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春末夏初,我生了一場莫名奇妙的病。這場看似平常的小感冒,竟讓我在醫院裏折騰了兩個多月。


    得病初期,我住進市醫院急診科。這是一幢老式的三層磚混樓,看上去已有百年曆史,外觀雖顯陳舊但內部格局還是不錯的。或許是在急診科經曆的生生死死太多,以至於其他科室都早搬進醫院新區了,惟獨留它在這座老式的樓房裏。我住的病房在二樓盡頭左邊第一間,斜對麵是衛生間,走廊的另一盡頭是醫生辦公室和手術室。


    我的這間病房雖有點偏僻,但通風好陽光足,並且窗子外麵爬滿了好多綠盈盈的爬山虎。這片生機盎然的綠色,多少讓我飽受病患折磨的心情,生出些許快樂念頭。


    在醫院住久了,看在眼裏的生生死死,真的讓人覺得人生的苦痛無邊,悲喜無常。住了二十多天的醫院,我的病因一直不明朗,咳嗽聲依然沒完沒了。每天難忍的咳嗽讓我感覺心肺間就好像揣了一個大氣球般難受。讓我極度鬱悶的是,同一間病房的人都進出了好幾撥,惟我一個人絲毫沒挪窩的跡象。醫生最後一次會診後,決定把我轉到上一級醫院進行治療。


    也許是病久了身體虛弱的緣故,以致於在轉院的頭一天晚上,我能遇見他和她。


    那天下午,醫院下達了轉院通知後,陪護的女友回家去收拾換洗衣物。


    傍晚的時候,女友被一場滂沱大雨阻斷,看著又是雷電又是風暴的,我就讓她別再回醫院,等第二天一早再趕過來。


    這是一場人們渴盼了太久的春雨,一直嘩啦啦下個不停。雨聲催人睡,病房裏沒說話的對象很無聊,我躺床上看了會書,在不自覺間睡了過去。


    八點一刻,小護士來查房,我清醒了半個多小時,接著前邊的內容又看了會書,又在不知覺間睡過去了。


    “叔叔。”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一個小孩子的聲音。


    一個激靈我睜開眼睛,驚嚇之下我沒完全清醒過來。我睜大眼睛環視了一下周圍,才猛然想起這間病房裏目前就隻躺著我一個病人。十幾秒後,我重又閉上眼睛繼續睡。


    “叔叔。”這一次我沒聽錯,真的是一個小孩子的聲音。


    我一個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在我的病床後麵,果真有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捂著肚子蹲在地上,他仰望我的小臉髒兮兮的,頭發衣服褲子也是汙跡斑斑,大下雨天的還赤著個腳。


    哪裏來的孩子,夜半三更的還到處亂跑,家長難道不擔心嗎?我心裏暗暗罵道。


    “叔叔,我找不到我媽媽了。”小男孩的聲音裏夾雜著一些哭音。


    “你媽媽是在這裏住院嗎?她住哪一個科?”我問他。因為我確信,今晚在睡過去之前,我從沒見過這個小男孩,也沒聽到過有病人家屬找小孩子,可以肯定他不是我這樓裏跑丟的孩子。


    見他一直蹲著捂肚子,我下床來問他,“是不是肚子痛?”


    小男孩說:“我媽媽是吳梅梅,我要找她。”他幾乎要哭了。


    看他渾身髒髒的小模樣,我心裏不由得又責怪起那個不負責任的媽媽來。我向他伸出手去說:“來,叔叔帶你去找媽媽。”我準備把他帶到走廊那邊的護士站去。


    出了病房門,也許是下雨的緣故,走廊上吹過來一陣冷嗖嗖的風,打了個冷顫後,我突然有點尿急。走過衛生間時,我讓小男孩等在門口,自己進去方便。還沒等我回轉,就聽到外麵有一個女人在衝我們這邊喊。


    我急步回到門口,看見有一個女人在我們相對的走廊裏出現。


    “小x。”對麵的女人又喊了一聲,我沒聽清楚她叫的是什麽,卻看見門口的小男孩已朝著她跑過去。


    “你到處亂跑,媽媽到處找你。”那個女人一把摟抱住小男孩,埋怨的聲音傳了過來,聲音又急又脆。 “給孩子穿上鞋子,小心會有碎玻璃紮腳。”我跟上去忍不住告誡了一聲,女人似乎向我笑了笑,牽著孩子的手下樓去了。


    那個媽媽雖然沒來到我麵前,但就著走道的燈光看,她整個人似乎也是髒兮兮的,身上到處都是汙跡,頭發也亂糟糟的。這般模樣的媽媽,怪不得會把孩子帶得那樣的可憐。


    這場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淩晨才停止,等一早趕來和我匯合的女友上了救護車後,我才發現跟車的小護士滿臉疲憊不堪。一問才知昨晚她替小姐妹倒夜班,從接班就忙到了天亮。


    她慘白著臉色說,都是這場大雨惹的禍,市郊出了一場連環大車禍,急診這邊送來五個,最後結果三生兩死。最可憐的是死了的那對母子。母親很年輕,那孩子挺可憐的,軋到了肚子,送來沒多久就死了。媽媽還搶救了大半夜,呼吸和心跳一直時斷時續,一整夜累得我們夠嗆,最終回天無力。


    那個瞬間裏,我敢肯定我的臉色絕對也是慘白的,腦袋像充了氣一樣的膨脹起來。我想起了昨夜的小男孩和那個髒兮兮的媽媽。粗略算了下,我見到他們的時候正好與車禍後的時間相吻合。


    “那個女人叫什麽名字?”天知道,鬼使神差的我問出了這個問題。


    “吳梅梅,跟我同學的名字一模一樣,這個我記得清楚。”小護士脫口說,緊接著又好奇的問,“是你認識的人?”


    我沒法回答她,因為我的咳嗽聲又激烈起來了,感覺咳得我心肺都快掉出來,咳得天也旋地也轉了。


    後來,就此事我谘詢了長輩。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當時那媽媽在搶救時的呼吸、心跳時斷時續,那是她在找自己的孩子。找到了,她才能安心地離開。”


    在心裏,我也便釋然了。醫院本是生老病死的場所,在那個雨夜,不管我是否真的遇見過他和她,那位母親都是值得敬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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