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廠每拍出一部作品,中影以70萬的價格統一收購,由中影去做全國發行,賣多少錢與電影廠無關。


    好處是旱澇保收,壞處是製約發展。


    每部片的成本最高就是70萬,再高就虧損了嘛!而如今的成本又在逐年增加,這使得電影廠隻能拍一些小片,不敢放開手腳。


    中影把大頭利潤拿走了,但這個錢是要上繳財政的,國家拿到錢,才能給電影廠撥款、支持農村放映、修複戲院、建一些文化基礎設施等等。


    說白了,還是窮。


    此刻,汪洋看著這份資料。


    北影廠今年拍了11部片,因為國家給的指標就是11部,其中包括《廬山戀》。他感覺《廬山戀》一定會火,可惜廠裏拿不到錢。


    而明年還有《太極》。


    根據陳奇的描述,要做清末時期的服化道,要搭景,要全國找武打演員,最好從香港請武指,一聽就是個大工程,70萬預算可能不夠。


    汪洋是個有雄心的人,拍就要拍好,要麽就別拍!


    他去過歐洲考察,發現那裏早就在研究票房、市場、上座率之類的東西,國內卻還是舊體製,他今年一直在與中影溝通,想爭取一些利益:


    “要麽我們電影廠有自主發行權,要麽你適當提高收購價,70萬太少了。”


    中影當然不同意了。


    汪洋是典型的改革派,有進步的一麵,也有時代局限性,比如真把發行放開了,會產生什麽負麵效果?這點他就想象不到,他隻覺得要改革。


    “……”


    汪洋緩緩起身,踱到窗口,剛好看見陳奇拿個破相機在廠裏拍來拍去,正纏著劉小慶問感想,忍不住失笑。


    今年北影廠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就是從這小子搬過來才發生的,又是愛情又是武打,全都大逆不道,但極對自己的胃口。


    他是老革命,38年去的延安,從來不怕事兒。


    “再與中影溝通溝通吧!”


    “實在不行,我直接上書中央,一定要把這個口子打開!”


    “有什麽事,我擔著就是了!”


    …………


    “呼!”


    “呼!”


    “哎呦臥槽,總算蹬回來了!”


    1979年的最後一天,陳奇裹著大棉襖小棉襖,蹬著自行車艱難的回到了大柵欄。


    十幾公裏呢!臉哇紅哇紅的,耳朵都快凍掉了,他沒戴帽子,小風一個勁的吹,鼻涕一個勁的流,這特娘叫一路風流。


    天雖冷,大柵欄卻很喧囂,新年了。


    人頭攢動,生意興隆,再不濟給孩子買點糖果吃,也叫過節。陳奇經過馬聚源的時候,特意往裏瞧一眼,這是賣帽子的老字號,嘉慶朝就有了。


    清末的時候有一句順口溜:頭戴馬聚源,腳踩內聯升,身穿八大祥,腰纏四大恒。都是當時的頂級奢侈品,就叫一地道!


    “弄頂羊剪絨帽子好了,那玩意暖和。”


    陳奇拐進了門框胡同,剛進去,就瞧見院門口一堆人擠著,吵吵嚷嚷的。


    “慢點!慢點!”


    “摔一下你賠得起麽?把門打開,門打開!”


    他一眼看著老爹了,喊道:“爸,你們幹嘛呢?”


    “兒子回來了,你張叔家買電視了!”陳建軍道。


    “9寸黑白大彩電,高高的!小奇啊,晚上過來看電視,人多熱鬧!”張叔嘴角都快咧天上去了,他是大院裏第一個買電視的。


    “哎呦您這9寸黑白大彩電,我可真得見識見識!”


    幾人亂哄哄的進了院,護衛著張叔懷裏那個並不大的包裝箱,陳建軍樂嗬嗬的也跟著去,陳奇先回了家。


    “媽,你咋不去瞅瞅?”


    “瞅屁!”


    於秀麗正做飯呢,不爽道:“那會你拿了稿費,咱們家要是真買了電視,還容得他那麽嘚瑟,樂得跟西哈努克似的!


    伱爸也傻了吧唧,破電視有啥好看的,還跟著上門!”


    “媽你應該這麽想,張叔花400塊錢買了台9寸黑白,那叫冤大頭啊,明年可能就降價了呢,那他就虧了。彩電現在貴,過不了幾年就便宜了呢?尺寸還大,到時候咱再買也合適不是?”


    “這還像句人話!”


    於秀麗情緒好轉,又變成了陳奇他媽,搓了搓他通紅的大臉,心疼道:“瞧你凍的,趕緊進屋暖和暖和。”


    陳奇鑽進屋,跟蛻皮一樣脫掉棉襖,脫掉棉鞋,手腳靠近爐子烤了起來。


    其實也挺新鮮,多少年沒這麽凍過了,後世冬天他就一件毛衫,一件羽絨服,上車開空調,進屋有暖氣,沒有挨凍的機會。


    烤了一會,飯菜做好了,陳建軍也樂嗬嗬回來了。


    “那電視真好,晚上咱們都去看看。”


    “要去你去,我不去!”


    兩口子能過這麽多年,秘訣之一就是陳建軍懂得少說話,他見媳婦不爽,果斷轉移話題:“兒砸,你電影都拍完了,是不是得回茶攤了?”


    “不用啊,我又寫個劇本,還住招待所。”


    “那你一天天在北影廠待著,也不是個事兒,他們沒想把你收編了?”於秀麗也問。


    “廠長有這個意思,但現在不能確定。”


    “北影廠可是好單位,你得上點心,以後一提我北影廠的,那都讓人高看一眼,媳婦兒也不用愁,還給分房子。你總不能指望那個破茶攤給你分房吧!”


    “房子難說,我見過他們的筒子樓,挺緊張的,人家職工都等著呢,哪能先給我?”


    爹媽都愁了起來。


    別看他掙了挺多錢,在這年代人的眼裏都是不務正業,有個國營好單位才是真理——這種思想延續了40年,無數年輕人與之抗爭,後來發現確實是真理。


    於秀麗默默吃著飯,忽地抬頭:“哎,私房行不行?”


    “政策太模糊啊,有風險。”陳建軍道。


    “打聽打聽吧,先問問。”


    “……”


    陳奇瞅瞅爹媽,他就知道京城有個華僑公寓,後來又有個方莊,私房買賣幾時允許的,真不清楚,打聽打聽也好。


    老實說,他現在不愛回家,原因之一就是住的條件不好。


    外屋搭個床,一門之隔,有什麽動靜聽得清清楚楚,很尷尬。在招待所白嫖固然不錯,但能有自己的房子也挺好,這年頭的私房都是四合院吧?


    那空間可大,到時候種點樹,一棵石榴,一棵棗,一棵柿子,一棵梨,一棵海棠,一棵丁香,爭奇鬥豔,豈不美哉!


    …………


    “快點快點,來來來!”


    “都開始了!”


    “別擠啊!”


    張叔成了大院裏最靚的仔,不少人抱著飯碗拿著板凳,先過來占座。


    等到7點來鍾,床上,地上,門口,外屋更是擠滿了人,朝聖一般,虔誠的望著擺在桌上的那台9寸黑白大彩電。


    於秀麗有骨氣,真的沒來,陳建軍很積極的先擠了進去,陳奇靠著門口有一搭沒一搭,主要是想看看這年代的電視節目。


    “哎哎,有台了!”


    “別動了,這都開演了!”


    “觀眾朋友們晚上好,今天是12月31日,農曆xxx,也是1979年的最後一天。”


    電視機裏傳出一個陳奇很熟悉的聲音,但麵孔有些陌生,條紋的牆壁背景,一張普通的木桌子,一個男人穿著灰色的中山裝,板板正正的坐在那裏,手上的稿紙都能看見。


    這是39歲的趙忠祥。


    《新聞聯播》在去年開播,他是第一代播音員,最早沒有圖像隻有聲音,今年才有了圖像,而且不是一男一女搭檔,隻他一個人。


    “……”


    小屋瞬間安靜下來,二十幾道目光盯著電視機,趙忠祥念稿比較多,新聞畫麵比較少,但大家也愛看。


    僅僅是能從電視上看著個人,就夠大夥興奮的。


    30分鍾的《新聞聯播》結束,趙老師順便做了一下預告:“接下來是衛生科普小欄目,然後是美麗的電視風光片《三峽傳說》……”


    現在沒有天氣預報呢,衛生科普之後,便是《三峽傳說》。


    內容非常簡單,拍一拍三峽美景,配上解說詞和音樂,在這年頭都是精神彌撒。陳奇一直靠著門框,聽眾人驚呼議論,各種竊竊私語。


    “這就是長江三峽啊,真漂亮!”


    “我這輩子一定要去一次!”


    “哎,別說話別說話,聽這歌……”


    又瞬間靜了下來,一個很奇妙的女聲響起,帶來了一段更奇妙的旋律:“你的身影,你的歌聲,永遠印在我的心中……”


    這些人就像陳建軍第一次聽鄧麗君似的,齊齊定格,如聞天籟。


    “明天就要來臨,卻難得和你相逢,隻有風兒,送去我的深情……”


    正是《三峽傳說》一段插曲,李穀一的《鄉戀》。


    “……”


    陳奇也笑了起來,把這首歌聽完了,先回了家。


    老爹很晚才回來。


    他躺在外屋冷冷的小床上,蓋了兩床棉被,裏麵爸媽都沒睡呢,打開收音機繼續夜生活,他想著各種事情,迷迷糊糊的不知幾時幾刻。


    隻恍惚聽得有人在說:“當新年的鍾聲敲響,1980年開始了!大家,新年好!”


    (今天冇了……


    2號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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