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流傳在弄海人之間的故事,故事的開端是一對名為張力和王姐的夫婦出海打漁,二人已經在海上漂流了近兩天,漁船上的收獲並不多,倒是不斷掀起的波浪令漁船顛地厲害。張力此刻也有些脫力了,坐在甲板上昏昏欲睡。而王姐則早已暈船,正躺在船艙裏休養。


    淩晨時分,張力算好了此刻魚兒最為活躍的海域,正準備此次出海的最後一次撒網。他搖醒了王姐,二人拖著長網坐在船邊,借著遠處燈塔的亮光行駛在安靜的海麵上。


    “沙”地一聲,漁網張開雪白的翅膀,在月光下閃爍著銀色光芒,隨即悄然融入黑色的海水中,僅在水麵上留下一個橙色的浮標。二人關閉了漁船的發動機,靜靜地坐在漁船上。


    王姐此刻困意襲來,便在一旁假寐起來。而張力便自己點了一隻煙,望著夜空不知在思索著什麽。時間便如此安靜地流淌而去,張力突然撚滅了煙頭,拍了拍一旁的王姐,示意她可以往上收網了。王姐睡眼稀鬆地胡亂應了句,強打起精神來握緊繩索。二人費力地拉扯著漁網,張力有些驚喜,如此厚重的感覺看來可能會是大收獲。漁網慢慢露出水麵,不斷撲騰著的魚群在網裏襯著月光熠熠生輝。張力樂開了嘴,渾身感覺有著使不完的力氣,加快了收網的速度。


    滿滿一網的魚兒在船上撲騰著,跳躍著,仿若橡皮球一般充滿彈性。張力拉開了船艙下的冰庫,王姐快速地往裏邊丟著魚,咚咚咚的響聲回響在這個夜晚裏。待到魚群全部歸置到倉庫,隻見漁網裏孤零零的放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瓶。瓶口塞著橡皮塞,瓶身放著一張卷著的紙。


    張力忙碌了一晚,便沒去理會這個瓶子,轉身便會船艙睡覺去了。而王姐此刻則被瓶子勾起了興致,故拉開了船上的燈,借著燈光擰開瓶塞,倒出裏邊的紙。好在瓶塞塞得很緊,紙張還沒有濕。王姐慢慢地把紙張鋪開,借著燈光仔細辨認著裏邊的文字……


    第二天清晨,張力被船艙上撲騰地不停的鳥叫聲吵醒,推開甲班的門,隻見一大群一大群的海鷗落滿了甲班和盤旋在空中。張力吃了一驚,心想難道我的冰庫門沒拉上,吸引它們過來覓食?


    張力急忙跑到海鷗群中,一陣急亂的翅膀撲騰聲,大群大群的海鷗飛上了空中,在上空盤旋著。待到白色的海鷗飛上天空,甲板上紅色的鮮血顯得格外顯眼。一團血紅色的屍體躺在甲板上一動不動,發出刺鼻的腐爛氣味。


    一絲恐懼開始在張力心中膨脹,沒有來由,令人窒息。


    張力顫抖著走向那團屍體,一步一步,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焦點慢慢對準屍體的腳部,猩紅的表皮仿佛被剝開皮膚後暴露而出的肉體。細細觀摩,張力越發感到可怕,他分明在腳部看到了幾根腳趾,那分叉的方式以及大小,分明便是人類的腳。


    是昨晚有人偷偷爬上我的船嗎?之後死在我的甲板上嗎?為什麽沒有向我們呼救呢?或許我睡得太沉了沒聽到,那王姐應該……等等!王姐呢?為什麽這麽久都沒見到她?


    一個可怕的想法如同子彈般擊穿了他的頭腦,令他揮之不去。張力瘋狂地想將這個想法從身體裏抽去,轉身回到了船艙了,口中念念有詞的說著:王姐肯定還在船艙睡覺吧。


    張力癲狂一般地在船艙裏四處搜索王姐,翻箱倒櫃,聲嘶力竭。


    沒有!到處都沒有王姐的身影!她到底去哪裏了?莫非在……甲板……不!不是這樣的!


    張力無路可退,終究又回到甲板上去,推開門的那一刻,猶如一開始那樣,海鷗又落滿了甲板。張力的腳抖得厲害,顫抖著向那紅色屍體走過去,沿路驚起不斷飛起的海鷗,盤旋在上空久久不肯散去。他知道海鷗有著不同於其雪白的外衣的肮髒的內心,它們喜歡腐爛的屍體,此刻便覬覦著甲板上的屍體,所以才不肯散去。而張力卻隻能自顧自地走著,踩著甲板上的糞便,步步逼近自己內心的恐懼。


    撲麵而來的腐臭味越發濃厚了起來,紅色屍體也開始將全貌暴露在張力的麵前。


    那是一具人的屍體,隻是身體的皮膚被海鷗拉扯掉了,還有爪子的痕跡布滿了全身。至於人的五官更是被啄得麵目全非,坑坑窪窪的有些嚇人。屍體的右眼已經不翼而飛,留下一個深色的血洞,而左眼雖還留著,隻是也被咬得像是一個高爾夫球。下半身的身體更是滲人,肚子已經破開,腸子流了一地。


    張力即使打漁多年,見過很多生生死死,但這樣的場麵已經令他異常反胃,轉身便扶倒在船上嘔吐了起來。苦水嗆得他眼淚直流,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待到心裏稍稍平靜了下來,他又再次靠近屍體,仔細觀察了起來。待到看到屍體的手指時,渾身一顫,癱倒在船上,淚水混著鼻涕止不住地流。


    他看到了屍體上的手指還戴著戒指,而那個戒指便是他送給王姐的。此刻他總算是開始接受屍體便是王姐的事實,自責和悲痛令他生不如死。好久好久,他才終於緩過神來,隻感覺全身都沒有了力氣,索性躺在甲板上望著在天空盤旋著的海鷗。


    海浪依舊在衝擊著船,船身隨著浪花慢慢起伏著,突然一陣“咕嚕”地響聲,玻璃瓶慢慢地向著張力滾了過來,正好撞到他的耳邊停了下來。張力拿起瓶子望眼前一看,隻見瓶子裏放著一張卷著的紙。他傾斜瓶身,將紙從瓶口倒了出來。


    紙掉落在了他的手裏,竟然依舊很是幹燥並且潔白如雪,張力慢慢將紙鋪展開來。耳邊仿若有無數怒雷在轟鳴著,海水呼嘯著從頭頂漫過,火焰灼傷著皮膚,雙眼仿若被無數細小地針紮地失去視線。下一刻,張力奮力地掙紮著醒了過來,此刻他依舊坐在甲板上,紅色的屍體便躺在他的身邊,而他手裏依舊緊緊拽著那張雪白的已經鋪展開的紙張。那恍若夢境般的感覺卻令他感到分外真切,這種死裏逃生一般的感覺令他透不過氣。


    我剛才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嗎?張力心裏默默想著。


    沒有預兆,耳邊突然響起了無數撕心裂肺的哀嚎聲,密密麻麻的好似一麵看不到的牆將他圍在中間,頭上的海鷗似乎受到了什麽驚嚇一般,瘋一般地四處逃竄,但是天空卻並沒有變得明媚起來,一個巨大的陰影遮蔽住了大片的天空,血腥之氣彌漫在空氣中令人作嘔。張力感覺到了深入骨髓的疼痛,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隻見到無數黑色的絲線從他的身體裏湧了出來,撕裂開了大片大片的皮膚,鮮血直流。絲線不斷地湧出,混合著血液和一些細小的碎肉塊向天空生長,瘋長著,遮天蔽日。


    令人意外的是,此刻的世界不是充滿了疼痛,而是仿若植物般,對生長和陽光充滿著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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