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麗珍不見了。


    夏啟東早就應該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最近總有莫名其妙的電話打到家裏,可夏啟東拿起電話說完你好,對方卻一言不發。除了話筒裏隱約傳來的喘息聲,什麽都聽不到。最後不是對方突然掛了電話,就是夏啟東懊惱地將話筒重重地摔回機座上。


    後來這樣的電話幾乎每天都要打來一兩次。每次夏啟東去接對方就死不開口。但當杜麗珍去接電話時,對方就用很奇怪的嗓音問她一些下流色情的問題,杜麗珍隻好又羞又惱地掛上電話。


    夏啟東不堪其擾,報了警。一周後警察給他們的答複是,那個變態男人在公共電話亭用ic卡打的。每次用的電話並不是同一個號碼,而這樣的公共電話亭全市共有四百多個。而警方也不能在每個電話亭派人守著,所以暫時對此事無能為力。


    夏啟東質問道: “我們納稅人給你們發工資難道就是聽你對我說無能為力的?”


    一個年紀稍長的警察略帶歉意地說: “以現在所掌握的線索我們能做的的確很少。就目前來看,對方隻是蓄意騷擾,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也可能再過些日子對方覺得沒意思會自覺終止這種無聊的行為。你們最好也想想,會有誰既知道你家裏的號碼,又有足夠的動機做這樣的事情。”


    夏啟東說: “你們不是有監控定位設備嗎?他如果再打電話過來便可以確定對方的具體位置,為什麽”不用?“


    對方隻好耐著性子繼續解釋: ”夏先生,是這樣的。我們市局的確有這樣的設備,可並不是所有的案子都可以使用。隻有當案情特別嚴重才能申請,即便現在我們領導同意了也調不出設備。前段時間咱們市發生多起惡性搶劫殺人案件,甚至還有一起跨國詐騙案,我們這設備隻有三套,已經全部調到一線使用中,所以對於您反映的情況我們目前真的愛莫能助。“


    夏啟東心浮氣躁地瞪了瞪麵前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警察,恨恨而罷。


    沒過幾天,事態便升級了。


    杜麗珍第二天下午就失蹤了。不僅如此,她還卷走了夏啟東借給朋友的一筆錢。


    半年前,老朋友艾則濱借了夏啟東一筆錢。


    艾則濱的一個大學同學現在是某知名上市集團的操盤手。大學三年級一次野遊活動,那小子嘴饞誤食了一些毒菇,神誌不清口吐白沫,是艾則濱背著他小跑了七八裏地送到醫院。大夫說,差一點小命就保不住了。


    所以,這個現在已經混出人樣的老同學欠他一條命。


    這個欠他一條命的老同學告訴他一個絕密消息:他所在的集團公司不久將有一筆海外巨額投資,十個月內所持股票至少上漲百分之七十。他可以幫艾則濱抓住這個機會,大賺一筆。


    於是艾則濱與好友葉言合作,合夥炒股。那天艾則濱在夏啟東那兒借了二十萬,立字為憑。殺入股市。


    半年後他便給夏啟東打電話說,找個時間把那二十萬連本帶息全還了。夏啟東便讓杜麗珍去客戶那收完款再順路去艾則濱家把錢拿回來。


    不想,這兩筆錢都被杜麗珍帶走了,走得無影無蹤,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夏啟東眼睛眨都沒眨地等了杜麗珍兩天兩夜仍一無所獲,隻好報警。


    來的還是上次那個警察。由於這次案情牽涉金額巨大,警察剛進門就鄭重其事地遞過來一張名片。夏啟東才知道,眼前這位其貌不揚麵色黝黑的中年漢子是市刑警隊副隊長,叫蕭頌平。


    蕭頌平仔細問了夏啟東當天杜麗珍出門時的時間、衣著以及隨身物品。他說: ”夏先生,關於您愛人的失蹤有三個可能,一,她已經被歹徒綁架;二,她遭遇搶劫,生死未卜;三,您愛人攜款潛逃。我們已經對出市區各個路口進行監控。“


    夏啟東說: ”我能不能和你們一起去。“


    蕭頌平說: ”你不能離開,防止綁匪打來電話要贖金,您這也要留人監守。並且,還得麻煩你提供一張你愛人的近期照片。“


    夏啟東走進臥室拿來照片給蕭頌平。


    這時聽到消息的艾則濱和葉言也趕到了。


    蕭頌平讓手下人分別給他們做了筆錄,便拿著照片匆匆走了。


    一撥警察在夏啟東家裏守了一天一夜,除了幾個推銷劣質產品的電話竟一無所獲,警察們不得不於次日淩晨草草收兵。


    蕭頌平在電話裏告訴夏啟東,在各個路口監控錄像中都沒發現杜麗平的蹤跡。


    夏啟東絕望至極,他實在沒想到杜麗珍會以這種方式離開他。


    蕭頌平在電話裏勸夏啟東說: ”老夏,算了。照現在各種跡象看,杜麗珍不是已經被劫持就是自己打定主意要走的。但如果是前者,歹徒應該會給你打電話,要求準備贖金,除非他們拿到杜麗珍帶的錢就殺人滅口,可這些都不是你的錯。隻要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切都會有希望。“


    夏啟東哭著說: ”她不可能拿那麽多錢突然離開我。“


    蕭頌平說:”剛才隻是我的推測,也許這都是一場誤會。她興許是去哪玩了呢,可能很快就回來了,你別泄氣嘛。“


    夏啟東已經泣不成聲。


    午夜十一點十分,夏啟東仍守在電話旁,雙目呆滯,麵容桔槁。


    放在沙發上的手機突然響起,把昏昏欲睡的夏啟東嚇了一跳。夏啟東手忙腳亂地找到手機。他看了看來電顯示,竟然是杜麗珍的手機號。夏啟東大喜過望,按了接通鍵,對著手機大聲說:”麗珍,麗珍,你在哪呢?“


    電話裏隻有輕微的沙沙聲時斷時續,這說明信號很不好。幾秒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老夏,我走了,別再找我。你是個好人,可我不想再這麽過了。別怪我,就當我死了吧,再見。“


    電話裏的聲音戛然而止,電話掛斷了。


    夏啟東呆呆地拿著電話半張著嘴,慘然落淚。


    杜麗珍就這麽一去了無痕。她走得太突然,讓周圍的人都有點措手不及。


    自從杜麗珍走後,夏啟東從此一蹶不振。剛開始夏啟東還無法接受這個現實,他甚至幻想這會不會隻是一個無比逼真的夢,等大夢醒來,一切又回到原來的軌道。


    他明白杜麗珍說的那句”不想再這麽過了“是什麽意思。三年前杜麗珍懷過一次孩子。可是由於夏啟東認為時機不成熟。堅持要求她做流產手術。杜麗珍隻好咬牙忍痛把孩子做掉。然而,沒想到此事卻讓他們遺恨終生。從此,杜麗珍竟然再也無法生育了。


    生活仍要繼續,夏啟東開始獨自生活。他每天去見許多人,和許多人談生意。直到後來,偶然地認識了薑娜。


    薑娜是個酒水推銷員。她的工作就是不停地陪客人喝酒。一瓶白酒提十五塊,啤酒提五毛,經常喝得昏天暗地,翻江倒海。


    那天夏啟東陪幾個客戶吃飯,席間薑娜進來送渭水。一個男人非要薑娜留下陪著喝幾杯。薑娜大大方方地坐下來和他們一起劃拳。那男的久經風月,飲到酣處便開始毛手毛腳占薑娜的便宜。薑娜開始還極力忍讓,對方卻越加放肆,將一隻手放在她腿上來回遊走,還婬笑著問她晚上能不能陪他,價錢好商量。薑娜忍無可忍,站起身猛抽對方一嘴巴,把一桌人都打愣了。


    男的捂著嘴惱羞成怒欲上前動手,薑娜抄起一隻空酒瓶往桌角一磕,留下利刃似的半截握在手裏。怒心衝衝,指著對方說: ”你過來試試,老娘在你身上留幾個窟窿眼好涼快涼快。“那人不禁愕然。


    事後,夏啟東專門向她表示歉意,一來二去的兩人便成了朋友。後來,二人在交往中又多了其它的心思。慢慢地,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倆就成了戀人。


    人生很奇怪,像一部恐怖片,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杜麗珍回來了。突然得和當初的離開一樣,令人措手不及。


    第一個發現杜麗珍的是長期流浪在夏啟東家附近名叫大油條的智障乞丐。以前杜麗珍每次都要給他一點零錢,有時還將一些夏啟東不穿的衣服送給他。所以,大油條對她印象特別深。在他那功能不全的大腦中,能有一個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實屬不易。可一旦留下了,就會終生不忘。


    那天早晨,深秋的涼風吹得很帶勁,大油條蹲在路邊抱著肩膀瑟瑟發抖。他看到臉色上帶著病態的杜麗珍迎著自己走過來。


    大油條嘻皮笑臉地伸出右手。杜麗珍停住腳步,她掏出了所有的錢扔在了大油條跟前便轉身走了。她走的方向大油條也很熟悉,正是兩年前杜麗珍回家的方向。


    如果大油條是個頭腦正常的成年人,那麽他就會發現杜麗珍的臉很平靜很怪異。


    杜麗珍回家的步履輕飄飄,但她每邁一步,都顯得很堅定。她的內心仿佛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


    即便大油條真的明白,他也無從知曉這些都預示著什麽。


    而此時,夏啟東和薑娜正像夫妻一樣在臥室的大床上相擁而眠。


    門鈴聲把薑娜吵醒了。薑娜懊惱地撅起嘴,把夏啟東搖醒,縮在他懷裏撒嬌,發著嗲讓他去開門。


    夏啟東隻好揉揉眼睛打著哈欠起床,套上拖鞋搖搖晃晃地向門口走去。


    他打開門時,看到杜麗珍站在外麵冷冷地盯著自己,夏啟東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杜麗珍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機會,甚至都沒讓他由於驚訝而張開的嘴裏再吐出一個字。她從右側腰際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三棱刮刀,一下子捅進了夏啟東的身體。


    夏啟東不相信似的低頭看了看,那把刀已經有近十公分進入了他的前胸,刀柄仍被杜麗珍緊緊地握在手裏。


    夏啟東做夢似的說了一句: ”為什麽……“


    鮮紅的液體順著刀體流出來,讓杜麗珍握刀的手變得溫熱滑潤。


    杜麗珍猛地將刀撥出,劇烈的疼痛讓夏啟東本能地發出尖銳淒厲的慘叫。這叫聲徹底把再次進入夢鄉的薑娜給驚醒了。


    她光著腳跑出來,看到已經癱軟在地的夏啟東和一個披頭散發手握利器打算再在夏啟東的身上刺第二刀的瘋女人。


    地上已經蔓延開了一攤血,這攤血迅速擴大。


    杜麗珍對於薑娜的出現非但沒有驚慌,恰恰相反,她愈加地瘋狂。


    她隻是稍稍停頓了一下自己的動作,以便使刀尖更準確無誤地指向夏啟東的心髒,然後猛刺下去。


    刀尖在離夏啟東不到兩公分的地方停住了。薑娜用手握住了刀身,鑽心的疼痛像電流一般從手心傳遍全身,使她瞬間出了一身汗。


    社麗珍無比惡毒地瞪著她,仿佛哪怕將她打入萬劫不複的地獄中也難解自己心頭之恨。怒火似乎已經徹底地將她的理智毀滅貽盡。


    杜麗珍再次用力地撥出刀,薑娜的手心先是一涼,然後又是一陣錐心刺骨般的痛。


    她覺得自己和夏啟東今天都要死在這了。


    杜麗珍這次用刀對準了薑娜。對她來說,麵前的邈兩個人,不管是誰,隻要死在自己手裏都會讓她很高興。她的刀在手中滴著血,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那刀猛地刺向對方,薑娜躲閃不及,隻好再次用手握住刀刃,又一次深入骨髓的痛感讓她本能地大叫一聲。


    薑娜終於大聲呼救。


    這個女人開始撕心裂肺的呼救。


    杜麗珍一驚,意識到不妙。她從薑娜手中再次抽出尖刀,冷靜地將刀在躺在地上捂著胸口哀吟不止的夏啟東身上擦了擦,放回腰際,扭頭朝驚魂未定的薑娜笑了笑。


    她笑得很詭異,薑娜的心裏頓時冒起一股寒氣。


    半分鍾後小區的保安看到杜麗珍麵色從容卻步履匆匆地走出大門。年輕的保安和她對視了一眼,還不忘了討好地對她笑了笑。


    杜麗珍就是以這種駭人又無法解釋的方式向所有人證明,自己還活著,並且活得更加美好。


    很快,夏啟東與薑娜被趕到的鄰居送往醫院。由於失血過多且傷及重要器官,夏啟東進了重症急救室。薑娜站在門口捧著被紗布纏成熊掌似的手,傻傻地看著護士一次又一次地把解凍了的血漿送進去,一臉的欲哭無淚。


    艾則濱和葉言還有接到報案的蕭頌平都來了。薑娜見到他們像見了親人一樣,哇的一聲哭出來。在眾人極力的安撫下,薑娜邊哭邊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幾個男人聽得雲山霧罩,麵麵相覷。


    蕭頌平皺著眉問:”她說什麽了嗎?“


    薑娜抽泣著說:”沒有,一個字都沒說,什麽都沒說。“


    艾則濱說: ”她去哪了?“


    薑娜說: ”我不知道,光想著打電話找救護車了。“她又轉過臉麵色淩厲,惡狠狠地對蕭頌平說:”這是謀殺,她是殺人凶手,已經瘋了。“


    蕭頌平說: ”我們已經開始全城搜捕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線索。“


    葉言說: ”啟東怎麽樣了?“


    薑娜聞言又是了一陣大哭,旁邊的艾則濱瞪了他一眼,葉言知趣地把嘴閉上了。


    夏啟東的搶救工作一直進行到中午。主治醫生推開門走出來,摘下口罩露出汗涔涔的驗對急不可待的薑娜說: ”病人失血過多,這一刀已經傷及心髒。好在送來及時,使未脫離危險期。目前病人意識還不清醒,我們隻能做這麽多了,能不能挺過去還要看病人自己。“


    麵色灰暗的薑娜眼前一黑,扶著牆慢慢癱軟在地。


    天已經黑了,杜麗珍的周圍也是黑的。


    她坐在木製座椅上,四周輕微的雜聲不時地影響著她的注意力。前麵巨大的幕布上正上演著俗套的恩愛情仇、生死離別,音量很大,有些震耳欲聾。她低著頭哭得稀裏嘩啦。


    兩年前,她深愛著一個男人,今天她又親手把他殺了。像輪回中的某一環,不可逃避。


    手機響了,杜麗珍掏出一個信封,從裏麵滑出一部黑色手機,閃亮的屏幕像鬼火一樣忽閃忽閃的。她接通了,裏麵是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這個聲音很沙啞,像一股沙流在她耳邊滑過: 。你在哪,安全嗎?”


    杜麗珍小聲說: “人民電影院。”


    男人說: “他死了嗎?”


    杜麗珍說: “他不死我就得死,你說呢?”


    男人說: “我信。你不能呆在外麵了,太危險。記好下麵的地址,複興路八角胡同二十六號,我在那等你,別忘了,等電影散場你跟著人群走出來,打車來這地方。”


    杜麗珍說: “好,不見不散。”


    掛了電話,杜麗珍看了看時間,離散場還有不到二十分鍾。她起身走向洗手間。可洗手間外麵已經排了七八個人。杜麗珍記得出了電影院門口往東走兩步就有一個收費的廁所。於是,她又轉身走出放映大廳。


    幾分鍾後,杜麗珍剛走出公廁,身旁就掠過一輛呼嘯而去的警車。她突然發現影院門口已經站滿了警察,個個都如臨大敵般等著什麽。


    杜麗珍知道,自己被人給賣了。


    她拿出手機回撥剛才的號碼,還是那個男人怪異的聲音: “怎麽了,你還在電影院嗎?一定在那呆著,電影不散場你哪都不要去。你來了,咱們一起走。”


    杜麗珍說:‘還沒呢,還有十分鍾就結束了,我隻是想你,想昕聽你的聲音。“


    男人笑了: 。說,馬上就能見到我了。''


    杜麗珍也笑了: ”好,你要等我。不等對方說話就掛了。她還記得這麽一個新聞,警察通過線人提供的一個手機號碼,用衛星定位技術找到了嫌疑犯。電視上那個衣冠楚楚的主持人說,用這項技術確定目標,誤差不會超過五米。“


    杜麗珍呆呆地站在牆角,她的大腦像被洗了的錄像帶一樣空白,過了許久才從紛亂的記憶裏摘取了關鍵的幾個字,複興路八角胡同二十六號。


    杜麗珍打了輛出租車不到五分鍾就找到了八角胡同二十六號,它實際上離電影院並不遠。


    這是一個不大的院落,門反鎖著。


    杜麗珍右手持刀,那鋥亮的刀身在夜色下泛著寒光。她開始用左手敲門。裏麵很快就傳來了腳步聲。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果然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這張臉上帶著幾絲驚恐和慌亂,他張了張嘴想問杜麗珍後麵有沒有人跟蹤。可是太晚了,杜麗珍手裏的那把三棱刮刀已經捅入了他的心髒。她已經練習了一次,這次準確無誤。這把刀將給他造成一個三岔形的傷口,很難縫合,即便心髒完好如果得不到及時的醫治也會死於失血過多。


    這個男人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的嘴已經被杜麗珍死死地捂住了。讓他感到諷刺的是,這把刀是他買來交給杜麗珍殺夏啟東的,現在它卻出人意料地插在自己的心髒上。


    杜麗珍手持刀柄,用飄忽不定的眼神和他對視,然後她握刀的手猛然發力。兩個人像黑白默片裏的木偶一樣,踉踉蹌蹌地來到院中。


    杜麗珍低聲說: ”你不該騙我,更不該騙了我x把我賣給警察。“


    男人已經說不出話了,隻是拚命維持著漸漸衰竭的呼吸。


    杜麗珍又幽幽地說: ”你自己下去跟夏啟東解釋吧。說完,她掏出幾塊手絹塞進男人嘴裏,然後看著他的眼睛緩緩撥出刀。“


    男人被劇烈的痛苦襲擊得幾乎要昏死過去,嘴裏發出了沉悶的低吼。


    杜麗珍的刀慢慢地脫離他的肌體,慢得像一隻蝸牛在爬。


    那把刀還未完全撥出來時,男人已經死了。他死的姿勢很奇怪,右手伸出食指,遙指西方,好像在說,我在那等你。


    杜麗珍猛烈地喘著粗氣將刀尖對準了自己,她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流下。她的頭昂向天空,像個虔誠的朝聖者。許久,她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屍體,慢慢地走了出去。


    兩年前的杜麗珍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有一天她會喪心病狂地連殺兩人。對於一個平常女人來說,還有什麽比殺人更絕望的事情?


    杜麗珍失魂落魄地來到福華園小區門口,理都沒理門口的保安,雙目無神地走了過去。保安望著杜麗珍的背影歪著腦袋使勁地想。他猶豫不決地思考了一陣子,轉身回到保安室拿出一張打印出來的通輯單一拍腦袋,趕忙掏出手機開始飛快地按號碼。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因白天找不著人,隻好晚上加班收水電費的居委會大媽在推開一扇虛掩的門後發出一聲慘叫。她對著一具橫臥在地的死屍像被瞬間抽離了骨架,癱軟下去。


    警車再次在這個城市的大道上呼嘯起來。


    麵色凝重的警察開始驅散人群,拉起警戒線、測量、搜尋,拿著相機在各個角落拍個不停。


    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們就搞清楚了死者的身份:艾則濱,男,三十四歲,本地一所專科學校教師二死於謀殺,一刀致命。


    據房東反映,前些天就是死者找到她租下的這房子,談妥價錢艾則濱交了押金和三個月的房租。沒想到,剛住滿一個月人就沒了。


    帶隊的蕭頌平正和兩個法醫觀察艾則濱的屍體。手機響了,他不耐煩地接通電話,旋即臉色一變,拿著電話招呼了幾個人鑽進一輛警車疾馳而去。


    他們去遲了。就在蕭頌平駕駛的警車駛進小區大門的時候,杜麗珍已經在自家住的居民樓頂上呆立了幾分鍾。她嘴裏喃喃默念: ”這就是一場夢啊……“然後苦笑了一下,緩緩張開雙臂,像一隻大鳥縱身躍下。


    生活其實布滿玄機,平淡的人生猶如一條看似波瀾不驚的長河,下麵卻是暗流洶湧,礁石遍布。


    十八個月前那個中午是杜麗珍夢魘的開始。那天中午十二點半她拿了錢從艾則濱家出來,走在空蕩蕩的胡同裏。頭頂的太陽毒辣得很,陽光在她的皮膚上迅速吞噬著更多的水分。


    杜麗珍提著沉重的箱子艱難而又急促地走著。


    她想打輛車回家。走出胡同她便發現路邊正停著一輛出租車,司機戴著墨鏡和遮陽帽坐在樹陰下讀著一份報紙。


    杜麗珍問他拉不拉活。司機也不說話,把報紙折好放進兜裏,坐進了駕駛室裏。杜麗珍打開車門坐在後麵,當車發動起來時,她聞到了一種非常特別的味道。


    杜麗珍問: ”師傅,這是什麽味兒啊?“


    司機說:”消毒液。“


    夏日的午後使人困倦。杜麗珍的腦袋昏昏沉沉,但是她的手仍死死地攥著那個箱子的把手。包圍她的倦意越來越濃,視野逐漸模糊。她全力地抵抗著,但最終仍無法抗拒這來勢洶湧的睡意,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


    這時,那個司機卻一直在笑。他從頭上拿下帽子,摘了眼鏡。極短的頭發,一張略顯滄桑的臉棱角分明和一雙十分有神的眼睛。


    出租車量終停在遠郊一棟荒廢的廠房前。男人用繩子綁住了杜麗珍的雙手,又蒙上了她的眼睛,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隻箱子上。強烈的第六感和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箱子裏可能會有自己量想要的東西。


    當他用工具把箱子撬開後。他忽然覺得生活變得無比美好,命運之神在他麵前鋪了一條自由大道。


    那是滿滿一箱子錢。


    他太需要錢了。出來已經快一個星期了,外麵的世界對他來說既廣闊無邊又舉步維艱。


    一周前,他冒著險從三千多裏的外省來到這個繁華都市。雖在此時此刻有許多警察正像狼犬一樣嗅著他的氣息順著蛛絲馬跡四處尋找。但深諳。燈下黑”道理的他卻反其道而行,大搖大擺地來到了這個最危險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事實證明,這一注他押對了。


    從他開始從大獄裏天天吞肥皂沫開始,直到把腸胃燒壞。被送到監獄第二醫院裏治病。在裏麵他又費盡心機搞了一套白大衣和隔離帽扮成大夫溜了出來為止,他幹得一直都比較順利。


    出租車是他今天早晨把司機迷昏後搶來的,並且把gps定位係統拆除了。這個他在大牢裏就聽一個高手說過,搶出租車一定要先滅口再扔掉全球定位設備,要不然,不管到哪警察都能逮著你。那個急於賣弄的獄中高手兢兢業業地教了他怎麽拆除這玩意的步驟和方法。他今天試了試,果然奏效,不禁感歎,果真是學無止境啊。


    後來他自己又花錢買了個假牌照。他的一個黑道朋友答應幫他偷渡到日本,但條件是要幫他弄一批“白貨”,資金自籌,貨到付款。所以他計劃在銀行門口弄幾個大活湊一筆買貨,然後盡早出逃。


    離杜麗珍出來的那個胡同口不足五十米的地方就有一個中國銀行,在杜麗珍出來之前他已經在那守了一個上午,進出銀行的不是取幾個菜錢的老頭老太太就是打算零存整取的小青年,沒發現一個有價值的目標。


    杜麗珍是他釣上的第一條大魚,大到讓他驚喜若狂。


    出租車的前後兩排座位已經被透明的有機玻璃給封死了,隻留有一個用來遞錢的小洞,可這個小洞也被他用報紙貼上了。之前他就在後座下麵放了一瓶乙醚,沒目標時,他就讓車窗開著,可是一旦目標就座,他就會以開空調的借口關上車窗,讓乙醚開始揮發。杜麗珍就是這樣被熏倒的。


    他把箱子裏的錢數了一遍,錢很多,可還沒多到五十萬——夠買一次“白貨”的地步。他決定用這條魚當餌,再釣一條更大的魚,一舉籌齊貨款。


    幾乎所有的窮凶極惡之徒都有一個共同點——利欲熏心。


    他摸索出杜麗珍的手機,開始尋找自己需要的那個號碼。遺憾的是,他隻是一個小學兩年級文化程度的在逃犯。並且在此之前他在大牢裏整整呆了十二年。杜麗珍這部剛上市的智能手機擱他手裏就像一個用習慣了“漢陽造”的土八路手捧著一把進口“m16”,讓他既興奮又新奇,和難以抑製的急不可待。


    正是這急不可待壞了他的大事。如果他能做幾個深呼吸,平靜一下,找到通訊錄,就會看到夏啟東的手機號碼,這個號碼在杜麗珍手機裏存儲的名字是老公。


    可是他太心急了。他僅記得當年剛上市隻帶著自己到處打打殺殺的老大手裏的那個大哥大的模樣。就連這個還沒等他弄明白怎麽回事,就被銬進了大牢。好在他仍依稀記得大哥大上麵有個常用的那個綠色按鍵。


    而他手上這個漂亮無比的移動電話上也有一個綠色的按鍵。


    他小心翼翼地按了一下,映入眼簾的是艾則濱的手機號。再然後,頭腦簡單的他就將這個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接通了。艾則濱在電話那頭說: “麗珍嗎,怎麽了?”


    他對著手機大聲說: “你聽好,杜麗珍現在在我手上。準備好三十萬,等我電話。記著,不要報警,否則我隻能把她切碎了再還給你。老子身上已經背了兩條人命,不在乎再背一條。”


    之前他在錢包裏找到一張身份證,得知這個女人叫杜麗珍。


    他說的沒錯。十三年前的一個午夜,為了搶一個女人提包,他捅死了一個女人。為了滅口,他又掐死了那個女人十一歲的兒子。


    艾則濱立刻明白杜麗珍被綁架了。


    他幾乎沒給自己思考的時間,便說: “錢沒問題,你別傷害她。我立刻就可以把鑲準備好。你告訴我地址,我一個人把錢送過去。你放心,我絕不報警。”


    艾則濱不僅沒報警,甚至連夏啟東都沒告訴。因為綁匪是給他打的電話,聽到的是他的聲音,他不能不去。


    艾則濱在學校教心理學。他明白這時候的綁匪已經成了不停被欲望和恐慌折磨,一直徘徊在崩潰邊緣的驚弓之鳥,稍有點風吹草動就會讓他們狂性大發,然後進行瘋狂的報複。


    很快他就提了一個旅行包坐上一輛出租車直奔郊外。事實證明他的不報警隻身前往的決定是正確的。綁匪在和他第二次通話時告訴他一個十分荒涼的地方。這個地方他以前去過,方圓五十裏一馬平川,沒有任何遮藏處。別說是警察,隻要多一個可疑的人出現在附近,綁匪就會有充足的時間先撕票再從容脫身。


    艾則濱在離指定地點還有三裏路程的地方下了車,徒步向那座廢置垃圾處理廠走來。


    他剛邁進院子就看到一個剃著平頭的男人正朝他冷笑。


    兩個男人甚至還像剛結交的新朋友似的握了握手。艾則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說: “錢在這。先帶我看看朋友。”


    平頭點了點頭,領著他進了陰暗空曠的車間。


    艾則濱看到被綁成粽子似的杜麗珍。她被蒙著眼睛,嘴裏還塞了團布,昏迷不醒地歪著頭靠在牆角。


    平頭說:“過會兒就醒了”。


    他轉過身對平頭笑笑,將包扔在了地上,幹巴巴地說:“三十萬,點點吧。”


    平頭說:“那就得罪了。”然後走了幾步蹲下來把包拉到自己跟前。


    不知道是不是在裏麵呆久了,以往的那些江湖經驗已經荒廢還是艾期濱戴了副眼鏡,一副文弱書生的形象使他喪失了必要的警惕和戒備-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了另一個男人。


    當狼在撕咬獵物大肆進餐時,從不會忘記用眼睛的餘光向四周查看。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危險隨時都可能會出現。


    在此之前艾則濱並沒想到後來發生那麽多的事情。可當他看到平頭蹲下身的時候,他的心顫了一下,眼神幾乎在一瞬間變得十分歹毒。他看了看一動不動的杜麗珍,再看了看不遠處自己今天剛還給杜麗珍的那箱錢。


    他心中神聖的天平在那一刻終於不可避免地傾斜了。


    艾則濱很慶幸自己沒通知夏啟東,也沒報警。


    他從後兜摸出一把小刀。那隻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鉛筆刀。不普通的是這把刀還是嶄新的,刀刃極其鋒利,這是他的老婆江敏買給孩子削鉛筆用的。艾則濱把一切準備就緒臨出門時就把這把小刀揣進了兜裏。這把刀太過小巧,小巧到任何一個人拿著它去行凶作案都會被當作笑話。


    此時艾則濱就握著這把刀,刀片很薄,薄得讓他心慌。他悄然無聲地往前走了一步,左手從後麵猛地抬起平頭的下巴,右手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劃了一下。


    艾則濱聽到了輕微的“嗅”的一聲,先是從平頭的頸部撒出一片血霧向四周彌漫,接著是一股紅色激流從中噴湧而出,煞是奪目。


    那隻包的拉鏈已經被他拉開一小半,露出被切割成人民幣大小的一摞摞的報紙。艾則濱怎麽可能這麽短的時間就能拿出三十萬。


    由於聲帶被割斷了,平頭沒發出一點聲音,他甚至來不及扭過頭看一眼。


    平頭萬般驚恐地拚命捂住自己脖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但為時已晚,血液的急促流失在很短的時間內讓他四肢酸軟,毫無力氣。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再逃生,於是又轉過身,打算與艾則濱同歸於盡。此時,血液像無數條腥紅色的小蛇從他的指間噴射出來,繼而無聲地落在地上。


    艾則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一個瘋狂不停向外噴湧鮮血的男人紅著眼睛向自己撲過來,像一頭垂死掙紮欲做最後一擊的猛獸。遺憾的是,猶如一隻強弩末矢,平頭最終因失血過多一頭栽倒在離艾則濱不足兩米的地上。


    艾則濱呆呆地看著,一動不動,好像隨時等著這個剛倒下的男人再次站起來。


    過了許久,他才大夢初醒似的回過神來,自己殺人了。雖然在此之前,他有過無數的殺人或是被殺的夢境。可這次卻是千真萬確,他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現在這個男人就躺在自己腳邊正逐漸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


    艾則濱大口地呼吸著,心中顫栗不已。


    他飛快地把原先交給杜麗珍的錢裝好,現在這些錢又悉數歸他了。他在心裏不斷地對自己說:別慌,別慌,這裏是荒郊野外,除了自己一個人都沒有。從現在開始,這些錢就是自己的。隻要把屍體處理掉,把外麵平頭開來的那輛車開到更遠的地方埋起來,連鬼都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放心,一切都會好的。


    他把屍體放進車裏,開始清理現場。


    這時他聽到杜麗珍呻吟了一聲,才想起還有一個麻煩需要解決。


    杜麗珍醒了,正胡亂地扭動著身體,用被堵得嚴實的嘴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艾則濱再次握著那把小刀,站在杜麗珍麵前。一不做二不休,絕不能讓她活著。他白哲的臉龐由於興奮而變得通紅。他又要殺人了,他在心裏向杜麗珍道歉。可是現在他比剛才那個平頭還需要錢。如果在短時間內無法償還借的高利貸,那幫人就會像弄死一隻狗似的宰了他。


    事已至此,隻有一線機會,他就不能坐以待斃。


    半年前,他和葉言各自傾其所有並借了一筆錢分別交給了那個昔日的老同學去炒股。不曾想老同學有一日突然失蹤,像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艾則濱和葉言瘋了似的找他,卻始終一無所獲。眼看還款的日子就要到了,夏啟東已經在電話裏有意無意透露了要錢的意思。艾則濱算了算日期,隻好先用房產證做抵壓在銀行貸了一部分款。可即便這樣還是有幾萬的缺口,他又咬咬牙托了朋友借了高利貸。


    而做高利貸這行的都是些亡命之徒,為了追貸,他們從來不將王法放在眼裏。


    今天的事情對艾則濱來說簡直是柳暗花明,隻要解決掉這個女人,一切問題都不存在了。


    隻要一刀,一刀下去,所有的麻煩都會煙消雲散。


    人性是很複雜的東西。當艾則濱用鉛筆刀讓平頭血濺五尺的時候,他心中潛伏已久的魔鬼終於複活了。而此時,他正屏息靜氣一步步向杜麗珍走去。他的眼睛已經紅了,像一隻撕殺中的狼,凶相畢露。


    他蹲下身來,將刀慢慢伸向杜麗珍的脖子。


    隻需一刀!他就成功了。


    艾則濱咽了一大口唾液,努力地睜大眼睛。


    手機突然響了。突如其來的鈴聲將他和旁邊的杜麗珍嚇了一跳。艾則濱拿出手機,是夏啟東打來的。他慌忙跑回到車裏,從駕駛室找到那瓶未用完的乙醚倒在擦車的抹布上,又快步跑回,捂住杜麗珍的鼻子。


    杜麗珍拚命掙紮了幾下便又不動了,像一個可憐的孩子。


    這時手機鈴聲也停止了。


    艾則濱知道,手機還會再響的。


    果然,不到一分鍾,鈴聲再次響起,還是夏啟東打來的。


    艾則濱做了幾個深呼吸,按下接聽鍵。電話裏的夏啟東顯得很焦急。


    艾則濱說: “等我把手頭上的事交待一下馬上過去,你別著急……”


    他聽見夏啟東氣急敗壞地掛了電話,長籲一口氣。


    他又趕忙回到那具屍體旁,從平頭身上找到杜麗珍的手機,果然,已經關機了。艾則濱又接著把已經開始僵硬的平頭抱到出租車的後備箱星。


    他開始一邊處理現場一邊思考闖曩。


    艾則濱突然意識到,事情沒自己想得那麽簡單。杜麗珍死了,他反而更麻煩,因為自已是最後見到杜麗珍的那個人。


    而且,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現在他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趕到夏啟東那裏演一出好戲,像一個真正的朋友那樣替他出謀劃策。


    他把杜麗珍抱起來放到了出租車的後排座位上,然後把車門鎖死。然後他便匆匆趕回市區,像一個演員似的一直等到演出謝幕。天黑之際他又回到了郊外的荒廢廠區。


    當他把杜麗珍從後備箱裏抱出來的時候,腦子裏突然蹦出了一個新計劃。也正是因為這個想法,杜麗珍才得以保全了性命。


    晚上艾則濱挖了一個大坑,大到可以埋掉一輛出租車。


    處理完現場後他帶上杜麗珍的手機,在黑市高價買了個變聲器,試驗了幾次,又找到一處通訊信號不好的地方用杜麗珍的口吻給夏啟東打了那個電話。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杜麗珍終於醒了。她躺在一間單人床上,床腿被黏合劑固定住了。不遠處的桌子上放著一台小電視機,電視機被固定在桌子上,而桌子也被固定在地上,牆角還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洗手間。


    杜麗珍虛弱地下了床,不停地敲門。那扇門是鐵製的,比牆堅固得多。


    她散了半天,沒有一個人應聲,外麵一點聲音都沒有。


    杜麗珍瘋了似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發出疹人的叫喊。


    她就像被困住的母獅子在房間裏折騰了三天。


    如果你想讓一個人徹底崩潰,那麽就讓他與世隔絕。


    好在第三天杜麗珍終於吃飯了。她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可以被殺死,但是絕不能不明不白地被餓死。飯菜是從鐵門下麵的小格子裏遞進來的,一天三次,很準時。


    一周後,她不再徒勞地對著門外咆哮。因為連她自己都已經相信。根本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聽到。


    一個月後,她已經恢複了平靜,決心就這樣苟且偷生。對方既然不殺死自己,說明還有利用價值。這同時也說明自己還有逃出去的機會,她需要等待。


    隨著杜麗珍的態度變得溫和,那個綁架者對待她的方式也有了變化。他會時常在每頓飯中加一些水果,或者為她買一些換洗的衣服和女式內衣,奇怪的是,大小居然挺合適。這個變態的人甚至開始為她提供一些她每個月難以啟齒的女式用品。情人節那天,還有一朵嬌豔的紅玫瑰放在她的床頭。


    許多次杜麗珍醒來就會發現,枕頭旁或是桌子上放著一本新書,一個用來寫日記的筆記本或是其它一些東西。雖無關緊要,但至少可以讓她用來消磨時光。每一次杜麗珍都會想,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後來的杜麗珍仿佛童話裏的公主,每天早上都可能有奇跡在等著自己。隻不過這個童話就像“鵝媽媽童謠”裏的故事,令人恐懼不安。


    許多天以後,杜麗珍才知道,對方隻不過是在自己的晚飯裏加入了鎮靜安眠的藥而已。這樣,即便外麵山崩地裂自己也不一定醒過來。


    她想,這個綁架自己的家夥挺可愛,讓人捉摸不透。如果對方是為了錢,那麽既然他已經拿到手了又何必把她關到這裏,像養一隻寵物似的養著她。


    為了不讓自己患上抑鬱症她開始寫日記。並且,每過一天便在牆上畫一道黑線,像中國版的魯濱遜。


    這時候的杜麗珍已經在這裏被困了大約十個月了。


    有一天,她昏沉沉地睡了很久,等第二天早上醒來,杜麗珍發現床頭放著一撂照片。照片上的夏啟東摟著一個嬌豔女人,二人神情親密,很像一對新婚的夫婦。杜麗珍的眼淚開始大滴大滴地落在照片上。這十個月的時間,她都把夏啟東當成自己的精神支柱,想想他,自己才能堅持下來,才有撐到底的信心,可現在這個支柱倒了,懷上的孩子也沒有了,什麽都沒了。她不知道自己出去和不出去之間還有什麽區別。


    天花板上有個怪異的聲音說: 。這個男人要結婚了。“


    杜麗珍的身子倏地震了一下。


    那個可惡的聲音又說: ”其實三年前你懷得那個孩子是夏啟東做了手腳才沒能保得住。他早就對你感到厭煩了。“


    杜麗珍的牙齒開始相互撞擊。


    不男不女的聲音繼續說: ”知不知道你活得很可憐?“


    杜麗珍止住眼淚,挽了挽顴前的頭發問: ”你為什麽要幫我。“


    ”因為隻有我能夠幫你。“


    杜麗珍冷冷地說: ”那我該怎麽辦?“


    ”把他對你做的事都還給他。但是我現在懷疑你的自信和勇氣。“


    杜麗珍說: ”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


    ”好,再見。“


    這個可憐的女人一想就是很多天。這段日子杜麗珍經常忘了吃飯,也沒有在牆壁上畫黑道道。每天披頭散發走火入魔似的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從兩米多高、小窗戶外的鐵柵欄射下的幾道陽光在地上慢慢移動。終於有一天,杜麗珍拿起照片,用細長的筷子在微笑著的夏啟東的胸前紮了一個窟窿。


    杜麗珍和綁架者正式聯盟了。


    在這期間杜麗珍與這個男人之間的感情也隨之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也很強烈,讓杜麗珍逐漸深陷其中。


    當他們將一切都計劃好後。杜麗珍已經整整在這間無人知曉的房子裏呆了十八個月零七天。


    一天早晨,杜麗珍醒來發現自己睡在一條通往市區的小路上,旁邊放著一把刀和一個裝有手機和鈔票的信封。


    那把刀很鋒利,鋒利得像她此刻的心。


    杜麗珍沒死,她掉在了大油條從四處搜集來的一堆破爛上,可強烈的撞擊卻讓她登時昏死過去。從天而降的杜麗珍差點砸著正在打瞌睡的大油條,嚇得他哇哇大叫。


    正當趕到現場的蕭頌平一幫人七手八腳把杜麗珍抬進車裏往醫院送的時候,夏啟東終因心髒功能急劇衰竭而停止了呼吸。他到死也沒能明白為什麽會死在杜麗珍的手裏。


    薑娜握著他的手哭得幾欲昏厥。葉言趕到醫院一邊安慰不省人事的薑娜,一邊幫著料理夏啟東的後事。


    第三天,薑娜眼看著火化工將夏啟東的屍體送進了焚屍間,她心痛得再一次昏倒。


    從火葬場出來的時候她遇到了捧著骨灰盒的江敏,正哭哭啼啼地往回走。


    薑娜看著這個和自己一樣傷心欲絕的女人,心裏一陣酸楚。


    江敏發現了站台不遠處呆立著的薑娜,即將邁出大門的時候使勁回頭瞪了她一眼。這一眼帶有怨恨的成份,讓薑娜不寒而栗。


    薑娜要求警方調查清楚所有的事實真相,告慰夏啟東的亡靈。


    她找到蕭頌平哭著說,夏啟東死得太冤了。


    可蕭頌平也是一頭霧水,不管怎麽調查也不捋不清個中原由。估計在杜麗珍醒來之前,誰都無法知曉事實真相。


    但杜麗珍由於頭部受到巨大撞擊,命雖保住了,大腦卻遭到嚴重損傷。陷入了深度昏迷,成了一個昏迷不醒的植物人。


    薑娜是個倔強的女人,既然指望不上警察,就隻好靠自己了。


    她決定先去找江敏。


    第二天她在江敏家樓下看見江敏正從一輛黑色轎車裏貓身而出。此時的江敏麵帶甜笑,完全不像是有著喪夫之痛的寡婦。


    江敏關上車門,向車裏的人揮手告別。


    薑娜努力地要看清車裏的那個人。


    郡是一個薑娜從沒見過的男人。可是她卻有一種感覺,這感覺告訴她隻要盯住他們倆就能找到答案。


    薑娜開始跟蹤江敏。


    薑娜一連跟蹤了五天,發現江敏不是悶在家裏上網就是打扮得跟個野雞似的去酒吧跳舞,沒有任何新的進展。


    江敏的生活除了玩還是玩。她好像每天都有打不完的電話,幾乎是剛掛完電話不到一分鍾便會又打迸來一個,此起彼伏,經常手忙腳亂。


    那個男的再也沒出現過,薑娜再也沒見到他。


    薑娜很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既然他沒在薑娜身邊出現,那他們很可能經常通話。


    薑娜是個聰明人。她找到殯儀館的管理人員,偷偷塞給他一點錢,管理員幫她找出了江敏在登記本上留下的手機號。


    萎娜抄下那個號碼找到一個在移動公司擔任客服工作的老同學,好說歹說終於偷著將該號碼近三個月的通話詳單打印了出來。她發現江敏和其中一個號碼來往最為密切。


    這個號碼的主人叫丁澤。


    這個叫丁澤的男人目前已經掌控了局勢。他像魔術師一般在眾人麵前出現又出人意料地忽然消失。


    那天羹娜接到信號打開門後,裏麵的大火已經勢不可擋,她一邊跟在葉言身後跑,一邊不停地在心裏問自己怎麽辦。當二人在沒人的地方停下大喘息時,薑娜開始發狂似的踢打著葉言。


    葉言陰冷著臉,任她發泄。等薑娜打累了,他一把拽住薑娜的頭發,陰冷地說: 。人已經死了,我是凶手,你就是幫凶。隻要你說出去,咱們都完蛋。”


    羹娜大叫: “為什麽要這樣,我不想殺人,你為什麽要殺他。”


    葉言笑笑,拿出在丁澤身上找到的那三塊血玉:。你知道這個值多少錢嗎?啊?這混蛋騙了我二十萬,那是我給我媽看病救命錢,我媽是沒錢動手術躺在床上活活疼死的。他欠我一條命!“


    薑娜掙紮著說: ”你拿了這東西也換不來你媽的命!“


    葉言說: ”咱們可以把它賣了,明白嗎?丁澤已經警我們找好了買家,拿了錢咱們平分,然後都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行不行?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能報警。要不然咱們都會在大牢裏呆上幾十年。你他媽的聽懂了沒有?“


    薑娜忍著痛艱難地點點頭。


    現在這個該死的鑒定師卻告訴他血玉是假的,真是大夢初醒一場空。


    他看著對麵的台灣人,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故意把東西的,打算黑吃黑。他還看見台灣人坐的沙


    兩個黑皮箱子。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淩厲,


    他已經沒退路了。


    他像個輸紅了眼的賭徒猛地掐住了台灣人的脖子。台灣人猝不及防,多年養尊處優的身體根本沒有實力與葉言相抗衡,葉言死死地掐著,不斷地用力,窮凶極惡。


    旁邊的那個老頭見勢不妙,欲上前幫台灣人一臂之力,被惡狠狠的葉言一眼給瞪了回去。這老頭是個聰明人,知道此時再不走,再過一會兒就得給台灣孟老板陪葬。


    他悄悄地溜到門旁,把門輕輕地打開,伸出去一隻腳。但是這隻腳剛邁出去又退了回來,跟著它一起進來的還有四個警察,為首的恰恰是蕭頌平。


    兩個警察迅速地把葉言按在地上。


    台灣人驚魂未定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喘著粗氣對蕭頌平說: ”警察同誌……抓他……抓他……他要殺人……“


    蕭頌平走過去給葉言拷上手銬,挑起他的下巴說: ”有人報案說這有人走私文物,沒想到你不僅搞走私還想殺人越貨。“


    台灣人將自己的身份證明遞給蕭頌平,大喘氣地說:”我是正當商人,在你們中國,從不做非法買賣,這東西是假的。不是文物。“


    蕭頌平看了一眼,說: ”孟老板,我必須提醒你兩點,一,台灣是中國的;二,這三塊玉我們要交給文物部門。至於你,葉先生,你不但要解釋清楚今天的事情還要對丁澤的死負責。“


    葉言說: ”我會對自己做的事全部交待,但我真不相信這三塊血玉是假的。“


    旁邊的老頭說: ”先生,您拿來的這三件玩意絕對真不了,百分之百是贗品。泌血寶玉一般的做假方式是將玉含入死狗死羊的腹中,埋入地下數十年,取出來即得,可這種手法做出來的血玉,血紋不深,均在表麵,而且效率太慢且所得之物多有怨念,對佩戴之人不利。你拿來的這三塊卻血紋深入其心,縱橫複雜,足以亂真。這種贗品是將上等漢玉燒成炙熱,再置於溫血之中。其血便在頃刻間順著玉石肌理滲入,形成血玉。可這樣形成的血紋極細,且紋路僵硬,不似日月之功,而是朝夕之力啊。“


    蕭頌平說: ”不管東西真假,對於你已經沒意義了。“


    葉言看了看自己機關算盡弄來的三塊石頭,猥瑣地笑笑,說:”不妨跟你直說了吧,殺丁澤的是我。放火的也是我。可參與的卻不止我一個,沒她我一個人也千不成。“


    蕭頌平說: ”你說的是薑娜?據我們在江敏家附近調查了解的情況來看,薑娜也有相當大的嫌疑。我的同事已經去拘捕她了。放心吧,你很快就能和這位最佳搭檔見麵了。“


    葉言無所謂地笑笑: ”如果我告訴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是不是就可以將功補過。“


    蕭頌平說: ”你說說看,如果確屬重要線索,我們會主動為你申請寬大處理。“


    葉言說:”其實杜麗珍早就醒了。“


    蕭頌平睜大眼睛死瞪著葉言。


    葉言諱莫如深地笑笑,大刺刺地坐回到椅子上吊兒郎當地說: ”她昏迷了三天,這得謝謝那個叫花子弄的那堆破爛。這個女人遠比你們想象得要強悍得多,她騙了大夫,也騙了你們警察。杜麗珍醒之前那幫草包醫生早就已經對她放棄了治療,隻是維持著杜麗珍的各項生命特征。那時候你們這些警察不是也早已把她當成了廢人,撤了病房外的崗哨,好回來寫結案報告。除了我,我順路去看她的時候,她自己睜開眼睛告訴了我事情的經過。她其實是無辜的,是艾則濱害了她。“


    蕭頌平的臉色很難看。


    葉言開心地看著麵前的幾個警察,接著說: 。你們可能會很奇怪,我為什麽會這麽得意。因為杜麗珍告訴我的事,你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你說,她怎麽會落到艾則濱手裏?其實杜麗珍她自己都不知道,但是我幫她找到了。綁架杜麗珍的不止艾則濱一個人。這個人被艾則濱殺了埋了起來。”


    葉言將目光聚焦在蕭頌平臉上,緩緩地說: “但我絕不會告訴你在哪。”


    蕭頌平麵無表情冷冷地說: “我一定會撬開你的嘴。”


    葉言晃晃悠悠地站起來,說: “我說了再寬大處也要坐幾十年牢,不說十有八九會被槍決。前者生不如死,後者死得又太憋屈。所以我還是決定不說,不過作為補償我會告訴你另一件事。”


    蕭頌平的臉很灰暗: “什麽?”


    葉言指了一下蕭頌平的背後說: “關於他的秘密。”


    所有人都朝蕭頌平身後看去。


    蕭頌平猛地轉過身。可身後什麽都沒有。他心裏一驚。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葉言已經打開了窗戶站在了窗台上。他笑得很從容,像是在和所有人做一個有趣的遊戲。他對已經有些手足無措的蕭頌平說: “我要告訴你的這件事就是。你現在連撬開我嘴的機會都沒有了。”


    蕭頌平剛抬起手,想說點什麽,可葉畜已經一頭栽了下去。這裏是十二樓,任何一個人跳下去都會變成一塊被拍爛的豆腐。


    兩個年輕點的警察很配合地發出一聲驚叫,緊接著又像想起什麽似的一窩蜂地跑了出去。


    蕭頌平呆呆地垂下手臂,目光黯然,旁邊的孟老板和那個老頭也倍加小心地看著蕭頌平,噤若寒蟬。


    手機響了,蕭頌平喘了口粗氣,接通電話。電話是刑偵組打來的,他在電話裏告訴蕭頌平羹娜不見了。據鄰居反映,薑娜一早就和一個戴著墨鏡和口罩的人一起拿著行李出了門,去向不明。


    掛了電話,蕭頌平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然後又用手機撥了一個號碼。信號音響了很久才被接聽,電話那頭一個男人氣急敗壞地說: “蕭隊長,你們送來的那個病人不見了,我們找遍了也找不著。你說她一個重度昏迷的病人能上哪兒啊……”


    蕭頌平閉上眼睛,把手機從耳旁拿開,一腳蹋翻了葉言剛坐的那張椅子,把孟老板嚇得一哆嗦。


    三個月後蕭頌平抓住了一個專門繪已婚少婦打騷擾電話並有強奸嫌疑的流氓,這個流氓還有個正經工作,在居民小區裏當保安。


    蕭頌平沒費多大勁就撬開了他的嘴。這個流氓保安交待,自己每到一個小區工作都會仔細觀察女韭主的相貌,然後記下容貌漂亮女人的名字,查出她們的電話,用買來的電話卡在公共電話亭裏一次又一次地騷擾她們。


    這麽幹能使他得到一種滿足感。


    這個年紀不到三十,說話露一口黃牙的變態保安眯著眼睛舔著嘴唇,恬不知恥地說: “我記得其中一個叫杜麗珍的女人,這個女人是我的夢中情人。”


    然後他又睜大眼睛說: “有天晚上,她從我麵前走過去。我仔細看了看,發現她麵帶煞氣。不然不論是誰隻要和她好上必遭橫死。”


    說完他便神經質地咯咯笑。


    蕭頌平找了很久也沒發現薑娜和杜麗珍的蹤跡。


    這兩個女人成了一個終級猜想,既深不可測,又不可捉摸。


    不過,一年後的一天,蕭頌平收到一封信,沒有對方郵編,沒有寄信地址,信封裏隻有一張紙,上麵打印了一句話:你想知道—個秘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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