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清光緒年間,奉天府懷仁縣一個大山溝裏住著一戶姓何人家,老人去世多年,隻剩下小兩口過日子。男人何明長得高大威武,妻子劉氏嫵媚俊俏,兩人三十出頭,還沒有孩子,夫妻倆靠何明放山和打獵為生。每個月何明出山兩次,這時他得起早走十幾裏山路出溝,再走二十裏到集鎮,賣掉皮子和野味,置辦米鹽等物背回山裏。何明放山挖到的棒槌,用樹皮和泥土包好,在陰涼處存放起來,到了秋後,有關內把頭來收(山裏人把收人參的稱作把頭)。


    這年何明挖了兩顆二兩多的人參,心裏很高興,盤算著,秋天到了,把頭快進山了,今年挖的棒槌能賣多少錢?要是張把頭來了還好些,總會給個好價錢,要是那個白把頭或王把頭可就糟了,每次都把價格壓得很低。人參不能存放太久,否則不爛掉也得跑漿,那樣就不值幾個銅板。眼瞅中秋節快到,夫妻倆天天盼張把頭到來。


    兩口子日子過得很平靜,每天何明進山,劉氏在家侍弄菜園、劈柴推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勞動成了二人本能。雖說沒有孩子,可夫妻倆相依為命,互相體貼照顧,從來沒紅過臉。劉氏很本分,從不出山,隻在每年正月裏,由丈夫陪著到寬甸娘家住幾天,再就呆在家中哪也不去。就像一隻籠中的鳥,關久了,即使打開籠子也不願往外飛。家中養一條大黃狗和一隻花貓,一為壯膽二是給自己解除寂寞。


    常言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老天爺偏要打亂這種平靜:就在夫妻倆勞累一年,盼著人參出手掙些錢時,何明突然生病了。


    這天早上,劉氏起來做飯,飯做好了,何明還沒起炕。她很奇怪:丈夫平常從不睡懶覺,今天是怎麽了?她進屋叫丈夫起來吃飯,卻看見何明趴在被上呻吟。急忙問丈夫那裏不舒服?何明說心口窩發悶,上不來氣。見妻子緊張,安慰她說,不要緊,過一會兒就會好。


    劉氏取來木香順氣丸,倒開水用水瓢晃了幾下,端給丈夫看他把藥吃下去。過一會兒又問:“你覺得怎樣?要是不見強,我出山給你抓藥。”何明說:“好了一點兒,沒大事,你不用擔心。”山裏人仔細,哪舍得錢買藥?再說出山一次不容易,素常摔打慣了,有病挺一挺就過來了。


    劉氏聽他這樣說,看看沒什麽大事,放上桌子,把飯菜端上。何明吃了一小碗就不吃了,劉氏安頓丈夫躺在炕上,自己匆匆扒了兩口,把桌子撤下。一陣風喂完貓、狗,上炕坐在丈夫身邊,一會兒給揉揉胸口,一會兒給拔罐子、揪脖子。


    何明看她著急的樣子,笑著安慰她:“不礙事,我不會死的,我還沒和你過夠呢。等賣掉人參有了錢,明年咱就搬到村裏蓋房,那就熱鬧多了。”劉氏用手捂他的嘴:“不許胡說,你要真有三長兩短,我也和你一塊兒去。”


    何明拉住妻子手,定定地看著她:“你今天怎這樣好看,我真有福娶你這樣一個俊媳婦。”劉氏被他看得害臊,得到丈夫誇獎心裏很甜:“你先好好歇著吧,我把昨天打的兔子拾掇一下,晚上給你燉了吃。”說完下地,拿把刀,提兔子到大門外小河邊忙活起來。


    下午,劉氏早早把兔肉燉上,滿屋子彌漫肉的香氣。不料這時何明心口劇烈疼痛起來,疼得他大汗淋漓一個勁叫喚,最後實在撐不住了,叫劉氏取出大煙,切一小塊喝了下去。喝下煙土,穩當了不一會兒,突然大叫一聲,嘴裏吐出白沫,腿一蹬,眼睛一翻,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劉氏驚得不知頭有多大,感到眼前一黑,上炕抱住丈夫使勁揉胸,哭叫著大聲呼喊他的名字……可是何明身體越來越僵硬,直到吐出最後一口氣,死在妻子懷裏。


    劉氏驚呆了,摟著丈夫屍體大哭起來。哭了半天才回過神:何明真的死了。如今陰陽兩隔,望著丈夫那直瞪瞪的雙眼,不由打個冷戰,全身緊張地抖動起來。山裏太陽落山早,眼見下了黑影,十裏地內沒有人煙,到哪找個人來幫忙?她放下何明屍體,從屋裏走到屋外,又從屋外走到屋裏……轉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最後下意識地從倉房拽出兩條長凳,放在裏屋地下,搪上幾塊木板,把褥子鋪在上麵,放上枕頭。


    她顧不得害怕,上炕搬動丈夫屍體。也不知哪來那麽大力氣,居然把屍體抱起來放到排子上。她覺得應該給丈夫換衣服,從箱子裏翻出幾件丈夫出門穿的幹淨衣服,奓著膽兒手忙腳亂地給屍體扒衣服穿衣服,一邊忙活一邊哭著說:“何明,你怎麽說死就死了?你可千萬別嚇唬我,我是你老婆呀!”


    換完衣服,劉氏又累又怕,精疲力竭地坐在炕上。天完全黑下來,陰曆八月初幾,天上隻有細細月牙,深山老林格外黑暗。劉氏在丈夫頭前點上長命燈,找出燒紙,用一大張蓋住死者臉,把過年用的蠟燭取出,裏、外屋各點一隻。她想起應該為丈夫戴孝,找來找去沒找到白布,把豆腐包剪下一條係在腰上。一切忙完,跪在丈夫靈前燒起紙來。


    平地起驚雷,猝然的打擊使劉氏還沒從驚恐中完全清醒過來,直到燒紙時,看著紙灰隨風飛舞,丈夫屍體一動不動長拖拖躺在排子上,她的眼淚像山洪暴發般洶湧而出,失聲痛哭起來。淒慘的哭聲傳得很遠很遠,給幽深的山穀增添了陰森與恐怖。


    她一邊哭一邊想丈夫平日對她的好處,自從十六歲嫁給何明,到現在已經三十二歲了,雖沒有孩子,可兩口子一直和和氣氣十分恩愛。剛過門時,劉氏孝敬公婆,家庭很和睦。公婆去世後,丈夫怕她寂寞,每天進山都晚出早歸,用一半時間在家陪妻子。這幾年棒槌挖得多,價錢賣得好,兩口子攢了點錢,想再過兩年搬到山外村莊居住。可誰知就在他們打著美好算盤時,竟突然飛來橫禍!


    劉氏越想越傷心,肝腸寸斷難以自已,眼前一黑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院裏狗叫聲把她喚醒,她慢慢站起身,給長明燈添了點油,呆滯地爬上炕,拉過被子圍住發抖的身體,倚坐炕頭牆根,癡癡瞅著丈夫屍體發愁……


    按下劉氏發愁不說,再說此時正有一人從溝外向溝裏急急走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從關內來東北收購人參的張把頭。


    張把頭家住山東,開著專賣人參的藥鋪,每年秋季都親自來關東收購人參。由於他為人豪爽出手大方,估價公平合理,所以深受山裏人歡迎。今年他比往年晚出來半月,原因是不久前他的妻子生孩子難產,大流血死去,孩子也沒保住,他沉浸在悲痛之中。料理完妻子後事,原不打算出來,可又一想,關東那些多年老客戶可能正焦急地等著他,如果不把當年采挖的人參賣掉,到了明年就不值錢了,山裏人全指望這個呢。而且收人參不是他人能代勞的,必須親自過目,察看批葉、蘆頭、成色、形狀,按質論價;想到這,雖然晚了幾天,他還是帶足銀兩出來了。


    二十多天裏,他走完所有老客戶,和往常一樣,最後一站來到何明家。他對何明與劉氏印象很好,覺得這兩口子勤勞純樸待人熱情並且老實厚道。今天他傍晚進山,準備在何明家住一宿,收貨以後,明天往回趕路。


    張把頭背著參包走到溝門時,天就黑了,按常理天黑後忌走山路。張把頭一來心急回家,二來他年富力強身高體壯,還會一點拳腳,根本沒把夜晚走山路當回事。夜幕降臨山穀漆黑,近山遠山模糊成一片,風吹林木嘩嘩作響,時時傳來鴞鳥怪啼。他憑著慣走山路本領,摸黑深一腳淺一腳前行。


    走著走著,似乎遠處有女人哭聲隨風隱隱傳來,這聲音斷斷續續,不一會兒風刮過去又聽不見了。他頓時警覺起來:山裏人常說,狼啼聲就像女人哭泣,莫不是前麵路上有狼?


    張把頭腳步沒停,心裏加強了戒備,走了不到一半路程,感覺身後似有東西跟隨。他並沒回頭,也沒聽到身後腳步聲,隻是一種感覺,但那種感覺就是不一樣,是視覺、聽覺之外第三感官在潛意識裏示警!他感到頭皮陣陣發麻,頭發一根根豎了起來,咦!莫不是真有敵情?


    他握緊手中臘木棍,突然大喝一聲猛地轉身,看到五步以外有個黑乎乎像狗一樣的身影停在道上,兩隻眼睛盯著他,發出藍幽幽的光。張把頭吃了一驚,按照山裏人說法,狼精出現,渾身冒汗,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條凶殘狡猾的狼。這隻狼看到他手中棍子,沒猝然發起進攻,否則在他一回頭時,就會立即撲上來咬斷他的咽喉。


    張把頭和狼對視一陣,心想:我不能冒然出手,這可能是隻狼精,別引出更多的狼來。看它這樣子,也不敢輕易攻擊我,我必須保持鎮靜。於是慢慢轉過身子繼續趕路,但耳邊卻百倍留意傾聽身後動靜,腳下加快速度,盼著快點趕到何明家,好擺脫這條綴尾的狼。


    狼很有耐心,好像算定前麵這人甩不掉它,所以並不著急進攻;它要等他精疲力盡心力交瘁時再發起攻擊。現在就這樣不遠不近緊緊相隨,它知道保持怎樣的距離會對前邊行走之人造成一種巨大的精神壓力。


    人狼共行一段路程後,遠遠望見前麵出現燈光,張把頭眼睛一亮加快了腳步。偶爾側身觀察,發現那條狼仍然與自己保持五六步距離,如影隨形不離不棄。眼前燈光越來越亮,並且聽到狗叫聲,張把頭膽子壯了,同時感到狼的腳步明顯慢下來。張把頭已經看到何明家房子,狗叫聲也越來越急,張把頭不由自主飛跑起來。當他推開大門跑進院子回頭一看,那隻狼嗖地貼著杖子外側竄到屋後。


    狗在院裏瘋狂吠叫起來,他高興地叫:“大黃,過來,是我呀。”狗嗚咽一聲,似乎與他相熟。張把頭拍拍大黃的頭,擦擦臉上汗,推開房門走進屋內。


    張把頭走進外屋,看到磨盤上點著一隻蠟,同時聞到一股紙灰味。裏屋門開著,炕桌上也點著蠟,地下一盞小油燈像螢火蟲一樣燃著小火苗,一個屍體臉上蓋著燒紙躺在木板上。張把頭見到這突如其來的場麵,剛剛穩定下來的心又吃一驚,出過汗的身體頓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呆愣著站在外屋,聽到屋內女人嘶啞地泣訴:“夫啊,你把我撇得好苦啊……”他硬著頭皮走進裏屋,見劉氏蓬頭垢麵坐在炕頭雙手捂臉淒切地啼哭,叫了一聲:“大妹子,這是怎的了?”


    劉氏正哀哀啼哭,神情恍惚之中聽見有人說話,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是個陌生男人站在地下。張把頭又叫一聲:“大妹子,你不認識我了?我姓張啊,這地下是誰?怎麽了?”


    劉氏這才認出麵前的人是張把頭,像見到親人一樣撲到他身上大哭起來。張把頭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隻好由著她抱住自己哭了一陣。


    過了一會兒,劉氏明白過來,放開張把頭,想想剛才舉動,顯得有些靦腆。她把張把頭讓到炕梢隔桌坐下,對他說:“張大哥,我可盼來一個人。你看你兄弟,今天不知怎麽冷丁犯了心口疼,早上犯病,到了下半晌就……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戶,就我一人,可把我難死了!他怎這麽狠心把我拋下不管了呢?”說著又哭起來。


    看眼前淒慘景象,張把頭心裏一陣難過。想起以前來收貨時,何明對他的殷勤款待,又是米酒,又是山雞燉蘑菇,一口一個大哥叫著,別提有多熱乎。可現在人去屋冷一片悲涼,不禁潸然淚下。他下地跪在靈前燒了幾張紙,磕了三個頭,對屍體說:“何兄弟,都怪我,要是早來一天,幫你診斷一下疾病,你也許不會死去。唉,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想你年紀輕輕就上了路,怎不叫大哥我心疼?”擦一把眼淚,重新上炕坐著。


    劉氏說:“張大哥,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做去。”張把頭說:“我不餓,你別忙活了。”嘴裏這樣說,肚子卻咕咕叫。本來他就是要來何明家吃晚飯,不料走晚了,途中遇到狼,連驚帶嚇,現在格外餓得慌。


    劉氏看出他沒吃飯,起身下地:“大哥你坐著,我們早上做的飯,下午燉的肉,都沒吃幾口。現成的,我去熱一熱,一會兒就好。”


    劉氏去到外屋,不一會兒把飯菜端上來。張把頭並不見外,風卷殘雲般把飯菜吃個幹幹淨淨。劉氏把碗筷收拾下去,回到炕上兩人隔桌對坐,雖然都很疲倦,但誰也沒心情睡覺。兩人悶頭坐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過了很久,張把頭講出一句話來。


    張把頭來到後,劉氏不再害怕,心裏雖然難受,但情緒穩定許多。過了好長時間,張把頭問道:“大妹子,你以後打算怎麽辦?”劉氏眼圈一紅滴下眼淚,歎口氣:“我也不知該怎麽辦,現在就像天塌下來一樣,眼前漆黑,我真想跟他一塊兒去。”


    “那怎麽行?死了的是沒辦法活過來了,可活著的還得活下去。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年紀輕輕,以後的路長著呢。”“可是張大哥,你說我一個婦道人家怎能一人在這住下去呢?”“這裏你是不能住了,以後得有新的打算。我既然趕上這事,就得幫你把喪事料理完。我走之後你也得趕緊搬走,一天不能耽擱。一個女人在深山老林裏住,狼蟲虎豹的可不是個事。”


    “那就多謝大哥了,等何明安葬以後,我先回娘家住著。”“你娘家在哪裏?都有什麽人?”“在寬甸,離這一百多裏,爹媽都在,兩個兄弟全成了家。”


    張把頭想一會兒又說:“其實你總住娘家也不行,將來還是得另找人家。你這麽年輕,長得又好,應該能找到個不錯人家。”


    劉氏聽他這樣說,半天沒言語。沉默良久,抬起頭說:“張大哥,我這輩子就是寡婦命了,不想再找人家。你不知何明對我有多好,結婚十幾年,從沒拌過嘴,嫁給他我已心滿意足。可現在誰知他,竟撒手不管我了……”說到這裏,她又下地跪在靈前哭起來:“你好狠心哪,不管我了,你這一走我可怎麽辦哪。”她哭得氣斷聲吞幾乎暈倒。


    張把頭把她攙起來扶上炕,解勸半天才止住哭聲。


    又過了很久,兩人都沒有說話。後來劉氏開口:“大哥,你今年怎麽出來晚了呢?”張把頭把家裏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聽見他妻子不幸去世,劉氏對張把頭產生了同情——兩人命運怎會如此相像?張把頭看著劉氏臉色,試探著說:“大妹子,我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要是說出來你覺得不入耳,就當我瞎掰,我可沒有別的意思。”見她認真聽,接著說:“何明兄弟活著時,我每次來,你們兩口子對我像親戚一樣熱情,給我留下很深印象。現在兄弟突然去世,我心裏非常難過,真應了那句話:天有不測風雲哪!如今你我可謂同命相憐,要是不嫌棄,你就跟我一起過後半生,你看怎樣?”


    見他這樣說,劉氏低下了頭。張把頭又說:“我可不是乘人之危,你要不同意,我絕不勉強。現在兄弟就躺在地下,靈魂還未走遠,我當著兄弟麵這樣說,就是讓他能聽見。我是看你人好,遇到這樣不幸事情處境可憐,我家正好缺少人手,才真心實意向你求婚。你要是同意,明天我就把你帶走,你在這邊孤身一人我不放心。我一定選個好日子,把你明媒正娶過門,不能馬馬虎虎湊合在一起。你要不同意,那也沒什麽,明天把兄弟安葬完,我把你送回娘家,幫人幫到底,然後我回山東。經這一折騰,我再也不上關東來了。”


    劉氏聽完他的話,知他誠心誠意為自己好,經過多年與他交往,深知他的人品,不由動心。但不好意思立即應承。她想平日何明對自己那麽好,十幾年深厚感情隻有自己最清楚,怎能丈夫剛死就嫁人呢?可現在事情逼到頭上,像張把頭這樣好的人以後還能遇到嗎?一陣胡思亂想,心頭撲撲直跳,臉也紅到耳根。


    張把頭何等樣人,知她已經有意,馬上說:“大妹子,話我已說透,你不用馬上回答,再考慮考慮,明天告訴我。”兩人良久無話。


    再說那隻狼精並沒走遠,而是躲到屋後窗根偷聽屋內動靜。它熟悉這家情況,知道何家不僅有一隻凶猛的黃狗,還有一杆男人從不離手的獵槍,所以平時對這家人不敢輕舉妄動。可就這麽溜走又不甘心,於是躲在屋後偷聽動靜等待時機。


    它聽到屋內女人哭聲,也聽到一男一女說話聲,但始終沒聽到原來那個熟悉的男人聲音。這是咋回事?它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於弄明白:這家男人死了。想到這裏,它咧嘴笑了:這回那杆槍不可怕了,等屋內男人走後,就剩下一個女人,哼,那個黃狗算什麽?一切都是我的美餐了!想到高興處,不由站直身子,把前爪搭在窗台上,通過窗紙窟窿眼向屋裏張望。炕桌下的花貓發現北窗情況異常,“嗷”地一聲躥出來,跳過何明屍體跑向外屋。


    南炕兩人誰也沒注意北炕後窗外的黑影,聽到貓叫聲,兩人同時向地下望去。不望還好,一望可把二人嚇得三魂出竅七魄升空!隻見何明的手動起來,不一會兒,腳也動起來,好像要起來的樣子。劉氏嚇得臉變色,嘴唇哆嗦,心裏打鼓:一定是丈夫聽到張把頭和我說的話,知道我內心想法,怪罪我不該他剛死就想嫁人,故而顯靈起屍來抓我了。可這能怨我嗎?還不是你死把我逼的嗎?難心事都趕一塊了,你叫我怎麽辦?


    張把頭也聽人說過起屍的事,但從未親眼見過。雖然他走南闖北,見過各種大世麵,但也被眼前情景驚出一身汗!他奓著膽下地,揭開蒙臉紙看一眼,見何明麵色蠟黃,兩眼直瞪瞪望著他,沒有一點光澤。按一下脈搏,發覺肌膚冰涼,手臂僵硬,無一絲脈象。放下手,看到何明兩隻柴棒一樣僵直的上臂不停向上翹動,雙腿也大動起來。張把頭當真害了怕,跳上炕摘下牆上獵槍,拉起全身顫抖的劉氏跑到外屋,把劉氏藏在身後,端槍瞄準注視屋內情況。


    何明手腳動作越來越大,突然抓掉臉上燒紙坐起來。劉氏驚呼一聲,緊緊抓住張把頭衣服,身體抖得篩糠一樣。隻見何明身體僵硬坐在排子上,慢慢轉向後窗方向,突然站起來跳上北炕,伸直雙臂把北窗捅開,直瞪瞪一頭栽到窗外。幾乎同時,看到窗外一個黑影迎著屍體撲了上去。隻聽窗外“忽通”一聲,黑影和屍體同時倒地,接著傳來狼的掙紮嘶鳴聲。大約過了一袋煙工夫,屋外寂靜下來,隻有院子裏的黃狗不時發出一兩聲吠叫。


    張把頭把槍靠在身邊牆上,看到劉氏還緊緊抓住他不放,伸出雙臂把她抱在懷裏:“不要怕,有我呢。”劉氏把頭埋在他懷裏啜泣起來。他們就這樣抱在一起一動不動站著,一直站到天亮。


    天亮後,張把頭提著槍,劉氏拿鐵鍁帶著狗一起來屋後查看,屋後情形讓二人大吃一驚:何明與大灰狼屍體抱在一起,大灰狼兩隻前爪扣住何明雙肩,嘴巴緊緊咬住何明喉嚨,何明雙手像鐵鉗一樣死死扼住大灰狼脖子,狼雙眼外翻,舌頭耷拉在嘴丫子外。大黃見了大灰狼屍體,瘋狂地撕咬起來。


    張把頭費好大力氣才把何明雙手掰開,又把狼嘴用木棍撬開,終於把兩屍體分開。他讓劉氏把炕櫃倒出來,兩人抬到屋後,把何明屍體裝進去,在屋後挖個坑,把何明葬了。


    何明入土後,張把頭與劉氏雙雙在墳前磕頭。磕完頭,張把頭跪著說:“好兄弟,我永遠不會忘了你。我明白你的好意,你是同意我把妹子帶走,這才顯靈為我們除掉後患。以後我會年年為你燒紙,過幾年再來這裏看你。請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照顧好妹子。”


    劉氏跪在一邊嚶嚶啼哭,短短一天一夜,她經曆太多刺激,現在就要與丈夫分別,永遠離開生活十幾年的家園,怎能不傷心欲絕?


    張把頭讓劉氏哭了一陣,拉她起來:“我們回去做飯,吃飽了好走路。”


    太陽升起老高,他們吃飽飯,劉氏把主要衣物收拾成兩個包,來到河邊梳洗了一下。張把頭用搶挑著包袱扛在肩上,劉氏抱著花貓,身後跟著大黃狗,二人一起往山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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