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是個捉妖師,這件事我曾無數次的聽爺爺神秘兮兮的和別人說起,這在我們村兒是個公開的秘密。


    印象裏我年幼時候家裏隔三差五就會有哭天喊地的女人和垂頭喪氣的男人來找爺爺,他們就是來請爺爺捉妖的。這些人家裏大多是有人得了病,那年頭,得了病隻有兩種方法,要麽找爺爺要麽找夏先生,夏先生是我們村裏有名的中醫,他為人善良,不知道用一雙手拉回了多少遊走鬼門關的村民,大家都叫他活菩薩。而我爺爺,大病小情的他都敢治,穿著花裏胡哨的衣服,唱著吐字不清的調調,那一番折騰也煞是有趣。村裏人都說,爺爺的命和夏大夫的命是連在一起的,他們的命運糾纏著纏成了一根繩,村裏人這樣說一方麵是大家覺得他們倆都是救人的菩薩,一個是治愈肉體,一個是招收靈魂;而另一方麵是,夏大夫聰明伶俐楚楚動人的獨生女竟然嫁給了王大仙那個肥頭腫臉身矮腿瘸的傻兒子!


    我爸爸是個傻子,爸爸是爺爺的獨苗,聽人說四歲以前的爸爸是他智力最鼎盛的時期,四歲那年老爸生了場重病燒壞了腦子,之後的他盡管長了身體可腦子卻連個小嬰兒都不如。那時候的村裏人對這件事議論紛紛,有人質疑爺爺,大家疑慮萬能的王大仙怎麽就救不了自己的兒子?也有人支持我爺爺,他們說真正泄露天機的人都是要受到上天懲罰的,這個傻兒子就是他特殊能力的代價。王大仙的傻兒子長到二十六歲,有天晚上,活菩薩夏大夫來到了王大仙的家,倆人點著煤油燈,燈芯子剪了五六次,那悠悠的燭火從頭天天黑晃到了第二天天亮。那天有人看見我爺爺老淚縱橫的把夏大夫送出家門,之後沒幾天,我娘,就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進門了。


    爺爺的命和姥爺的命的確是纏在一起的,自我記事起,爺爺看過的病人就沒有一個不是爺爺治完送到姥爺那裏再治一次的。我漸漸的長大,幸運的是我繼承了我那漂亮媽媽的模樣和腦袋瓜兒,我開始偵查我爺爺!他的把戲很粗陋,他會在石灰袋子裏裝一小包水,當他告訴別人他抓住了禍害人的妖怪的時候,他就會把那一小包水戳破,接著那石灰袋子開始冒泡發熱,人們就會驚呼爺爺的厲害和妖怪的凶狠。還有,我發現爺爺的布腰帶裏縫著一塊磁石,那磁石讓指南針轉的詭異,也讓別人信實了有作祟的妖怪。有爺爺在,我的童年是歡樂的,我可以看爺爺的跳耍,我可以找出爺爺的秘密,可是一切都變了,自從那年的大災。


    那年大災。先是河水決堤再是瘟疫肆虐。四五月份的春潮期河水總是會上漲,我門村兒的河是鬆花江的一條支流,世世代代的村裏人靠著這條河的滋養活的健康壯實,可是那年的春潮,河水卻一反常態的咆哮!河水發了瘋似的灌進田裏,淹了莊家淹了房屋。村兒裏人眼見著剛種下的種子被河水泡的起了皮,小小的種子漲的老大,用手一捏直出水兒;我眼見著地壟溝裏泛著白光的魚撲棱著打挺,整片莊家地裏一片一片的白,地裏的水滲下去,那魚就直往黏糊糊的泥裏紮。那些時日,滿街上都能見到有人捶著胸捶著腿哭,有的三三兩兩的老娘們聚在一起,一個哭其他的也都哭“這日子可得咋過啊!活不下去啦!”


    那年的第二場大災是瘟疫。大水過後半個月,眼瞧著地裏的莊家稀稀楞楞的長出來沒幾根,王鐵柱子他媽愁的整天都在抹淚,那天晌午,鐵柱媽像往常一樣打算給出去幹活的孩子他爹和孩子做午飯,猛然間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之後的鐵柱媽眼前發黑,胸腹發脹,耳邊還總有聲音在響,嗡嗡嗡嗡的響個不停,那聲音奇啊,好像是女人的哭聲,也好像是小孩兒的笑聲……。


    鐵柱和他爹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鐵柱媽倒在地上,她臉色刷白,麵目扭曲著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她的褲襠裏滲出惡臭的水,褲腿裏流出來的也是黃綠色稀臭的屎,鐵柱爸跪在鐵柱媽腦袋邊上瘋了似的晃她的肩膀,可是她就是不見有反應,鐵柱上前摸了他娘的臉,又試了試鼻息……,人,已經死了。


    這是一個開頭,之後的三天內村裏死了四個人,而且這四個人都是和鐵柱媽一樣的死法。村裏人心惶惶,夏大夫,也就是我的姥爺,他家裏的門檻都要被村民踩爛了,有的人家,家裏一發現有人發病就馬上去請我姥爺,可是一般都是我姥爺還沒有趕到人就已經不行了。也有一些人惶恐的緊了,壓根就在我姥爺的家門口不離開,生怕自己一發病救人的大夫來不及趕過去救自己。


    我媽媽借著獨厚的優勢在大家的羨慕中把我們一大家子人都轉移到了我姥爺家裏,我爺爺雖然頂著個大仙的名聲活了一輩子,可是他的能耐實際上有多少我們家裏人都是清清楚楚的,當然爺爺自己應該是最了解的了,所以對於媽媽的要求爺爺也欣然接受,樂嗬的和我們一起轉移到姥爺家裏去了。姥爺和爺爺總是那麽投緣,我們一到,姥爺就把爺爺叫到一個偏房裏聊天,姥爺不讓我們任何人進去,甚至連來請大夫的人都回絕了。那天他們聊了整整一個下午,那天的夕陽很紅很紅,爺爺從姥爺的偏房出來,他臉上沒有了以往那種老頑童似的表情,那天的他在夕陽下莊重的像一尊菩薩,爺爺蹲下來撫摸著我的臉,然後在我的額頭上落下了夾著煙草味和淚水的吻。


    姥爺給爺爺單獨收拾出來一個房間並且要求我們所有人都不許進爺爺的房間,鐵柱媽死了十一天了,姥爺整日都為了自己的力不從心而自責,而爺爺自從進了那個房間就再也沒有出來過,姥爺每天會在清晨端小小的一碗粥從窗子遞進去給爺爺,隻是那麽一小碗粥,我看見,總會心裏酸。


    那天晚上,月亮大的出奇,我蹲在大楊樹底下守著一堆破磚抓蛐蛐。月光下,我看見一個蹣跚的身影,在爺爺的房門口徘徊。


    是姥爺,我走的近了些躲在豬圈邊的木板後麵,月光下的姥爺看起來更加蒼老了,他的頭發花白,眼裏有些木訥更多的卻是擋不住的憂傷。


    “既然不是人可以治愈的疾病,那,那這是,這是妖孽討命啊!”姥爺這句話說得很無力也很無奈,他把頭深深的埋在胸前,發出嗚嗚的哭聲。


    門,開了,爺爺推開房門叫姥爺進去,我看見姥爺先是一愣,隨即小跑著進了屋。


    “老哥,你知道我,我這一輩子靠著騙人活著,我不願意和它們打交道,我寧可裝模作樣的騙騙人,可是,你硬是要我找出它來……。”我貓著腰跑到窗下蹲了下來,一蹲下,就聽見了爺爺的聲音,這麽多天以來這是我第一次聽見爺爺的聲音。


    “是她嗎?”姥爺帶著哭腔,他的聲音顫抖著,好像很害怕聽到那個答案。“真的是她?她真的找回來了?”


    “我沒想到這件事竟然和你有關。”爺爺冷冷的說。


    “求求你,你想想辦法,你想想辦法救救大家,親家,你可還記得靈兒和封結婚之前你答應我的話兒啊!更何況現在沒的可都是咱自己鄉裏的人啊,那些都是命啊!”姥爺徹底的哭了出來,他聲音淒苦,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和驚嚇。


    “呦,在你眼裏人命還值錢嗎?啊,我知道了,你在乎的不是別人的命,是你自己的命和你自己活菩薩的名聲吧,”我聽了心裏一緊,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那聲音甜的像抹了蜜,雖然音色膩人,可聽了卻還是讓人心裏莫名的發寒。


    難道爺爺屋裏還有一個女人,那他們兩個人每天隻吃一小碗飯怎麽能吃的飽嗎?我心裏疑惑,連我一碗粥都吃不飽啊!


    “英,是你嗎?我知道我錯了,我錯了!你何必……。”


    “何必!因為我死的慘,我活著時候受盡苦楚,死了還要受人唾棄!這都是你,你賜給我活著時候的痛苦,也是你,不顧情分不分青白狠心奪我性命!”那女人的聲音尖利了起來“你不是在乎你活菩薩的好名聲,我偏要讓你救不得人,讓人對你失望,對你厭惡,你不是在乎你的性命,我偏要讓你最後一個死去,讓你等待著死亡,讓你一點一點的感受恐懼!”我在窗外聽得差點沒尿褲子“誰死了?死人怎麽會說話!”我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嚇的叫出來,“是不是太長時間在屋子裏不出來實在悶得慌,他們是不是在說戲文?”我在心裏安慰自己。


    “爹,我沒有爹,你拋棄我娘和我,你不顧我們娘倆隻顧著過自己的好日子,我和娘在外麵受了多少的苦,我被人欺辱著長大,好不容易長大了,想回到這個地方看看爹,可我爹,我自己的爹,卻親手把我殺死!”那女人聲音悲愴,而我則嚇得癱倒在了地上。


    “對不起,英啊,你原諒爹吧,爹當時被迷了心竅,爹沒想著你能去幹那個……,你不知道你回來的那幾天,村裏的人都在戳爹的脊梁骨啊,他們說你不正經,說你……,我聽不下去,我的孩子,我那時候確實覺得你給我的臉上抹了灰,爹錯了,英啊。”


    “你沒有機會說錯!你活該受這份洋罪!”話音未落,屋裏一陣物件被扔在地上的聲音。


    我嚇的連呼吸都困難了,兩個眼睛瞪的溜圓,忽然!爺爺的房門被一陣從屋裏向外麵的風刮開,我媽呀一聲撒腿就跑,砰……,眼前一黑。


    我今年十九歲,剛剛步入大學,現在的我活在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那份絢麗不知道要比爺爺花裏胡哨的妝扮強多少倍,可是這些美麗的事物爺爺看不到了。


    那天之後,爺爺死了,姥爺瘋了,瘟疫沒了。爺爺是坐著死的,表情奇怪,左半邊臉表情猙獰,右半邊臉表情安詳。姥爺瘋了,終日目光呆滯的看著天,嘴了不斷重複著一些話,他有時說“我錯了”有時重複“對不起”。


    那天,我回鄉看姥爺,姥爺已經瘦的沒了人形,我蹲在姥爺的腳邊,頭枕著姥爺的膝蓋,“姥爺,我的爺爺,他是個真正的捉妖師對嗎?”姥爺不說話,依舊是仰著頭,看著天。“姥爺,那天晚上……”


    “我知道她會回來,我想保命,才逼著你媽媽嫁給你爸爸,條件是,你爺爺,他要救我,我想活命。”


    我震驚的抬起頭看著姥爺,姥爺依舊仰著看著天,目光呆滯,好像那聲音,是從天上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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