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子峰在奶茶店忙到深夜。店裏,現在隻剩了兩位客人。他們看上去像是附近的大學生,正聊得興起。“你聽說沒有?最近,關於郵差的恐怖傳說挺多的。聽說,他專門給死人送信,淩晨時分親自送上門,三天後,得到信的人必死無疑。”


    聽了這話,淩子峰笑了。這些年輕人,一定是神怪小說看多了。這個世界上,哪兒有什麽死神?即使有死神,他隻消在閻王爺的賬簿上勾一筆就行了,何苦還辛辛苦苦派個郵差來送信?這不是多此一舉?


    “有人說,昨天跳樓的大三男生,就接到了死亡郵差的信息。”


    聽的人似乎被嚇住了,不再吭聲。這話倒讓淩子峰愣了一下,跳樓男生的事他也聽說了,好端端地,突然就跳了樓。校方說是失戀了,可淩子峰分明記得,他總帶不同女孩來奶茶店,怎麽可能是為情而死的人?可看說話的兩人一本正經,倒不像在胡亂編造呢。


    吃完飯,兩個學生走了,淩子峰收好桌子,準備拉下卷閘門打烊。這時,突然一陣狂風刮過,卷起一股沙石。淩子峰緊緊閉上眼睛,一直等風過去才睜開。可就在這幾秒鍾,他突然看到一個客人放下車子,徑直走進了他的店裏。


    那客人的樣子著實有些古怪,自行車是黑色的,身上穿著黑色油布雨衣,帽簷拉得低低的,看不到臉。他絲毫沒有理會淩子峰,進到店裏,頭也不抬地說:“老板,來一杯奶茶。”


    要是換了別人,淩子峰馬上就會客氣地說,對不起,我們不營業了。可眼前的男人似乎帶進來一股幽冷的氣息,讓淩子峰心裏陡生寒意。他下意識地走到台子後麵,衝了一杯奶茶,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客人的桌前。


    客人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這時,他掀開了頭上的帽子,抬起頭。那是一張黑炭般的臉,而且,那張臉上遍布傷疤,就像魔鬼的臉。


    “我是個郵差。”男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


    郵差?淩子峰的心頓時提到了喉嚨口。他分明記得,靠在牆邊的車子是純黑的,而且上麵壓根沒有郵包。再說,哪兒有大半夜送信的郵差?半晌,他才問:“您在哪個郵局上班?”


    郵差抬起頭,鷹一樣銳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淩子峰。他緩緩地說,我沒在哪個郵局上班,我隻是送信。今天走的路太遠了,所以到現在才回來。郵差聲音緩慢、冰冷,淩子峰的心突地一沉,他想起了那兩個大學生的對話。不,這絕對不會是真的,淩子峰用力搖搖頭。


    郵差將奶茶喝完,似乎有些累了,他說:“我這郵差真的是很辛苦,前兩天給那個大學生送信,差點兒就沒送到。今天,又跑很遠的路送信給一個女人。她是個小學教師,丈夫死了,她一個人把孩子養大。可幾天前,孩子出了車禍,當場身亡。現在,該輪到她了。”


    淩子峰的心一陣突突直跳,他不敢看郵箱,甚至不敢開口說話。此時的郵差更像是在自言自語。終於將奶茶喝完,他問淩子峰要多少錢。淩子峰半天才回過神兒,說馬上打烊了,不收錢。郵差看看他,說既然不要錢,那麽他送淩子峰一封信吧。說完,他把信放到桌上,轉身離開。


    望著郵差走出門,淩子峰心裏著實感到忐忑,這郵差實在有些詭異。他隨手拿起信封,手瞬間像被燙了一般,那不是一封普通的信,而是用黃裱紙糊成的,印著一個碩大的壽衣上才有的壓花圖案。這好像是燒化給死人的信!


    淩子峰愣在原地,突然想到那兩個大學生的話,整個人頓時像浸到了冷水盆一般。莫非,他剛剛送走的是死亡郵差?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死亡郵差?


    淩子峰再也沒有睡意,他開始在屋子裏踱來踱去。一直到淩晨四點,門口有了動靜。淩子峰知道,是送報工按時把報紙送了來。打開門,淩子峰用力掐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拿起報紙。


    坐在燈下,他隻看了一眼就禁不住目瞪口呆。報紙頭條是一起自殺事件,四十多歲的小學女教師跳樓身亡。丈夫身亡,兒子又遭遇車禍當場斃命,女教師再也無法承受打擊,選擇了追隨丈夫和兒子。不過,幾年前,這位女教師曾涉嫌謀害自己的丈夫,但因無確鑿證據被釋放。這,這不正是昨晚郵差提到的那個女人?


    淩子峰一下子癱坐到了地上。現在,他已完全能夠確定,昨晚來的正是死亡郵差!呆了半晌,淩子峰努力站起身,走到床邊抓起那封信。打開來看,淩子峰愣住了。信裏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原來,郵差隻是傳遞死亡信息,並不告訴你時間地點,也不會告訴你因由。


    淩子峰呆呆地坐在床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眼前漸漸閃過一個女孩的身影。他知道,自己接到死亡信息是罪有應得。淩子峰曾經欺騙過一個名叫阿靜的好女人。阿靜23歲時懷孕了,是淩子峰的孩子,她哭著求他跟自己結婚。可是,他不想那麽早結婚,他讓阿靜去打掉孩子。阿靜堅決不肯,淩子峰離開了她,到了一個阿靜找不到的地方。很久之後他才得到消息,阿靜果然還是生下了孩子,但無力撫養,後來放到了福利院的門口。而後,她失蹤了。


    拉開抽屜,淩子峰拿出自己的存折。這十年,他積累了十幾萬元財產,可死神已經派來了郵差,這些錢還有何用?現在,他頂多還有三天的時間,他要把這些錢全取出來。


    十幾萬塊,淩子峰從銀行取出來,全部送去了孤兒院。福利院裏,不知道哪個就是他的孩子。當年的女友不知所終,他的孩子更是無從查找。這就算是父親對兒女盡的一份心吧。


    從孤兒院出來,淩子峰去了奶茶店。這幾年,奶茶店是由許多鐵杆老客戶撐起來的。淩子峰想在最後兩天對他們有所表示。打開奶茶店大門,淩子峰掛出了一塊大牌子:今日奶茶免費。


    整整一天,淩子峰忙得不可開交。直到深夜11點,所有的奶茶存貨全都賣完,可仍有許多人在等著。淩子峰給他們發了票,明天繼續免費。隻要他活著,就天天免費。一天下來,淩子峰虧掉五千多塊,人們認定這個奶茶店老板是瘋了。


    三天之後,淩子峰虧了近兩萬。現在,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摘了奶茶店的招牌,淩子峰深夜回家。他把家收拾幹淨,躺在床上,靜心等死。開奶茶店的錢,是他從阿靜那兒騙來的。他之所以和阿靜在一起,就是瞄準了她以前做陪酒女賺來的幾萬塊積蓄。她死心塌地喜歡淩子峰,而淩子峰得手後,輕易就甩了懷孕的阿靜遠走高飛。拿這筆錢,他終於如願以償,開了自己的奶茶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淩子峰大睜著眼睛,一直看著屋頂。屋子裏黑乎乎的,就像他此刻的心境。淩晨一點,傳來一陣敲門聲。淩子峰起身開門,意外地看到了穿黑色油布雨衣的郵差。郵差冷冷地說:“對不起,前陣子太忙了,我把信送錯了。信,是另一家店老板的,我弄錯了街區。現在,我要拿回去。”


    郵差說罷,徑自從淩子峰的抽屜裏拿出那封信,飄然而去。淩子峰怔怔地站在門口,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兩年後,淩子峰仍然開著奶茶店。隻不過,他開始捐錢。他的錢沒有捐給寺院,而是陸陸續續捐給許多所孤兒院。一年四五萬的利潤,他一分都不留。


    淩子峰漸漸成了知名人物,甚至有不少媒體要為他做訪談。但是,他一律拒絕。不過,後來淩子峰卻意外答應了某家網站的記者。他對記者說,我可以接受你的采訪,但你一定要答應我一個請求,代我在網上向一個叫阿靜的女孩道歉,說聲“對不起”。如果她不嫌棄,我還想和她在一起。不管她曾經做過什麽,不管她現在怎麽樣,我都想和她在一起。記者點頭答應,於是,淩子峰點了根煙,從“死亡郵差”說起……


    采訪結束,已經是深夜,記者獨自開車回家。半路,他停下車,站在護城河邊想吹吹風。這幾年,他采訪過不少人,這是第三次從采訪人口中得知“死亡郵差”。隻不過,前兩個人都死了,而淩子峰活著。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郵差嗎?因為畏懼死亡,而更加敬畏生命?所以才延續了生命?記者想不清楚。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從他身邊經過,穿著黑色油布雨衣,頭上戴著帽子。突然間,他停住腳對記者說:“我是郵差,有封信要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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