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學期結束時,正是大雪紛飛的日子。眼見著就要過年了,我們這幫人中,還有很多沒有買到返鄉車票的。校園裏的人越來越少,思鄉的情緒如同春日的野草一樣瘋長。一郎就在這天傍晚來找我,他在我那被哥們稱為“狗窩”的出租屋裏拍了拍滿身的雪花,笑吟吟地說道:“陳村,今晚咱們玩一把‘找對象’如何?”


    我不滿地撇撇嘴道:“都什麽時候了,還玩?再說,哪裏找得到女生啊?”


    一郎鄙夷地對我看了看,道:“瞧你說的,女生有什麽不好找的?這個由我來負責,你把曉冬和田麥那兩個小子給我叫來就行。”


    “找對象”是一種撲克牌遊戲,以前在高校非常流行。隻是現在有了虛擬的網絡遊戲,更多的人都吸引到那裏去了。因此,這種真人麵對麵的遊戲現在很少見。主要是因為,這裏麵還有其他的因素。


    遊戲的規則是這樣的。說起來有些荒唐,你聽了前半段之後,一定沒有半點興趣,隻是,隨著遊戲的不斷發展,就越來越有趣了。


    兩副撲克疊起來。從a到k,一百零八張,就像是麻將一樣的數目。兩副牌放在一起,可以玩拖拉機,鬥地主,全國各地都有很多人玩過,這不稀奇。我們玩的,也就是拖拉機。但我們這種拖拉機與別人的玩法不同,我們是五個人在一起玩的。這就叫“找對象”。當然,這還是有人玩過的。我們按照事先的約定翻開一張牌,誰抓到了,誰就是莊家。這時,由莊家呼叫另一張牌,比如桃花a,這張桃花a在誰家,誰就和莊家配對。負責對付另外三家。隻是,不允許說出來。在整個得分遊戲中,莊家和這個躲在暗處的一家密切配合,互相幫助,直到遊戲結束。如果這兩人獲勝,他們就是這一局的贏家,可以叫另三人做一件事,比如,去買一盒煙,去買一支玫瑰。因為五人中,必須有一名是異性,四名男生加一名女生;或者相反,四名女生加一名男生。如果是另三人贏了,就可以叫遊戲中分為一家人的兩人去做一件事,也無外乎是吃的玩的,花費不多的小玩意兒。當然,還有更特殊的一種,隻是,玩家要熟悉一些才能進行。


    女生多半不願意參加這樣的遊戲,因為,誰也不知道男生心裏的花花腸子,他們如果贏了,如果要提出什麽樣的過分要求呢。去年,大三女生苗苗,也是我們的同窗好友,因為玩這種遊戲,被男生摸了幾次臉。這事被傳了出去之後,學習成績優異,並已被確定為留校對象的苗苗跳了樓。


    等我好不容易找到曉冬和田麥這兩個人時,一郎已領著一位靚麗的女生來到我那個狗窩了。狗窩是一郎習慣性對我那出租屋的稱呼。他十分不滿我那屋裏一副老爺們的邋遢相,還有被子下麵無數隻無法配對的臭襪子。


    這名靚麗的女生我們都認識,她可是我們這幫死黨一直以來的夢中情人啊。我和曉冬、田麥三人各自對視了一眼,心裏有著說不出的感覺。一郎這小子,怎麽把剛入校不久就有校花美譽的唐麗娟給請動了?


    撲克遊戲開始前,一郎請我們美美地吃了一頓牛肉麵。這讓我忍不住偷偷地在他肩上敲了幾下老拳,“老實交待,這一頓是不是沾了唐麗娟的光了?你小子,一直可都是不舍得拔毛的鐵公雞啊。”一郎一個勁兒地傻笑。看樣子,他早已是預謀已久了。


    一郎不是他的真名,而是他在電腦遊戲中用的名字。


    遊戲開始了,我們五人先是說各自的要求。第一個是我說的,我是家裏的獨子,早就想回家了,畢竟寒假已經正式開始了。隻是,這個話我說不出口,總不能叫輸家幫我去幾十公裏以外的火車站,冒雪去排隊買車票吧。於是,我就說:“到時候再看吧。”這算是耍了回滑頭。


    田麥和曉冬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們還像以前那樣,要輸家幫他們買煙。輪到一郎時,一郎沒說,他先是做了個手勢,說什麽女士優先,讓唐麗娟說。這小子,一招就把我們三個搞定了,他這樣說,分明就是說我們缺少紳士風度啊。我恨得牙癢癢的,這小子,真是重色輕友啊。


    田麥和曉冬顯然也不高興,這兩人一直號稱是中文係的才子,一郎的話無形之中就是在奚落他們了。


    唐麗娟卻大大咧咧地說了:“那我就說了。我可不想和你們玩到半夜或天亮。如果我贏了,輸家就幫我去買車票。”請注意,她說是她贏了,沒有說是她們贏了。難道她想一對四?


    輪到一郎時,他靜靜地說道:“我贏了,就去買玫瑰,送給輸家,輸家必須得接受;我輸了,就去買車票。”又是一個我,沒有我們。曉冬先是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田麥,屋裏的氣氛頓時有些異樣。一郎和唐麗娟似乎在賭氣一般。


    牌局開始後,第一次抓到翻開的牌的人是田麥,他隨意地叫了紅桃a,他這樣一說,我們立即知道,他自己極有可能有張紅桃a。於是,我們拚命地出紅桃,想盡快地把暗藏在我們四人中間的那個敵人挖出來。結果與他配對的曉冬很快露出了馬腳,這一次,以田麥和曉冬告負。我、一郎和唐麗娟積得了三分。


    第二局唐麗娟坐莊。她抓到牌後許久沒有說話,這時,我看到一郎似乎對她使了個眼色。接著,唐麗娟就叫了:“誰有方塊三,誰就和我配對。”她這句話讓我們四個人都吃了一驚。因為,莊家找搭檔時,都是叫大牌,一般都找a。找小牌的,幾乎沒有。雖然這樣做也有好處,那就是暗藏在另外四個人中的敵人不容易被揪出來。


    方塊三不在我家,於是我拚了命地想找出那人。畢竟,在這寒冬臘月,去火車站排隊確實是件苦差。方塊三一直沒有露麵,我隻有從一郎、田麥和曉冬他們三人臉上探求。心裏有鬼的人,往往神情有異。


    結果讓我很是奇怪,他們三個人似乎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牌局過半的時候,一郎的手機嘀的響了一聲,看樣子是來了條信息。他接起來看了看,出牌就慢了許多。我們四個人本來就在相互提防,一郎神色有異,我們馬上就開始懷疑他,對他窮追猛打。結果,正中了唐麗娟的圈套。那一局,她沒有任何搭檔,她一人對我們四人,並以她大獲全勝宣告結束。


    唐麗娟微微地笑了,曉冬突然怪怪地說道:“這樣做就沒意思了。我們雖沒有說不許作弊,但這是最基本的原則,不是嗎?”


    唐麗娟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馬上就有了幾分不悅,她緊盯著曉冬問道:“你什麽意思?說誰呢!”曉冬毫不示弱,抬起頭來說道:“我說誰,誰心裏有數。”


    屋裏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一郎忙打圓場:“幹什麽呢?玩玩罷了,你們是不是以為我收到了唐麗娟的短信啊?沒有的事,不信,你們看。”說著,他拿手機在我臉上照了照。


    我看了。上麵是一堆亂碼似的東西,彎彎曲曲的,我還拿起了唐麗娟的手機試撥了一下,不是她的號碼。


    二


    遊戲繼續進行著,唐麗娟又和曉冬配對贏了一局,她的積分已有九分,距離十分隻差一步。這一局,無論是她坐莊,或者與另兩人配對,隻要贏了,她就可以指揮別人去為她買車票了。


    這一局,是一郎坐莊,他叫了黑桃a。黑桃a是我。我的牌很不錯,於是積極地配合著一郎,此時,我已積了六分。贏了這一局,我也有九分了。而唐麗娟,將會變成六分。牌局進行大半的時候,曉冬、唐麗娟和田麥他們三人始終處於劣勢。這一局,我和一郎應該贏定了。然而,他那破手機又響了一次。一郎放下了牌,看了看,再次變得魂不守舍。他甚至還叫了句“陳村,你要主動些”,這不就是告訴他們我就是那個該死的搭檔嗎?我的臉頓時紅到脖子根。這算什麽,讓我以一敵四?


    揪出內奸,唐麗娟他們立即調整了戰術,於最後幾張牌扭轉了劣勢。然而,曉冬又犯了次錯,出錯了一張不同色的牌,被罰了。局麵又對我和一郎有利。唐麗娟氣得臉紅脖子粗地瞪著曉冬,曉冬正要辯解,田麥又出錯了一張牌。我和一郎勝了。


    唐麗娟立即扔下了牌,氣衝衝地從我那狗窩裏走了出去。外麵,漆黑一片,一郎傻傻地看了我們一眼,立即追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喊:“唐麗娟,你別走,遊戲還沒有結束呢。”


    唐麗娟顯然沒有走遠,她略帶啜泣地答道:“不玩了,沒想到你們這些男生這樣小心眼。我自己去買火車票。”一郎似乎輕聲向她說了幾句什麽,接下來,倆人都沒有聲音。


    屋裏曉冬和田麥相視大笑,我沒有出聲。不一會兒,曉冬和田麥忍受不了我的沉默,也匆匆地走了。


    一郎第二天中午來找我,他的手裏捏著一張火車票,笑眯眯地告訴我,昨晚他去排隊了,終於為我們買來了火車票。我接過車票,興奮地不知怎麽說才好。一郎又拿出一張車票來,低聲說:“這張是給唐麗娟買的,你能不能幫我送給她?”


    我愣了愣,接過車票後,詫異地問:“你為什麽不自己去呢?”一郎的臉紅紅的,不知是不是一夜沒睡的原因,他局促不安地答道:“我想,昨晚的事讓她生氣了,她怎麽也不理我。你幫我轉告她,我很想讓她贏的。真的。”


    我幫一郎去了學校的女生宿舍,將車票交給了唐麗娟。唐麗娟很是感動,她從枕後拿起一隻小香囊遞給了我,讓我轉交一郎。“我的車票是下午的,來不及見他了。告訴他,我會打電話給他的。”


    一郎也於當天的夜裏乘火車走了。我的車票卻是第二天的,於是乘著還有一天的時間,我去學校外的網吧玩了一個通宵。玩的內容,仍是“找對象”,隻是網絡不同於現實,可以胡說。比如,女生輸了,可以叫她脫衣服,可以叫她給自己一個香吻。這種遊戲,是我常玩的,我玩的時候,一郎常在一旁看,罵我無聊。沒想到他剛走,我就一個人玩上了。


    寒假中有一個春節,整個人過得渾渾噩噩的,在這期間,我曾想過給一郎打電話,可把手機拿在手裏,我又忍住了。


    距離返校還有兩天,我就聽到了一郎的死訊,據說他出了車禍,連春節都沒過上。電話是曉冬打給我的,曉冬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在電話裏說,春節後他曾打過一郎的手機,結果,當地警方立即來人找到了他,問他最後一次見到一郎是什麽時間,還有,他們之間有沒有什麽過節,還有,一郎與誰的關係最為密切。


    我沒來由地覺得恐慌,曉冬的害怕像是瘟疫,也傳染給了我。“你不是說他是出車禍死的嗎?”


    曉冬猶豫了一會兒,答道:“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警察的確是告訴我,一郎出了車禍。這裏麵,似乎還有別的。到學校再說吧。”


    等我趕到學校後,一郎那裏的警方已經來學校調查過了。那裏距我們這所學校很遠,有數千裏之遙,聽說學生都還沒有返校,那些警察又都回去了,說如果有發現,再來。


    唐麗娟那天晚上找到我,走進我的出租屋時,她有些驚訝,“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這裏亂得不成樣子。沒想到……”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被一郎稱為狗窩的地方,怎麽會變得如此幹淨與整潔呢。


    “一郎上火車前,給我打過電話。說你作為他最好的朋友沒有送他,而曉冬卻去了車站為他送行了。”唐麗娟的眼神有些迷離,她的話意中若有所指,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我覺得,上次我們那局沒有打完的牌還在繼續。”唐麗娟見我不出聲,又說了句:“你也要小心點。”


    我沒來由地一陣感動。隻是,唐麗娟的話讓我覺得羞愧,是啊,當時我為什麽不去送送一郎呢?也許我們都是男生,也許沒想到這會是生離死別。


    可曉冬,他為什麽去了呢?


    三


    學校學生會改選。我再次當選為組織部長,而田麥,則成了宣傳部長。田麥當選後,我準備向他祝賀,可他卻早已佳人有約,到學校外的歐式餐廳吃西餐去了。消息還是曉冬告訴我的,他的話裏不無嫉妒。田麥的詩作除了校刊,就隻有廁所會幫他發表了,曉冬氣憤憤地說道。我啞然失笑。這年月,寫詩的確很難發表,也少有讀者。可誰讓你曉冬是一位寫推理的作家呢。就算你人氣再高,也很難進入學校的法眼啊。


    “你知道與田麥在一起的那個女生是誰?”曉冬在餐廳裏喝得暈暈糊糊,舌頭都開始打結了。


    “是唐麗娟。”我答道。


    曉冬清醒了一些,他驚訝地看著我,好半天沒有出聲,“你怎麽知道的?”曉冬再開口說話時,臉上就蒼白了許多。


    “我感覺,苗苗的事件,遠遠沒有結束。可能還要出事。”曉冬埋單後,那晚向我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他提到苗苗的時候,我心裏跳了一下,喃喃地答道:“曉冬,你喝多了。”苗苗已經走了,她的死,不可能與撲克遊戲有關係。


    現在重要的是,唐麗娟對苗苗曾經惹禍上身的遊戲絕對不會一無所知。她的出現,是想以一敵四,還是我們四個人中本來就有她的合作夥伴,我真的想知道。“一郎,他不應該死,該死的不是他。”曉冬忽然淚流滿麵。


    曉冬踉踉蹌蹌地回宿舍去了。我沒有送他。他的話讓我警覺,因為,這句遊戲還沒有結束的話,我返校後,已是第二次聽人說起了。第一次,是唐麗娟說的。不同的是,曉冬說的是苗苗那次;而唐麗娟指的,似乎是現在。


    苗苗的確和我們在一起玩過一次找對象的遊戲,我們都是學生會幹部,除了曉冬不是。當時苗苗輸了,有人提議熄燈提要求,氣氛有些曖昧。就在燈被拉滅之後一刹那,苗苗就哭了起來,緊接著,她奔出了我那間小屋。時隔半年,唐麗娟又莫名其妙地來參加這個遊戲,是偶然,還是另有原因?


    曉冬和田麥漸漸地疏遠了。而田麥看上去也不以為意,畢竟,唐麗娟現在是距離他最近的人。“有機會我們再玩一次‘找對象’吧?”田麥在一次學生會的例會結束後,向我發出了邀請。我哈哈大笑,“不要了吧?你小子,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嗎?”


    田麥的眼神一黯,“你說唐麗娟?不,我覺得她接近我,好像另有目的。你想想,那晚一郎的手機響了兩次。怪不怪?唐麗娟每次和我見麵時,都要問這個問題,她想知道這是誰給他發的信息。還有,苗苗死前,究竟是誰摸了她的臉?又是誰說了出去?”原來唐麗娟在調查一郎的死因。這也就是說田麥和唐麗娟並不是搭檔。我猜想。一郎的死已成為過去時,再說,他是在自己的家鄉出車禍死的,唐麗娟弄清這些,有什麽意義呢?隻是,田麥說的後半段,是唐麗娟想問的,還是他想問的呢?


    我無所謂地笑笑,“那晚熄了燈,伸手不見五指。誰知道是誰呢?各人心裏有數就行。再說,可恨的是那個傳播謠言的人。”田麥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麽。


    曉冬又寫了一部長篇的推理小說,他在上傳至網絡前,找到了我。“陳村,你願意成為我的第一個讀者嗎?”這是一種難得的待遇,我當然答應了。


    看完小說回去,已快夜裏11點了。曉冬送我出了校門,又轉過彎,那裏有一條小徑,通向我那個出租屋。在拐彎處,曉冬正要向我道別,忽然,他停住了,將手電筒向一旁照去,隻見那裏有兩個人正在擁吻。


    見到有人來,那兩人立即鬆開了,匆匆地走了。


    “你小子,真多事。”我笑著罵道。曉冬也笑了,傻傻地說了句再見,就匆匆地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學校的操場上就發現了田麥的屍體,是一名晨練的體育係女生發現的,她一聲慘呼,驚動了附近所有的學生。田麥是被扼死的,他的兩顆眼珠也被掏空了。


    警察在半個小時後趕到,他們火速地處理了現場之後,就展開了調查。昨晚最後一個見到田麥的,是唐麗娟。唐麗娟被叫去問話,直到下午,她才從臨時充當審訊室的學生科走了出來。她打給了我一個電話,“陳村,我們能不能談談,在你那個出租屋裏?”我立即拒絕了,“不行,我正在上課。”我的拒絕一聽就是一個謊言,因為我們下午都沒有課。


    唐麗娟輕聲地哭了起來,“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每當我和一個男生接近,他就得死?幫幫我,好嗎?”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好吧,那你來吧。”我走出外語係的教室,剛上大道,唐麗娟就追了上來。她與我肩並肩地走出了學校,這個舉動立即引來眾多的目光。因為,田麥的死,早已成了學校重大新聞,而唐麗娟則是死者的女友。這正是我所擔心的。


    我有意地與她走開了幾步,可唐麗娟再次追了上來。出了學校大門,拐了個彎,就是那條小徑。“昨晚,我和田麥來到了這裏,我們接吻了!”唐麗娟說這話的時候,死死地盯著我的臉。


    我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這條路,是我到出租屋的必經之路。昨晚她與田麥擁吻的時候,曉冬用手電筒照了照他們。她一準是以為我或者曉冬是殺害田麥的凶手。


    我淡淡地笑了,“這麽說,當時你們是有意做給我看的了?”唐麗娟萬沒想到我會如此鎮定,她澀聲地答道:“陳村,你別這樣從容,你敢發誓,田麥的死真的與你無關,還有一郎?”我緩緩地搖了搖頭,心裏,卻是錐刺般的疼痛。


    “我馬上把這些告訴警察,實話說,我對一郎的死到現在都耿耿於懷。”唐麗娟扭頭就走,丟下我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那裏。


    四


    曉冬被逮捕了,他有作案時間,而且,從他的襪子裏搜出了田麥的眼珠。


    唐麗娟正式向我道了歉,“對不起,你才是一郎最好的朋友。”


    我笑了,“時間會證明一切的。對於這一點,我一直深信不疑。”唐麗娟也釋然地笑了,嶄新的生活又將開始。


    曉冬在警察局供認了他殺害了田麥的整個過程。他與田麥一直是好朋友,可他不能原諒田麥當上宣傳部長後,對自己的推理作品不屑一顧。更重要的是,他早就對田麥心存芥蒂。地方報上一個長篇的偵破報導,詳細地描述了曉冬的供訴。文章最後,以結論式的文字這樣寫道:“多關注在校學生的心理,及時有效地解決他們的心理疾病,是各所高校的當務之急。”


    曉冬被判了死緩。他判刑後,已是學期又快結束的時候,從監獄裏傳來話說,他想見我。我不能不去,畢竟,我、一郎、田麥和他一直都是同局牌的玩家。


    曉冬對我的到來十分感激。“我沒想到你會來,真的。當初一郎走時,我去送他,你沒去,我認為你是一個心理陰暗的人。可現在,你來了。我很佩服你。”


    我靜靜地看著他,“曉冬,你說什麽呢?好好服刑,爭取減刑,早點出來。人生的路還長著呢。”


    曉冬再次淚流滿麵,“我真的很佩服你,真的。我們四個人,其實一直在玩那局沒完的遊戲。起初是苗苗,中途換上的唐麗娟,都是我們暗戀的對象,是不是?而我,一郎,田麥,加上你,都一直在找誰是苗苗或者唐麗娟的暗中真正搭檔。先說苗苗,那晚一郎坐在苗苗的對麵,想摸苗苗的臉,他必須要站起身。這就排除了一郎。我們四個人中,就數一郎最真誠最沒有心機。所以,唐麗娟一現身,馬上就引起了我的警覺。誰知,一郎很快就死了。他的死,讓我想到了你,可你一直不動聲色,我卻怕了。我是寫推理的,遠遠沒有你想的那麽透啊。”


    我不想再聽下去,扭頭欲走。曉冬忽然叫了句:“陳村,我不騙你,也不害你。就憑一點,我就知道遊戲的結局,唐麗娟現在一定是你的女朋友。如果我想害你,什麽也不用多說,這次不叫你,把唐麗娟叫來就行。你是高人,我敗在你的手下,無話可說。”我頓時呆若木雞。


    “一郎上火車前,曾對我說過,你這次肯定恨透了他。我送他的時候,是想了解他與唐麗娟的關係進展。聽了這話,起初是以為他找了你夢中的情人做了女友。事實上我弄錯了,你擔心的,隻是怕他會把你摸苗苗臉的情節告訴給唐麗娟。是不是?等到田麥與唐麗娟約會,我覺得這事不簡單了,唐麗娟似乎在找什麽。而你,想的卻更多,不但想把過去的一切隱蓋住,而且還要讓自己得到唐麗娟。你做這一切,那麽從容,那麽鎮定,一切都遊刃有餘,我真服了你。如果我寫下一部小說,一定讓你做主角。”


    從監獄回來,我大病了一場。曉冬的推理沒錯,是我,換了唐麗娟送給一郎的香囊。也不算是換,我隻在裏麵加了一點點致幻藥。一郎回去後,肯定會嗅嗅那個香囊,因為,這是他的女友送給他的。隻要他走在街上,就很難逃脫現在擁擠的車流。計劃果然按照我想的那樣發展了。


    我不能容忍唐麗娟知道我摸苗苗臉的真相,因為那將改變學校對我的態度,還有同學們的輿論,光是口水就會把我淹死。我坐在苗苗的下方,當時也隻是為了好玩,滿足一下自己的無恥幻想罷了。誰知道她會尋死,死就死了,誰知道唐麗娟還會來調查?


    而唐麗娟,一返校就告訴我她想查誰是殺害一郎的真凶。她越是這樣說,我就越懷疑她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苗苗。所以,我故意不與她接近。唐麗娟肯定要在曉冬和田麥中找一個人做深入的了解,曉冬知道真相,他肯定沒說。於是,田麥成了唐麗娟選擇的對象。


    曉冬要說出苗苗那件事,他也逃脫不了幹係。他是在校園裏傳出苗苗被人摸臉的那個長舌家夥。這也是後來田麥死在他手中的原因,他害怕田麥向唐麗娟說他的壞話。


    校外的擁吻斷送了田麥的命。曉冬已越來越討厭田麥了,這一點我很清楚。因為,以前他每一部作品出來,田麥都會是第一個讀者。曉冬和田麥都很喜歡唐麗娟,這我很早就看出來了,否則,根本無法解釋那晚唐麗娟眼看就要獲勝時,曉冬和田麥的出錯牌。這一局遊戲,真的一直在繼續,可是被我笑到了最後。唐麗娟成了我的女朋友。


    我生病的這幾天,唐麗娟一直沒來看我,這讓我生氣,也很傷心。等到我病愈後,她卻來了,仍舊那副淺笑吟吟的模樣。


    “我終於想出全部過程了。一郎那晚打牌時,翻看了兩次手機,他的目的原來不是看什麽信息,而是,他借助這個方法,告訴我摸了苗苗臉的人,就是你。”唐麗娟的開場白讓我吃了一驚。一郎曾用手機對我照了一下。


    “熄燈後,一郎下意識拿出自己的手機照亮,他剛翻開蓋,就看到了你的動作。他沒有告訴我,是因為你們是好朋友,他不能出賣你。我與一郎交往,就是想從他身上得到苗苗死前的一切,我們打牌時,他選擇這樣做,應該是因為他真的喜歡上了我,想通過這種方式告訴我,隻是,我與他沒有默契,沒有反應過來。”


    哼,這一點我早知道了。隻有我看了一郎的手機,上麵什麽都沒有,我就起疑心了。我沒有出聲,想讓唐麗娟把話說完。


    “一郎死後,我在你們三個人中選中了田麥,他好吹噓,隻要和他關係近一點,他也會告訴我苗苗的死因。可惜,他竟也守口如瓶,這讓我很苦惱。於是,我隻有繼續一步步把這局牌玩下去。我故意在你和曉冬趕去你那狗窩之前,主動吻了田麥。曉冬和你,都喜歡我,是吧?可沒想到殺田麥的,不是你卻是曉冬。”


    擁吻田麥,竟是她故意做給我們看的。我驚呆了,好半天才恨聲說:“你,你瘋了!”


    唐麗娟哈哈大笑,“是的,我瘋了。可你敢說自己正常嗎?苗苗是我姐姐,你知道嗎?你的親人死了,什麽話都沒有留下來,你心裏會是什麽感覺?你們一個個心理變態,做了壞事,卻不敢承認。還相互揣摩各自的心理,相互提防,相互爭鬥,我再也沒有看到過比這個更刺激的遊戲了。唐麗娟的瘋狂笑聲像是一劑致狂藥,”對了,我還忘了告訴你,你們這幾個人,我一個都不喜歡。我姐姐被你們玩死了,現在,輪到我來玩死你們。“


    我猛地從床上跳下來,死死地扼住了她的脖子,想讓她那喋喋不休的嘴巴徹底閉上,直到她翻白眼為止。


    門,再次被人敲響了。”我們是公安局的,有幾個有關於你的好友夏一鳴的事,找你了解一下情況。“


    夏一鳴,不就是一郎嗎?該死的,我該怎麽處理唐麗娟的屍體呢?


    門,猛地從外麵被撞開了。門內,我正推著唐麗娟的屍體往床下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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