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寂靜的夜晚。一間低矮的房間裏傳來陣陣飄渺的聲音。


    “借汝之力,以死神之名,賜與將死的人最大的祝福。”戴著白色麵紗的老婦喃喃不停地念著這句話。一對年約四十的夫妻相互握緊對方的手,一臉悲淒地站在一邊。


    忽然,老婦一揮手將手中的粉塵撒在麵前的燭台裏。頓時,衝天火光照亮了這煙霧繚繞的房間,也照亮了燭台底下,一個手掌大小的人偶。


    人偶用灰色的布製成,黑色紐扣是它的雙眼,紅色顏料畫出它的嘴唇,雙手則是打著結的稻草。老婦將那對夫妻拿來的東西撕碎,然後放入那個娃娃頭上尖尖的鬥笠裏。


    在微弱的燭光下,娃娃用稻草做的四肢悄然抬了一下。


    一切,就緒。


    1.會說話的布偶


    我是這所醫院的實習護士,被分配到三號樓。值夜班是我的家常便飯。


    三號樓住的全是在死亡線上徘徊的重症病人,他們大部分人都將最終步入死神的殿堂,即便現在還在人世間掙紮著,眼睛卻都像是將滅的燭光一樣暗淡。


    我喜歡夜晚,因為夜晚總是帶給人心靈的靜寂。可是,我不喜歡醫院的夜晚,它讓我想到死亡。


    直到那天晚上,我遇見了沈卓濤。


    他是三號房三號床的病人,笑容燦爛,臉色蒼白,雙眼卻像藍天一樣的清澈而寧靜。很微妙,病人在死神麵前越是從容,越是能引得我莫名地心疼。


    不知為什麽,我忽然覺得,這寧靜的夜色仿佛是從沈卓濤那寧靜的雙眸中溢出的,因此,我喜歡上了這裏的黑夜。我想,我愛上了這個男生。


    “吳艾,快看,有螢火蟲。”他站在窗前,招呼我過去。我的手裏正拿著他的病曆。稍微具備一點醫學知識的人都能從其中記錄的處方和各項數據看出,這個男生命不久矣。


    我走到他身邊。從三樓的窗戶望出去,樓下正好是一片長勢旺盛的綠化帶。一片幽深的綠色中果然有點點螢光,飛來飛去。


    唉,那麽一點點微弱的光芒又能點亮誰的希望呢,還不是終究會沒在這無邊的黑暗裏。我望著點點螢光,無端傷感起來。


    忽然,微光下的草叢裏現出一張人臉。雖然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我確信,我沒有看錯。


    “下麵好像有人,這麽晚了會是誰呢?”沈卓濤也看見了。


    “你在這兒等著,我下去看看。”我對他說完,便轉身往樓下趕去。


    等我到了樓下時,抬頭還能見到站在窗前的沈卓濤。我衝他揮了揮手,朝那片草叢慢慢摸索過去。


    然後,我聽到了一個很悅耳的女聲。


    “你不知道嗎?據說三號樓三號房三號床的病人,是受到死神眷顧的,永遠逃脫不了死亡的宿命。”


    我的心猛地顫抖起來。三號樓三號房三號床的病人正是沈卓濤。


    “嗬嗬,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你說的話。”一個爽朗略帶嘶啞的聲音傳來。我止住腳步,站在樓道邊沿,然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


    我真不敢相信我所見到的一切。


    說話的兩個人站在草叢後,全身散發著淡藍色的、螢火蟲似的光。麵對著我的方向的是個男人,臉龐削瘦無比,氣色看上去很差。護士的直覺告訴我,這個男人已經病入膏肓。但讓我感到震驚的是背對著我的另一個“人”。


    也許,我不能稱它為“人”。它的頭上,戴著尖尖的黑色的布做的鬥笠,而身體竟然是用灰色的布縫製的,至於它興高采烈地邊說邊揮起來的手,則是打了兩個死結的枯稻草而已。


    是的!我看到了一個布偶!活生生的布偶!


    麵對如此怪怪的一幕,我沒有尖叫,沒有逃跑。我當時想的竟然是,沈卓濤還在樓上看著我呢。


    我拚命地告訴自己:鎮靜、冷靜、我不怕。就在這時,那個布偶突然扭過頭來。


    我看見了它的臉。普通的灰色平板布麵,兩顆黑色的紐扣,顏色鮮豔但畫功拙劣的嘴唇。這個布偶仿佛邪靈附體一樣,正透過那兩顆紐扣,望著我。


    我發誓,雖然我的想象力天馬行空,卻無法描述那兩顆紐扣給我帶來的震懾。我被盯得全身發麻、手腳酥軟、心髒忘了跳動。


    “艾麗,你在看什麽?”布偶對麵的男人也朝我望了過來。我終於因為聽到屬於人類的聲音而暫時恢複了神智,轉身拚了命地往回疾走。我不能跑,那會嚇壞了沈卓濤。


    我不知道自己走得有多快,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


    當我再次清醒的時候,沈卓濤正關切地站在我的麵前。


    “吳艾,你找到螢火蟲了?誰在那裏,是小偷嗎?”他微笑著。我的心跳在這樣溫和的微笑裏慢慢安靜下來。


    “呃,對,我找到螢火蟲了。”不過,是兩隻非同小可的“螢火蟲”。我把手半句話藏在了心底,“不過,它們飛走了。”


    我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沈卓濤:“你得休息,boy!”


    “別這麽無情。你知道,睡覺是一件浪費生命的事情。”


    我不由歎了一口氣。他的生命如今隻能以小時,甚至分秒來計算。


    他隻是想將夜晚的一切都銘記於心而已。我除了安靜地陪伴他,還能做些什麽呢?


    2.死神眷顧的數字


    當白天到來的時候,你會覺得夜晚的事都是一場幻覺。


    我又像往常一樣,推著備藥的車具往沈卓濤的病房走去。在經過一間敞開著門的病房時,我看見了一個瘦得如同骨架一樣的男人。一刹那,我居然下意識地想起了那具名叫艾麗的布偶。


    我決定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然後,比往常稍快地推車走去。


    “艾麗,你知道嗎?我叫朋友幫我查到了三號樓三號房三號床的故事,你想聽嗎?”那個男人的話像定身符一般將我定在那裏,讓我再也邁不出一步。


    為了沈卓濤,我要聽這個故事。男人的眼睛雖然望著我,目光卻渙散得像是晃動的水波。


    “在西非,有一支曾遭受過多次屠殺鎮壓,但依然信仰堅定的教派。他們信奉精靈、死神、大地。而精靈在當地的土語裏,擬音叫伏都,所以,他們的教派又叫伏都教。伏都教是流傳下來的惟一一個用活人生祭的教會。”男人微笑著說道。


    我看著他,突然想起了沈卓濤。 對,他們都有著傲立生死之間的勇敢與從容。


    “三在伏都教裏是最讓人敬畏的數字。在伏都教教義裏,三個三代表死神。所以人們都說三號樓三號房三號床是受死神眷顧的。當然,在這張病床上躺過的人確實也都讓死神帶走了。”


    我捂住嘴,擔心自己會哭出聲來。就算沒有聽到這個故事,我也不得不接受沈卓濤將離我而去的事實。但是現在,這個故事卻讓我有了祈求奇跡的理由。如果,沈卓濤不住在死神眷顧的床位,是不是就能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就算隻有一絲希望,我也不會放過。但就在我抬頭準備離開時,我才發現麵前有個人正死死地盯著我。


    是艾麗!那個布偶!它正立在我的車前,捧著一盤食物,直直注視著我。


    “別碰他。他是我的。”布偶艾麗發出低沉的聲音。雖然它的嘴巴依然是微微上彎的弧形,沒有動作。但我肯定剛剛就是它在說話,因為它已經朝我逼近了一步。它往前逼近一步,我就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一步。


    半分鍾後,我單手拉著備藥車飛奔著逃去。直到撞上了一堵人牆,我才喘息著跌坐在地。


    “吳艾,你怎麽了?”沈卓濤的聲音將我從噩夢中喚醒。我環顧四周,發現已經不見了那個布偶的身影,才拍著急劇起伏的胸口,擺著手站起來。


    “沒事。隻是,想運動一下。”這種蹩腳的借口,也隻有他這種單純的男生才會相信。看到他認同地點頭,我幾乎要忘了剛才的一切,開心地笑起來。但突然,我看到了他手上的東西。


    布偶!幾乎就是布偶艾麗的縮小版。不同的是這個小布偶胸前用紅色的筆寫著沈卓濤的名字,而布偶艾麗的胸前寫著另一個人的名字。


    3.這棟樓本身就是詛咒


    “天啊,這是什麽?”我的手在顫抖,“你,你從哪裏弄來的?”


    “這個叫做伏都娃娃,是伏都教徒用來作法的道具。”沈卓濤把手中的布偶遞到我的眼前,我卻往後微退了半步。


    “你不喜歡它?”他有些失望地說,“是我的爸媽送給我的。他們說,這個娃娃可以為我帶來安寧和幸福。”


    “不,不是的。”我衝上去奪過他手中的娃娃,從樓上扔了出去。那個娃娃瞬間消失在夜色裏,但我全身卻如冰凍過一樣的刺痛與寒冷。“伏都娃娃是死神的信使,會給你帶來詛咒的。”


    “吳艾,不要這樣。”沈卓濤心疼地抱住我,用手梳理著我的頭發,“你知道的,我並不奢望奇跡會發生。”


    “卓濤,我們換個病房吧。”我忽然想起了那個詛咒。這個提議讓他有些不解,但他還是答應了。


    我收拾完他的東西,想到應該把轉房的事情告知三號樓的負責人,可是整棟樓都空蕩蕩的。自從沈卓濤來這兒之後,其他人似乎都消失了,但卻多出來了那個瘦削的男人和名叫艾麗的布偶。


    一切都有些不對勁。我想不通。但是,我顧不了那麽多了,我要帶著沈卓濤轉房。


    我拎著東西走出去,就看到沈卓濤站在隔壁的房門前,一言不發。


    “怎麽不進去?”我故作輕鬆地問他。我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就看見了那個黑色的門牌。


    三號房?怎麽可能?不可能!我驚慌失措地跑遍了整個三號樓,而後,我不得不絕望地接受這樣一個事實:這棟樓,每間房都是三號房,每張床都是三號床。


    “不可能!”我搖著頭,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沈卓濤在我身後淡淡地說道:“也許,不是我受了詛咒,這棟樓本身就是詛咒。”


    4.忘卻後付出所有


    我在一根木棍上裹上布,然後澆上酒精。


    沈卓濤此時安靜地躺在床上。自從昨晚他說累了,想休息了,就再沒有睜開雙眼。望著他睡夢中疲憊的神情,我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燒起來。


    如果不是那個布偶的出現,事情就不會是這個樣子。我將這些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最終,找到了將心裏的痛苦轉移的方法──將那個該死的、不該在這個世界存在的布偶艾麗燒成灰燼。


    於是,我拿起我的武器,第一次感覺到勇氣在身體裏聚集、升騰。我不再感到害怕,開始冷靜地在這棟樓裏尋找著艾麗。


    終於,我在另一間三號房三號床前,看見了那個戴著鬥笠的布偶。當我找到它時,它正可笑地像人一樣伏在那個瘦削的斷了氣的男人胸前哭得悲傷無比。


    “艾麗,你該為你所帶來的詛咒付出代價了。”我狠狠地向它逼近。


    這一次,我直視著它的黑紐扣眼睛,而它,也望著我。


    “是你帶來的詛咒才對!”它不顧我手上點燃的火炬,向我撲過來。“你這個該死的伏都娃娃!”


    我的眼前騰起一片火海。我看見艾麗全是易燃物做的身體瞬間躥起了很高的火苗,而我的身體也跟她一樣燃燒起來。


    我低頭,看見了一雙用稻草結做成的雙腿,還有我正在燃燒著的皮膚,原來它們隻是灰色的布而已。然後,火光瞬間吞噬了一切,包括我胸前用紅筆寫著的沈卓濤的名字。


    “就知道會成這樣!”戴著麵紗的老婦歎了口氣,看著紙折的高樓裏冒出的火花,以及裏麵倒下的兩個小布偶,臉上有一絲無奈,“一定不能再將兩個伏都娃娃放在同一棟三號樓裏。”


    燭光昏暗的屋內,一眼掃過去,你會看見許許多多紙折的三號樓。如果你再觀察仔細點,還能看見每棟三號樓裏的門牌號以及床位號,都是三。


    這時,室內的電話鈴聲急劇地響了起來。


    “我知道,請節哀。”老婦平靜地說道,“伏都娃娃是死神帶給將死之人的祝福,所以,請您放心,您的兒子死前一定感受到了世間最後的真情,因為……”


    她停頓了一下,看著快要燃燒完的紙折樓,接著說道:“沈夫人,那個名叫吳艾的伏都娃娃為了他,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尾聲


    是的,我隻是一個伏都娃娃。在遇見沈卓濤之前,婆婆把我設定為一個照顧他的護士,所以,除他之外的人與物,我都沒有任何印象。而艾麗,則是婆婆安排的為另一個將死之人帶去的祝福。我們被婆婆安排在絕症病人死前的精神環境裏相逢,並最終發現了對方。


    隻是,我們都忘了有關自己的所有,在愛人與被愛者的角色裏沉淪。


    但現在,我的心裏一片平靜。因為,我的新身體上已經寫上了新的名字,而我,將要去體驗下一個故事的愛恨悲歡。


    “借汝之力,以死神之名,賜與將死之人最大的祝福。”婆婆的聲音悠悠響起。


    一切,就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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