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悶熱。蠶聲一聲緊似一聲。


    烈日當空,路上行人稀稀。東青鎮來了兩位要飯花子,人們不知道他們從哪裏來,隻知道他們渾身髒臭,所到之處人們避之不及,哪裏還肯給他們吃食。而倆人行為怪異,一南一北行走在鎮上,鬼頭鬼腦像是在尋找什麽人。


    東青鎮不大,從南到北行至半天的功夫,倆人就碰頭了,均一搖頭,擦身而過。


    突然,一陣爆竹破空。倆花子相視一眼,聞聲而去。


    東青鎮的西南麵一條繁華街上人聲鼎沸,原來是杜家飯館開分店。倆花子匆匆而至,撥開眾人擠進大堂,伸出他們肮髒的手。


    早有夥計瞧見了他們,上前推搡道:“走……走走,別在這裏礙事。”花子那裏肯聽,硬擠著推推嚷嚷。


    吵鬧間,忽從門裏傳來一聲輕喝:“住手!”聲音雖輕卻威嚴。夥計麻利跑過去撩起簾子,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領著一個妙齡女子走了出來。微笑著說:“進門都是客,去取些銀子來與他們。”


    妙齡女子聞言照辦,隻是倆個花子得了銀子眉目間沒有半點感激,倒像是有許怨恨在眉間盈盈繞繞。


    要說杜家在東青鎮可謂有頭有臉的人物,隻是杜老爺早亡,杜家全靠杜夫人一人支撐。別看杜夫人一介女流,並不比男人遜色,把個偌大的杜家打理的井井有條。如今又開了這家分店,可謂風光無限。更難得的是,杜夫人對下人極好,一顆菩薩心腸,時常周濟貧窮。


    這樣為善的富人不多,雖是女人仍讓人敬重。


    所以今日來此道賀的人,擠滿整條街。


    杜夫人忙著和賓客談笑,妙齡女子悄悄地伏在她耳邊說:“夫人,小姐來了。”


    杜夫人麵上一喜,抬手招呼女兒上前。這杜大小姐長相絕美,身材羅曼,眉目間有些害羞,快步上前拉住杜夫人的手,杜夫人溺愛的拍了拍她的手笑著說:“我想眾位已經知道,小女即將嫁與沈家公子為妻,而這家店,是我送女兒的嫁妝。”


    眾人齊聲稱讚。杜夫人母女滿臉喜色。


    一年後,又是這條街上,杜家飯館一樣的喜慶。原來是杜大小姐和沈公子的兒子滿月之喜,倆家合作一家宴請,前來道賀賀喜之人,走了一撥又一撥,杜夫人抱著外孫笑得嘴都僵了,才起身把孩子交予她母親,自己在小丫頭的攙扶下走進內堂,剛走出幾步,突然一陣吵鬧聲傳來,回首一看,兩個癩頭花子正和家丁推搡。她冷冷地皺了一下眉,衝著小丫頭一使眼神,小丫頭連忙拿著銀子迎了出去,這倆位花子正是當年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兩個人。如今又憑空出現,早有人認出他們指指點點,二人似乎也不要銀子,隻是一味的吵鬧謾罵。杜夫人不得已走了出來,喝退左右,直視他們。


    兩人同時抬頭與杜夫人目光相接,倒住了口,一時間內堂裏靜若止水,眾人都想看看這位平時積善的杜夫人如何處置這兩位花子。


    杜夫人指著門口的一張桌子緩緩地說道:“二位請坐。”


    然後吩咐夥計拿來酒菜相待,她隨著花子坐了下來。這可叫眾人都看傻眼了,暗暗伸出大拇指,要是在別人家,早就亂棒打出去了。


    杜夫人說:“今日之事,如小店多有得罪還請二位海涵。我斷然不明,為何二位不要銀子竟在這裏一味癡纏?”


    花子搖手不答,隻是喝酒吃菜。


    杜夫人白著臉站起來,對夥計說:“多給他們弄幾個菜,像是餓了。”夥計連忙去辦,她也不好再去休息,索性走到女兒跟前想要抱起外孫,誰想這孩子卻突然大哭起來,不管杜大小姐怎麽哄,都哭鬧不止。


    “一家子都是死人!死人!”不知道何時花子擠到杜大小姐的身邊,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麽一句。惹得杜大小姐一聲尖叫:“來人!打出去。”杜夫人擺擺手,幾個五大三粗的夥計走了過去,架著兩個花子丟了出去,眾人都大聲叫好。杜夫人蒼白的臉才稍微有了點血色。


    兩個花子被扔出去後,突然仰頭大笑。笑夠了,指著杜飯館大罵,眾人都道真是倆位瘋人,隻是不知為何和著杜家過不去,他們罵了半天杜夫人不許下人們出去傷他們,他們大約覺得無趣,遂揚長絕跡。走的時候,一個花子順手扔出一條絲帕,被一陣風吹到杜夫人手中,杜夫人接過絲帕臉色大變,連忙去尋覓兩位花子的身影,可哪裏還有他們的蹤跡。


    杜大小姐芳名杜月娥,丈夫沈玉仁,如今二人喜得貴子本該是件幸事。可沈玉仁偏偏在這時候提出要娶小妾,說是要為沈家開枝散葉,月娥哭死不予,無奈那個社會哪容得女人做主。


    由不得杜大小姐回娘家哭訴,杜夫人聽罷,陰著臉沒說話。待女兒哭夠了,她才勸解道:“回去吧!男人三妻四妾稀疏平常,犯不得為此傷心。”說著把自己的大丫鬟伶俐叫道了跟前,一陣耳語後,起身說道:“你且先回去,我讓伶俐去與你作伴,也好幫你照看孩子。”


    月娥淚眼迷離的點點頭,帶著一眾丫頭回了沈家。


    不久沈玉仁把二夫人玉嬌娶進了門,她本是當地一青樓女子,長相俊美,風流多情,最會用眼睛勾搭男人。沈玉仁就是被她這雙媚眼勾去了魂,也不顧剛生產後的月娥,整天和玉嬌纏在一起。


    這玉嬌也是個厲害角色,對月娥這個原配夫人本沒放在眼裏,言語間留露出挑畔的話音。幾次氣得月娥咬牙切齒,可又奈她不得。


    這一日,月娥和奶媽抱著孩子在園子裏玩耍,正巧玉嬌帶著幾個丫頭也來園子裏閑逛。兩撥人碰在一起,免不了一番舌戰,最後玉嬌瞧著小少爺冷笑道:“這孩子倒也長得端正,隻是不像老爺。”


    月娥被她這句話氣的兩眼通紅,揚手就是一巴掌。剛打完,隻見玉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委委屈屈地說:“大姐教訓的是,我……”說著嗚嗚地哭了起來。


    月娥一愣,扭頭看見沈玉仁鐵青著臉站在後麵。瞪著她說:“你太過分了。”說著伸手去拉玉嬌,玉嬌假裝不夠力氣,跌倒在他懷裏,他抱著玉嬌,好一陣安慰。玉嬌邊假裝哭這邊衝著月娥冷笑。


    月娥的心如刀絞,眼淚忍不住在眼圈裏轉悠。一旁的伶俐拉住她的手,一眾人悄聲的退出了園子。


    那晚,天黑如墨,月娥在房裏哭得肝腸寸斷,突然咣當一聲門響,嚇得月娥渾身一顫,扭頭去看時,隻見杜玉仁兩眼血紅渾身是水的站在她麵前,她一愣,問道:“你怎麽渾身都濕了?”


    杜玉仁隻是冷笑並不出聲,月娥待要走上前去。突然一聲雞鳴,她猛然坐起,原來竟是一個夢。這時一陣繚亂的腳步聲傳來,管家福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夫人,老爺他……他,掉進井裏淹死了……”


    月娥大驚,一腳采空整個人跌在了地上。顧不上疼痛,她慌忙跑了出去,隨著福伯來到了園子裏的井邊,隻見沈玉仁的身體脹成了兩倍,一張臉腫的就像豬頭,眼睛冒出,鼻孔嘴角躺著淤泥。她本想撲過去,卻被伶俐死死拉住,不久衙門裏來人了,伶俐站出來哆哆嗦嗦地說,她看見二夫人把老爺推進了井裏。


    二夫人被衙門裏的人帶走,不久落了案。當年秋天玉嬌被問了斬,杜大小姐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杜夫人派人把她接回家來,一並打理著沈家的生意。


    月娥失去了丈夫,整日沒精打采,要是沒有兒子,她早想和丈夫一起去了。杜夫人對她的悲傷也不勸慰,隻是每天讓丫頭婆子們仔細的照料。


    這一日,月娥回到了沈府,取些用品。走到沈玉仁出事的井邊忍不住掉了一陣眼淚,哭吧,她讓小丫頭去取些冥錢,想要祭奠一下丈夫。小丫頭得令去了,月娥倚著井邊的老楊樹略閉了一會兒眼,隻覺後背一陣陣發涼,後脖頸兒不時被寒氣侵拂。心裏一慌,差點叫出聲來。忙回頭,身後空空,一陣風吹來柳枝搖擺,沒有什麽異樣。她略一遲疑,走到井口,大起膽子向井裏。這井深得很,黑黢黢的,見不到底。她略低了一下頭,水光漣漣處,她忽然覺得有張臉在對她笑的。她啊的一聲後退開來,正好踩在取冥錢的小丫頭身上。


    小丫頭扶著了月娥問道:“小姐你怎麽了?”


    月娥撫著胸口搖了搖頭。


    回去後,月娥對伶俐說了在杜家的遭遇。伶俐臉色一僵,隨即笑著說:“哪怕是小姐思念姑爺而產生的幻覺。”


    月娥細想想也對,再說黑黝黝的井底,出現幻覺也是有的,如此一想,她的臉色才漸漸紅潤。


    當晚月娥躺在床上,四周靜悄悄的,丫頭們都去睡了。可她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索性坐起身來,拿起床頭的繡品借著搖曳燭火一針針秀著。


    忽然門被一陣冷風吹開,燭火忽閃了幾下熄滅。


    月娥放下繡品,伸手去點蠟燭。隻覺一陣風帶著一股濕冷的臭味兒撲鼻而來。她抬眼看向黑暗,心難以克製地懸起來。手顫抖著去點蠟燭,冷不防一隻蒼白的手,向她伸來。她驚叫一聲,退到了床裏。


    再抬頭看時,一個蒼老的男人臉出現在了她麵前,眉目間她覺得非常熟悉。


    月娥越發恐慌,齒顫心寒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男子不再靠近他,幽幽地說:”孩子!別怕。我是你爹,你不認得了嗎?”


    “爹?”月娥雙腿抖得厲害,緊緊抓住被子搖著頭說:“不!我爹早就死了。”


    男子歎了口氣,靜靜地看她掙紮恐慌,柔聲道:“孩子!對不起,爹也不想嚇你,可是爹想告訴你真相,不忍看你繼續被蒙在鼓裏。”


    月娥不懂,她隻覺得全身上下千百萬的毛孔都冒出寒氣來。希望他不要再說什麽,立馬在眼前消失才好。可他偏偏不走,她怕得幾乎哭出來,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點幹澀的聲音道:“我……我不想聽,你還是快走吧。”


    “孩子,你不想知道你丈夫是怎麽死的嗎?你不想知道為父是怎麽死的嗎?”


    月娥的臉更白了,比起怕,真像更讓她向往。


    她哆了囉嗦地說:“你真的是我爹?”


    男子又歎了一口氣,眼裏露出幾分淒涼,柔聲道:“是的!其實我是被你娘害死的,因為你娘生完你的時候,我決定娶個小妾進門,你母親趁我喝多了,把我推進了井裏,然後說是我的小妾殺了我……”


    月娥突然瞪大了眼睛,她喃喃地說:“我丈夫的死,難到,我丈夫的死……?”


    男子點點頭說:“是你母親指示人幹的,還有,你丈夫的小妾為什麽進去就招認了,也是你母親使了銀子。”


    月娥隻覺血氣一湧,突然坐起。隻見伶俐穿著內衣站在床邊,關切的問:“小姐,你怎麽了?”


    月娥用手扶著頭,回想著剛才的夢。她一掀被子跌下了床,推開伶俐伸出來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母親房裏。


    母親還沒有睡下,見她披頭散發的來了,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上前道:“女兒,你怎麽了?”


    月娥突然哭了,揚手給了母親一巴掌,大吼道:“是你殺死了我男人,是你殺死了我父親。你……”


    杜夫人的臉立刻變得慘白,她沉聲道:“誰……是誰和你說的。”


    “是我父親給我托了夢。”


    “那個死鬼,那個該死的死鬼,這麽多年了,他都不肯進我夢裏,他……他……”母親咬牙切齒的說著,一掃往日的溫柔慈目,如今的她,活脫脫的一個凶狠毒婦摸樣。


    不用再問,一切都明了了。月娥到沒了主張,去衙門告官,讓母親坐牢?可她看見母親那張蒼老的臉有些於心不忍。可是就不為丈夫和父親報仇了嗎?她猶豫了。


    與此同時,門外起了火,火光燒的很快。月娥驚叫去推門,可是她看見門外父親那張仇恨的臉時,她呆住了……


    一場大火,燒死了杜夫人和杜大小姐,杜夫人的大丫頭伶俐,拿出了一張文書,是杜夫人認她做幹女兒的文書。憑著這張文書,她成了杜家的主人。


    一起似乎都變得平靜了,偶爾午夜夢回,她都會笑醒,有鬼,嗬嗬!鬼不過是她裝的,她才不信這世上有鬼,而且杜夫人真是該死,殺死了自己的丈夫不說,還指使她殺死杜小姐的丈夫。至於杜小姐,倒是善良的主,可是她不死,她又怎麽能得到杜家的一切。


    突然伶俐聽見有人輕喚著她的名字,她起身自言自語,哼!別以為我會怕,我才不信有鬼,我倒也看看到底是誰搗的鬼。說著走了出去。


    這呼喚聲忽大忽小,伶俐仗著自己的膽子,聞聲走著,似是走了很長一段路,又似隻走了一會兒,眼前一花自己竟然站在了被燒毀的老宅門前。她竟然隨著聲音走到了這不祥之地,突然一股焦糊之氣撲麵而來,她大著膽子向裏張望,屋裏漆黑一團,她大叫道:“誰……誰在裏麵?”


    可偌大的空宅裏,隻傳出她一聲聲的回音,那還有其他聲音。無暇多想,伶俐轉身就跑,卻一頭撞在一個渾身焦糊黑炭一般的髒東西身上,額上鼻尖蹭了一層黑灰。那股焦糊之味帶著焦臭從口鼻直鑽進五髒六腑。她哇地一聲吐了出來,狼狽的後退一看,立刻駭得全身僵硬。


    麵前的東西,勉強能看出個人行來,隻是渾身連臉部全是黑乎乎的,那裏還能看出眼耳口鼻。伶俐被嚇壞了,她大叫著退後,那具焦屍一步步逼近,很快她的身體抵在了牆上,退無可退。她隻能眼睜睜地看那雙黑炭一樣的雙手向她伸過來,隻輕輕一推,她便跌進了廢宅裏。


    她想逃,可是突然而起的大火,立刻吞噬了頭,她胡亂撲騰,隨即衣服頭發,全部著了起來,她嗷嗷大叫著掙紮著呐喊中,最後倒在了大火之中……


    杜家完了,兩場大火把杜家燒成了廢宅,仆人四散了,往日輝煌的杜宅,成了小鎮上無人敢去的鬼宅,據說,那裏一到晚上就會傳出鬼哭狼叫的聲音,非常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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