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畫卷在他手上徐徐張開,畫上是一位風姿卓絕,容顏俊朗的少年,他站在江畔柳下笑吟吟地看過來,眉目清澈,幹淨明媚。


    這是一幅上好的人物畫,裴行修的心卻在這一瞬間似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得。


    又悶又痛。


    一定是很在意的人吧,所以才把他的畫像放在床邊。


    畫上之人與他有七八分相似,乍看之下,他會以為畫上的人是他,可他看著畫上少年眉宇間的神色,又能萬分肯定,這不是他。


    他的頭忽然變得很痛很痛,似是有人用錐子在用力的敲打,畫中少年的臉忽而變得模糊,他鬆開握著畫的手緊緊捂著自己的頭試圖緩解,可沒有用。


    畫像飄然落地,畫上少年俊朗的笑容似是變成了諷刺的笑靜靜看著他掙紮崩潰。


    無數過往的記憶在他腦中如畫片般閃過,他好像想起了些什麽。


    阿棠。


    他緩緩平靜下來,重新睜開眼,目光落在那副畫卷的底部,一行娟秀的小楷寫著三個字——沈玉棠。


    他認得這個筆跡,是小姐親手所寫。


    沈玉棠,阿棠。


    寂靜的房間傳來他低低的笑聲,此時此刻,他還有什麽不明白,他根本就是一個替身而已。


    從始至終她就從沒想過和他的未來,也是,他這樣的身份,怎麽配得上她?


    明明一切都已清楚明白,他該識趣的走開,可……


    可他還是不甘心,畫卷被淚水打濕,綺麗的色彩氤氳開來,少年笑著的臉變得模糊。


    他不甘心,他想問問她。


    難道她從來隻拿他當做玩弄解悶的替身嗎?難道她對他沒有哪怕片刻的心動嗎?


    當他與她說日後結為夫妻相伴一生時,她在想什麽?


    是有片刻的心動還是在笑他癡心妄想?


    許是連老天爺都在為這位癡情的少年難過,陰沉的天聚起朵朵沉重的雲,隨著一聲悶雷響徹大地,嘩啦啦的雨傾盆而落,洗漱了天與地的一切痕跡。


    裴行修眼眶通紅的從房間裏失魂落魄的走了出來,他舉目四望,這兒安靜的可怕,他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天地之大,竟沒有他的歸處。


    他回頭,他送她的迎春花迎著風搖曳,驟雨如幕地打在它嬌弱的花瓣上,可它卻並沒有凋零,隻是微微彎了彎腰。


    他忽而動了,他先是快步朝大門的方向奔去,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後來變成了狂奔。


    磅礴的冷雨澆在他的身上,從頭至腳他都濕了個透,可他卻全不在意,瘋了一般的奔了出來試圖尋找江玉瑤離開的方向,可這場大雨洗刷一切,掩蓋一切。


    他根本看不出來江玉瑤離開的馬車是走的哪個方向,但他卻不肯放棄。


    他一個一個地詢問沿路的農戶。


    “你今天有見到從那棟宅子裏離開的車隊嗎?”


    “你知道他們去了哪個方向嗎?”


    “你今天有見過離開的馬車嗎?”


    “你看見了嗎?看見了嗎?”


    有人認出來他是江宅裏做事的人,可卻不敢相信,眼前眼眶通紅,形容瘋癲,行屍走肉的少年是往日那位最愛笑的少年。


    他從頭濕到腳,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肩頭,麵色蒼白,身體打著顫,隻是看他一眼,就能從他眼中感受到絕望的悲傷,像是被母親丟棄的孩子,絕望又無助。


    他問了一路,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


    她好像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多久沒有吃過東西,腦子裏隻有一個聲音,找,繼續找下去。


    可是他找不到,他找不到。


    他恨她,恨她玩弄了自己的心又將他無情拋棄,恨她把他當做解悶的替身,恨她不喜歡自己卻又對自己那麽好,恨她不告而別。


    天下怎麽會有這麽狠心,這麽會演的女子?


    他們的從前究竟算什麽?


    難道她沒有片刻的動容?難道從來都隻是虛情假意?難道她沒有心嗎?


    雨停後,附近的農戶又挑著鋤頭出門,迎麵又遇上了昨日四處打聽消息的少年,他正想上前一步問問他找得怎麽樣了,可卻生生停住了腳步。


    往日愛笑的少年,如今卻活似變了個人,那雙寂靜到暗沉的眸子,似是一潭再也掀不起波瀾的死水。


    他們目送著那少年又鑽進那座雕梁畫棟,層樓疊榭的宅子裏,一時間誰也不敢說話,隻覺得剛下過雨的春日無端又冷了幾分。


    短短一日,那少年就似從人變成了鬼。


    當初裴行修無意間丟掉的玉佩,如今幾經轉手又出現在了京都玉石鋪。


    這日,陶家小公子陶宛走進了一間鋪子,掌櫃的知道陶公子與裴家交好,常往裴家探望裴家的老祖宗,因而熱情洋溢地迎了上來。


    “陶公子,我們最近進了批新貨,你要看看嗎?其中有一隻玉佩可是難得的珍品。”


    陶宛折扇一開,風流又自得地說:“拿上來給本公子看看。”


    掌櫃的很快把店裏新進的珍品都拿了上來,陶宛原本隻是漫不經心地隨意看著,可當他的眼神在落到其中一個小木盒中時,眼神瞬時變了。


    他立即從椅子上立了起來,指著盒中的玉佩,問:“此物從何而來?”


    掌櫃不明所以,但依舊老實回道:“是從下麵的人那兒收來的。”


    陶宛將它拿在手中反複查看,而後忽而抓起掌櫃的胳膊,道:“和我走一趟”


    掌櫃被陶宛的態度嚇到,結結巴巴地說:“去……去哪?”


    “裴家。”


    天呐,他賣個東西怎麽還惹上裴家了?!


    “這……陶公子,要不我把這東西送給您,您就饒了我吧。”


    陶宛卻拉著他不放,隻道:“少廢話,若想活就老老實實把它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掌櫃的是個商人,哪裏能與裴家作對,因而在去裴府的路上,老老實實的把所知道的消息全說給陶宛了。


    陶宛因常年入府看望裴家的太夫人,所以他幾會沒有任何阻礙的就直入了裴家太夫人所居的閣樓。


    他一進門先是看了屋中其餘幾位下人幾眼,示意他們退下,而後從懷中取出一玉佩,低聲問:“姑奶奶您看,這可是二表哥的玉佩?”


    裴家太夫人接過玉佩一瞧,眼圈頓時紅了,激動地問:“是寶哥兒的,你在哪找到的。”


    陶宛低聲在太夫人耳邊說了幾句話,太夫人頓時淚流滿麵,拉著陶宛的手:“宛哥兒,你二表哥的事可就靠你了,你可一定要把人找回來。”


    陶宛神色嚴肅地應下,正要轉身離開,卻又被太夫人叫住。


    “對了,此事先不要驚動行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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