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自有單身的好處。師碧媛點燃煙安慰自己,至少沒人捉奸。


    白天,拉上窗簾,打開收音機。收音機是在地攤上買的,看起來很古董,舊的東西讓人懷念舊的時光。安上電池,收音機亮燈,拉長天線,竟然能收得到很遠地方的純正倫敦口音的bbc。


    房子裏沒有鍾,那滴滴答答的聲音聽起來簡直讓人抓狂,所以寧願聽收音機裏整點的明星報時,他們通常說句很有意思的話,然後說,現在時間是淩晨,你睡了嗎,你寂寞嗎,你在想念誰,我是王力宏。


    一個單身女人,又沒工作,還有什麽比這個更無趣的。


    老鬼在醫院抽風時就當不認識自己,遺產自然沒自己的份。都怪自己乘老鬼出國時在西武購物時遇見大學的戀人,摟摟抱抱也就算了,偏得上床,上床也罷了,偏還被捉。


    美好的大學校園的回憶啊,就在那男人抓起短褲一邊穿一邊逃一邊說不管我事一切都是她在勾引我的那瞬間化為烏有,現實是現實,回憶是回憶,飯是飯,菜是菜,可以想象飯菜,不要去想象飯菜的歸宿。別混為一談,否則那是白癡。


    後來在床前跟那老鬼認錯,他那張長滿芒果斑的臉氣得發抖,好歹也是把師碧媛養了三年,她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結果還是被年輕帥哥勾搭走了而且還是舊情人。於是中風,鼻歪口斜,口吐白沫,趕緊通知他家人來付醫藥費。


    他的太太全身名牌珠光寶氣,他的兒子們親戚們都看不起師碧媛,仿佛她就是個垃圾。


    “是你氣死他的,你這個賤人!”


    “你去死吧,不要再出現了。”


    “年紀輕輕,偏做破壞別人家庭的事。”


    “要錢不要臉。”


    ......


    盡管如此,師碧媛還是耐心等待遺囑。


    何靜驕傲的揚起她的雙下巴把那份遺囑在她麵前晃著,“看清楚了,惡人就有惡報。”


    老鬼死了,真絕情,那張名單上迷人的阿拉伯數字後沒有自己的名字。還好有股票,一查,跌得稀裏糊塗。


    在一幫人的嘲笑中,到辦公室清理東西,工資都懶得去要,要也要不到。


    搬家,年輕,有機會,可以重新開始。有拆遷房待租,便宜得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一百元一個月。房東隻是把窗戶上的黃色符紙偷偷揭掉,“沒事,你們年輕人不相信這個就不怕。”


    買了廉價的咖啡色土布,自己拿剪刀裁,自己縫,做了窗簾掛起來,自己當清潔工,神氣又落寞。查查存折,錢不多了,買個收音機,深刻反省自己。其實電腦還是在的,很久沒上網,聊天室不外是一夜情,或者是被寂寞逼得瘋了的另外一些老鬼,有人問,小姐,你可以送你的絲襪給我嗎?


    我有腳氣,謝謝。師碧媛看看自己光著的白得發青的腳。


    我還會有豔遇的,師碧媛安慰自己關了電腦,收音機裏飄出歌聲,昏昏欲睡,天涼好個秋。


    耳邊傳來隔壁砧板跺菜的聲音,靠,半夜兩點,誰在跺餃子餡,當當當當,還讓不讓人睡。


    師碧媛突然想起這件房是孤房,旁邊都是瓦礫。


    心裏一涼,眼淚冰涼,拿了電話,電話微弱的光照亮恐懼的下巴,連家裏的電話都不記得,電話本清空了。


    菜刀敲打砧板的聲音還是連綿不絕,就在耳邊。師碧媛將收音機的聲音開到最大,讓音樂驅散心靈的憂傷。


    收音機裏緩緩傳來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你餓嗎,親愛的……


    師碧媛覺得床在旋轉,睜開眼睛,天花板又在旋轉。收音機裏一片嘈雜聲,果然是地攤貨。


    餓暈了。


    摸黑把收音機開關關掉,隻聽秋風蕭瑟,房頂似乎要被掀了去,明天看不見月亮,因為下雨,去年中秋不是這樣,去年中秋在香格裏拉酒店的天台吃生牡蠣,喝紅酒聽鋼琴賞月。


    還有燕窩月餅,用牙簽輕輕叼了一丁點吃,仍然是鹹蛋黃混合蓮蓉的味道,她看著月亮發呆。


    老鬼說,你這樣真漂亮。


    師碧媛道,漂亮就像這月餅,容易過期。


    所以我才要好好享用你。老鬼抱著她


    她看看他,吻裏盡是月餅味道,這是我們第三個中秋節了,她不恨我嗎?


    她隻要有錢就高興了,跟你一樣。


    老鬼歎息一聲,仿佛在對世界上每個人說這句話。


    那年中秋晚上老鬼還是挺猛的,看了碟吃了藥戴了套,打開收音機一邊聽他喜歡的京劇,劈頭蓋腦的鑼鼓,咿咿呀呀的唱腔,一直幹到月亮下去太陽上來。


    有時候覺得那一瞬間,頭腦空白的瞬間,很想死去,但又依賴著這個花花世界。


    何靜逼人太甚,師碧媛翻了個身,想,如果老鬼不死她也不敢如此囂張。但如果當年自己不是因為那個lv的手袋而委身老鬼,現在也許已經成為一個優秀的科學家?又或者是一個優秀的詩人?最不濟還是可以當個化學老師罷。


    老鬼死的時候化妝化的很鮮豔,畫得象個女人,臉色紅撲撲,底子是慘白,嘴角歪斜成一個z字。


    有人在哭,大滴的眼淚掉在自己額頭上,冰涼。


    抬頭,仿佛看見老鬼畫著個鬼妝,嘴唇鮮紅鮮紅的對自己說,親愛的,你餓嗎?


    他趴在天台上,倒著臉透過黑洞在看自己。


    收音機裏的女人又在那說話,“如果餓你就吃飯,如果寂寞就談戀愛,如果悲傷就哭泣,如果不爽就扁人……”


    下雨了。師碧媛拿了盆放在枕頭上,自己掉另外一頭睡。收音機時好時壞,“今天的廣播劇就到這裏結束了,明天就是中秋節,希望聽眾朋友們快樂,記得給你喜歡的人送月餅哦。節目組提供有各個明星簽名的月餅,訂購電話是39892233.”


    何靜不是很喜歡王力宏嘛,她的男朋友長的有點象他,挺的鼻子高傲的臉。


    人人都一樣。


    過了中秋節,一定要找工作。師碧媛告訴自己,盆裏接的漏水滴滴答答,忽然明白了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的含義,想必馮夢龍也是個有生活體驗的人。


    起來開燈,抽屜裏連包方便麵也沒有。


    一個人還真是寂寞,連聽收音機都成了折磨。


    白天,中秋節。大街上全是賣打折月餅,師碧媛的高跟鞋浸泡在水裏,有點黏糊。點了一支煙,一邊蹲著超市角落躲雨,早晨出來明明沒下雨的。


    超市有專賣店在招工。


    一個月兩千塊,要在門口拍手說順口溜招攬顧客,還要站八個小時。師碧媛搖搖頭,怎麽可能。


    溫柔的店長聳聳肩,“我也是從基層做起的呀!”


    師碧媛搖搖頭。忽然發現自己身上連兩千塊都沒有了。


    三年不上班,已經成了廢人,沒有一個朋友,連父母家的電話都漸漸不記得,地址也不記得-----自從上次寄的錢被退回來以後。


    想起老鬼的好處來,他在的話,至少一個電話就會開著他的車來接自己。


    晚上,從家裏出來,手裏提著一盒月餅,敲開何靜的門。


    開門的是“王力宏”型號的男朋友,笑著對裏麵的女人道,“有客人來看你了。”


    何靜看來看師碧媛,“來就來,還送什麽月餅呢,進來吧。”


    “對不起。我錯了。”師碧媛在門口說道。


    何靜笑了,“終於低頭了,很好啊!早這樣多好,看你現在這樣狼狽,你跟我不都是搶別人的老公嘛,但好歹我還是光明正大進門的。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三年了老鬼都不陪我過中秋,今年倒好,直接去死了。”


    “我想拿回我應該拿的一部分,不多。”師碧媛說道。


    “哦,你說錢啊,不好意思,我手頭緊呢,現金都給他幾個兒子分了去了。那幫人啊,要錢不要命,你還是去找別人吧。你看我窮得連月餅都沒買呢。”


    師碧媛把月餅輕輕放在桌上。


    “看在曾經是校友的份上,祝你中秋快樂。” 師碧媛轉身就走。


    “好走不送。”何靜關門。當初老鬼是真的喜歡自己的,否則也不會離婚娶自己,哪裏料到師碧媛竟然插手,男人不是好東西,那也是女人誘惑的,現在師碧媛這德行,純粹是自找的。


    王力宏模樣的男朋友摟著何靜的腰,在耳邊呢喃,“不要生氣了,這是我們的第四個中秋節了罷?”


    “今晚又沒有月亮,好討厭。”何靜扭過頭來,“還有那個討厭的人。”


    “王力宏”小聲道,“別生氣了,我們可以吃月餅啊。對了,那老鬼還真小氣啊,一分錢都沒給他那小情婦?”


    何靜捏了捏他的嘴,“笨蛋,你忘記我是筆跡學專家了?”


    男朋友把月餅掰開,用嘴送了一個月亮在她嘴裏,何靜咯咯的笑著。


    晚上,還是下雨。


    收音機裏整點播出的市區錦繡豪庭裏一男一女吃了劇毒月餅雙雙死亡的“新聞在身邊”節目師碧媛再也聽不見了,後來,播完了新聞後就開始放歌,“夕陽給群山披上迷人的晚裝, 眠的風徘徊在都市雨巷.星空點燃了多情的火把, 茫茫人海你我重逢他鄉......”


    師碧媛臨死前給自己畫了個鮮豔的妝,嘴唇是厚厚的大紅,就如左手手腕肉朝兩邊翻開的巨大傷口的顏色。


    雨停了,那因為情節需要而出現的月光冷冷的透過天花板破爛的縫隙,照著那些堅強的、脆弱的、傷感的、不幸的、性福的、活著的和死去的人們。


    其實也許師碧媛不知道股市其實這幾天漲得發了瘋。


    聽收音機,不要隻聽音樂台,愛一個人,不要隻看外表光鮮,吃月餅,不要隻挑蛋黃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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