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我們家養了兩隻蘆花雞,一家人的零用,全靠這兩隻蘆花雞下的蛋來換。


    一個冬日,我們一家人剛睡下不久,就聽到外邊的雞窩裏出來一陣咯咯的雞叫,那聲音很急促,父親一下子爬了起來,說:“壞了壞了,‘那東西’來了!”


    我知道,那東西指的是野狐狸。我們這裏地處深山,常有狐狸出沒,農民家裏的雞鴨被它們拉去的事情時有發生。要是家裏的“銀行”被偷走了,那還了得?父親立即穿上衣服,連鞋都沒顧得上穿,就跑了出去,可還是晚了一步,一隻老母雞已經不見了。


    第二天晚上,父親把雞窩前門打開,在後邊留了個小洞,將撾(一種捕捉狐狸和黃鼠狼的工具)放在後麵的洞口上。父親這麽安排是有用意的,狐狸這東西很狡猾,它一般不從雞窩的正門進去,喜歡走旁門。


    晚上,我和父親披著衣服,悄悄地趴在窗戶上,隔著窗欞往外看。十一點多鍾,雞窩那邊忽然傳來“撲通撲通”的幾聲悶響,父親驚喜地說:“逮住了,逮住了!”爺倆跑出去,查看戰果。


    月光下,我看到一隻大狐狸被撾卡住了一條腿,正拚命掙紮。見有人來,狐狸更急了,一邊吱吱地叫著,一邊拚命地掙紮。父親小心翼翼地抓住狐狸連撾一起走進屋。油燈下,隻見這隻狐狸的毛發火紅火紅的,是少有的紅狐狸。


    聽父親說過,冬天的狐狸皮最值錢,特別是紅狐狸,少說一隻也能換四五十塊錢,這在當時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有了這些錢,父親就能給我買一塊布,找人給我做一件新衣服,過年還能吃上肉包子。


    “發財了!”我欣喜地對父親說,卻發現父親的臉色很凝重,接著,他說出了一句讓我大感意外的話:“我們得把它放了?”“放了?為什麽!它吃了我們的雞!”我有些憤怒。


    父親平靜地說:“你看它,奶子漲得厲害,肯定是一隻正在喂奶的母狐狸。我們不放它,它的一窩小狐狸都得死,你忍心?”


    我很失望,因為這樣一來,我的新衣服、我的肉包子都沒有著落了,可麵對態度堅決的父親,我無可奈何,閉上了嘴巴。


    母狐狸的那隻被撾夾過的腿斷了,還在流血,看起來傷勢不輕。父親就去取了家裏土製的刀創藥,撒在母狐狸的傷口上,又找來一件破衣服,撕下一塊布條,給它包紮好。父親在做這些時,那母狐狸竟然沒反抗,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任由父親擺弄,就像一隻溫順的小貓。


    包紮完畢,父親就把母狐狸抱到山前,臨放前,他對它說:“今天我看在你孩子的麵子上,放了你,以後,你要少禍害我們這些窮人!”母狐狸往前跑了幾步,回過頭來,竟然像人一樣站起身,朝父親拜了三拜。母狐狸的舉動讓我大吃一驚,心說這莫非是一隻成了精的狐狸?


    臘月二十那天,家裏沒有燒草了,父親獨自一人去山裏打鬆嶺(鬆果)子,上午八點多出去,一直到了下午五點多還沒有回家。母親慌了,就找了幾個鄰居,讓他們幫忙去山裏尋找。山太大,人太少,再加上天上降下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掩蓋了一切痕跡,他們找了很久也沒有見到父親的蹤影。眼見著天色已晚,幾個人不敢在山裏逗留,隻好回了家。


    父親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母親知道肯定是出了意外,一晚上哭哭啼啼的。我也不敢睡,就起來陪著她。


    下半夜時,我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撓門的聲音,開門一看,大吃一驚。因為門前站著的竟然是那隻瘸狐,此刻,它嘴裏叼著什麽東西,看到我,它就把那個東西放在地上,然後轉身跑了。我叫來母親,母親撿起那個東西一看,竟然是父親的鞋子,母親明白了什麽,讓我叫上幾個鄰居,跟著狐狸的爪印走。


    幾個人打著火把,順著狐狸的爪印,走進大山。終於,狐狸的爪印在一處地方消失了,幾個人用火把一照,看到那是一處獵人設置的陷阱,父親正滿臉是血地躺在裏邊,雙眼緊閉,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死是活。


    幾個人忙把父親弄出陷阱,輪換背著他出了森林,送到鎮上的衛生所。醫生檢查後發現,父親有輕微的腦震蕩,左腿骨折,經過一番搶救,父親終於醒了過來。


    原來,父親進山不久就掉進了陷阱,陷阱很深,父親的腿又受了傷,爬不出來,隻好大叫救命。但他也明白,外邊大雪正在下著,除了自己,有誰會進山呢?


    很快,父親的嗓子啞了,正在他絕望之時,一隻小腦袋出現在陷阱上方。父親看去,卻是一隻紅狐狸,父親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救助的那隻紅狐狸,就大聲喊道:“狐狸救我!”


    那紅狐狸也很著急的樣子,在陷阱周圍轉了無數圈,但它畢竟隻是一隻小小的野獸,沒辦法把父親救上來。父親也意識到這一點,他想了想,就把自己的一隻鞋脫下來,用盡全身力氣拋出陷阱,大聲說道:“叼著鞋去我家,叫人來救我!”父親說完就昏了過去。


    父親感歎道:“怪不得老人都說狐狸有靈性,這是那隻狐狸來報我的不殺之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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