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好啦——不好啦——新娘不見了——”衣著豔麗卻身材臃腫的媒婆一邊叫嚷著一邊氣喘籲籲地從裏屋跑進院子,剛好和一個送酒菜的丫鬟撞了個滿懷。弱不禁風的丫鬟當然抵擋不住這突如其來又衝力極大的一撞,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整個人連同滿滿一大盤還冒著熱氣的鹵豬蹄摔得人仰馬翻。


    胖媒婆瞅了一眼新衣服上的油漬,狠狠地瞪了一眼地上的丫鬟,然後一邊拍著上下起伏的胸口一邊擦去額上的汗珠說道:“新娘……新娘……不見了……”


    “你說什麽?!”正在旁邊一張桌子向賓客敬酒的新郎扔下杯子就朝媒婆衝了過來,“新娘不見了?怎麽會不見了?”


    媒婆大口喘著氣,一邊搖頭一邊擺著手道:“我也不知道,剛剛明明還在裏屋的床邊坐著,我出來喝口茶的工夫,再進去看屋子裏就空了。屋子就那麽大,新娘能躲到哪兒去?沒從大門走?”


    新郎又氣又急:“這屋子就一扇門一個出口,要是新娘出來我能看不見嗎?給我找!”


    大婚當日,新娘不知去向,原本氣氛還熱鬧歡騰著的酒席很快便在一片騷動和議論中散了去。新郎氣急敗壞地踢開門衝進裏屋,把桌上的禮品和點心摔了一地。


    雖然出動了府上所有的家丁,又搜遍了全鎮,但從中午找到半夜,還是沒有新娘的消息。而那可憐的新郎,卻不知是為什麽原因,鬼使神差地硬是認定新娘已經死了,還在新婚當夜服毒自殺,並留下遺書說是要和新娘做一對鬼夫妻。


    民國元年,深秋。白府門頭上的綢帶一夜間由紅變白,哭喪聲驚動了整個小鎮。


    【一】


    “不好意思,再問一遍——白小姐的職業是?”對麵的男人一身挺拔的黑西裝,英俊的臉上隱匿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婚禮策劃。”我端起紅酒淺淺抿了一口,簡潔地答道。


    “聽上去真是個有趣的職業啊。”男人饒有興趣地摸了摸下巴,“不知道白小姐有沒有提前為自己的婚禮想過策劃呢?”


    我揚起嘴角:“目前還沒有。我不是那種第一天相完親第二天就想著結婚的女人。”


    男人被我的話逗樂了,說話也不再像最開始那般拘謹,而是變得隨意了一些:“那麽白小姐認為我是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嗎?”他附和著我的話半開玩笑地問道。


    “尹先生是我的理想型,至於是不是合適的結婚對象,現在就下結論還有點太早了吧?”我平靜地回答道。


    “嗯……”他笑了笑:“看來想要從理想型發展到結婚對象,還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啊。”


    我挑起眉梢,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西餐廳的暖色燈光伴隨著優雅的古典音樂總能讓我的心情明朗起來,隨後的交談也是在一種輕鬆和諧的氣氛中繼續進行下去的。我慶幸這次相親的成效比我預想的要好很多。至少這個名叫尹林的外企白領給我的印象還算不錯。


    “今天的相親還順利吧?”剛進家門我就接到了姑姑打來的電話。


    “嗯,挺好的。”我用肩膀夾住手機,一邊把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打開。


    “他有和你結婚的意向嗎?”姑姑直入主題。


    我笑了笑:“應該沒問題。”


    “真棒!”姑姑誇讚道:“今天辛苦你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知道了。那我先睡了,姑姑晚安。”我掛斷電話,把手機扔到床上,然後習慣性地首先打開電子郵箱查看郵件。


    收件箱裏靜靜地躺著一封新收的未讀郵件,我打開之後發現那是一封附有附件、正文內容卻顯示空白的郵件。發件地址是一個名為renzi1912的網易郵箱,我以為是剛來公司實習的新手發過來的婚禮策劃方案,沒有多想就點擊了下載。


    附件是ppt的形式,我打開幻燈片,才發現每一張都是黑底白字。


    真是有個性的設計,我點擊了放映。


    第一張隻有題目——我的婚禮策劃方案。


    我一怔,“我的婚禮策劃方案”,難道說這是客戶為自己設計的婚禮方案?我頓時有了興趣,翻到了第二張。


    第二張的開頭寫著這樣的話“我和她是在一次相親時認識的……”故事不長,內容大致是說他和自己的未婚妻是如何認識,感情又如何飛速發展並在交往的一個月之後飛速訂了婚的。


    我對這種千篇一律的故事情節向來沒有興趣,除了了解到這名客戶的身份是男性之外,就沒再有別的發現了,於是便點擊鼠標直接往下翻。


    第三頁的頁麵被一張黑白相片填得滿滿的,相片上有一男一女兩個人。這兩個人在我看來都非常眼熟,因為那個男人曾是姑姑公司的客戶;而那個女人,竟然是我!相片的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注釋:我和我女朋友白亦秋。


    我愣愣地盯著麵前這張詭異的合影,卻從來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拍過這樣的一張相片。我湊近屏幕研究起來,並在不到一分鍾的鑒定時間內就肯定了這完全是一張被人用ps合成的相片。相片上的“我”和那個男人並排站在一起,彼此帶著完全不合拍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地從另外兩張相片上摳下來,又硬生生地拚接在同一個背景裏那樣——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我厭惡地皺起眉頭,發自內心地討厭這種低水準的惡作劇。


    我點擊鼠標,繼續往後看。接下來的每一頁裏都有一張兩人合影和一行小字注釋:有兩個人在咖啡廳裏約會的相片,有兩個人在公園裏散步的相片,還有兩個人一起吃飯的相片……


    最後一張幻燈片打開的時候,我的驚詫更是上升到了極限。那是一張黑白色的婚紗合影,“我”和那個男人手挽著手正對著鏡頭微笑,看起來幸福得很詭異。相片的下麵依舊是一行小字注釋:


    2012年七月十五,我和亦秋終於結婚了。


    放映在此結束,屏幕也終於變成了純黑的一片,頂端提示著“放映結束,單擊esc退出”。


    我沒有多想,狠狠敲下esc,卻被電腦裏突然爆出的一聲巨響嚇了個半死,隨之而來的,則是所有人都不陌生卻又極度避諱的一首名曲——哀樂。憂傷綿長的管弦合奏在午夜的小房間裏回響著,陰森可怖的旋律刺激著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我後背一陣發涼,想去關閉放映窗口,卻發現電腦已經死機。我按下鍵盤頂端的靜音鍵,失效。


    該死的!原來是病毒。


    我不知所措地盯著麵前完全癱瘓的筆記本電腦,隻能硬著頭皮把哀樂整首聽完。


    不過好在這個搞惡作劇的人還有點人性。我想,如果他設置的音樂模式是循環播放,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得一直等到電池耗盡才能擺脫這震撼的哀樂?


    一首哀樂整曲結束,放映窗口自動關閉,電腦又恢複了正常的運行狀態。


    我死死盯著郵件的發件地址,寫了封簡短的回複——


    這位先生,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給我發這封郵件的目的何在。但如果你是想嚇唬我,那麽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同時我也警告你,別再跟我玩這種無聊的遊戲,我很忙。


    煩躁地點擊發送之後,我就關上電腦,鑽進了被子。


    【二】


    第二天早上我依舊像往常一樣早早就來到公司。不知是什麽原因,選擇在最近結婚的年輕人特別多,我們經營婚禮策劃的公司所接手的項目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喂,早報看了嗎?重大好消息啊——昨晚死人了!”一大早,公司裏平時最愛嚷嚷的小郭就興衝衝地向大家傳達了這樣一個勁爆的“好消息”。


    我們婚禮策劃公司的規模大都比較小,也就占據一般寫字樓一層大小的空間。公司裏分工明確,人手不多也不雜,幹起活兒來效率卻很高。所以沒到片刻的工夫,大家便都聚集在了小郭周圍。


    “死人了?那算什麽好消息啊?”新來的同事小丁困惑不解地問。


    小郭搖了搖頭:“你知道死的是誰嗎?是白墓公司的客戶!前陣子還請白墓公司幫忙做婚禮策劃呢,沒想到婚沒結成,人就這麽死了。白墓公司的名聲這下可壞了。要我說啊,也是他們活該,取什麽名字不好,明明是婚禮策劃公司,非得取個要死不活的名字,這下應驗了吧……”


    “原來是這樣啊。”小丁一邊崇拜地看著小郭,一邊愣愣地直點頭。


    白墓婚禮策劃公司與我所在的夢之城婚禮策劃公司是圈內競爭很激烈的對手。白墓公司開辦的時間是同類婚禮策劃公司中最早的,廣泛的客戶來源和良好的口碑讓公司順利地經營到了現在。而夢之城則是後起之秀,公司成立的時間不久,卻早已變成一塊響當當的招牌。


    “幹什麽呢?開工啦!”老板一來,大家便立刻散開了。


    我走回電腦前,拿起自己桌上的那份早報,找到了小郭剛剛廣播的那條新聞。正標題寫著“文學青年失蹤數十天,屍體終被尋回。”


    副標題還很搞地補上一句“情殺?抑或是仇殺!”正文的下麵附上了一張死者生前的照片。我盯著報紙上那張蒼白瘦削的臉,越發覺得眼熟。片刻之後,我才猛然反應過來這正是昨晚在幻燈片上和“我”拍了結婚照的那個男人。


    我盯著眼前那張仿佛躍然而出的臉,觸電似的扔開了報紙。


    “這是怎麽回事?”剛在咖啡廳裏坐定我就把今天的早報扔給了姑姑。


    姑姑波瀾不驚地瞟了一眼報紙,點起一根煙:“說來也挺倒黴的。嗬嗬……”


    “這件事情和公司有關啊!”我有點著急了:“這樣一來會影響到公司業務的。”


    “別那麽大驚小怪。”姑姑用眼角向四下瞟了一眼,吐出一個煙圈:“公司的事情我倒不擔心,白墓有你這張王牌,還怕會輸給那些菜鳥級的小企業?”


    我心裏微微一怔,能夠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做到如此處變不驚、安然自若的,恐怕也隻有姑姑了。


    白墓公司是我們家族的企業,世代經營,也可以算是婚禮策劃行業的老字號招牌了。公司目前由姑姑掌管,而我,雖然如她所說的那樣,是白墓公司的王牌,但很多時候,我卻感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被姑姑操控著。


    從工作的第一天起,我便以商業間諜的身份潛伏在了夢之城公司——不要誤會,我這麽做並不是為了無恥地盜取那些所謂的商業機密,並借此來強大自己家族的白墓公司。


    因為我是個有原則的人,我的職業很高尚。


    “當然不會。”我對姑姑勉強一笑,把昨天晚上收到怪異郵件的事情吞回了肚子裏。


    “今晚還有約會?”姑姑把煙頭滅在煙灰缸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我點頭:“七點半,世紀影城。”


    “電影院是個氣氛很好的約會場所,要把握好機會哦。”姑姑露出淺淺笑意:“能盡快結婚就好了。”


    “既然您如此迫切地盼望著那場婚禮,不如……我去跟他求婚好了。”我開玩笑。


    姑姑佯裝生氣地白了我一眼:“一點也不矜持。”


    【三】


    七點半到達世紀影城的時候,尹林早就等在了門口。今天他換下了第一次見麵時的黑西裝,穿了一身米色係的休閑服,看上去陽光而有活力。


    “不好意思,來晚了。”我禮貌地道了歉。


    尹林紳士地笑笑:“沒有晚,剛剛好,是我來得早了。”


    我點點頭:“電影快開始了,我們進去吧。”


    世紀影城是全市最大也是最豪華的一家綜合影院。影院平時除了會在第一時間裏上映國內外最新的影片之外,還會應觀眾的需求以每周一個主題的形式回播曾經上映過的老電影。而今晚我和尹林要看的電影,也正是一部前些年風靡全球的動畫大片——《僵屍新娘》。


    這是一部以黑色童話為主題的動畫電影,如果你也喜歡恐怖片,那麽你對它一定不會陌生。


    電影大致敘述了一個這樣的故事:年輕的維克多在和未婚妻維多利亞的婚禮彩排上頻頻出錯,煩悶的他便一個人跑到山上對著一棵枯樹做起了練習。然而就在他把戒指套在一支樹杈上並練習說“你願意嫁給我嗎?”的時候,那隻枯樹竟然變成了一個僵屍新娘的手。僵屍新娘從地下鑽出來,站到維克多麵前說“我願意”,然後拉著維克多一起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地獄……


    觀看這場電影的人並不多,我和尹林坐在影院裏靠後的位置,各自安靜地盯著仿佛近在眼前的巨型銀幕。


    “如果你和我訂婚之後,我突然死了,你還會和我結婚嗎?”電影接近尾聲的時候,我拋給尹林這樣一個問題。


    他愣了一下:“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我笑笑:“沒什麽,看著電影突然就想到了。我想,如果最後維克多是和僵屍新娘一起生活在地獄裏,說不定會更幸福呢。”


    “是啊……”尹林歎了口氣,接著道:“不過那僵屍新娘也真可憐,到最後什麽都沒有得到。”


    “你也這麽認為?”我有些質疑地轉過臉望了望尹林,他此刻正認真地盯著銀幕,緩緩點了一下頭。


    我把臉轉到另外一邊,冷笑。


    電影結束之後尹林開車把我送到了家門口,離開的時候他從車窗裏探出頭對我說:“今天很開心,你推薦的電影也很棒。我想我們的下一次約會會更加愉快。”


    我衝他微微一笑,對著車窗揮了揮手。


    進門的時候我瞟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十一點整。


    就像每天晚上都會做的事情一樣,我首先打開電腦,查收郵件。


    收件箱裏有四封未讀郵件:兩封來自公司同事,一封來自姑姑,還有一封,地址欄裏分明顯示著renzi1912,不用說,一定又是昨晚那個搞惡作劇的人。


    雖然我很想把這封尚未打開的郵件直接刪除,但是好奇心作祟,我最終還是點擊打開了它。也許是發件人料到了我今天會有所警惕,那封郵件剛剛打開,一個自動運行、全屏播放的幻燈片就將我電腦的屏幕整個占滿。


    幻燈片的模式和昨晚的大致相同,黑底白字的第一頁上閃動著“我的婚禮策劃方案”幾個大字。幾秒之後,第二頁出現了。開頭仍舊是“我和她是在一次相親時認識的……”這樣一句話。第三頁同樣在我意料之內——我和某個男人被人用ps硬湊在了同一張相片上,表情滑稽而詭異。接下來,配有小字注解的約會相片也自覺地一張跟著一張播放,但與上一次不同的是,最後那張黑白結婚照剛剛出現,憂傷綿長的哀樂就迫不及待地從電腦裏鑽了出來。


    電腦再次死機,我盯著屏幕最下方那行顯示著“2012年7月15,我和亦秋終於結婚了”的小字,開始認真揣測起發件人的險惡用心來。


    【四】


    “今天依舊好消息——昨晚又死人了!”小郭的號召力還真是不小,不一會兒,他的身邊就又聚起了一堆人。


    “又是誰死了啊?”


    “都說好消息依舊了,你怎麽還猜不出來啊?”小郭有點不屑地瞟了一眼資曆尚淺的小丁,接著說:“還是白墓公司的客戶唄,不久前忙著請白墓幫忙搞婚禮策劃,莫名其妙地突然就失蹤了。找了好久都沒找到,沒想到過了兩個多月,竟被人發現了屍體……這下白墓公司又要遭殃了……”


    小郭繼續口若懸河,小丁卻發現了什麽問題:“不過聽前輩你這麽一說,我倒覺得事情有點蹊蹺呢。兩次都是跟白墓公司有關——你說凶手會不會就是白墓公司的老板啊?”


    “你傻啊!”小郭白了小丁一眼:“白墓就是個搞策劃的小公司,老板也不過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大媽,有什麽能耐殺人啊。再說,要殺也不會殺客戶吧?我看他們公司這次可要倒大黴,要結婚的人最忌諱這些了……”


    小丁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一群人湊在一起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我坐在電腦前靜靜聽著他們的談話,一邊順手翻開了桌上的早報。


    頭版的大標題上“謎屍再度驚現”幾個黑體字板正地碼成一排,我看了眼正文附上的死者相片,前一天的驚詫和不安再次湧上心頭。


    “我們不能再任由這事繼續發展下去而坐視不理了。”這次我把姑姑約在了自己家的客廳。


    “從目前來看,事情還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姑姑的語氣仍舊那麽平靜,波瀾不驚。


    我把這兩天的早報折疊起來扔進沙發底下的舊報箱,“難道說客戶這兩天都沒有反應嗎?再這樣下去,我真的很擔心……”


    “擔心都是多餘的。”姑姑冷冷地打斷我,從手提包裏抽出一本泛黃的藍皮線裝本,扔在了桌上:“你翻翻我們家族這一百年以來的月記,偶爾出現個掘墳盜屍的並不稀奇。當然,客戶家屬的不滿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們的合約上已經寫得很清楚,對於婚禮結束之後所出現的一切意外情況,我們概不負責——打個簡單的比方,你聽說過夫妻鬧離婚還要把責任算在婚禮承辦公司頭上的這種事嗎?沒有,那就可以了。我們隻負責承辦婚禮,至於婚後可能發生或者已經發生的種種意外,一概與我們無關。亦秋,你要搞清楚,冥婚不是每個公司都有能力承辦的。我們白家的企業之所以存在了一個多世紀,自有它存在的理由。”


    我一言不發地聽著姑姑的話,仍在猶豫著要不要把那個名為renzi1912發來的郵件告訴她。也許她聽了之後會冷冷地一笑了之,然後斥責我太過幼稚。於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我明白,姑姑”。


    姑姑笑了笑,收起月記,小心地放回皮包裏:“客戶那邊的反應還不算很強烈,說來也奇怪,因為不見的就隻有新郎,一旁的新娘卻安然無恙……不過這些都不是你該關心的,現在你最應該關心的,是什麽時候能和尹林訂婚。歐陽家已經選好了日子,今年中元節。時間不多了,所以你無論如何都要在那之前把你們的婚事確定下來。”


    我點點頭:“您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盡快辦妥。”


    【五】


    姑姑離開之後,我給尹林打了個電話,約定好了下一次的約會地點。


    我叫白亦秋,是白氏家族最年輕一代的繼承人。我們家族世代經營婚禮策劃,當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那種婚禮。而是,冥婚。說得更通俗些,就是給死人籌辦婚禮。冥婚的習俗在民間流傳已久,幾乎各個朝代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冥婚存在過的遺跡。


    關於冥婚,有一種說法是這樣的:如果已經訂婚的年輕男女在結婚前就雙雙身亡,那麽雙方家人就會在其死後為其準備一場陰婚儀式,之後再將兩人合葬,以求安心。


    另外一種說法則是指訂婚男女中如果有一方在結婚前因故身亡,另一方則依然要按婚約如期舉行婚禮。完婚之後活著的那一位不得再同他人結婚,而是要守著死去的妻子(或丈夫)度過餘生。


    我們家族所承辦的冥婚,並不是這兩種中的任何一種,卻完美地結合了這兩種冥婚中最精華的部分——我們既能為死去的一方完成生前的婚約,又能滿足其雙方婚後合葬的要求。


    隻不過我們的手段有點殘忍。


    我曾說過我不是無恥的商業間諜,因為我的職業很高尚。


    高尚,卻殘忍。


    我們的經營模式很簡單,有時我甚至想,這完全是隻要靠我一個人就可以完成的工作。


    當那些需要為女兒安排冥婚的客戶聯係上姑姑之後,姑姑便會按照他們所提供的男方資料開始實施全套計劃。


    第一步當然是通過專門的婚介所安排相親,相親的男主角就是公司的目標對象,而相親的女主角,就是我。


    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卻也艱難。因為我必須在客戶方為已故女兒選定的“好日子”之前和目標男方訂婚,並在客戶選定的冥婚日那天如期為他們舉行婚禮,隻不過有一件事情是男方永遠都不會事先知道的——婚禮的女主角並不是我,而是他們死於種種原因的曾經的未婚妻們。


    自冥婚出現時起,那些迷信於此並不惜重金為陰間的女兒完成心願的父母便不在少數,並且大都是富有的大戶人家。這個規律亙古未變,直到現在也仍是如此。


    拿公司最近做成的那筆交易來說,昨天早報上登出的那個瘦弱蒼白的文學青年正是我們最近的一位客戶家屬,他叫吳子軒,是一所貴族學校的語文老師。吳子軒一年前和學校校長的獨女訂了婚,家境一般的他也正是托了“上門女婿”這個頭銜的福,才使得自己的事業蒸蒸日上。然而不幸的是,校長的女兒在婚禮舉辦前不久的一場事故中身亡,原來定下的婚約自然也就隨之取消了。但是校長骨子裏卻是一個十分傳統也很迷信鬼神的人,又極度寵愛自己的女兒。他擔心女兒一個人在陰間寂寞,便想盡辦法要為女兒了卻這樁心事。之後他通過龐大的人脈找到了姑姑的公司,成為了我們的客戶之一。


    計劃開始實施以後,我便在最快的時間裏通過相親認識了吳子軒,並在和他“交往”一個月後成功地獲得了他的求婚。雖然剛認識一個月就訂婚的這種發展速度快得有些離譜,但卻剛好為我的身份作了完美掩飾。答應求婚的我和吳子軒商議好把婚禮策劃的工作交給了白墓公司,又把結婚的日子定在了冥婚日之後,這樣一來在我和他結婚之前,真正屬於他的、陰間的新娘就會先把他帶走,而我和他之間的假婚約,也會隨之自然取消。


    我們家族就是這樣一代又一代地利用完美女兒的優勢,幫助客戶找回準女婿,承辦女兒的冥婚儀式。


    樹大招風,生意場上仍舊如此。白墓並不是這世上唯一的一家冥婚公司,卻是規模最大的一家,因此暗地裏被放冷箭被搞陰謀算計也都屬正常。


    我再一次打開郵箱,又發現了一封未讀郵件,發件人還是前兩天的“人字兄”——因為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我便索性按他的郵箱地址renzi1912給他取了“人字兄”這個名字。


    我打開郵件,做好了再看一遍鬧鬼的ppt的準備。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這次的郵件竟正常打開了,沒有設置好的自動播放,也沒有ppt附件。隻有郵件的正文寫著這樣一行字:我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麽。今天給你第一次警告,趁早收手。


    我盯著這行宋體五號字,心裏突然一陣莫名的恐慌。然而我還是很快就恢複了正常,那些伴隨著哀樂的黑白幻燈片從來沒有嚇到過我,更不用說這樣一句蒼白無力的所謂的警告了。


    但我仍然好奇,對方究竟是惡意競爭的職業對手,還是另有圖謀的神秘人。


    【六】


    第二天的早報上終於沒有關於“謎屍再度出現”的新聞,那是因為昨天晚上我沒有再收到和前兩天類似的郵件了。


    我心裏很清楚,這兩天的“現屍事件”一定都與那個發郵件威脅我的“人字兄”有關,從他所掌握的資料來看,他一定是個知道內幕的人。因為他不僅對白墓公司的目標男性了如指掌,更對我和那些男人假裝交往的事情一清二楚。如果從郵件裏的照片來看,那家夥甚至還是個跟蹤狂,他的偷拍技術也遠遠好過了現在的很多職業私家偵探。


    到底是誰呢?我越想越抓狂,端起桌上的黑咖啡灌了一大口。接著隨手抽出一張紙來,開始塗塗寫寫。


    “啪”的一聲巨響,正全神貫注於草稿紙上的我還以為是電腦屏幕發生了爆裂,抬起頭來才看到老板鐵青的臉,一本厚厚的資料夾正扔在我麵前的辦公桌上。


    “boss,”我一愣,忙把手中的紙窩成一團,“有什麽事嗎?”


    “白亦秋,”老板從牙縫中艱難地擠出了我的名字,“真有你的啊。”


    老板的聲音很大,公司裏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看向我的方向。我有些窘迫地問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你自己看看。”老板把資料夾推到我麵前。


    我疑惑地翻開文件夾,裏麵是我和姑姑見麵時的各種照片,還有幾張打印出來的關於我身份調查的材料證明。材料的後麵仍舊是相片,不過等等——這些相片都是我和白墓公司目標男性約會時的相片,更關鍵的是,和最近那兩名目標男性的合影竟和郵件ppt裏用到的一模一樣!


    我微微震驚地合上了資料冊,站起身來。老板的身材渾圓,個子也不高。我和他麵對麵站立時,甚至感覺自己可以俯視他。


    這一天終於到了。我記得姑姑曾經說過,偽裝再完美的潛伏者也終有被暴露的一天。


    “你需要我解釋什麽?”我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解釋什麽?”老板哼了一聲:“跳過沒用的,我現在可以直接以竊取商業機密的罪名起訴你!”


    老板果然認真了。


    我輕蔑地一挑眉梢,“竊取商業機密?就憑這幾張偷拍來的照片和一份身份關係證明?”


    我環顧了一下周圍,所有人現在都在以一種看好戲的表情望著我和老板,其中最得意的,自然是小郭。也許我離開之後他一直盼望的升職機會就能順利到手了。


    “沒錯,我的確是白漆蘭的嫡親侄女,我也不否認我和姑姑之間經常來往的事實。我知道在這個事實存在的前提下,無論我怎麽解釋你們都不會相信,但我還是要說,我並不是你們以為的商業間諜,我也從來沒有竊取過關係公司利益的任何一點商業機密,更沒有私下與白漆蘭合謀做過任何有違商業原則的勾當。就憑你們現在所掌握的證據,最多也隻能說明我和白漆蘭的親戚關係實際存在,卻構不成任何可以起訴我的條件。”我不屑地瞟了一眼桌上的資料夾,平靜地解釋道。


    老板的臉色似乎稍稍有了變化,愣了片刻之後,他才又找到一個可以說道的理由:“那些和你約會的男人呢?少說也有十來個了吧?你們究竟在打什麽算盤?”


    “難道公司連員工的私生活也要幹涉嗎?那些都隻是朋友罷了。”我淡淡地說。


    “你撒謊!”剛剛還在一旁安靜的小郭繞過辦公桌朝我的方向走了過來:“那些男人明明都是白墓公司的客戶,這點我已經查證了,你別想再狡辯。說來說去,你還不都是在為白墓公司賣命?!”


    我沉下臉來:“我說了,這些都是我的朋友。如果你願意把他們一個個找出來對質,隨你的便。”


    說完我拿起提包,大步走出了公司大門。


    電梯的門關上之前我最後望了一眼公司門口的“夢之城”幾個花體大字,放肆地笑了起來。


    那些男人都已經和陰間的新娘完婚了,如果真心想找,恐怕隻能去盜墓了。


    盜墓。


    這個詞在我腦中閃現的時候我再一次困惑了,剛剛有那麽一下,我真的就以為那個給我發郵件恐嚇我的“人字兄”就是小郭,而他所說的“我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麽”指的不過也隻是我作為商業間諜潛伏在夢之城的事情罷了,因為那些照片正是他跟蹤拍下的。不過現在轉念一想,又發現事實並沒有這麽簡單。


    每次屍體驚現的新聞上報,我都會在前一天晚上收到與之相對應的恐嚇郵件,這說明給我發郵件的人就是掘屍者,或者是和掘屍者有著某種密切關係的人。否則他不可能提前知道屍體的身份。小郭雖然狡猾奸詐、愛耍手段,卻不至於為了升職而瘋狂到挖墳掘屍。所以這樣看來,“人字兄”另有其人。


    【九】


    原來是姑姑。


    原來一直被我稱作”人字兄“的那位神秘人,竟然就是姑姑。


    這就解釋了為什麽小郭拍到了我和每一個目標男性約會時的相片——那是因為我的約會行程表掌握在姑姑手裏;也解釋了那兩起怪異的掘屍案——除了白墓公司的人,沒有人會知道冥婚舉辦的場所——也就是屍體埋葬的確切位置。


    ”亦秋,你太狂傲了。“


    太狂傲了。


    太狂傲了。


    太狂傲了……


    這是姑姑訓斥我時最愛說的一句話。


    也許這隻是姑姑為了教訓我而給我的懲罰和考驗。我冷靜地自我安慰,心裏卻更加不服,因為我知道我完全可以做好公司的所有工作——憑我自己一個人。


    我終究要接替姑姑的位置,即使是在她不樂意也不情願的情況下。她的智障獨女沒有任何資格與我相提並論,而且,她也不姓白。


    我坐在鏡子前,一邊沿著眼角狠狠畫著眼線一邊盯著鏡中越發冷豔絕美的麵容。


    姑姑已經老了,白墓公司需要的是我,隻是我。


    我收起化妝包。看了一眼時間——22點整。


    我該出門了。


    我換上最漂亮的裙子,關門之前最後瞟了一眼客廳的儲物櫃。姑姑的屍體應該已經冷了吧。


    今天是農曆七月十五,中元節。


    也許是害怕撞鬼的原因,選擇在今晚出門的人較平時少了很多。


    我剛剛關上車門,尹林就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我把持著方向盤,不時斜過眼睛瞟一下尹林熟睡中的側臉,安靜,唯美。我想,如果不是因為他屬於歐陽家死去的女兒,也許我會愛上他。


    開個玩笑。


    歐陽家把禮堂選在了位於郊外的一棟家族別墅附近,那裏有一片起伏和緩的小山坡,上麵種滿了惡毒而美麗的曼陀羅。


    我把車一直開上山坡,停在了花叢旁。


    ”親愛的,我們到了。“我輕聲喚醒了尹林。


    尹林揉了揉朦朧的睡眼:”我怎麽感覺這麽累……“


    ”你睡了很久。我們下車吧。“說著我打開車門,踏上了浸泡在花香中的軟泥。


    尹林在另一邊下了車,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哪裏。


    ”不是說去看夜場電影嗎?這裏是?“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看著我困惑地說。


    我扯開嘴角笑了笑:”你很快就會愛上這裏的。“然後示意他跟上我。


    我帶尹林來到花叢正當中的位置,在一尊木棺前停住了腳步。


    ”我記得你說過你很愛那個死去的未婚妻,是嗎?“我撫摸著木棺,輕輕地問。


    尹林望了望麵前的棺材,又望了望我,眼睛裏閃過一絲驚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聽出他語氣裏明顯的虛弱。


    ”你的新娘在這裏等你呢,你不想見到她嗎?“我向尹林逼近了一步。


    ”亦秋,你清醒一點。“尹林向後退了一步,後背靠上了木棺,他的語氣在變得更加虛弱。


    我滿意地笑了笑,又向他逼近了一步:”還記得我們上次看的那場電影嗎?我還記得我對你說‘如果最後維克多是和僵屍新娘一起生活在地獄裏,說不定會更幸福呢’,你也同意不是嗎?“


    尹林搖了搖頭:”你到底想怎麽樣?“他的聲音虛弱到不行,卻聽不出一絲恐懼。


    ”想幫你們團聚。“說著我順手推開木棺,一股涼氣自他的背後騰然升起。


    現在,隻需要我輕輕的一推,尹林便會立刻和那位等了他一年之久的僵屍新娘相聚,然後永遠長眠在地下,直到海枯石爛。


    ”白亦秋,你收手吧。“尹林冷冷地說。他好像恢複了精神,聲音也變得鏗然有力,迷藥的功效似乎在頃刻間徹底失效。


    ”你……“


    ”你看看裏麵。“尹林轉身閃到我背後,示意了一下木棺。


    我走近向裏麵望了一眼——空無一人,或者說,空無一屍。


    世界在瞬間被顛覆,我盯著空空的棺材,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這是怎麽回事?“我開始失去控製地狠狠揪住長發。


    ”自我介紹一下。歐陽尹林,歐陽家族繼承人,也是白墓公司最新一筆生意的客戶。“尹林仍然保持著那無比紳士的姿態和微笑,風度翩翩地朝我微微欠了個身。


    ”什麽?“暈眩感越發強烈,尹林的輪廓開始在我的眼前搖晃不止,我雙腿一軟,癱倒在棺材前。


    ”現在你明白了?“尹林望著我,表情輕蔑而高傲。


    ”歐陽家……陰謀!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們的陰謀!“我歇斯底裏地叫了出來。


    ”現在才覺悟,有點太晚了吧。我警告過你,要你趁早收手。如果你一早就聽了我的警告,事情就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了。“他靠近我輕聲說道。


    原來是他,那個給我發恐嚇郵件的人原來不是姑姑,而是尹林。我呼吸著彌漫花香的空氣,想到姑姑此刻正變得冰冷的屍體,悔恨感瞬間如同毒藥一般深深侵入五髒六腑,痛得我撕心裂肺。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歇斯底裏地叫了出來。


    ”為什麽?為了歐陽家族的事業。“尹林走到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接著說:”白家壟斷冥婚經營已經足足一百年了,隻要你們存在一天,就必然會繼續淩駕於我們家族之上。隻有除掉你們,我們歐陽家才能獨占鼇頭。“


    我抬頭望著眼前這張陌生的臉,愣愣地僵在了那裏。


    尹林彎下腰,伸手幫我擦幹了臉上的眼淚,然後換上一副溫柔的表情說:”親愛的,我們走吧。你的新郎們正在等你呢。“說著尹林將我從地上拉起來,走進花叢深處。


    我驚訝自己竟然沒有反抗,甚至沒有想過掙脫他的手不顧一切地逃離這個噩夢般的花園,而是恍恍惚惚地跟著他來到了花叢深處。


    尹林在一片空地前停住了腳步,那裏此刻正整齊地躺著一排身穿新郎裝男屍。


    我尖叫著向後退了兩步,再次無力地跌倒在地。


    ”還記得他們嗎?他們都是和你訂了婚,卻又不幸死在婚前的未婚夫啊。“尹林望著麵前成排的男屍,轉過頭來笑著對我說。


    我拚命搖著頭,隻感覺混雜著絕望和恐懼的眼淚不斷地被風幹在臉上。


    ”不記得了嗎?“看到我的反應,尹林微微皺起了眉頭,指著麵前最新鮮的一具男屍說:”你看看他,他的臉還沒有腐爛。認出沒有?他是你最後一個未婚夫,吳子軒。“


    我盯著麵前那具剛剛開始腐爛的屍體,意識全無地倒在了旁邊。


    【尾聲】


    夜晚的風很涼,吹幹了我臉上最後的一滴眼淚。


    頭頂上方是漫無邊際的黑暗,隻有天邊的點點零星在可憐兮兮地望著我。


    最後的一點意識正隨著體溫慢慢消逝,我的眼睛也開始不聽使喚地想要合上。


    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自己在哪兒。


    恍惚中,隻有眼前的一行小字在夜幕下變得越發清晰——2012年,農曆七月十五,我和亦秋終於結婚了。


    【後記】


    公元1912年,英國泰坦尼克號因為撞上冰山而沉入北大西洋底。


    公元1912年,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舉辦了第五屆奧運會開幕式。


    公元1912年,中華民國元年。白府上下為了找一個失蹤的新娘而發了瘋,而白家的女兒為了報複那個逃婚的新娘,開始了冥婚的經營。


    公元2012年,在經營冥婚整整一百年之後,白氏家族卻因為某個不知名的原因,一夜之間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冥婚鬼故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佚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佚名並收藏冥婚鬼故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