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怪人


    帶完家教後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雖然太陽明顯有了偏西的跡象,卻依然影響不了天空中萬裏無雲的清澈。這裏是才開發起來的新城區,建築和居民還不是很多,隻有偶爾駛過的公交和私家車才會提醒我,這裏的未來必將是一片繁華。


    我信步走在寬闊無人的道旁,貪婪地呼吸著尚未被工業汙染的空氣,自顧自地沉湎於剛剛領到第一筆工資的喜悅裏,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回校的公交站台。可待我站定後,心裏的輕鬆反而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不知所措的不安,因為我身旁還站著一個,怪人。


    今天的天氣雖然並不十分炎熱卻也絕不清涼,穿著短袖的我尚且覺得悶熱,可身旁的男人卻穿了一身黑色的長衣長褲。而更為怪異的是,他竟還在頭頂撐開了一把碩大的黑傘,那當然不是把太陽傘。男人表情嚴肅,站姿筆挺,在我看來儼然一具有礙觀瞻的雕塑一般。可能我盯他太久以致被他發覺了,他也轉過頭來看向我。他的眼神裏滿是一片陰仄仄般的灰敗,湧現著無際的死氣沉沉,仿佛是個無盡的黑洞般想要把我吞噬掉。


    我有片刻的失神,身體無力地僵在了原地。可下一秒,他卻露出了一排參差不齊的蠟黃牙齒,嘿嘿地衝著我傻笑起來。在這罕有行人的傍晚,我的心裏不免升騰起一股突兀的恐慌,於是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幾步。


    這時,遠處有個女人慌慌張張地朝著站台跑來,一邊跑還一邊不停地咒罵:“你個傻子怎麽又偷偷跑出來丟人?你這樣拖累著我讓我也成天不得安生,真不知道上輩子究竟欠了你什麽……”男人被絮絮叨叨的女人牽住,順從地往回走著,手裏依然高高舉著那把黑傘,神態鄭重而虔誠。末了還不忘回過頭來,衝我再次嘿嘿地傻笑。


    我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大口氣,抬手擦拭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天氣越發悶熱起來。


    當我往身體另一側看去時,心裏又是一驚,因為不知什麽時候一個女生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我身旁。或許是剛剛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個傻男人身上,以至於忽略了身邊這個突然出現的女瘋子。她也是一身黑衣黑褲配一把黑傘的打扮,從而襯得她清秀的臉龐越發的蒼白清冷。我忍不住彎了下嘴角,現在的精神病人都流行這種死神裝嗎?


    女生瞥見我笑,也配合地朝我轉過頭來。隻是她轉動脖子的姿勢有些與眾不同,像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般,隻能一點一點費力地扭動。最後,她挑起唇角微微一笑,可這笑完全不似剛才那個男人無知無害的傻笑,她的笑裏竟有著一股陰沉沉的味道。


    突如其來的一陣大風襲過,吹得我毛骨悚然,慌忙避開女生的眼神,抬頭做望天狀。隻見天邊黑雲隱現,正不安地翻滾著,一場暴雨似乎就要滂沱而至。就連冷風也跟著興風作浪起來,仿佛在熱切期盼著即將與大雨的切磋與交鋒。


    我不免有些焦急,不僅僅是擔心會被大雨澆成落湯雞的窘迫模樣,更是因為我剛剛注意到了身旁女生的瞳孔,那是種異樣的血紅。


    在大雨落下來之前,公交車終於如期而至。我逃命般地趕緊第一個上了車,扔下硬幣便坐在了司機身後的位置上。黑衣女生收起黑傘慢悠悠地上了車,不緊不慢的姿態儼然一個了無生氣的木偶。


    隻是她好死不死地偏偏坐在了我身後的位置。


    該死!我低聲咒罵了一句,不過轉念一想,就算此刻公車上的乘客不多,諒她輕易也不會怎麽樣。不管她是人,還是別的什麽。


    公車行駛的途中,我悄悄借著車窗的倒影向後窺去,隻見那女生低著頭,兩邊的長發垂下來像是簾幕一般遮住了她蒼白的臉。我正想從中看出些端倪,她卻突然抬起頭惡狠狠地瞪住了我,我被嚇得連忙扭過頭死死地閉上眼睛。心髒像受到重擊一般撲騰撲騰跳得方寸大亂。倉促間,我好像看到了她嘴角邊有殷殷的鮮紅。


    今天的雨真大啊!一陣陣陰涼感如同藤蔓般自腳底纏上全身,我不自覺地緊緊抱住了自己裸露的雙臂。


    下一站就要到學校了,我顫巍巍地站起身,壯著膽子回頭望去。出乎意料的,身後的座位竟然是空的,那個奇怪女生不知在哪站已經下車了。一種劫後重生的慶幸迅速襲上心頭。待邁動雙腿時,我卻發現了女生座位上掛著的那把黑傘。在我的印象裏,它應該是沒有被雨淋濕過才對啊,可偏偏有水珠滴滴答答地正從黑傘上翻滾滴落,並在座位底下匯聚成一攤不大的水漬。


    我望了望車窗外,仍不見雨勢有任何緩和的跡象,於是抓起車座上的黑傘迅速地跳下了車。


    2雨夜


    “文文你竟然帶傘了!我們還擔心你今天一時半會可能回不來了呢。”賴森瞳將視線從電腦屏幕上抬起,對著推開門走進宿舍的我說道。


    我剛想說這傘不是我的,轉念一想,解釋起來太麻煩,便隻是咧嘴笑了笑作罷。


    丁澳拿過一條幹毛巾,並遞給我一杯熱水,“趕緊擦幹淨換身衣服吧,這雨又急又涼的,別再凍感冒了。”


    我謝過丁澳,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這才將驚慌的心神稍稍穩定下來。


    “見鬼了你?臉色這麽不好。”賴森瞳瞪著大眼睛問我。


    “噗——”一聽到“鬼”這個字,剛剛被我含進嘴裏的水一滴不剩地全部噴在了丁澳臉上。


    丁澳無辜地望了望我和賴森瞳,舉起那條幹毛巾擦拭著自己略顯憂鬱的臉,“好吧,我這就是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


    我也顧不上和丁澳道歉,放下杯子就要跟他倆講述我今天下午的恐怖經曆,不想宿舍門卻砰的一聲被撞開了,隻見陳春雨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今天的雨是真tmd大啊,澆死老子了。”說完抓過丁澳手中的毛巾,胡亂抹幹淨臉上淌下來的雨水,又舉起我才放下的杯子,將裏麵的水喝了個一幹二淨,隨後指著我掛在櫃櫥上控水的那把黑傘問:“這誰的傘?”


    但他隻是問,也不等我們回答,便開始不耐煩地嚷嚷:“哎呀不管了,老子先拿去用用啊。彭歆今天有課,這麽大的雨老子得去接她。哥們兒,老子就先走啦。”砰的一聲巨響後,宿舍門又緊緊地關上了。我們三個人麵麵相覷了幾秒鍾,便又習以為常地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回自己的事情上。


    被陳春雨這麽一折騰,我原本想講述的激昂欲望像接受了洗禮般地瞬間歸回了安定,這時才感覺到一絲倦意正在身體裏猛烈地撞擊著,於是我爬上床,倒頭睡下。


    耳邊始終清晰地交纏著淅瀝的雨聲,一顆顆的雨滴不僅砸在我的耳膜上,似乎也灌進了我的眼眶裏。因為除了漫天漫地的雨幕,我什麽都看不見。我不安地扭動著身體,卻絲毫動彈不得。


    有冰冷的呼吸妖嬈地縈繞上我的脖子,像是一條條蠕軟的蚯蚓,正在我的頸間扭著一曲清雅的舞。雨水開始寥落地滴在我的臉上,每落下一滴便有一陣針刺般的疼,像是被邪惡的生靈踩踏而過一般。我屏息靜氣,為這感觸的無比真實而緊張不安。


    猛地,我睜開眼,隻見一張蒼白的臉正穩穩當當地停靠在我眼前。血水從她的眼窩、鼻孔和嘴角處蜿蜒遊出,然後順著她那垂落下來的長發,一滴一滴地刺在我臉上。她盯著我驚駭的眼球,滿意地勾起了嘴角。


    是她!沒錯,就是她!是今天下午我遇見的那個黑衣女生!


    她抖動雙唇,露出裏麵那排白森森的牙齒,小心翼翼地附上我的耳,道:“我的黑傘呢?要是找不見它,可是要用你的命來還哦!”


    “啊——”隨著一聲驚呼,我一下子坐直了身體。我急促地喘著粗氣,慌亂地擦去滿頭的冷汗。好在隻是個噩夢。


    我按亮手機屏幕,時間顯示零點二十四分。雨還在饒有興致地下個不停,不斷地拍打著窗戶,爭先恐後地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響。我揉了揉太陽穴,翻身準備重新睡下。


    “你,看見……什麽了?”刻意被拖長的尾音自腦後傳來,我迅速轉頭,一張森然的臉孔赫然掛在床頭。我心裏一驚,下意識地抽出枕頭用力甩過去。


    “喂,文文同學,我不過是和你開個玩笑,你要不要這麽認真啊?”賴森瞳拿開抵在下巴上的手電筒,穩穩地接住了我的枕頭。


    “你個死孩子想嚇死我是不是?”我見不過是賴森瞳的惡作劇,忍不住有些氣急敗壞起來。


    賴森瞳抬手按亮了寢室的開關,打了個哈欠不滿地說:“我拜托你啊大哥,是你半夜三更又喊又叫的,怎麽反而怨起我來了。”


    “我……我剛剛做噩夢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著道歉。


    丁澳也醒了,有些擔憂地問:“春雨到現在都還沒回來,也沒跟咱們說他今晚不回來,臨睡前我給他打電話還關機,會不會出什麽意外啊?”


    “什麽,春雨到現在還沒回來?”我一時情急,雙手緊緊抓住了床側的欄杆。可不是,陳春雨的床鋪依然淩亂不堪,隻是不見習慣擺出四仰八叉睡姿的主人。


    賴森瞳用力敲了敲桌子,有點無奈地看著我和丁澳,“喂喂,你們兩個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吧,春雨那麽大個人了還能丟了不成?說不定接完彭歆,趕不上寢室關門的時間,春雨就直接去了小旅館呢。這麽大的雨,來回折騰也夠麻煩的,這點小事沒必要特意跟咱們匯報吧?”賴森瞳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推測,說完就爬回自己的床上睡覺去了。


    我和丁澳互相對視一下,都是不置可否的表情,於是也重新睡下。


    3春雨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賴森瞳和丁澳早已在病房裏守候多時了。我看著被紗布包裹得如同木乃伊一樣的春雨,隻覺得難以置信,“怎麽會這樣?”


    “醫生說,春雨被送來時就已經昏迷不醒了。”丁澳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聲音裏透露著刻意掩藏的顫抖,“醫生還說……春雨的身體上布滿了劃痕,就好像被人用利刃在他的身體上刻了幅畫一樣。”


    我猛然一驚,忽然記起昨晚夢中臉頰上的刺痛。我稍微閉眼穩了下心神,問:“彭歆呢?她怎麽沒來?”


    丁澳張了張嘴,轉頭看向了窗外。


    “彭歆她……死了。”賴森瞳支吾了半天才開口說話。他看我瞪著雙眼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趕忙擺手解釋,“我沒有騙你,我說的可都是真的。春雨和彭歆被發現的時候就已經不知在街心公園的水窪前昏迷了多久,而且……而且彭歆的頭不知道哪去了,好像被什麽東西給齊刷刷地切掉了似的。”賴森瞳頓了頓,又若有似無地補了一句,“感覺就像是武俠片裏的血滴子一樣呢!”


    雙腿突然丟了力氣,我一下子站不穩,跌坐在床前的椅子上。


    頭……被切掉了?身體還被刻了畫?


    雨幕像隻鬼一樣又覆蓋上我的腦海,我仿佛成了一個不能主宰自己思維的傀儡,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雨水輕巧地從天而降,然後溫柔地親吻上一把碩大的黑傘。不過是片刻的寧靜之後,傘麵便瘋狂地旋轉起來,雨滴也退去之前的柔順,重生成為一片片猙獰的刀刃。


    我痛苦地搖著頭,把臉深深埋進雙手間,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下去。忽然,有什麽在腦子裏閃了一下,我猛然抬起頭,皺緊眉瞪住賴森瞳,問:“那春雨身上到底都被刻了什麽?”


    賴森瞳撓了撓頭發,說:“好像是車什麽的吧,可能還有人……”


    丁澳朝著賴森瞳翻了個白眼,“那明明是一把把不同形態的雨傘好不好!”


    4赴死


    回到宿舍時已近正午,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對身旁的事物渾然不覺,直到趴在床上的時候才發現隻有丁澳同我一起進了寢室。


    “森瞳呢?他不是跟我們一起回來的嗎?”


    “你沒看見?他剛剛不是在樓下撞上一個清純的小師妹嘛,早跑過去搭訕要電話了。”


    “他可真有閑心。”我把臉轉向牆壁,隻感到腦袋裏滿是不堪重負的漲痛。


    丁澳一邊換衣服一邊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過說起那小師妹啊,清純倒是不假,可皮膚也太白了點,跟朵山茶花似的,而且大熱天的還舉把大黑傘,跟頂著個招魂幡似的在校園裏晃蕩,這是唯恐森瞳這樣的浪子們發現不了她嗎?”


    “黑傘?”我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身坐了起來,心裏暗叫一聲糟糕,也顧不上跟茫然的丁澳多解釋,就匆匆奔出了寢室。


    可是哪裏還有賴森瞳的影子呢?校區裏到處都是各自來去的歡聲笑語,根本沒人注意到我的不安與焦急。就在我不知究竟該往哪裏追去的時候,我又看見了那把一晃而過的黑傘,我趕緊朝著黑傘的方向奔了過去。


    每當我不小心快追丟了方向時,它便會不失時機地在角落裏停留片刻,仿佛在刻意為我指路一般。而當我跟著它七拐八繞地走進一個偏僻的巷道時,我發現了橫躺在那裏的賴森瞳。


    此刻,賴森瞳的身體就像是一塊加大版的蜂窩煤,皮膚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煙頭般大小的洞點。血液已經幹涸,在他的身體和身側固執地交錯出一攤攤難言的觸目驚心。唯獨靠在賴森瞳手旁的那把黑傘上的血液還是新鮮的,正順著傘骨悠閑地爬行。那傘簷處,竟是不同尋常的鋒利。不,那不像是刀刃,倒更像是……指甲。


    在即將嘔吐出來的前一秒, 我跑出了巷道,當然,手裏不忘抓住那柄血淋淋的黑傘。


    “是你,對不對?就是你害死了彭歆和森瞳對不對?”我蹲在路旁,狠狠捏住黑傘的傘麵質問著,自然是得不到任何回應的。雖然我也覺得自己現在的行為簡直荒唐到不可理喻,但我卻找不到不這樣做的理由。


    我這時才細細端詳起手中的黑傘,傘麵的質地柔軟而平滑,摸上去就好像是觸到了誰細膩的肌膚一般。堅挺的傘骨和傘把竟是剔透無瑕的青白色,這讓我禁不住想起了恐怖片裏經常出現的森森白骨。一絲絲涼意刻不容緩地刺入我大張的毛孔裏,我用顫抖的左手死死按住顫抖的右手,趕緊站起身走到路旁的垃圾筒,見四下裏沒人,將黑傘朝裏一丟,然後慌慌張張地跑回了學校。


    天,又下起了連綿細雨。


    回到寢室的時候,丁澳並不在。我擦去臉上的雨水,剛倒了杯水喝下去,丁澳的聲音就追了過來,“文文你跑那麽快幹嗎?我在你身後那麽喊你,你都不理我!”丁澳氣喘籲籲地靠在門口。


    我回過頭去,忍不住被刺痛了眼睛。因為丁澳手裏握著的,正是我剛剛丟棄的那把黑傘,上麵殘留著的賴森瞳的血跡尚未被雨水衝幹淨,正淩亂地蟄伏在暗沉的傘麵上張牙舞爪。


    “你從哪裏弄來的?”我惶恐地指著丁澳手裏的黑傘,問道。


    “你還說呢,你一言不發地就跑了出去。看你神色那麽緊張,我總覺得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情,就跟著你一起跑出去了唄。可等我追出去的時候,你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裏。等我好容易找到你的時候,就隻看見你丟了個什麽東西在垃圾筒裏,然後你就又開始跑,喊你你也不聽,我一時好奇就想看你到底扔了什麽。”丁澳滿臉的不解和埋怨,“不過話說回來,你不停地跑什麽啊,參加馬拉鬆呢你?還有這傘,不就是沾了些顏料嗎,好端端的你幹嘛扔掉,用水好好衝衝不就幹淨了。”


    “丁澳……”我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和他說清楚這件事情。


    “唉,不和你閑扯了,我還有課得先走了,這傘我先拿去用用。”丁澳說完抓過書包就要出門。


    我用力拉住丁澳的胳膊,“這傘你不能拿走!”看著丁澳莫名其妙的臉,我斟酌著詞句繼續說下去,“如果我說,春雨和森瞳的意外,都是因為這把傘的緣故,你信不信?”


    丁澳撲哧一聲笑出來,他認真地看著我說:“說什麽呢你?森瞳怎麽了,他不是正和小女生約會呢嗎?至於春雨……文文,我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誰心裏都不好受,可是警察一定會把這件事調查清楚的。”說著便拉起我朝著床鋪走去,“你好好睡一覺,別自己在那胡思亂想了。好了,我還得騎車趕去東校區上課呢,不然真的要遲到了。”


    我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我也希望這一切都不過是我的胡思亂想,我也希望自己睡一覺醒來之後,一切又都和以前一樣了,可……我看著丁澳離去的背影,心裏終究放心不下,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跟著他,以免丁澳也發生什麽意外。


    可我才剛剛走出校門,就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丁澳,被劇烈撞擊後已經變形了的自行車落魄地倒在地上,肇事司機和驚呼的行人圍滿了丁澳的身旁。


    我沒有走過去,因為我已經什麽都瞧不見了。我的眼裏,隻剩下漫天漫地的雨幕,還有那把飄零在風雨中品味著血腥氣味的黑傘。


    5會麵


    我靜靜地蜷縮著身體靠在寢室的牆角,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把躺在腳前的黑傘。我沒有開燈,任憑黑暗肆意遊弋在我和它之間的每一處角落。因為我知道,如果真的有什麽東西存在的話,就算我開了燈,最終也會歸於黑暗。總有些物質和事情,注定隻能活在黑暗裏。


    “出來吧,我知道是你搞得鬼,你不是也應該很期待著和我的單獨會麵嗎?”我有些疲倦地對著黑傘嘀咕。我知道一定是那個黑衣女生做的。隻是我在這兒已經自言自語了將近兩個小時,黑傘卻依然沒有絲毫反應,以至於我心裏開始閃過一絲僥幸,難道真的是我想太多?或許之前的一切都隻不過是意外?


    雨又跌進我的腦海裏,千篇一律的模樣讓我心生厭煩,仿佛輪回幾世都改變不了的宿命和容顏,終不過是跌落破碎,再無其他。


    我緩緩嗬出一口氣,思索久了不免困乏,憔悴的眼皮終於不可避免地緊緊閉合。可就連在夢裏,都是淩厲強勢的雨,就像天空多了一個缺口般,仿佛永世都不會停。


    那種熟悉的冰涼氣息倏然懸於頸間,我知道,她出現了,於是趕忙睜開惺忪的睡眼。


    她依舊是那身黑衣黑褲的打扮,長長的頭發遮掩著瑩白青灰的臉,嘴唇是輕微的紫色,眼睛裏隱隱有血水滲出,額頭上似乎還有被針線縫補過的痕跡。


    “你……你究竟是誰?”雖然事先早有心理準備,可我還是被驚得向著牆角縮了縮。


    “我是誰?你不記得我了嗎?”她的眼睛猛然一瞪,隨後又掩麵咯咯地笑起來,“也對,你還從沒正式地見過我呢?”


    聽著她的聲音看著她的動作,都讓我極度的不舒服。因為她就像是一張滿是劃痕的光盤,聲音、動作都一頓一頓地斷斷續續著,滿是不連貫的怪異。而時而低沉沙啞時而尖細淒厲的嗓音更是將這種恐怖烘托到了極致。


    “是你,害、害死了他們?”


    “對啊。你喜歡嗎?你快告訴我,你覺得他們之中哪種死狀最讓你覺得驚豔?”


    我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淚水執意湧上眼眶,“你個變態!你為什麽這麽做?”


    她艱難地搖著頭,就好像那顆頭並不是她的一樣,“我這麽做有什麽不對?彭歆那種輕浮的女生,水性楊花腳踏兩隻船,我殺了她也是幫你們男生除害啊!陳春雨這個笨蛋竟然傻到一直沒發覺她的不忠誠,我隻是給他點小教訓適時提個醒而已。賴森瞳也和彭歆一樣嘛,對待感情玩世不恭,把愛情當遊戲的男生,活在這世上豈不就是禍害嗎?至於丁澳……他的死相可和我當年一樣呢,嗬嗬……”


    刺耳的笑聲像是尖利的金屬在水泥地麵上滑行而過的聲響,我忍不住將雙手捂上耳朵。空氣裏忽然充斥起腐肉的黴爛氣味,像清晨的薄霧般久久不能消散。


    我滿是憤恨地吼著:“他們對待感情的態度怎麽樣關你什麽事,你何必跳出來多此一舉?那可是一條條無辜的人命啊,憑什麽你想毀掉就毀掉?”


    她止住了笑,眼神變得不甘而怨毒,“哼,你這是不忍與心痛的表現嗎?他們的命是無辜的命,那麽我呢?我就是活該被你撞死的嗎?”


    我猛然一驚,雙手不自覺地按上胸口,“你,你說什麽?”


    她的嘴角鬆脫出一抹鄙夷和嘲諷,“高中時的丁澳,可是我的男朋友呢。隻不過在一個陰雨天裏,他卻約我出來向我提出了分手,理由竟然是他喜歡上了其他班級的女生。我在雨中就那麽呆呆地望著他越走越遠的身影,哭得泣不成聲。那時我真是恨哪,恨每一個見異思遷、玩弄感情的人。直到……直到遇見了開著車的你!”


    終於還是來了,我小心翼翼掩蓋住的那段荒僻回憶終於還是被翻刨而出,硬挺挺地棲身於此刻靜默的黑暗裏,蕩漾著一種破敗的蕭索。


    四年前,我趁父母不在家便偷偷開了爸爸的車出去玩,可回來的時候卻趕上了令人懊惱的陣雨。我見路上行人不多又恐回家晚了會被爸爸發現,便開得有些快了。就在轉過一個街口的時候,還沒看清雨幕裏有什麽,耳邊就聽到了一聲沉悶的聲響。我知道自己一定是撞到了什麽,趕緊下了車,就看見不遠的路旁仰躺著一個女生,鮮血如同一束束嬌豔的玫瑰瞬間開遍她的全身,她大睜著眼睛費力地張嘴呼吸,脖子扭曲出一個誇張的弧度,那樣子就像是一條被人丟棄在岸邊的魚。一把黑傘跌在她的身側,滴溜溜地轉個不停。我嚇得在原地愣了片刻,就連滾帶爬地回到了車裏,迅速地逃進那場漫天漫地的雨幕深處。


    “你想起來了嗎?”那抹得逞的笑意重新襲上她的眼角。血水順著她的牙齒流淌下來,伸出的雙手上也滿是淋漓的鮮血。她慢慢地向我靠過來,一步,又一步。“不過老天還真是幫你啊,就因為那天的暴雨,連攝像頭都沒能很清楚地拍下你的車牌號碼,再加上你那身為交通局長的老爸在暗中疏通,硬是把這起交通肇事給壓了下來。可我死得有多冤啊,我是真的不甘心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掉啊,所以一直念念不忘著要來找你呢!”


    女生越是說得若無其事,我就越是覺得害怕,心裏的恐懼如同一個不斷膨脹起來的氣球,隨時都有炸裂的可能。我也不知道是因為歉疚還是因為懼怕,眼淚早已不爭氣地流了滿臉,我也顧不上擦,隻是一邊不動聲色地在地上摸索著一邊不停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當年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就原諒我吧。你……你現在也找到我了,你是不是可以走了?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像對待我爸媽一樣孝敬你父母的!”


    “討厭啦,你這是急著趕我走嗎?小心我會生氣哦……不如,我帶你一起走吧!”


    我慌亂地搖著頭,“不要不要,你喜歡的是丁澳,你帶走他就夠了,我還不想死啊我不想。”我迅速抓起地上那把摸索到的黑傘,向著女生劈頭蓋臉地揮過去。誰知道原本直挺挺的黑傘打在女生身上後,卻變得綿軟了起來,像是一個被撕裂的塑料袋子一般,從中傾瀉出了大攤的血水。


    我立馬捂住口鼻俯下身子幹嘔起來。


    原本就詭異的女生,此刻被這血水濺了滿身滿臉,更顯得猙獰恐怖。


    “你還真是死性不改啊,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敢偷襲我?”女生再沒了最初的溫柔嘴臉,黏稠的血液下是她車禍之後的模樣。臉皮微微掀開著能隱約看見裏麵的白骨,腦漿也肆意地點綴在上麵,長發淩亂地將這一切敷衍地遮蓋住。


    我腳下一軟跌倒在地上,張著嘴巴眼睜睜看著女生越靠越近,這才反應過來要逃。可是從黑傘裏流出來的血水早已鋪滿了整個地麵,手忙腳亂的我越是急著起身越是站不起來。


    這時候,黑傘突然自動撐開了傘麵,一個東西從裏麵滾了出來,我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彭歆失蹤了的頭顱。血水從彭歆的眼眶裏流了下來,她哽咽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我的耳中,“文文,原來是你害死了我們所有人!”


    “不是的,不是!我沒有害你們,我真的沒有啊彭歆!”我終於攀住牆腳勉強站起了身子,踉蹌著奔到宿舍門前,拉開宿舍的門,可是望出去,宿舍門外竟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我回頭看了一眼正逐漸靠近的女生,除了逃跑我別無選擇。


    “算了,不要再掙紮了,下來一起陪我們吧。”


    腳下踩住的赫然是彭歆的頭,我失聲喊出來,一個重心不穩,身體直直地朝後仰躺下去。一股詭異的疼痛感從胸口傳來,我低下頭,看見了從胸膛上穿插而過的傘尖,它靜默地矗立在那裏,如同一個堅固的燈塔。


    黑衣女生的笑聲暢快地噴灑出來,伴隨著我急促的呼吸,一道漸行漸遠,最終演變成一片虛無,隻剩下迷蒙的雨幕以及清脆的聲響,貫穿了我的整個眼簾和耳廓。


    欠下的債早晚是要還的。


    隻是不知道這黑傘究竟是照亮了我那段黑暗的過往,還是點燃了別人複仇的道路。


    不過,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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