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孤寡老人


    淩晨時分,聽見院外送奶工的車鈴聲響過,滿頭銀絲的老太太打開門,從奶箱裏取出了剛送到的鮮奶。一隻白貓從屋內跟出來,蹭了蹭老太太的腳,舔了舔嘴。


    老太太笑著抱起白貓,走進小院裏:“就知道你是個小饞貓。”說著,她拿過地上的小碗,倒了半碗剛送來的鮮奶進去。貓歡快地叫了一聲,把頭紮進碗裏享用早餐。


    “幸虧有小美啊,能跟我做個伴。咱知道俞宏工作忙,不能總去打擾他。”老人輕輕摸著名叫小美的白貓,語氣中夾雜了幾分寥落。


    老太太走進陳舊而陰暗的小屋,用筆在黃曆上把昨天的日期劃掉,望著今天的日期發起了呆。隻見日期的下麵寫著“生日”二字。老太太一個人住,惟一的兒子住在城裏,工作繁忙,上個月才剛剛回來過一次,也不好讓他再專門從市中心過來跑一趟。


    沉默良久,老太太重重地歎了口氣。門口剛剛喝完牛奶的白貓看了看自己的主人,金茶色的眸子慵懶地眯了起來。


    2.及時的錯誤


    “陸俞宏,麻煩你把這報表發給分公司一份,今天他們就等著審閱呢。”快下班時,女同事把厚厚的一摞報表“堆”在了俞宏的辦公桌上。


    “有沒有搞錯,那豈不是又要加班?”陸俞宏連聲抱怨。


    女同事說:“沒轍,誰讓咱是老板跟前的大紅人呢。怎麽著,回家晚了老婆還能把你吃了?”


    “那可說不好。”陸俞宏嘟嚷著,開始分析報表,眼睛不經意地瞟到桌上的照片,夫妻二人還有上了年紀的老母親正笑得合不攏嘴。話說起來,也有一個多月沒回去了吧?母親身體一直都還好,但也不必擔心。然而,愧疚還是在他心裏絲絲縷縷地升起來。


    天陰沉沉,陸俞宏突然發現自己走在回老家的路上,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弄堂,自從郊區開始建設之後很多人都搬了出去。隻有母親這種老頑固,怎麽也不肯搬,說是住久了有感情。巷子裏擠滿了大大小小的野貓,俞宏甚至找不到下腳的地方。正在他猶豫要不要進去時,弄堂深處的家門“吱呀”開了,“嗒”的一聲,一隻白色的貓爪從院內伸出來,輕巧地搭在了門上。


    陸俞宏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趴在報表堆裏睡著了。陸俞宏腦子裏全是夢中的畫麵,想到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索性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然而剛要出門,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喂,您好。對,我是她的兒子,你說什麽?”俞宏驚得把公文包掉到了地上。


    “很遺憾地通知您,您的母親馮桂蘭女士突犯心肌梗死已經去世,發現的時候已經有將近三個月了,警方剛剛送過來做了法醫鑒定,請您節哀順變。”


    母親有心肌梗死?為什麽自己從來不知道?他一個月前明明還去看過母親,說三個月前母去世了也太荒謬了!


    等他下車的時候,又一次接到了殯儀館打來的電活:“真是不好意思,之前可能出了點小漏洞。這裏沒有叫馮桂蘭的遺體。新來的實習生一時疏忽把馬桂蘭看成了馮桂蘭。唉,給您帶來困擾真的是萬分抱歉……”


    俞宏掛斷電話後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要不是這件事情,他可能永遠也意識不到母親在自己心裏有多重要。陸俞宏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他決定買上一罐老年蛋白粉,去給老太太一個驚喜。


    3.怪貓


    老太太見到兒子回來,高興得忙前忙後,手不停地在衣服上摩挲著:“剛下班就來啦,累不累?想吃啥我給你做去。”


    陸俞宏苦笑:“媽,今天天色晚了,您就別忙活了,我坐一會兒就走啦。”


    老太太笑著的臉一僵,但之後又立刻舒展開:“不忙,怎麽說也得吃完晚飯再走。和慧娟打個電話說一聲,就說晚飯在媽這吃了。”說著已經走進廚房忙活開了。陸俞宏無奈地掏出手機給老婆慧娟發短信。


    這時,白貓小美輕盈地走進了屋子,臥在俞宏的腳下,眯著眼睛打起了盹。俞宏心中還惦念著那個怪夢。“去去去!”他作勢揚了揚手,小美被嚇了一跳,驚醒過來,嗓子裏不滿地咕嚕著,跑去了一邊。


    清脆的破碎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扭頭一看,原來白貓竄上書桌,蹬掉了一隻瓶子,俞宏注意到了書桌上的老黃曆。陸俞宏一拍大腿,自己居然忘記了今天是母親的生日!


    “媽,今天是您生日,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飯桌上陸俞宏以茶代酒,站起身來敬了老太太一杯。


    老太太受寵若驚,呆立當場,下一秒鍾忙拿起茶杯:“真是,這孩子,還記得媽的生日啊……”說著眼眶竟然開始模糊起來,忙背過身去,用衣角擦了擦眼睛。


    老太太陶醉地講著,忘了吃飯:“……後來你長大一點了,就送你去上學。小手什麽時候都得拉著才行,不然就不幹。睡著了還要拉著媽的手呢。”說著老太太笑了起來。


    從小沒有安全感的俞宏,惟一能安心的就是和母親手拉手。直到有那麽一天他終於放開了母親的手,走出了這一片貧困的所在。


    陸俞宏想得出了神,突然覺得腳下一滑,低頭一看,又是那隻令人討厭的貓!它仰著頭,似乎期待著男主人能賞它點桌上的飯菜。


    “媽,這隻貓撿回來時就不小了吧,怎麽過了這十多年還是老樣子啊。”俞宏說道,“回頭找個人來把它處理了好了。”


    老太太笑了笑:“你說小美啊,你不在的時候它還能和我做個伴,心裏踏實呢。”


    陸俞宏沒理會母親的話,人說老貓成精,是不能和老人在一起的。老人陽氣弱,容易受妖物的侵害。難道這隻老貓成了精了?不行,他在心中暗下決心,得想辦法把這個討厭的家夥弄走。


    4.除妖士


    這天,聽到敲門聲,老太太把門打開一條縫,疑惑地看著門外的陌生人。


    來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她衝老太太微微一笑,說道:“您好,我是陸俞宏的同事,他有東西要我帶給您。”說著她搖了搖手裏五花大綁的大閘蟹。


    老太太忙笑著開了門:“這麽遠還麻煩你跑過來,小宏也真是……”一邊把女人迎了進來,“姑娘裏屋坐,我去給你煮茶。”


    女人一踏進房間,目光正對上搖椅上曬太陽的白貓小美。


    “你好,”她徑直走到搖椅前坐下,眼神卻從未離開過白貓,“這一片地區很少見到你這麽年長的了,我曾經一度認為沒有貓能有你這樣的能耐了呢。”


    白貓小美金茶色的瞳孔猛地收縮,仔細打量著來人,片刻之後,它似乎放鬆了下來,揚了揚尾巴。


    “放心,在沒有靈修的人看來,你說話和喵喵叫沒什麽區別,有話就直接說吧。”女人隨意地說。


    小美輕蔑地哼了一聲,忽然像人一樣張開了嘴:“本以為陸俞宏那小子會找個騙錢的道士來,沒想到還真讓他請到了你這樣有強大靈修的驅妖士。”


    “哦嗬嗬,謝謝誇獎。”女人捋了捋頭發,“其實也是湊巧,我告訴他我是專門收養流浪貓的,而據陸先生所說,他經常受到你的困擾。”


    “困擾?”白貓瞟了她一眼,“要不是怕上天的五雷正法,我早就吃了這個不孝子了。畢竟……”它坐起了身,頭向窗外看著忙著煮茶的老太太,“他母親太可憐了。”


    “這可難辦了呢!”女人嘴角上揚,“陸先生讓我把你處理掉哦。他覺得不光你令他不舒服,他母親在你身邊也不安全。”


    “嗬嗬,神經質的男人……”白貓嗤笑起來,“要想加害他們一家何必等到現在,當初他們撿我回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有一千多年的道行了。”說著它忽然神色黯然起來,我不過是想要他多關心他的母親罷了。”


    “原來如此……”女人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良久,她一拍手,說道:“陸先生的願望是把你‘處理’掉,而你的願望是讓陸先生能警醒過來,對吧?”


    白貓點點頭。


    “那不如這樣好不好?我來實現你的願望,但你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什麽代價?”小美戒備地弓起了後背。


    女人笑著說:“最近我新開了一家工作室正在招聘。我來幫你把老太太的事情做完,你就跟我走。”


    “開什麽玩笑,”小美打了個哈欠,“事情沒你想象的那麽容易。”


    “我知道啊,”女人滿眼都是笑意,“是要幫這位老婆婆找回她忘記的東西吧?”


    白貓渾身一顫,兩隻眼睛瞪得渾圓:“你看出來了?”


    “當然,除非我瞎了眼。”女人靠在椅子上聳聳肩,“你叫什麽名字?”


    “小美。貓妖小美。”小美鄭重地說。


    “我叫楓葉。小美,我幫你完成老婆婆的願望,而作為代價,你跟我走。怎麽樣?”


    “就這麽定了。”貓點頭。


    “茶來啦。”老太太樂嗬嗬地端著熱茶進屋的時候,這位同事正用包裏拿出的眼線筆和小美玩得不亦樂乎。


    5.貓跳屍


    自古修行都是要經曆千般磨難的,妖魔更甚。每隔千年,修行的妖魔都要受一次雷劫。


    小美也不能幸免。當年陸俞宏母子二人從垃圾桶內發現它的時候,小美已經隻剩一口氣了。


    十幾年的歲月對小美來說轉眼即逝,慢慢地它習慣了老太太粗糙的手在自己背上摩挲,習慣了香得有點嗆人的洗澡水,習慣了和老太太一人一貓的寂靜生活。


    隻有它懂得老太太的心裏在想些什麽,隻有它知道她對兒子有多麽想念。也隻有它能為這件事做點什麽。於是它托夢給陸俞宏,又叼了老太太的生日給他看。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事……


    楓葉想著小美對自己說的話,對麵殷切的陸俞宏打斷了她的沉思:“怎麽樣?師傅,那隻貓是不是有問題?有沒有搞定?”


    “嗯,那隻貓是成了精的貓妖,但是對你母親沒有任何危險性。當然了,應你的要求我會把它帶走的,但是現在更棘手的問題是……”


    “你說什麽?”俞宏皺了皺眉,“你不是處理這些雜貓嗎?您說的這些我不太明白……”話沒說完,陸俞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歉意地笑笑,走到一旁接了,電話:“是我,怎麽又是你們?什麽?”陸劍宏臉色煞白,驚得說不出話來。


    “嗯,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就不用我繼續往下說了。”等陸俞宏掛了電話之後,楓葉點燃了一根煙,“其實你母親三個月前就去世了,殯儀館並非認錯了名字,錯誤的名字怎麽能找到你的手機號呢?隻是他們弄丟了屍體,一時間驚慌失措而已。”


    陸俞宏喘著粗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沒法接受這個事實。前些天母親還笑著和他聊天給他做飯,怎麽可能已經死了呢?


    “你聽說過貓妖跳過的老人屍體會詐屍的說法嗎?隻有臨死前有事忘做的死靈,未得圓滿,才能通過這種特殊能力複活過來。你母親……”楓葉看著顫抖得愈來愈劇烈的陸俞宏,頓了頓說,“其實她是從殯儀館出來,自己走回家裏的。”


    6.忘記的要事


    陸俞宏幾乎是被架到出租車內的,剛剛殯儀館來電話的話語還在耳邊縈繞:“陸先生,我們萬分抱歉。之前的遺體就是您的母親馮桂蘭。但是,但是遺體,不見了……”


    楓葉充滿同情地看著他,看來事實已經快把這個男人的世界擊潰了。但恐怕隻有這個男人才能幫老太太想到自己忘記了什麽事情。


    究竟是什麽事呢?


    他們很快到了門口,敲開門,老太太從屋內迎了過來,看見兒子過來更是喜不自勝,剛想上前問問冷暖,隻見陸俞宏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頭深深地垂著。


    老太太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扶:“這是怎麽了?快起來!”


    “媽!”陸俞宏哽咽著發出了 這個字,“兒子不孝,您臨終沒能在您身邊啊……”


    話一出口,老太太僵住了,眼神中滿是驚訝,伸出去的手顫抖起來。


    “您不用驚慌,我們知道您正在尋找著什麽,想必和您的兒子有關吧?”楓葉上前一步,扶起了恍惚的老太太,也一把拉起了陸俞宏。


    “其實,前些日子陸俞宏回來,那天他離開的時候,老太太已經想到了自己忘記的事情。”小美從屋內走了出來,“隻是一直還沒能有機會做。”


    陸俞宏抬起頭,看著母親的臉龐,問道:“媽,是什麽呢?”


    老太太的眼中滿是慈祥,拂過陸俞宏臉頰的手卻是冰涼的,她緩緩地彎下腰,將已經高大到她用手已經環不住的兒子溫柔地抱在了懷裏,顫抖著說:“媽媽忘記了,和你說再見啊。”


    陸俞宏一愣,猛地把腦袋深埋進母親的懷抱裏,號啕大哭起來:“媽媽,我錯了。”


    清晨的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我們也該上路了。”楓葉對小美說,“陸先生被我下了昏睡咒,他母親的遺體也已送回了殯儀館。我們也該離開了吧。”


    白貓沒有答話,隻是跑回老太太的小院,溜了一圈又一圈,最終在院中央坐了下來,金茶色的眸子裏竟似乎有晶瑩的光:“再見。”它的聲音化作一聲貓叫,消失在早上清冷的空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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