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案


    清朝乾隆年間,河南開封府發生了一起劫案,震動了整個中原。一夥蒙麵賊,在一天深夜,洗劫了城內最大的錢莊的庫房,將所搶來的一萬兩白銀裝進事先準備好的棺材內,等到雄雞報曉,城門大開時,便裝模作樣混出了城。待官府明白過來,一行人馬追了出去,隻在荒郊野外找到被扔棄的棺材和孝服紙幡。震驚之餘,隻剩下兩眼茫茫,大腦空空。沒有辦法,隻好發了一路的懸賞文告,苦於無罪犯的相貌圖形,簡直如大海撈針一般,能否破案,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時間荏苒,轉眼過去了半年,正在一籌莫展之際,衛輝府轄下的滑縣上報了一起命案,賣錫器的王大戶的兒子被人砍死在家中。案卷轉到了開封府,據說王大戶坦白,自己的兒子參與了一年前的案件。原來王大戶的兒子叫王損,從小就不務正業,吃喝嫖賭都占全了,沒銀子花了,不是偷雞摸狗,就是跟家裏討要,日積月累,王大戶一氣之下,就搬出去住委曲求全,也還算相安無事。後來聽說王損領著幾個人,在家裏終日賭錢,還把院子裏的雞也吃幹淨了,王大戶一聽,就來氣了,跑回家,沒見到兒子王損,卻隔著窗戶,聽到幾個人在屋裏商量著分銀子的事宜,當時聽著一半,王大戶的腿就軟了。王大戶膽子小,沒敢吱聲,想報官府,卻怕是兒子那幫人的醉話,自找麻煩不可,於是自己又躡手躡腳地回轉了去。路上心想反正兒子對他來說已經沒啥感情,就是他腦袋被官府砍下來,自己也不會掉一滴淚的。父子之間,已經情同陌路,不在話下。半月後一天,院子裏傳來一股怪味,一大群蒼蠅飛來飛去,有人趴在門縫裏一瞧,嚇得差點兒尿褲子,院中竟然躺著幾個發臭的死人。


    凶宅


    這天上午,“仁厚”客棧的孫掌櫃正在櫃台裏劈裏啪啦地打著算盤,藍布門簾一掀,從外走進一人,三十歲的模樣,矮小的身材,肩頭搭著個布褡,一副商人的裝束,此人也不說話,眼睛隻是上下打量四周。


    孫掌櫃忙停手,立刻騰出一張笑臉,問:“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客人轉過臉,說:“住店,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累死了。”


    掌櫃忙說道:“您要住店算是來對了,我們這裏的客房,寬敞,舒適,侍候周全,價錢也公道,仁厚客棧,仁厚待人,自然不假。”


    客人麵露疲倦,急急跟著夥計上了二樓。


    直到中午吃完飯後,客人這才跟孫掌櫃聊起來。原來他姓黃,陝西人氏,早年替人扛活,後來攢了些錢,販賣藥材,幾年來,生意不斷擴展,也還算興隆,如今想在縣城裏設立一個鋪子,安個家,網羅一下周邊地區的藥材生意。因為幹係較大,交給外人實在不放心,這次特意從陝西親自趕來。


    孫掌櫃不覺一旁拍馬道:“這藥材生意最是濟世救人的善行,難怪您會發大財,必定是菩薩保佑的結果,阿彌陀佛啊!”


    談了片刻,孫掌櫃起身要走,不想被黃掌櫃一把拉住,往自己手中塞了些碎銀子,央告說:“我剛才進來之前,特意到街上轉了轉,相看了一下這裏的房子,覺得有一處房子最合我意,算是吉宅了,不知您可知道那裏的情形!”


    當聽清那吉宅的具體位置時,孫掌櫃的小臉一陣慘白,搖著腦袋像撥浪鼓一般,說道:“哪裏是吉宅,分明是凶宅,我勸您可不要買那裏的房子,我告訴你,那裏死過人的,原先還鬧過鬼哩。”


    黃掌櫃哦了一聲,絲毫沒有震驚的表情,躊躇了片刻,說道:“無事無事,我生來不信鬼神!”


    看在碎銀子的麵上,孫掌櫃好心告訴黃掌櫃,那裏曾經是縣城王大戶家,經營錫器生意,王大戶的兒子從小不學無術,終日和一群市井無賴鬼混,不想一天,兒子和那些人都離奇地死在了院中,根據官府的勘驗,這夥人就是兩年前搶劫開封錢莊的那些人,據說是分贓不均造成內訌,結果是自相殘殺,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可惜官府至今也沒有發現被搶銀子的蹤影,成了死案。後來,那個王大戶家不敢住了,就把宅子賣給了一個不知情的老秀才,算是蒙也好,騙也好,反正是把宅子兌了出去,等那老秀才發現被騙,去找王大戶家算賬,可王大戶家早就人去屋空。老秀才隻好自認倒黴,好在他有四個生龍活虎的兒子,個個像門神一般,所以住在屋中也倒無事,聽說有一次,院中真鬧起來鬼,不想這鬼也被凶神一般的兒子給打跑了,看來鬼也是怕惡人的。即使如此,當地人是絕不會買這所宅院的,太不吉利啦!


    黃掌櫃聽完來龍去脈,情緒有些低落,不過,還是堅持讓孫掌櫃去詢問一下。


    登門


    第二天下午,孫掌櫃找到黃掌櫃,秀才同意把宅子賣出去,不過價錢卻不低,一千兩銀子,看來那個秀才是財迷心竅了。所以好心勸他不要一棵樹上吊死,不如另謀它就,多點開花,貨比三家才好。黃掌櫃態度卻很堅決,說自己學過風水,那宅子經自己改造,定能生意興隆人丁興旺!一千兩銀子確實貴了些,便宜一些,自己就可以考慮考慮。


    一日,吃完晌飯,黃掌櫃拎著禮盒,敲開了秀才家的門。老秀才人到中年,模樣斯斯文文,留著一綹長胡子,四個兒子卻身材高大,麵色凝重,侍在身後。


    整個院落寬闊整潔,前院種有一副花架,花紅葉綠,在令人乏味的季節,不禁讓人耳目一新。下麵擺著一張梨木方桌,兩把椅子,桌上放著茶盅,似乎是特意為黃掌櫃準備的!


    雙方坐下不久,黃掌櫃開門見山,把自己的來意告訴了對方。秀才也不隱瞞自己的價格,豎出食指,說:“你要知道,我的價錢是一千兩銀子。”


    黃掌櫃放下茶杯,搖著腦袋,說,“太貴了,實在是太貴了,就是京城,也不值這個數,依我看,這個院子最多值二百兩銀子。”


    秀才喝了口茶,慢慢說:“我不管別處,我隻管這裏,我知道這個院子雖然隻是青磚灰瓦,不是銀打銅造,但我喜歡這裏,其實也不知道到底喜歡它哪裏,但還是花了白花花的五百兩的銀子!有時,花錢的確是難得糊塗。我知道,它很值。”


    黃掌櫃輕咳了下,小聲說:“我知道你這個宅子曾經死過人。”


    秀才並沒有慌張,點點頭,狡黠一笑,說,“不錯,還鬧過鬼呢,所以我隻要你一千兩銀子,要不然,兩千,我也不賣!”


    黃掌櫃臉有些窘急,說:“除了我,肯定沒有另外的人肯出這樣的價錢,八百兩。”


    秀才不動聲色地搖著頭,不緊不慢地說:“對於喜歡它的人來說,不需要理由,您能告訴我,您喜歡這裏的理由嗎?沒有理由,所以,我要一千兩也沒有理由。”


    一陣沉默,黃掌櫃似乎終於失去了耐心,無可奈何地說:“好吧,我同意,一千兩就一千兩。”


    老秀才如釋重負般噓了口氣,朝四個兒子看了一眼,突然盯著客人,說:“黃掌櫃,其實我搬到這裏隻是為了等一個人。所以,我把價錢定的很高,你不要怪我!”


    黃掌櫃有些口渴,喝了幾口茶,似乎才緩過神來,自嘲地說:“我不怪你,隻怪我也很喜歡這裏,莫名其妙地喜歡。你等的那個人是什麽人?”


    老秀才說,那個人兩年前和一夥亡命之徒搶劫了開封城內的錢莊,看到官府的緊逼,這些人紛紛都躲了起來。直到一年前,他們都聚集在道口鎮王損的家中,他認為時機不到,希望等風聲過後,再談分銀子,可他的主意卻被他的同夥否決了,他害怕那些人露了馬腳,於是就把那些人統統灌醉,然後都殺了,給人以內訌的錯覺。然後他逃到了外地,靜靜等待重新回到那個院子。


    黃掌櫃驚訝得張大嘴巴,結巴著說:“你不早說,我聽孫掌櫃說,以為盜匪都死掉了,沒想到,我還是惹上了麻煩,他,他不會殺我吧……”


    秀才捋了捋胡子,笑著說:“不要緊,黃掌櫃莫要慌,我認為他不會傷害你的,他隻是回來找他所需要的東西。我剛搬進來不久,他便來了,想裝扮成鬼來把我們嚇走,但被我的幾個兒子給打跑了,於是他便換了個方法!”


    黃掌櫃則不住敲著腦袋,一副後悔莫及的神情。委屈地說,隻有官府早日抓到那個心狠手辣的家夥,他才能搬進來!


    老秀才看著心神不寧的黃掌櫃,突然冷笑一聲。


    最後緩緩說:“我一直在等他來找我,隻要有人能接受我那極不合理的價格,我就知道,他來了。因為一千兩銀子,遠遠不足他埋在院中的那一萬兩。所以,我等的那個人,就是你。”


    話音剛落,黃掌櫃的肩頭一沉,已經被兩個大漢的雙手結實地按住,掙脫是不可能的了。


    真相


    原來,這個老秀才真實身份是新到任不久的本縣縣令,四個兒子則是縣衙的四個班頭裝扮的。縣令出身刑名之家,自幼喜歡析情斷事,王大戶家的慘案引起了他的注意,雖然死去的盜賊身上都有一處致命傷,卻都沒有搏鬥的痕跡,與互相殘殺的推斷完全不符,於是縣令認為是有人故意偽造現場,並逃脫了出去,因為銀子龐大,也無法輕身帶走,縣令就斷定銀子埋藏在王家的院中,眾人尋了一番,在後院的花草處發現了土被翻動的跡象,挖下去,果然找到了失竊的銀兩,為了不打草驚蛇,於是縣府就封鎖了消息,給人依然毫無頭緒的感覺。為了誘捕凶手,縣令就用了瞞天過海的計策,扮做老秀才一家人,故意抬高房價,守株待兔。


    而黃掌櫃果然是凶徒黃七無差,當在王損家把銀子埋進土中,他便動了貪念,加之意見不合,於是就貪上加怒,害了同夥的性命,隻想著官府草草結案,然後自己潛入空無一人的王家,隨便拿銀。不想橫生枝節,卻住進了秀才一家,就想通過扮鬼來嚇跑人家,反倒被秀才的兒子一陣痛打。一時無著,於是就上演了一出裝做黃掌櫃來買房的好計策,萬萬沒想到,卻是自己主動送上門去,賠了夫人,又折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聊齋鬼故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佚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佚名並收藏聊齋鬼故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