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霧林客棧


    彌漫的霧氣中,裴雲成背著包裹步履維艱,不久前他得知關北軍隊招兵,因為待遇很好所以去應召,誰承想剛走到這裏,便被霧氣所困迷失了方向。


    裴雲成渾身酸痛地在霧裏摸索了許久,朦朧中看到幾家燈火,他快速地向那裏走去,可是當他開口問附近哪裏有旅店時,眾人紛紛像見鬼一般地關上門。


    最後還是一個路過的小孩子告訴他,前麵左拐有個霧林客棧。


    “你可以帶我去嗎?”裴雲成拿出一顆糖給他。


    小孩子接過糖卻一溜煙兒跑了,隻有聲音遠遠地傳來:“……我娘說那個客棧會吃人,去了就回不來了!”


    原來涼山有一片林子天材地寶繁多,隻可惜每當有人靠近這個林子,原本還是陽光照耀的林子就會突然彌漫大霧。


    世代在這裏居住的村民都說那是山神庇佑的地方,輕易不能靠近。


    對於這種說法有人卻嗤之以鼻,這人是村裏的孤兒,從小就在涼山林子裏生活,村民所說的大霧彌漫他一點兒都不怕,常常在林子裏獵來許多難得的野味。


    後來他娶了妻,妻子和他商量了一下後,覺得山林裏的野物是個不錯的賣點,於是兩人就在涼山山腳下開了家客棧。


    十幾年間,兩口子的客棧開得風生水起,甚至還有不少達官貴人來此地專吃野味。可涼山附近的霧氣日漸加深,惹得村民直呼這兩個人得罪了山神。


    裴雲成獨自在寒風霧氣中又走了許久,才終於看到了不遠處的山腳下,一棟簡陋的小客棧。


    客棧門前掛著的兩個紅燈籠,在霧中透著那麽一絲詭異,外麵圍著的柵欄,因年久失修而極其的破舊。


    裴雲成快步地走向客棧,隻見暗紅的燈光裏,古舊的院落殘敗不堪,仿佛多年沒有人住。


    裴雲成推開門時,隻覺得眼前一陣白霧,四下看去竟無一人。朦朧中,一片血紅讓他心裏一驚,他急忙伸手去揉眼。


    “客人?客人,您是吃飯還是住店啊?”


    裴雲成放下手,被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一張大臉駭得連退兩步。待看清是店裏的老板後,才暗笑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他隨即說道:“先給我上幾個熱菜,再來一壺熱酒。”


    “好嘞,您請坐吧!”說著便匆匆跑向了後廚。


    裴雲成找了張無人的桌子坐了下來,沒一會兒工夫,酒菜全都上了桌,裴雲成看著桌子上四道香味濃鬱的菜皺了皺眉:“老板,這都是些什麽?”


    “這都是本店的特色野味,我昨天冒著霧氣剛在後山的林子裏捉到的。”


    裴雲成一聽臉色微變,他並非不食葷,隻是對於那些非同尋常的山野之物抱有一些憐憫,所以他從來隻吃平常容易吃到的肉類。


    “這些菜你給我撤了吧,換些素菜來。”說著,裴雲成倒了杯熱酒一口飲下,想要衝掉鼻尖淡淡的味道。


    老板悻悻地準備將菜端下去時,旁邊那桌有人說道:“這麽好的菜都不知道好好享受,看來不是傻子就是窮光蛋。”那人搖搖晃晃地向他走來,“老板,這些菜都給我們那桌上了,別糟蹋了這麽好的東西。”


    裴雲成看了眼說話的人,是旁邊那一桌的年輕食客。隨著這個年輕人的話音落下,幾聲哄笑響起。裴雲成皺了皺眉,對站在一邊想要勸和的老板說了幾句,就讓他帶自己去房間休息。


    裴雲成跟著老板,繞過客棧中間的樓梯向後院走去,門一開,細涼的雨絲就飄灑在臉上。


    “客人,我們客棧樓層都住滿了,隻好委屈您在後院住幾天,這個院子除了我家婆娘和我會來拿些東西外,一般不會有人進,您可以好好休息。”老板的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容。


    後院和前院一般的蕭索破舊,在充滿霧氣的夜色中格外淒涼,好在房間還比較幹淨。


    “客人您今晚就先在這裏休息,如果覺得冷,隔壁房間放有厚被子可以自行取來。明早的飯菜我會給您做好端來,如果您不喜葷,我就端些後山特有的山野菜來讓您嚐嚐。”


    老板說完便笑著離開了房間,空留疲憊不堪的裴雲成躺在床上準備休息。


    2.老道


    這一夜,裴雲成早早便胡亂地洗漱了一下躺著休息了。可不知怎的,他翻來覆去,大半夜都沒睡著,好不容易即將睡去時,突然“咚”的一聲將他驚醒,頓時睡意全無!


    過了一會兒,一股淡淡的,說不上來的味道傳來,同時還伴著奇怪的聲響,像是涓涓細流流淌著的聲音。


    不是外麵要發山洪了吧!裴雲成看了眼對麵那扇半遮半掩的窗子,隱隱有了一絲擔憂。


    就在這時,本應空無一人的對麵廂房卻突然閃爍了幾下亮光。裴雲成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時亮光卻熄滅了。


    “真的要休息了,眼睛都花了。”他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躺下翻了個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裴雲成早早地起身走出了院子。雨已經停了,窗外麵的霧氣也消散了。陽光暖洋洋地照在這個略顯蕭條的院子裏,一切看起來都有了生機。


    “裴先生您醒了啊,我這就招呼我那婆娘給您準備飯菜去。”


    “喲,窮先生起床了。真是可惜,隻能在這裏聞著香味吃野菜!哈哈哈!”昨天的男子看到他嘲諷道。


    老板連忙在一旁小聲地勸和道:“齊少爺,這裴先生看上去並不像個缺錢的,隻是個人口味不同,想來是個不喜葷的人,您別傷了彼此的和氣……”


    “哼,誰要跟這種人和氣。老板,你隻管拿著我的錢安生做你的生意,其他的你少管。”


    裴雲成沒有說話,他深知這個所謂的齊少爺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傻子,而那老板卻是個處事圓滑,又會隱藏情緒的人精。裴雲成無言地笑了笑,並向老板點頭道了謝。


    飯才吃到一半,原本已經晴朗的天突然變了臉,雨再一次“嘩嘩”落下,霧氣也卷土重來,這讓原本打算吃完早飯就離開的裴雲成不得不繼續留了下來,齊少爺一行也被這雨給困住。


    客棧的簾子被人掀開,裴雲成看過去,隻見一個瘦小的白胡子老頭兒舉著把破油傘緩步走了進來。他先是四處打量了一下,然後徑直朝裴雲成走來。


    “老板,給老道我加一副碗筷,我要跟這位先生一起用飯。”說著便在裴雲成麵前坐了下來,“這菜不錯,老板再給我來一壺熱酒。”


    麵對眼前這位道士,裴雲成心裏多少有些不悅。他麵上並未表現,隻是示意老板再上些酒菜。


    這時已經下手去抓菜的道士又一次看向裴雲成,眼睛眯著:“小夥子不錯,比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要不錯。”


    裴雲成笑了笑,動手給這老道倒了杯酒。道士笑著將酒一飲而盡,再次上下打量著裴雲成,道:“小兄弟,這間客棧近日怕是要招惹大麻煩,這種地方還是不要住的好。”


    說完老道起身,再次看了下客棧,然後歎了口氣:“這都是因果報應,有因就有果啊……”然後就離開了。


    3.怪事


    雨又是下了一天,客棧大廳內的光線暗了下去。老板和老板娘匆匆把每桌的油燈挑亮,齊少爺一行也沒有下來用飯。


    這天半夜,裴雲成又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


    隨著一股淡淡的味道伴著雨氣飄進房間,外麵傳來幾聲驚呼,裴雲成眉目一蹙起身推開了窗,這一眼竟叫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有人渾身是血地倒在了後院的泥地裏,黑發淩亂,雨水糊在他臉上,根本看不出是客棧裏的誰!


    裴雲成急忙看向旁邊的二樓,大開的窗戶裏,有人已經在對著窗外作嘔,有的滿臉驚恐,還有人已經衝下樓來到了院子裏。


    突然,一陣“嘭嘭嘭”的敲門聲響起,裴雲成猛地睜開了眼睛,他有些昏昏沉沉的,目光下意識穿過窗戶看向院子,卻被老板擋住了視線。


    第二天一早,裴雲成起床後,老板送來了飯菜。


    “老板,昨晚可有什麽事情發生?”裴雲成狀似無意地問道。


    “沒有啊,裴先生,可是昨夜沒睡好嗎?”老板輕笑著詢問,裴雲成搖了搖頭,他站起身來到門口,發現昨晚所看見的屍體鮮血全都消失不見,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他驚疑不定地吃完飯,走向冷冷清清的大廳。


    “今天怎麽沒看見齊少爺那群人啊?店裏的客人好像也少了很多。”裴雲成疑惑地看著空蕩的客棧。


    老板娘放下手中的賬本笑著道:“齊少爺天未亮就帶著他的人往關北去了,說是收到了父親的家書催他快回。好在當時雨已經停了,也不會多艱難。”


    裴雲成的腦子有些混亂,昨晚的事難道是自己做夢?可是那夢也太真實了!


    裴雲成決定早點離開,隻可惜他剛收拾好行李,就聽店老板說前麵的官路因為接連幾天大雨的緣故,被從山上衝下來的山石擋住了,怕是要等上幾天才能走。


    沒有辦法,裴雲成隻能再次住了下來。


    4.黑店與活命


    這一夜,裴雲成如往常一般,早早準備休息,突然一陣大風把窗子吹了開來,打在牆上“啪啪”作響。


    裴雲成忙上前去關,一陣白霧突然被吹了過來,裴雲成的視線變得一片模糊。


    “窮鬼!喂!窮鬼!”裴雲成猛地打了一個冷戰,這不是那已經走了的齊少爺的聲音嗎?


    裴雲成揉了揉眼,就見那齊少爺滿臉狼狽地向他跑了過來:“窮鬼,快跑!這裏是個黑店!”


    他衣衫襤褸,上麵還沾有許多血跡。裴雲成看得心裏一驚,還未說話就聽齊少爺又說道:“窮鬼!不,裴先生!快點走吧!那老板現在已經在磨刀,準備取你性命奪你錢財了!”


    不會是做夢吧!裴雲成用力地掐了下自己腿上的肉,疼痛感一下子襲來了,可麵前的人還依然存在。


    這下子裴雲成有些蒙了,他走出房間問道:“你不是已經離開了嗎?怎麽會又出現在這裏?”


    “裴先生,那老板和老板娘都是黑心的人。他們昨晚給我做了帶有迷藥的飯菜,然後趁機奪了我的銀錢,還把我關了起來,我的那些朋友也被他們毒死了。”


    “還好我留了個心眼,剛剛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偷跑了出來,裴先生,我之前多有得罪,可現在大難臨頭,我們一定要一心啊!”齊少爺緊張地道,裴雲成卻皺了眉。


    “裴先生,你要是不信就跟我去廚房,那黑心的老板和老板娘正磨著刀呢!”說完他抓著裴雲成的手就往客棧的廚房走去。


    兩人小心翼翼地摸到廚房邊上,果然看見有兩個人正在“哢嚓哢嚓”磨著什麽東西。


    昏黃的光線折射在那東西上,反射出的光線照得裴雲成眼睛都是疼的。那果真是一把刀子!


    “當家的,你說這裴先生是不是真如那齊少爺說的是個窮鬼?我看他這幾天住在咱們這裏,一口葷菜都沒點,淨吃些那勞什子山野菜。”老板娘邊磨著刀邊看向老板,語氣中頗有些不滿。


    “你懂什麽!我今天跟他說山路被堵讓他住下也沒見他有什麽意見,要真是個窮鬼就算天塌了照樣也要上路。而且你見哪個窮鬼會請一個不相幹的老道士喝酒?好好磨你的刀,等會兒殺起來會快一些。”


    這話一出,裴雲成驚出一身冷汗。他剛想跟齊少爺商量兩人逃跑的事情,就見齊少爺“嘭”的一聲將廚房的門踹了開來。


    裏麵的兩人猛地回頭!


    “你們兩個黑心的店家,殺了我的人,還想綁了我勒索銀錢。現在還想殺裴先生,我跟你們拚了!”齊少爺說著就撲了上去。


    三人頓時扭作一團,裴雲成也急忙衝了進去。裴雲成又一次聞到了那淡淡的味道,眼前也變得有些模糊。


    等他清醒過來時,齊少爺和老板娘都已經倒在了地上,而老板正舉著刀,惡狠狠地看著他!


    不行,自己不能死在這裏!


    裴雲成不甘心地朝一旁的櫃台摸去,剛一把抓住刀柄就見老板撲了過來,兩人頓時滾作一團!


    幾個回合之後,老板躺在血泊中不動了,裴雲成慌張地扔掉手裏的刀,搖搖晃晃地跑出了客棧。


    5.真相


    就這樣逃跑了半個多月,裴雲成總算是到了關北。他入了軍隊,還有了官職。


    一日,裴雲成坐在一家酒樓裏喝酒,旁邊一桌人說的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們聽說了沒?涼山那邊有個客棧半個月前出了命案,那邊的官府派了幾個老總去查,說是店裏的老板和老板娘被刀砍死,但是客棧沒有一個客人,所以找不出凶手。真是奇了怪!”


    裴雲成聽到這話,心裏一驚!


    “咦?這不是裴先生嗎?”一個聲音突然打亂了裴雲成的思緒,他抬起頭,隻見對方笑了笑,“想來裴先生也不會記得我,我是齊少爺身邊的人,來關北參軍的,沒想到在這裏也能見到裴先生。”


    裴雲成心裏的疑惑更大了,齊少爺身邊的人不是被殺了嗎?


    “唉,齊少爺的命也真是不好,居然被滑落的山石給壓死了。”來人邊說邊搖搖頭歎息著。


    這句話簡直就如同晴天霹靂,激得裴雲成坐立不安。


    那晚他看到的齊少爺是誰?說是被綁票的是誰?殺了老板娘又被老板砍死的又是誰?一連串的疑問狠狠地拍打在他的心上。


    裴雲成告別那人,慌亂中走到了一個巷子口。


    “小友終究是逃不過命數啊,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啊。”那日的道長突然出現在裴雲成麵前。


    “道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裴雲成腦子混沌一片,此時看見道長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那間客棧裏充滿了怨氣,而那老板周身更是充斥著死氣,這老板怕是生前殺了不少有靈氣的動物才會變成這樣。那濃霧都是涼山地仙散出來的恨哪!唉……因果報應啊!”


    “那我看到的齊少爺又是怎麽回事?”裴雲成不死心地問道。


    “你看到的所謂的齊少爺就是那地仙的化身,而那真正的齊少爺也因為殺害生靈不得善終。隻是可惜了那地仙,本是想要保護林中之物,卻害了人命,最終不得輪回。”老道說著搖了搖頭,頗有一番惋惜的樣子。


    聽完這些,裴雲成才明白自己殺了人!


    老道歎了口氣:“那地仙害人害己,你未曾傷害那些靈物,不應該被傷害。可惜你走得太遲,那晚看見有靈物被殺,卻毫不理會轉身去睡,這才惹得地仙大發雷霆,並且牽連了你……”


    裴雲成看著老道從石階上起身要走,急忙叫住了他:“道長,我已經雙手沾了血,雖不是本意,可終究難逃其咎。所以我想跟著道長走,來洗刷自己的罪惡。”


    “小友可要想清楚,畢竟你上戰場也要沾人命,這一條兩條的也沒什麽區別。”


    “不!不一樣!道長,殺敵和殺人不同。殺敵是必須要做的事,可是殺一個普通人……我……”裴雲成說不下去了,他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卻覺得滿是那濃鬱的血腥味。


    “罷了罷了,前塵往事隨他,你就跟著老道我一起雲遊去吧。”老道說完,起身便走。裴雲成看了眼不遠處喧嘩的大街,也轉身跟上了走遠的道士。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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