想象的人生。可是你參加完那期節目後就拒絕了所有媒體的采訪,放棄了成名的機會,不覺得可惜嗎?”我擺出一副好奇的樣子。


    “我不想像動物一樣被人圍觀,被學者拿去做研究,拒絕媒體其實也就拒絕了一切獵奇的目光。出名其實並不是我的本意。”他緩緩說著,好像這一切都是一場事不關己的夢。


    “可是當這一切被這麽多人關注以後,堅持本意就變成一件難事了。”


    “沒錯,這也是讓我最後悔的地方。”


    錄影之後,雖然他選擇了從公眾麵前消失,但媒體哪肯放過他?那段時間,對他的摸底、跟蹤、偷拍成了所有媒體的必備行程,任何一個關於他的新聞都會占據一個大大的版麵。他的女朋友在節目播出後不久回到了他的身邊,人們說是他的真誠感動了她,紛紛送上祝福。


    他們行事低調,被記者逮到也像啞巴一樣拒絕回答任何問題,後來他們去了另外一個城市,過上了更加深居簡出的生活。再後來他們開了一家私房餐廳,每天深夜開張,他負責下廚,她負責招待。私廚每晚隻接待兩位顧客,也沒有菜單,當天顧客會吃到什麽全憑他在夢遊中的即興創作,而且不管什麽菜品都是統一的一個貴得離譜的價格。即便如此,想一嚐他手藝的客人還是絡繹不絕。由於價格高昂,去過那個神秘私廚的人總是非富即貴,他們不約而同地表示整個過程像是一次心靈之旅,食物的味道讓人久久難忘。


    但他卻漸漸被大眾忘記了。每天都有新的娛樂事件成為平常的人吃過平常的一餐晚飯後的談資,他的菜再美味也不能提供人們咀嚼一輩子的話題。


    如果不是再後來發生的那件事,他或許就真的徹底被人忘記了。


    再次曝光在眾人麵前的他眼中充滿了痛苦和絕望,麵對窮追猛打的媒體他依然沉默不語。蜂擁而至的記者從他這裏得不到答案,繼而去醫院,去警局,去電視台尋找一切可能和這起事件發生聯係的人,試圖挖掘出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最後,有一家媒體采訪到了他那家餐廳當晚的那對食客。


    “我也是聽朋友說起這家餐廳,我覺得這太神秘太有趣了,就想帶我的愛人來看一看。接待我們的是那位小姐,人特別好。因為不知道要等多久,她給我們上了酒和點心後一直陪我們聊天,她和我愛人聊得很開心。”


    “對,小姑娘比我們的女兒大不了多少。我說小姑娘你這麽漂亮你男朋友真有福氣,你們怎麽認識的呀?她跟我講他們從高中起就是同學,在一起很多年了。唉,真是可惜的……”


    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趕忙接過他愛人的話頭說:“我們喝了些酒都很開心,這時候我聽到樓梯那邊有聲響,於是就看過去,他穿著白色的長袍長褲走出來了,感覺和我在印度見過的一些靈修的人很像,很安靜很神秘。他走進廚房,開始忙碌起來。因為餐廳和廚房的距離有一些,還有綠植擋著,我看不清他具體在做些什麽。他在裏麵忙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才漸漸停下,走出廚房,又無聲無息地回樓上了。那位小姐看他上樓,才進了廚房,過了一會兒她走出來,手裏多了一個托盤,上麵擺著幾個各種顏色的布丁。”


    他戴著翡翠項鏈的愛人接著說:“她把盤子放好,我的勺子幾乎要挖下去了,突然看到旁邊的小姑娘有些不對勁兒。我問她怎麽了,她眼圈紅紅地告訴我這天是他們在一起七周年的紀念日,過去他們上學的時候沒什麽錢,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帶她去學校旁邊的甜品店吃布丁,現在他們離開家鄉,恐怕以後都吃不到那裏的布丁了。我聽完也挺感動的,我們女人嘛總是記得這些小浪漫,可男人粗枝大葉的哪會記得。我當時就決定把布丁留給她,我說就當是他親自做給你的。”


    “我太太勸她吃了兩個布丁,還笑著說:‘其實也許那位先生是記得這個日子的,說不定布丁裏還藏著求婚戒指。’她很不好意思地說不可能的,他夢遊時什麽都不會記得的。我這時候突然想起來應該把紀念日留給他們兩個人,就拉我太太起身告辭了。臨走時她還和我太太再三約著要一起去購物的,那時候怎麽會想到她會死呢。”


    他的女朋友由於嚴重的過敏反應導致嘔吐,最後因嘔吐物窒息而休克死亡。她前一夜吃的布丁中含有芒果汁,那是過敏原。他親手製作的甜品在他們紀念日的那天讓他的女朋友送了命。


    他的私廚關了。他痛恨自己,連帶著痛恨那個讓自己積累了無數財富的夢遊症。據說他去了很多醫院想要治療夢遊,可醫生告訴他目前還沒有什麽有效的方法。他不信,自己找了很多藥來吃,沒有人知道那些藥對於治療夢遊有沒有效,但他的身體確實垮了。


    我看著眼前身形憔悴的他,問:“您的夢遊症好了?”


    “或許吧。”他幽幽地說,“剛開始那些年我做了那麽多努力,精神都變得恍惚了,很多人都說我瘋了。後來我不會再去想那些了,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過去的都會過去。他的“天降奇才”過去了,他的一鳴驚人過去了,他的深夜私廚過去了,他的愛情也過去了。


    可是,連真相也會過去嗎?


    “其實你並不會做菜對吧?”我終於拋出了醞釀已久的話題。


    他的臉上波瀾不驚。


    “我不會。”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這整個故事。關於你夢遊時會做出美味佳肴的整個故事,都是假的,是不是?”我追問道。


    “我在十年前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告訴過你。”他說。


    十年前,我和他也像現在一樣,隔著一張方幾麵對麵坐著——


    那時的我年少輕狂:“是你給我打的電話?”我故意有些傲慢地看著他,剛參加工作的我很享受同齡人在我麵前誠惶誠恐的模樣。


    “陳導演,我想上你們節目。”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我隻是個導演助理。”我看著他緊張的樣子,心裏覺得很好笑。


    “我們節目可不是誰都能上的。說說看,你有什麽才藝?”


    他使勁兒思考了一下:“我看你們節目的那些選手的故事都特別苦,其實我也挺苦的。我大學剛畢業,沒找著工作,前一陣剛做了個手術,又花了一筆錢。錢沒了,女朋友也不要我了。醫生說我壓力太大,大得都開始晚上夢遊了……”


    我本來隻是想趁著休息時間跑出來喝一杯免費咖啡,不是來聽這個陌生人倒苦水的。我不耐煩地打斷他:“沒有才藝這些故事都不重要。等到你夢遊時候會跳舞了再來找我吧!”


    我起身就要走。


    “導演,我會!”


    我回頭看他。


    那時,他迅速瞥了一眼隔壁桌的甜點,堅定地對我說:“導演,我夢遊的時候,會做菜。”


    “可是,那些都是你當時為了上節目編造出來的!”


    我有些急了。當時作為一個急於出頭的年輕人,他那個荒唐的說法讓我靈光一現。這個故事肯定能讓節目的收視率大漲,如果這個故事是被我發掘出來的……


    “這一切都是你臨時編造的。我還記得你給我描述這個故事的時候磕磕絆絆,連邏輯都不通。是我把你的整個故事整合理順,寫了一個完整的大綱交給導演組,有些細節甚至是我提出來的!”


    “可電視不就是這樣的嗎?你總得把故事講得誇張一些才有人看。”他淡淡地說,仍然沒有什麽表情。


    我覺得是時候向他亮出底牌了:“我去找過當年給你做眼部手術的主刀醫生,經過我鍥而不舍的追問,他鬆口了。他對那個一舉成名的病人記憶猶新,他說那個病人後來的確找過他,說自己做完手術之後精神恍惚,有一天明明睡在臥室裏,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趴在廚房的桌子上,懷疑是不是手術中操作不當損傷了大腦神經。醫生告訴他這一切隻是精神緊張壓力太大導致的,即使真的出現了夢遊現象也隻是暫時性的。醫生表示那個匪夷所思的故事和他的手術沒有一點關係,和他們醫院也沒有一點關係。”


    “你願意聽信他的一己之言,那也隻是為了佐證你自己的猜想,你自己認定什麽是事實,和我沒有關係。”他仍然不肯露出一點破綻。


    他一如既往的平靜徹底激怒了我:“那個節目就是個騙局!主持人在騙人!醫生在騙人!評委在騙人!整個節目組都在騙人!我要你向大眾澄清事實,還他們一個真相!”


    “真相?真相就是如果你能證實當初李木為了節目收視率不惜作假,編造故事欺騙觀眾,那樣就會讓輿情壓力幫你打敗這個曾經創下無數收視神話的競爭對手,助你登上夢寐以求的副台長的位置。”


    原來他對我的來意了如指掌,那我也不用藏著掖著的了:“對,我要打敗李木,就要推翻他最得意的作品。讓人們知道他隻是一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小人!”


    “我幫不了你。”他已經準備要離開了。


    “如果你不幫我,我會把你謀殺你女朋友的事情告訴所有人!”


    他僵在那裏,不動了,我的機會來了。


    我向前探出身體,一字一句地說:“一切都是假的,你根本就沒有夢遊!當初你的女朋友和你並沒有分手,在你們最窮困潦倒的時候,想出了一條發財的捷徑。你和她處心積慮地編造了一個傳奇故事,和節目組串通一氣演了一場戲,成功吸引了大眾的眼球。時機成熟了,你們開了餐廳,靠著那一套故弄玄虛的表演和從別處買好的美食欺騙世人。”


    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後來你們的財富累積得越來越多,這時候你想獨吞財產,或者你害怕她泄露這個秘密,總之你要讓你的女朋友消失!你買通了食客,利用大眾信以為真的夢遊症,巧妙地讓她吃下了會導致她嚴重過敏的芒果。所有人都知道你夢遊時根本控製不了自己的行為,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場意外的悲劇,但是他們不知道你從來就沒有患過夢遊症!電視台怎麽肯承認自己作假呢?醫院怎麽能夠承擔自己誤診的責任呢?他們當然都要幫你出具那些證明你的確患有夢遊症的資料。”


    我勝券在握,恢複了十年前的傲慢:“你計劃完美,後顧無憂,隻要表演表演失愛之痛就可以帶著巨額財產消失在人間!這一切天衣無縫,甚至沒留下一丁點證據能夠翻案。但是你問問你自己,真相是不是就是這樣!這就是真相,你一直想讓它隨所有事情過去的真相!”


    他癱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你可以汙蔑我,但你不能這麽誤解她!她是世界上最單純善良的女孩,我上節目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挽回她。”


    他歎了口氣:“節目播出以後,我塑造的癡情形象十分成功,她的個人信息被好事者挖了出來,數以萬計的觀眾去她的社交網站留言、謾罵。所有人都覺得她離開我是一個錯誤,我們的同學、朋友,就連她的父母都在極力勸說讓她回來找我。她的工作丟了,生活也亂了。她找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給了我一個大嘴巴。我知道她恨我,可是我卻緊緊抱著她激動地哭起來。她隻有我了,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我帶著她去了新的城市,我以為遠離那些紛擾我們的生活會重新開始,可是我錯了。”


    “她變得神經脆弱,容易崩潰,總是會為了各種各樣的理由和我爭吵。我知道這是我應得的,盡我所能地愛她,包容她。可時間一長,我真的受夠了她的無理取鬧,對這一切麻木了。有一天送走了客人,她突然問我知道她當初為什麽要離開我嗎?我知道她又要找理由吵架了,不耐煩地說是因為我窮,沒工作。她說不是的,她說我太長時間沉浸在懷才不遇的自怨自艾裏,對身邊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她已經感受不到我對她的愛了。我說那都是過去了,現在我們有錢了,我也想方設法地讓我們過得更好,難道這些還不夠嗎?”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她不理我,自顧自地說:‘還記得高中時候嗎,有一天我吃了一顆芒果,突然感到呼吸困難,馬上要暈過去,是你背起我就往校醫院跑。那天我的意識都模糊了,隻記得我趴在你背上的時候很心安。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對芒果過敏,那也是我第一次愛上你。’我以為她又要說些什麽胡話,不想再理會。我躺在床上,真的很累,後來我反複想起朦朧中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她說:‘如果是今天,你還會像當初那樣來救我嗎?’”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著我悄悄落淚,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當時我是真睡著了並不是故意在冷落她,我不知道她是怎樣自己做了一大碗芒果布丁一口一口吃掉,我不知道她在陷入昏迷前有沒有呼喊過我的名字。當我睡醒後在一片狼藉的衛生間裏發現她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你說得對,是我殺了她!我用我的愛綁架了她,又用我的冷漠和愚蠢殺了她!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去參加那個節目,也許她就不會留在我身邊,但她會活著,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活著。我無數次地想到死,可又覺得死亡實在太容易了,我是在用我活著的痛苦來贖我一生都贖不完的罪。”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難道我的所有猜測都是錯的!可是這隻是他的說辭,我能相信他嗎?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輕聲說:“我不會幫你,我也根本不在乎你去揭露我的什麽罪行。沒有什麽是真實的,名聲,愛情,陰謀,騙局,過去的都會過去,隻有留在心裏的痛苦是永恒的。”


    他站起身,彎下腰,死死盯著我的眼睛,這次我看清了,他的目光炯炯如炬,我突然覺得有些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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