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曾經的一位同袍,七七事變前調到了比鄰駐防師師部,專為幾個副官長開車。某天,爺爺幾個在姑蘇城裏閑逛,偶然在街邊遇見了他。夥伴重逢,噓寒問暖一番,大夥兒接著扯問,咋在這立著?


    那位夥計撓頭無奈:“嗨!陪了副師長聽戲(其實是蘇評彈)。”“哦?”大家感到驚奇,覺得周遭駐防的部隊大部來自徽北,還有些是陝南的兵。大家愛的無非是欣賞幾段曲腔宛美的黃梅調兒,再不濟扯吼幾嗓子秦腔,更還有苦咧咧擺嚎幾段兒河南梆子的。蘇州戲(評彈),還有本地也有的滬劇直至越劇、粵調兒等等在這些兵們聽來,呢噥溫軟,像團棉花,又聽不大懂,聽著簡直是受罪。“可不麽,要不我咋出來上這兒立著。嘿嘿。”那兵說。


    過了幾天,爺爺又在同樣地點遇上了他。“哈哈!你們長官犯了戲癮啦!”“嗬嗬,顯點兒。”“他哪裏人?”“和我一樣,安徽的。”“愛聽蘇州戲?”“哪呀!”那夥計又開始使勁撓頭──“我見他擰眉毛忽閃眼睛的,顯是聽著不耐煩。”“嗬嗬,何苦受罪來哉!”“可不是嘛!”


    爺爺當時和他揮手作別,再見麵卻是大半年以後了。


    那天甫一照麵,沒來及寒暄,那位夥計就把爺爺拉過來低了聲嗓:“老兄,你信不信,世上竟然有這麽奇的事哩!“咋?”那兵娓娓道來……原來,看戲的那位副師長,大半年以前就開始被一個夢困擾。在夢裏,自己過世不到一年的小叔強拉自己去看戲。並且這樣內容的夢一做就是很長時間,反反複複。夢裏小叔隻講一句話:看看、看看,仔細看看。


    副師長很納悶兒,自己小叔雖然年紀不大(比自己還小一歲)就死了,可他不是橫死,是病了很長時間才歿的。他人很善良,小嬸對他照顧也很周全,不可能是有人害了他,冤魂托夢來的。


    可納悶歸納悶,這夢還是時不時趁夜寐撞入腦海。副師長急了,決定就近找出戲,到底要鑒看鑒看裏麵有啥端巧。


    離著駐地最近隻有家唱評彈的,隻好先去那看看。


    看了幾十趟,頗耐性子,頭都聽得大大的,也沒理出個頭緒,茶水倒灌了不知多少碗,這位官長最後坐不住了,決定聽完最末一折,就讓那該死的夢見鬼去。他上過幾天洋學的,知道夢這東西有時啥也不意味著,晝有所思罷了。


    就在踏出館子的那一刻,他瞥了幾眼門邊的“梗概”(評彈曲目內容簡介,可能為了方便一些北方來的聽不懂吳越方言的人們設置的),其中有段《孫四娘殺夫》,是改編自舊話本《袍公案》裏的某段章節。這段內容他大略知道,鼓吹的是封建社會婦道名節啥的。講一個婦女與人私通,謀殺了自己丈夫,最後事敗,身受剮刑的事。其中有段描繪特別陰慘:該婦女為了掩人耳目,用一根細長銅釘楔入其夫頭頂,致其身死,後細細挽起其發髻殮殯,以致陰謀竟許久沒被人們覺察。


    副師長皺皺眉,舒口氣,心裏不喜不悲,理理情緒也沒啥別的感覺,於是扭身走了。


    不久,老家有人捎信來,說副師長的老父快不行了,讓他即刻回家或可睹大人最後一麵。他急忙請假往家奔,到家老頭兒已入彌留。在他遽悲呼喚之下,老父翻眼皮瞅閃一眼,撒手馭鶴去了。


    其後,自然該孝子極盡人悲,撫梓披麻,不在話下。


    這天,幾個本家長輩在靈柩前忽然談起,說該就著先兄入葬,把祖墳裏幾座汪了幾塊水窪、起了幾泡螞蟻的墳塋修一修,大不了再花銷一筆,多添個道場。


    長輩發話了,侄男女怎敢不聽,立刻請人動作。到了墳地一看,比老人們說的還嚴重,尤其近起的小叔的墳,當初就填土不實,加之近日雨泡,快成窪地了。大家覺得經由水蚊的陰宅恐礙後生,還是遷一遷的好。一拍即合。


    新葬,故遷,一大家子戚戚哀哀。


    待大家開始動手遷移副師長小叔的墳時,剛刨幾下,棺槨就露出來了。遮上黑布幔,焚化幾柱香,灑祭三杯酒,人們開始起出棺材。旁邊請來的和尚道士們把大悲咒、黃梁懺齊念,鐃鈸齊響;另請的本地土樂也吹打出鳳還巢、岐山隱,嗚嗚啦啦。一時好不熱鬧。


    副師長並不關心這些,一個人怔怔出神,想起和小叔在一起的時光,心裏酸酸的。


    可能棺材入土不深,又被水沁過,固定棺蓋的兩排長釘都鏽蝕得不輕。上下一折騰,棺蓋竟然開了,露出了屍骨,人們一片驚呼。副師長當兵的,不忌諱,躍步上前扶住。閃眼看,小叔屍身頭上毛發早已落盡,光禿禿一片。


    這時,就像打了一道厲閃,他的心裏驟然想起評彈“梗概”裏的那段話故,手竟不自覺伸進棺材,指頭肚沿著骷髏頭頂摩挲……就像福至心靈,他的手指肚突然蹭到了啥東西。他反複蹭摩幾下沒弄掉,顯然是附在頭骨上的。於是他改用指甲掐住往外摳──那個東西竟是長長的。把它徐徐拔出,他的心陰鬱得竟像是在慢慢往下沉,直到沉到不能再向底而被湧起的憤恨代替──一根三寸來長的金針,被他從小叔屍體頭骨上拔出,赫然展示在一幹親眾眼前。大家驚得目瞪口呆。在他眼角餘光裏,小嬸匹然倒下,像被抽去了脊骨……後來事情查明白了。那位小叔是被人害死的,凶手就是其妻,我們主人公的那位小嬸。


    劇情承繼古、俗,奸情傷命,述之無味。不過凶手的手段堪稱極其隱蔽,完勝評彈“梗概”裏的活例。


    原來那位小嬸勾搭的奸夫早年當過銀樓首飾店夥計,有一手打造金銀器的好手藝,後來還學過中醫。他就是利用自家這兩手特長做的案:先用金皮細心打製了一根中空細針,將蟾酥(一種中藥,由嶦蜍身上提出,有毒)小心灌進去,針頭小孔用蜂蠟暫時封閉。借著為副師長小叔看病的機會,將針摩根刺入他的頭頂百會穴。真金既阻氣凝血,又加上蜂蠟漸化蟾酥緩緩溢出,讓其足足經受了三年多頭痛折磨,最後神誌錯亂,慘酷身亡。如此,給了人們一個緩疾終焉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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