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你想想辦法啊我好幾口人要養。”時明煦取出id卡,哀歎聲戛然而止,好幾雙手立刻擠了過來。“隊長你是我再生父母!”“隊長我能多借點嗎?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隊長......我草你給這麽多!隊長我愛你!”說最後一句的是個光頭,他身材高大、腦門鋥亮,遠觀即可震懾小孩,近看更是絕非善茬。時明煦沒想到對方說話居然是這種風格。而現在,哪怕放入腕部,也已經足矣徹底被對方身體最細弱的地方全然包裹住。安德烈垂目:“你也默許我,將真相重新告知小時。”“用人類社會的話來說,他似乎是你唯一的朋友。”沃瓦道斯說,“時明煦和你也存在很多相似之處,你們倔強又固執時岑也是。”“聽起來像在埋怨。”安德烈笑了一下,“沃瓦道斯,我還以為,我們再也不會有像這樣聊天的時刻了。”沃瓦道斯的尾巴末端滑在他小臂,就著勉強拉鉤的姿勢,沒有移開。而意識空間之外的真實尾部,拖乘住時明煦與時岑,以免他們落入混亂暴動的序泡間。“現在也已經是最後一次這樣談心了。”沃瓦道斯問,“不是嗎?”安德烈一滯:“你......”“你的意識依附於我,安德烈。”沃瓦道斯凝視著他。屬於主序者的聲波隨之拂來,遙遠又平和。“用亞瑟的話說:意識空間裏沒有悄悄話。意識依附時,也從來沒有秘密可言。”輕輕搖晃的尾巴,拍在安德烈掌間。“見到那些‘絞索’後,你就捏造出空間,交代好一切。”沃瓦道斯說,“可是安德烈,沒有人類會知道,也沒有人類會記得。”然而,安德烈搖搖頭。“我不是為了被人銘記。”他垂著眼睫,無意識蜷縮起指節。“跟隨你一同來到四維後,我看見了殘骸的碎屑,絞索漂浮在世間,每天都有人因此死去。”安德烈輕聲說下去,“沃瓦道斯,將我剝離出去吧你的壽命還很長,維度躍遷也已經完成。”“小蠑螈,你今後不再需要礦了。”“小時和時岑,他們的基因鏈碰撞強度很高,等亞瑟成功躍遷後,你也不會過分孤獨。”安德烈仰首,“但我......我不需要如此漫長的生命。”“你想用自己的四維殘骸去包裹絞索,可這隻是杯水車薪。”沃瓦道斯說,“安德烈,你何必。”這一刻,同安德烈相對視,雙方都很平靜,在方寸間浸入光陰。“我必須要去。”安德烈輕聲說,“沃瓦道斯,我看得見那些絞索,它們像四散的雪隻要有一條dna結構被割斷,就會有一個人因此喪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同胞死去。”那些麵孔,風華正茂或垂垂老矣。匍匐街巷裏,蜷縮風雪間。“你的延續也是種族的延續。”沃瓦道斯持有異議,“正如我成功躍遷,就是序者的延續。”“不一樣的。”安德烈搖頭,“你活著,是序者的存續。我則恰恰相反。”“我湮滅,就能有更多人活下來。”安德烈說,“哪怕不足以徹底阻止災難,但起碼,能稍稍改善惡劣的生存現狀......沃瓦道斯,哥哥也會為我高興。”安德烈的目光投向下方。在空無一物的空間中,下方溢蕩著流轉的微芒,他恍若身處光的汪洋。“人類,會為了其他人類犧牲自己......我早該意識到,這也是你們的奇怪之處。”沃瓦道斯思索良久,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你太過良善。”“他說他愛你。”時明煦心聲淡淡。時岑往客廳走的腳步如常:“他一天能愛十個人。”隨後,他同出門回家的唐科爾文相互道別,約定晚餐再見。果然,就在索沛宣布由自己帶著去采購應急物資時,光頭立刻移情別戀,又愛上了索沛。索沛渾身像有螞蟻在爬:“滾啊!”“還是這麽能鬧騰。”洛林注目另一艘小艇遠去,又輕輕巧巧地跳上時岑這艘,盤腿坐下時說,“隊長,好久沒見著你了誒,之前你不是跟索沛一塊兒去西部荒漠了,是為了給燈塔抓樣本嗎?但那次好多人沒回來......聽著就嚇人。”“是。”時明煦說,“碰上蟻群繁殖潮了,就我倆活下來。”他話剛落,忽然看見洛林雙手合十,朝自己拜了一下。時明煦頓時無所適從。“沒事,她經常這樣。”時岑的心聲及時抵達,“她覺得我自帶buff,能幫她祛除黴運。”果然,洛林碎碎念了幾句,就沒事兒人似的繼續劃艇了。時明煦:“......”他得承認,外城和內城的區別遠不止區域城建,真空過渡區間隔開來的,簡直是兩個世界。“以風為使者,以火焰為仆役。耶和華必用雷轟、冰雹與旋風,並吞滅的火焰、向塵世討伐罪孽。 必在火中降臨,亦在火中重生!”緊接著,吊詭的吟誦聲漸次響起,焰火登時燃得更旺。那些渾濁又滾燙的氣流,嗆得信徒紛紛咳嗽起來,卻並無一人停下哪怕侍者已經被扼住咽喉,哪怕發絲與外袍均被烤斷,依舊沒有人停下。......已經很難說清,信仰本身,是否真正能做到這種程度。但,屬於溫戈的、那隻原本黯淡癱軟的豎瞳,竟然漸漸重新聚焦瞳孔所對,正是侍者與時岑。“神明的意誌即將煥發榮光。”侍者顫抖著笑起來,“時岑,恭喜你,親眼見證了這一切。”第 83 章 隕落“基因是一種可被利用的能量。”時岑陡然看向身側,昏沉雪日之下,焰火與叫嚷包裹著所有人,冰層融化中發出嚓聲,但戚瀝的融水,遠遠不足以製止燃燒。“但這種能量無法被直接轉化,禱告本身具有類似‘契約’的效力,讓接觸到溫戈身軀載體的基因得以被其吸收。”時岑貼在侍者耳側,低聲迅速道,“對不對?”然而,侍者並沒有回答。他的目光狂熱又癡迷,透過蘇珊娜無措淌汗的麵龐、透過熊熊燃燒的人型火把,在零星焦黑色中,望向低沉的天穹。溫戈就在那裏。或者說,在伯格比約克看來,自暴雨降臨的那一刻起,神明就無處不在了。時岑在講述中已經走到客廳,他俯身,將那半截藤蔓拾起,試圖放入罐子裏。藤蔓的顏色有所加深,體型也向成年體逼近,比起剛剛帶回時粗了一圈,可能是剛才汲取太多血的緣故,又或許是受到安德烈意識的影響,它沒有再主動攻擊時岑。樣本罐隻能勉強容納它,時岑暫時將其塞回後,又坐到沙發上,心聲輕緩地說:“後麵的事情,你已經知......”“那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時明煦心聲在抖,難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失血過多會導致缺氧。時岑,你不要隨意走動了,先好好休息。”頓了頓,他補充道:“冰箱裏,我買回來不少即食食品,你可以先吃點墊墊肚子,避免血糖過低。”“我還好,小時,不必太擔心。”時岑看了眼窗外,雪漸漸大起來,呈絮狀,不時有小冰晶砸到玻璃上,碰撞出脆響。這個世界的溫度也在逐漸降低,依照安德烈意識體的話來推測,這極可能是溫戈維度躍遷失敗的結果。傭兵又將視線移向門口處:“不過已經臨近中午,唐科爾文隨時會來小時,先給我一個支開他的理由。”因而短時間內失血過多,時岑臉色尚且蒼白。除此之外,手臂上的穿刺傷雖然可以用長袖掩蓋,左手剛剛處理好的創口卻不能,唐博士就算再神經大條,也不可能不心生疑慮。很順利的,時岑在研究員的話術教導下,聯係上唐科爾文。“時!”唐博士剛開口,就打了個噴嚏,“這種凍死人的鬼天氣裏,你還能惦記著我,真叫我感動!親愛的時,午飯已經做好了嗎......”“55號出了點狀況。”時岑說,“沒時間做飯,但我放了一袋吐司,掛在門把手上,你先湊合湊合。”時岑一頓:“如果你願意來幫忙照看55號,我也不介意。” 安德烈歎出小小一口氣來,他好像有點無奈,又有點想要解釋。“沃瓦道斯,就像序者注定要躍遷那樣,人類也有自己的心願。”灰藍色眼睛的少年說,“隻是,與序者一致的目標不一樣,人類個體想要的東西有所不同......我隻是,想要做點什麽。”“不是因為非我不可,是因為我可以做,而去做本身擁有意義。”他把聲音放得這樣輕緩,比起闡述,更像是在安撫。恍惚間,二者又回到三十年前在霧色淹沒的陷落地,凝滯的男孩,小小的蠑螈,淋漓的鮮血。“就像我最開始喂養你那樣。”安德烈將柔軟的尾部抬起來,蹭到自己的臉頰,“沃瓦道斯,我並不因失血感到痛苦。相反,我很幸運,能夠遇見你。”“這就是你的心願嗎?”沃瓦道斯沉默一瞬,歎息著開口,“安德烈,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擁有你全部的記憶。當初,你的父親將你送到智識,充當實驗體......你,恨他嗎?”沉默。“被染上了紅色,就可能遭遇類似於安德烈那樣的時間膨脹,或者......類似你我這樣的超距作用,成功與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關聯上。”時岑隨即反應過來:“由於這張四維空間的濾網並非隻途經地球一次,它反複地、周期性地進行篩選染色,所以......小時,你認為178號身上,被先後染上了三種顏色。”“正是如此!”時明煦露出笑來,他說,“時岑,我還認為,這三種顏色疊加時,彼此間也會產生相互作用就像光的三原色那樣,當它們全部聚集於178身上,可能會呈現出黑色。”“而黑色,又代表了一種全新的、未知的物質狀態。”“時岑,我先前說過,此前尚且沒有一個物種能夠通過基因鏈斷裂重組,進化出可同人類相媲美的智慧,但178成為例外。”時明煦看向窗外,將視線投向浩渺而瑰麗的星空。由於今晚的各種猜想,他渾身都在輕輕發著顫,隻好努力穩定情緒,繼續推理。時岑似乎,將他對“家”這一概念的認知也改變了。就在短短幾分鍾內。而同他意識互通的雇傭兵垂眸,將胸針放回去,又走進洗漱間。時岑聲音溫煦:“會有的。”頓了頓,他問:“小時,你想看看嗎?”“......看什麽?”時明煦回神,將視線從52號毛絨絨的尾巴上移開,有些緊張地捏了捏衣角。他已經猜到時岑在說什麽,但下意識地,他明知故問了。“沒聽明白嗎?”時岑笑了笑,沒有直接揭穿對方的無措。他已經走到鏡子前,傭兵覆蓋薄繭的指腹,貼到溫涼的、微微濕潤的玻璃上。就連聲音本身,也被水汽氤氳了,它傳到時明煦這裏時,變成一種朦朧的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