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


    夜色將所有的景色都用一件黑色的麵紗籠罩住,讓兩邊的房屋、路邊的樹木、遠處的河都顯得朦朦朧朧。一陣夜風突然卷過來,順著齊家國的腳邊打了個轉,讓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喂,齊家國,這兒。”在安靜的夜裏乍響起這一聲招呼,嚇得齊家國看清喊他的人正是約他的李春桂後,馬上便上去踢了對方一腳。


    “毛病啊,一聲不吱地站在路邊,像冒出來似的,嚇得我魂都快出來了。”他說完,打量著附近,才發現,李春桂站的巷子後麵,有燈光照出來,一眼望過去,正好看見“來利酒館”四個字的牌匾歪歪斜斜地掛在巷子裏麵的一處兩層小樓前。


    “兄弟,你就是我親兄弟,王鵬那家夥就不是人,明明說要請我吃飯,那廝居然沒帶錢包,你也知道我身上的錢現在都交給你嫂子打理了……”正說著,兩人已經走進了酒館裏。齊家國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早猜到這兩個人說請他吃夜宵,實際上是付賬時發現錢不夠了。


    “嘿嘿……你想吃點什麽,點個吧,這的菜味道正,又便宜。”坐在裏麵位子上的王鵬看見齊家國,喜逐顏開地招呼著站了起來,這時,一個服務員正好端著一盤菜從後麵的廚房裏出來,這下,齊家國提醒的話還沒說出口,服務員手裏的盤子已經讓王鵬撞歪了,那盤菜滑了出來,掉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盤子碎了,菜也毀了。而女服務員被擠在了供桌旁,將供奉的一張舊盤子也給碰碎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酒館裏的服務員一見有部分菜湯灑在了王鵬的身上,忙不迭地一個勁的道歉,王鵬見那服務員是個皮膚白皙,長相清秀的女生,沉下去的臉馬上變成了一臉關切,“我沒事,你沒讓菜給燙著吧。”


    “靠。”李春桂和齊家國一起啐了聲。


    “碎碎平安,歲歲平安,這不是好意頭嘛。”王鵬對他倆邊說著,眼神卻直瞄著那個服務員。


    “平安個屁,這麽晚了,我看你們怎麽回校。”齊家國不留情麵地說道。


    “放心吧,哥會飛簷走壁的絕招。”王鵬死皮賴臉地在服務員麵前吹著,等三人來到學校圍牆處,王鵬就像隻上樹的狗兒一樣,用雙手緊趴在牆頭,緊張地對下麵用肩頂著他上來的李春桂說道,“再往上,再往上,還差一點兒。”


    “怎麽往上啊,給你再加一截啊?”李春桂咬著牙,王鵬那家夥的重量此時全壓在他身上,讓他也沒了好脾氣。


    “我早就說過了吧,學校的圍牆那麽高,怎麽翻得過去。”齊家國伸出兩隻手扶著王鵬的腰,直擔心他突然倒下來會壓倒自己,“哎,你注意點,肘用力抓緊,別掉下來。”


    話剛說完,好不容易上了圍牆的王鵬突然鬆了手,一聲沒吭便從上麵倒了下來,將底下的兩個人一起壓在了潮濕的地上。


    “哢嚓”,他們的身下,又有什麽東西碎了,那沉悶的聲響在此時聽來,不僅清晰,而且很像是一個男人從胸口發出的一聲呻呤。


    “你搞什麽飛機?”李春桂的聲音居然不自覺地放低了,他問掉下來後就一言不發的王鵬。


    “有點兒不對勁。”齊家國借著夜色,看著王鵬。此時,他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麵無表情地望著其他兩個人,突然,扯開嘴角,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


    那個笑容讓李春桂和齊家國都滲得慌,在夜色的渲染下,三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


    “最最平安。”王鵬此時嘴裏就像含了什麽,說的話口齒不清,但是,這句話陡然從他嘴裏說出來,還是讓另外兩人的頭皮都一陣陣發麻,正一寸一寸緊繃著像要炸開來。


    招惹上了什麽


    李春桂和齊家國麵麵相覷。


    “你說什麽?”李春桂又問了王鵬一句。


    他沒回答,隻是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他們麵前,視線卻望向他們半蹲的腳下。


    “他說碎碎平安。”齊家國說。


    “他是不是中邪了?”李春桂伸手在王鵬麵前揮了揮,對方眼睛眨都沒眨一下,“我老家教過一個治中邪的法子,要不我們試試吧。”


    “你真信他是中邪了呀?”齊家國打量著王鵬,雖然害怕,但是,他還是提了個比較有建設性的意見,“咱們還是打電話叫120吧。”


    “等120過來,黃花菜都涼了。”李春桂說完,挽起袖子,“他這症狀就是中邪了,給他掄兩刮,就能醒過來。我們老家就這麽治像他這樣突然像轉了性的鬼上身的事情。”


    “最最平安。”正在他準備打下去時,手卻停在了半空。王鵬又含糊不清地嘟囔著這一句,然後,他抬起了手,慢動作一樣,指向了兩人的腳下。


    齊家國和李春桂低下頭,兩個人看著腳下碎掉的一個黑色的罐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再往旁邊一看,在夜色裏,有一塊倒掉的長方形石碑也正被他們踩在了腳下。


    罐子裏,有些白色的灰染著黑色的泥土沾在他們的腳上,沒有風,但是,兩人都打了個冷顫。那些灰不知怎麽就竄進了他們的嘴裏,鼻子裏。全是微成帶著腥氣的味道。


    骨灰盅!兩個人同時想到了那個被他們壓碎的罐子的用途。


    “最最平安,最最平安,最最平安……”王鵬此時像複讀機一樣,不停地重複著這四個字,一遍又一遍。齊家國想站起來趕緊離開這個四下無人的曠野,但是,腳卻蹲麻了,還是怎麽了,使不了勁,更站不起來。


    李春桂看上去也沒好到哪裏去。他突然吼了起來,“他媽的,你這個天殺的,活著浪費糧食,死了浪費空氣的狗娘養的……”邊罵,邊吐著口水,然後,迅雷之勢般,將一巴掌揮到了喋喋不休的王鵬的臉上。


    “哎喲,痛死我了!”也許是李春桂的方法有效。清脆的巴掌聲後,王鵬終於恢複了正常,他捂著臉,疼得哇哇叫。


    “你還真下得了手啊,來真的啊。”齊家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王鵬,這家夥此時痛得齜牙咧嘴,終不見剛剛那麵無表情,毫無生機的樣子了,才讓他微微放下心來。


    “方法不怕老,隻管有沒有效。髒東西怕髒東西,這是老理。”李春桂見王鵬恢複正常了,但還是底氣不足地說著。隨後,他拉著王鵬捂著臉的手,問道,“你怎麽樣,記得自己做了什麽不?”


    “廢話,當然記得。”王鵬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看來李春桂下手真的不輕,“你還是不是兄弟,見他打我也不攔著。”他對齊家國說道。


    “攔什麽呀,你不知道,剛剛的情形有多恐怖,你就像是鬼上身了,眼睛直愣愣地瞪著我們,也不知在看什麽。”李春桂馬上接過話,將剛剛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說了起來。


    “得了吧你。”王鵬給了他一記很不屑的眼神,“我不就是裝作鬼上身,一直說著碎碎平安嗎,瞧你們給嚇得。”


    此話一出,李春桂與齊家國相視三秒後,一起伸出手一左一右,讓王鵬結結實實又挨了兩刮。


    “媽的,這個時候能玩這個嗎?”


    “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啊。”


    見兩人真惱了,王鵬才捧著臉,帶著點委屈,娘們似的說道,“我不是見你們壓碎了人家的骨灰罐,想替別人給你們點教訓嘛。”


    “教訓個屁,剛剛你從牆上突然倒下來,差點兒壓死我們,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們會壓碎別人的骨灰盅嗎?說起來,罪魁禍首就是你,要怪也隻能怪你。”這事不提還好,一提李春桂更惱火。


    “什麽剛從牆上倒下來?”這時,王鵬卻冒出這句話,他疑惑不解地問道,“我們不是剛從那酒館出來,到了這兒嗎?”


    碎骨


    李春桂一聽,掄起手,作勢又要打。王鵬又帶著疑問的眼神,望向了齊家國。


    “得了,這招用一次就好了,再用就沒創意了。”齊家國見他不像是裝的,但還是幹笑著說道。


    “不是,我真記得我們剛從酒館出來到了這兒,然後我眼前好像有什麽東西了,接著一道白影閃過,我還覺得奇怪呢,然後一抬眼,就看見你們不知為什麽倒在地上,屁股下麵坐著被你們壓碎的骨灰盅,我便臨時起意,想嚇嚇你們的。”王鵬解釋著,隨後,他看了看麵前高高的圍牆,“算了,我們還是先進去吧,不知為什麽,我越來越覺得滲得慌,心像是沒底似的,一直在胸口亂竄,像有事要發生。”


    他後麵的話讓李春桂與齊家國深有同感,周圍不知多了什麽東西,連空氣都厚重起來,每次呼吸都讓他們的心跳加快,帶來莫名的寒意。


    “那這裏怎麽辦?”齊家國指指腳下碎掉了的骨灰盅和散了一地的骨灰。


    “對不起,我們不懂事,擾到你了,明天我們一定過來好好為你做場法事,為你賠罪。”李春桂畢恭畢敬地帶著他們雙手合十,給腳下的小土包作了幾個揖,然後,將骨灰盅放好,再將散落一地的骨灰能找到的全部找回來,用碎掉的瓷片蓋好,再挖了個小坑埋了進去。


    “先這樣吧,明天再來好好給別人賠罪。”做完這一切,李春桂若有所思地說。


    “那現在你快點兒蹲下來,讓我爬上去。”王鵬摩拳擦掌,準備上圍牆。


    “齊家國,你上去。”李春桂沒理會王鵬的一廂情願,蹲下來,要齊家國踩了上去。


    隻有王鵬摸不了頭腦,有些奇怪地望了他們一眼,然後說道,“我不是覺得我個子小,上去方便點嘛,又沒別的意思,怎麽你們就像跟我有仇似的。”


    齊家國沒吱聲,李春桂似乎也懶得和他解釋。王鵬剛剛明明就上過圍牆一次,他們也不明白他怎麽就忘了,還是,剛剛發生的一切本來就是夢,兩人的心裏其實都沒底,但是,看著天氣漸亮,誰也沒心情再在圍牆外耗下去了。


    回到宿舍,三人都沒洗漱,便直接躺到了床上。這大半宿的折騰,讓齊家國覺得全身的骨頭都疼,可他卻不像王鵬和李春桂,不一會兒便發出沉重的酣聲,而是頭腦越來越清醒似的,怎麽也睡不著。最後他強迫自己合上雙眼,努力放鬆自己,想象自己正睡在一塊巨大的舒適的海綿上,然後,他一點一點陷入了海綿裏。


    “還差一塊,還差一塊……”迷迷糊糊間,齊家國聽到一個男生的低語,他半睜開眼,就看見一個人影正貓著腰,在宿舍的地上找著什麽。


    “你找什麽呢?”齊家國聽見自己在問他,但他知道自己沒動嘴,卻不知聲音是怎麽發出來的。


    “找這個。”男生驚喜地說了一句,然後轉過身。齊家國看著男生伸到自己眼前的一根長長的,白森森的腕骨,心猛地一沉,床不再是海綿,而是寒冷的湖水,慢慢地淹沒了他。那個男生,他的臉根本不能稱之為臉,隻不過是一張頂了雜亂的黑色的頭發的,腐爛得隻剩下沒幾塊肉的骷髏。他身上的衣服也腐爛了,露出被蛆與叫不出名字的蟲子早已啃穿的肋骨。而一排排沾滿了泥土的肋骨裏,塞著的全是讓黑色的泥裹起的腐爛了一半的內髒。


    “都怪你們,你看,髒死了。”麵前的骷髏語氣陡得變得陰森而冰冷,“你們還不幫我把剩下的骨頭找回來?”


    齊家國看著靠近的骷髏頭,和那股死亡的氣息,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得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靠,你表演詐屍啊!”正湊在床前的人被他突然一撞,又痛苦地捂著鼻子委屈地說道。


    “王鵬?”齊家國看著窗外天空大亮,看清床前的人,沒好氣地問他,“剛你在我床前說什麽了,是不是又說了什麽找東西的鬼話?”他以為剛在夢裏的事情是王鵬搞的鬼。


    “哎,我是說要拉你起來找東西呀,這算什麽鬼話,我們雖然要去為鬼辦事,但我說的是人話好不好?”王鵬也有些不爽了。


    替鬼收屍


    一路上,王鵬似乎真覺得受了委屈,沒開腔說話,齊家國因為那個夢,心情也沒好到那裏去,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地往前走,直走到了昨晚翻牆的地方,兩人才同時止住腳步。


    李春桂打來電話,說他在那個專替人辦這事的師傅那裏,但那個人不在,還好他要到了電話,先聯係上了。那個師傅將他們打碎了骨灰盅後的補救方法說了一遍,似乎並不複雜,李春桂便自行去準備材料,晚點兒過來。


    說完,齊家國以為他掛了,但是,通話記錄卻顯示一直沒掛,他心裏閃過一絲異樣,便對著話筒問道,“桂子,怎麽了?”


    李春桂果然沒掛電話,他在手機那邊似乎猶豫了一陣,然後,才悠悠說了一聲,“那師傅一聽我的聲音,就說最近我有大災,可能,是性命攸關的,要我注意點。齊家國,如果我真有什麽事?”


    “別和我說這些。”齊家國一聽,嗓子一緊,“我就不信,我們三個大老爺們,還鬥不過一個死了的鬼。”話雖這樣說,但是,他的大腦在聽到李春桂那些話時,卻像是突然有了預感似的,李春桂的那些話會成真!


    齊家國又寬慰了李春桂一陣,等他掛了電話,才發現,王鵬居然不見了。這裏都是曠野,一眼望過去,都沒發現王鵬的身影。而他打電話時,也不時有瞄到王鵬的,可就這麽幾秒的時間裏,王鵬卻消失了!


    正當他準備喊一下王鵬的名字時,一抬頭,才發現,王鵬居然不知不覺間,一個人上了兩米多高的圍牆。邪門!昨晚他記得李春桂費力在下麵頂著,王鵬才能勉強爬上去,可現在他卻真像他昨晚說的,有了飛簷走壁的絕招似的,他不知怎麽就輕鬆上了高高的圍牆。


    “喂,王鵬,你搞什麽?”齊家國小聲喊了聲,現在是白天,學校裏人來人往的,如果看見王鵬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圍牆上,肯定會被發現的。


    “什麽?”他一喊,王鵬居然聽見了,隻是,齊家國馬上便發現了不對勁,因為,站在圍牆上的王鵬臉上一片驚恐,他連連喊著,“我怎麽站在這上麵了呢?”然後,齊家國看見他的一隻手像被人狠狠地往下拽了一下,他的身體便往學校裏麵那一邊側著摔了下去。


    圍牆裏有驚呼聲傳來。齊家國一邊往學校裏跑,一邊給李春桂打電話,告訴他,王鵬從圍牆上摔下去了。


    “那替鬼收屍怎麽辦?”李春桂也若急地問他。


    “替鬼收屍?”齊家國一聽一怔,不過很快明白李春桂指的是昨晚他們打碎的骨灰蠱,要將骨灰重新收好,“我也不知道,先看看王鵬的情況再說吧。”


    李春桂在電話裏還說著話,齊家國因為太急,沒等他說完,便掛了電話。等他趕到時,王鵬已經被抬上車送去了市醫院。學校醫務室裏都沒辦法急救就說明王鵬肯定傷得不輕。齊家國在去醫院的路上想,就兩米來高的圍牆,摔下去還能出多大的事?可是,一回想起昨晚他們打碎了的骨灰盅,以及剛剛王鵬從圍牆上摔下去的情形,他也樂觀不了了。


    王鵬那樣子,分明就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從那邊給拉下去的。他當時站在兩米高的圍牆上,誰有那麽高呢?


    除非,當時拉他下去的人是飄在半空中的!


    想到這裏,齊家國不由打了一個寒噤。看來,那隻鬼似乎並不是那麽好對付的,至少,他並沒打算就這樣原諒這三個無意中打碎了他的骨灰盅的男生。


    在醫院裏,當齊家國看著王鵬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的模樣,大吃了一驚,王鵬全身都被打上了石膏,而且還處在昏迷狀態中。


    醫生摘下口罩,問了聲,“誰是病人的家屬啊?”


    一同守在醫院的教導主任說,“我是他的老師,他父母正從老家趕來,可能還要等一陣才到。”


    “醫生,他情況怎麽樣?”齊家國衝上去,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們現在還不敢肯定,但是,這娃兒不可能是摔的吧。如果是摔的,他怎麽四肢上的骨頭關節都碎了,”醫生的話讓齊家國與教導主任都吃了一驚。


    醫生又意味深長,又痛心疾首地說道,“現在的年青人啊,怎麽下手就這麽狠呢,將娃兒的關節處骨頭都敲碎了,還下手那麽準,正好就那個位置。肯定是對人體解構很熟悉的人做的,哎,慘啊,娃的骨關節全碎了。”


    教導主任馬上用警惕的眼神看了齊家國一眼。


    齊家國沒理會,實際上,他此時滿腦子裏,都是醫生最後拖長的那三個字——“全……碎……了”。這三個字在他的腦海裏盤旋著,他馬上就聯想起昨晚王鵬一直在裝神弄鬼時,念叨的那四個字——“碎碎……平安”。


    碎了


    聽說王鵬沒有生命危險,齊家國鬆了一口氣。但是,教導主任的臉卻一直是黑的,他雙手抱胸,故作關切地問道,“齊家國呀,你知道王鵬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嗎?我記得你們是理科係的吧,你們是不是在追哪個醫科院的漂亮妹妹開罪別人了。”


    齊家國看教導主任那胸有成竹,無所不知的樣子,心裏就全是反感。這種談話也太沒水平了,他懶得搭話,隻是埋著頭,想著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齊家國一看,是李春桂打來的,看著一邊的教導主任他那雙恨不得高度近視的眼鏡變成透視鏡似的直瞪著他的手機,心中一下又不爽了,他幹脆拿著手機跑到走廊盡頭去接。


    “桂子,什麽事?”齊家國接起手機,可是,電話裏卻並沒有傳來李春桂的聲音,隻傳來奇怪的聲響。


    “哢嚓”這聲音聽著像是什麽東西被折斷了似的,以前齊家國無聊折斷一些東西時,就是這種聲音。


    “哢嚓”又響了一聲。這一次的聲音響過後,還有些細微的什麽東西碎開來掉落的聲音。就像你將什麽折斷了之後。它又碎成了很多塊散落時發出的聲響。


    不知道為什麽,齊家國突然想起昨晚夢裏,那個骷髏手裏拿著的腕骨,那白森堅硬的骨頭,敲打在地麵時,想比一定會發出“哢嚓”的聲音,然後很多細碎的骨頭便會掉下來,和此時電話裏聽來的聲音應該是一樣吧。


    “桂子,你怎麽了?”齊家國急了,胡思亂想讓他心慌意亂,總覺得莫名其妙地有股陰氣透過手機的聽筒爬進了他的身體裏。


    電話裏的所有聲音陡然消失了。齊家國側耳聽著,他應該掛了電話再打過去,理智如此提醒他,可他卻不由自主地將一聲不響的手機照樣貼著耳朵,像還在等待著什麽一樣。


    “碎了,我碎了。”


    突然,這句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生硬地透過手機聽筒傳來。


    說話的不是李春桂,而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那個男人像極度的痛苦,又帶著極大的怨氣,在手機裏,斷斷續續地,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碎了,碎了。”


    那個男音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在齊家國的耳邊響著,漸漸地,擴散成一道黑色旋渦,將白天變成了黑夜,將整個世界都吞沒了,隻剩下齊家國自己。


    這種無助感讓他差點兒忘了怎麽呼吸,直到前麵有個男生的背影出現,齊家國才激動地衝上去,拍了下對方的肩,“李春桂!”他驚喜地喊了聲。


    “啊。”男生的頭慢慢扭過來,脖子上的皮膚因為過度的轉頭,而成了螺旋紋似的纏在脖子上。那張臉確定是李春桂,隻是,有說不出的怪異與恐懼讓齊家國覺得這個人並不是他。


    “碎了,我碎了。”對方張開嘴,從裏麵吐出這句話。接著,李春桂的身體像被推倒的沙雕,倒在了地上,他的皮膚瞬間像被火燒過一樣,沒了。隻看見他全身的骨頭,碎了。


    碎得一節一節的。


    那些四肢變成了破碎的腕骨、指骨,閃著幽幽藍光。


    他的肋骨雖然保持著原狀,但是,上麵也布滿了裂開的紋路。似乎一碰也會變成一盤散沙似的,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骨頭。


    遇險


    碎了。這個聲音在這個隻有齊家國一個人的黑暗裏,不停地盤旋著,響著。這時,有道力量從身後將齊家國拉了一下,齊家國聽見“哢嚓”一聲,這個聲音是從他的身體裏發出來的,他也碎了。他聽見自己的骨頭像起了連鎖反應,眨眼間,他的身體便像是經過了千刀萬刀的洗禮,布滿了血紅色的縫隙。


    一動,他就要碎了。他聽見有個聲音這樣告訴他。


    “齊家國!”教導主任的聲音如同一個響雷,讓他全身打了個冷顫,“你怎麽回事,接個電話怎麽接到窗戶前來了。”


    齊家國眨眨眼,摸摸自己的身體,才發現自己正站在打開的窗戶前。十層的高樓下麵,是堅硬的水泥地。如果摔下去,肯定會碎得很徹底。


    他心有餘悸地往後連退兩步。教導主任已經趁這空檔,把他的手機拿到了手裏。“你是不是頭腦有問題啊,手機都沒開機,接什麽電話?”教導主任翻看著手機,對他說。


    齊家國大腦一時沒轉過彎來,“什麽,沒開機?”


    “你自己瞧瞧,難道你剛不小心聽電話時把手機關了?”教導主任又持著懷疑的態度,開始了他那一成不變的話題,“你們年青人呀,怎麽總是這麽不明白我們的良苦用心,我們不是限製你們的自由發展,我們隻是想了解你們跟哪些人……”


    齊家國把手機奪過來,也顧不上剛剛的一切是幻覺還是什麽。他剛開機,便提示有六七個未接電話。


    是李春桂的女朋友杜芬打來的。


    齊家國正準備拔過去,她的電話又來了。他趕緊按下接通鍵。


    “齊家國,你有沒有見過桂子?”電話裏,杜芬像是哭了有一陣子了,聲音都是嘶的,“一個鍾頭前,桂子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了些很奇怪的話,他說什麽,如果他去了,要我好好活下去。齊家國,我覺得桂子很不對勁,你告訴我,他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齊家國一聽她說的內容,就知不妙。


    就在這時,電話又“嘟”了兩聲提示音,他拿起手機,原來有新電話進來,他一看來電顯示,便對通話中的杜芬說道,“你先別急,桂子給我打電話了,我先接他電話,遲點再和你聯係。”


    說完,他趕緊接起李春桂的電話。


    “桂子,你跑哪兒去了?王鵬在醫院你也不來看下他。”齊家國焦急地問他。


    “我要去替鬼收屍,你來不來?”電話裏,李春桂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但這種平靜更讓齊家國覺得心驚膽顫。


    “你找到那位師傅了?”齊家國以為李春桂找到專門處理那些事情的人了,帶著期望問道。


    “沒有。”李春桂卻隻是冷冷地回答他。


    “你不是桂子吧?”齊家國不由自地地冒出這一句。


    “嗬嗬……”手機裏的李春桂突然笑了兩聲。齊家國覺得這笑聲很熟悉,但肯定不是李春桂的。他仔細一想,全身的汗毛瞬間都豎了起來,手機裏,那個聲音那麽像他剛剛在幻覺裏聽到的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我不管你是誰,如果你敢害我兄弟,我和你沒完。”終於,齊家國抓著手機吼了起來。他一吼,又惹來身邊的教導主任那雙“關切”的眼睛。


    “鴻喜路。”手機裏傳來這三個字後,便掛斷了,而齊家國再打過去,卻怎麽也打不通,隻顯示對方不在服務區。不容他細想,直覺告訴他,李春桂要出事了。


    於是,他拔腿便往電梯那裏跑。身後教導主任在大聲喊著,“齊家國,你回來,你給我把事情交待清楚。”


    “清楚個屁,我說是撞鬼了,你信嗎?”在電梯門口,齊家國對他大喊了一聲,引得醫院其他病人護士都用半驚半疑的眼神望著他,他趕緊邁進電梯裏離開。


    結局


    王鵬出院那天,李春桂帶著杜芬,還有齊家國一起去了。


    李春桂和杜芬不顧形象,在眾人麵前卿卿我我,王鵬便和齊家國識趣地閃出了病房,將空間留給他們。


    “你說,這事情是不是真完了。”王鵬似乎還是有些不放心,問齊家國。


    齊家國想了想,自從那尊瓷器燒好後,就沒有怪事發生過,雖然教導主任要他們不要掉以輕心,說還是感覺到有微弱的陰氣存在,但是,他還是點了點頭,“沒事了。”


    王鵬鬆了一口氣,“那我去買瓶水。”說完,便樂嗬嗬地往自動售水機跑過去。


    齊家國看著他跑過去的背影,歎了一口氣,實際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事情真完了,這些日子他都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並不真實的夢似的。


    這時,齊家國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跟在王鵬的腳下,像是一塊紙片,但是,卻閃著冷異的白光,粘在了他的腳後跟上。


    他的心猛得往下一沉。


    他記得,那次在火爐前,他看見那個男人還少了半張臉。


    接著,他想張嘴提醒王鵬一下,但是,卻有什麽東西堵住了他的嗓子,讓他喊不出來,一股難受的吞咽感讓他忍不住咳了起來。


    每咳一下,嘴裏便吐出一口血水,摻雜著一些細小的瓷器碎片。


    王鵬這時已經買好水,往他這裏跑過來。


    “齊家國,你怎麽了?”他問。


    但是,馬上,那一直緊跟著他的瓷片便像一把刀一樣,在王鵬的身體上飛快地穿插來回。那些冰冷的白光閃過,讓齊家國睜不開眼。


    “咚”王鵬的身體像是被人扯斷了身上所有的線的木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他的四肢奇怪地蜷曲著,就像是沒有骨頭。


    或者,骨頭都碎了。


    齊家國掙紮著,想要爬起來提醒還在病房裏的李春桂和杜芬,但他卻動不了了,他覺得全身的骨頭都疼,疼得像每根骨頭都在被什麽東西紮著似的咯吱響。


    那隻鬼之前待的那個盤子碎後,到底還有多少塊碎片沒有找回來,那麽他的身體裏也該是有多少隻碎片正在將他的骨頭切割著。齊家國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痛苦,他想著。


    這時,有個人影蹲了下來,居然是李春桂。


    你沒事,太好了。齊家國想說這句話。


    但是,李春桂看著眼前的齊家國,卻笑了。


    那笑容冷漠而陌生,他的臉上像有一層薄霧,霧氣下,是另一張和那個纏著他們的男人長得相似的臉。


    “哎,我一直和我哥說,要他把你們留著當替身,他偏要出這口惡氣,現在好了,他又回爐重鑄了吧。”李春桂說,“如果不是因為有個高人一直在你們身邊,我何必潛伏得這麽辛苦呢,不過,現在,都雲開見月了。”他邊說,邊將剛剛劃過王鵬的身體的瓷片像零食一樣,在嘴裏嚼了嚼,然後吞了下去。


    怪不得之前去拿那些碎瓷器時,總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己。


    怪不得當初那個女生說,那些老鬼。


    怪不得教導主任當初問他們,你們隻得罪了一隻鬼嗎?


    齊家國想,原來還有你呀,可是,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接著,無邊的痛楚陡間過去,他聽見自己全身的骨頭部碎了。


    “碎碎平安。”李春桂說著,笑了起來,“你們一直沒明白這其中的寓意吧,是人碎,鬼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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