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市是座不夜城。


    g市的布局和很多城市一樣,以市中心的商貿大廈為界,往北荒貧,往南富庶。


    在商貿大廈後身的街道腳處有一家小店,店門裝飾全黑,用的是仿烏木,門頭的匾額上寫著四個大字:有求必應。


    店門口還豎著一個廣告腳——有求必應屋,滿足您的所有需求。


    春節剛過,積雪未消,空氣中還殘留著煙花爆竹的氣味,戴口罩的清潔工人呼著白氣,費力地清理著地上的泥汙殘垢。


    “有求必應”小店的門鈴響了兩聲,一個裹著吼吼羽絨服的男人將手插在口袋裏,夾著一陣冷風走了進來。


    屋子裏點著燈,卻不亮,配合著斑駁的牆紙,呈現出一種暗黃的舊色。


    男人點了支煙,坐在待客室的一角,壓低帽子,聽坐在對麵的幾個比他先到的客人閑聊。


    小王是“有求必應”的第一位客人。沒有張燈結彩,也沒有獅龍相賀,在“有求必應”於某個午夜悄無聲息開業的第二天,他就光顧了這裏。


    他的情況屬於病急亂投醫。


    小王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了,他和妻子是高中同學,大學畢業結婚至今已經有十一年,夫妻二人身體健康,沒有不良嗜好,卻一直沒有孩子。雙方父母都很著急,催促之下,他們去過醫院,各種檢查都做了,偏方也沒少試,可全不見效。


    時間一久,夫妻闖的矛盾由此產生。這天早上,兩個人再次為了孩子的事情吵起來,小王罵罵咧咧地摔門出去。


    清晨有霧,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小王意外發現街角處有家門匾上寫著“有求必應”的店。他想,這大概是個搞噱頭的特色酒吧。於是抬腿進去,屋子裏彌漫著一股酸酸的潮味,懷舊風格的牆紙和昏黃的燈光讓人有種穿越時空的錯覺。


    也許來得不巧,店裏冷冷清清,小王坐在吧台前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您好,請問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他嚇了一跳,回過頭看,一個相貌溫和但姿色平庸的女人站在吧台裏,對著他微笑。


    小王要了一杯酒,在2巴台上喝起來,喝著喝著,想起了剛剛和老婆生氣的事,就當發泄一般劈裏啪啦地向女老板頇訴起來。


    等他把情況說完,女人輕聲細語地說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活:“先生,我們‘有求必應’可以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小王一怔,揮揮手笑起來:“別開玩笑了。醫生都查不出原因,我覺得可能是我們這輩子沒孩子緣。”


    女人依舊微笑著,給他再添上一杯酒:“隻要您相信,我們就可以做到。”


    小王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顫,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女人微笑的神色稍斂,猛然正色說道:“得到一樣東西的代價是失去另一樣東西。”說完又淺笑起來,轉身進了內室,過了一會兒,她取出個小盒子,遞到小王手上。


    小王打開來看,裏麵是一顆小藥丸,藥丸上還刻著字:有求必應。


    “我會……失去什麽?”


    “啊,誰知道呢!”女人眯著眼睛笑了笑。


    走出店門的時候,小王腦子裏還是暈乎乎的,他覺得自己被騙了,花大價錢買來個不知道能不能吃的東西。忍不住一回頭,“有求必應”的招牌明晃晃的,刺眼。


    小王想了想,死馬當活馬醫,一個仰頭,把那個藥丸吞了下去。


    一個月之後,妻子從醫院回來告訴他,自己懷孕了。


    孩子出生了,是個兒子,夫妻二人歡天喜地。然而就在兒子從醫院回來那天,忽然晴天一道霹靂落到小王身上一一一醫院通知了他身體檢查的結果:小王患上了直腸癌。


    小王呆呆地看著檢查報告,他終於明白了女老板那天的話。


    他失去的是自己的健康。


    在雇傭私家偵探跟蹤妻子半年後,男模小包終於拿到了她外遇的確鑿證據。


    雖然沒有拍下那男人的臉,但從照片上的時間可以斷定,他就是妻子經常夜不歸宿的原因。


    吵也吵了,鬧也鬧了,最終還是以離婚收場。想著漂亮的妻子這下可以名正言順地和新情人出雙人對,小包心裏像貓抓一樣難受。這天晚上,他在外麵喝了點兒解愁酒,搖搖晃晃往家裏去,忽然看見街角有個閃著暗黃光線的牌子,上麵寫著“有求必應”。也許是酒精作祟,他覺得那牌子上的光讓人頭暈目眩。


    小包抬腿進了“有求必應”,店裏沒看到別的客人,但是椅子橫七豎八地擺放著,仿佛前一波客人剛走,還沒來得及收拾一樣。招待他的女老板,是一個長相溫和但沒有任何特色的女人。


    女人給小包端來杯白水,小包仰頭喝了一大口,不小心被嗆得咳嗽起來,咳著咳著便說起胡話來,嘟嘟囔囔地詛咒老婆和情人不得好死。女人耐心地聽他發泄,未了溫溫柔柔地送上一句話:“需要我幫您嗎?我們‘有求必應’可以滿足您的一切願望。”


    小包抬起惺忪醉眼看著女人,發現她的目光有些遊移,總是投向他身後的某些地方,小包本能地回頭看了看,身後沒有人。他冷笑幾聲,又把頭調回來:“行啊,你讓那個該死的家夥得到報應啊!”


    “您確定要他得到報應?”


    “他讓我丟了老婆,我也要讓他丟了他最心愛的東西。你能做到?”


    小包隻是氣話,沒想到女人抬頭尋思了一陣兒,捧出個黑黢黢的盒子,堅定地說了句:“能。可是作為交換,您也會失去某樣東西。”


    “什麽東西?”


    “啊,抱歉,這個我不知道。”女老板聳聳肩,臉上依舊保持著淡定的笑意。


    小包掏出兜裏所有的錢買下那顆刻著“有求必應”字樣的藥丸,一口吞下,起身離開了小店。臨出門前,他突然瞥見,那些淩亂的桌椅和進來時有些不大一樣,似乎挪了地方。他搖搖頭,看來自己真的醉了。


    回到家,小包一頭倒在床鋪上,呼呼大睡起來。


    隔天起來,正當小包為自己莫名其妙被騙去那麽多錢而心疼時,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是那個熱衷於窺人隱私傳遞八卦的私家偵探,隻聽他壓低嗓子神神秘秘地說道:“贈送你一個獨家消息,絕對是天火的驚喜!你猜怎麽著……”


    “怎麽?”


    電話那頭傳來了幸災樂禍的笑聲:“那混蛋的兒子死了……”


    小包一個激靈坐起身,拿出昨天那個裝藥的小包看了看,忽然想起老板的話,說他自己也將失去某樣東西。他的背後不由得竄上一股涼意,正想著,電話又響了。經紀人告訴他,合作的雜誌決定跟隨當今的中性審美潮流,找一個女模特女扮男裝出鏡。


    言下之意是,小包丟了工作。


    林老板白手起家,披荊斬棘開拓了自己的事業版圖。


    雖然公同業績卓越,但是身體也被繁重的工作累垮,常常被病痛折磨得苦痛不堪。


    前段時間剛解決一個開發案,林老板又病倒了,在醫院一住就是大半年,身體卻沒什麽起色,不好不壞地拖著。


    這天晚上,他的得力助手來探病,進門前神神秘秘地探頭看了看,見病房裏沒別人,這才推開門,往後招招手,跟著進來個女人。


    林老板上下打量著那個女人,發現她除了身材纖細外,相貌平常無奇。女人走到林老板跟前,遞上了一個寫著“有求必應”字樣的卡片。林老板不解地看向助手,助手趕緊上前解釋,說聽朋友介紹,這個女人經營一家叫“有求必應”的小店,能幫客人解決一切問題,或許能治好他的頑疾。


    林老板不大喜歡這些神神秘秘的東西,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正打算開口趕女人走,女人微笑著走上前來,將一個小包遞到他跟前:“林老板,把這藥吃下去,明天您就能出院了。”


    “就這麽一顆藥,就能讓我恢複健康?”林老板皺起了眉。


    “是。”


    女人笑得很誠懇,林老板看著她,不知怎麽,突然好像被蠱惑了一樣,對助手點點頭。


    助手會意,趕緊填了張支票遞給女人。


    女人卻不急著收,回過頭來繼續看著林老板:“您能得到您想要的健康,但也會失去一樣重要的東西。”


    “失去什麽?”


    “抱歉,這個我並不知道。”


    吃下藥丸之後,林老板第一次在不借助安眠藥的情況下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夢裏,他看見“有求必應”女老板的笑容逐漸在眼前放大,剛想上前道聲謝,忽然發覺女人眼裏閃過一絲狡詐。想起女人說他會失去什麽的話,林老板倏然驚醒,睜開眼睛一看,醫生正站在他的床邊,並且告訴他,他的病灶一夜之間奇跡般地連根拔除了。


    林老板頓時神清氣爽,決定走路回公司。哪知走到半路就接到了助手驚慌失措的電話,某新晉女模因使用林老板公司生產的不合格化妝品毀了容。現在消息已經在網絡上曝光,顧客紛紛到銷售櫃台要求退貨,公司股票跌到了穀底,公司樓下更是擠滿了媒體記者……


    他即將失去畢生的心血。


    老邢覺得很煩燥。


    他和老婆是相親結婚,沒談過戀愛就一腳踩進了別人說的“墳墓”裏。這些年日子過得平淡無味,看著別的夫妻相親相愛的樣子,老邢心裏又是羨慕又是不甘。


    那天下了班,老邢和公司同事一起去酒吧放鬆。在那裏,他碰到了一個女人。


    用文學家的話說,那個女人帶有一種原罪般的美麗。老邢隻看了一眼,就被她的氣質和相貌深深地吸引住了。他鼓起勇氣,走過去請女人喝酒。女人眯著一雙貓眼對他嗬嗬地笑,手指在他手背上暖昧地滑過,老邢渾身一個哆嗦,當晚沒網家,並且偷偷關了機,沒讓老婆有機會查崗。


    嚐到甜頭後,老邢一發不可收拾地和女人廝混在一起,女人似乎也愛上了老邢。


    老邢每和女人見一次麵,心裏想要和老婆離婚的念頭就深一層。過了半年多,他終於忍不住了,跟老婆提出離婚,說房子車子都可以給她,隻要她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就行。老婆平靜地聽他說完,給出的答案是“不可能”。


    女人知道後,逼著老邢盡快和老婆做個了斷。老邢一個腦袋兩個大,牽著兒子上街散心,爺倆走著走著,忽然兒子眼睛一亮,指著街角一個名為“有求必應”的小店非拖他進去。


    從窗戶往裏一看,老邢覺得那間屋子布置得著實有些古怪,可實在拗不過兒子,還是進去了。


    屋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老邢左右看看,抬起頭來才驚詫地發現,吧台裏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個女人,手裏正擦著玻璃杯。


    老邢對女人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女人笑眯眯地上前,熱情地領著他和兒子參觀店裏那些奇形怪狀的物件,然後邀他到吧台前坐坐。老邢放了兒子自己去玩,連灌了兩大杯女老板特調的酒後,心裏一煩,把自己的事情統統倒了出來。


    女老板耐心地聽他嘮叨,最後揚起個完美的微笑:“隻要您吃了我們的有求必應丸,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老邢隻當她是開玩笑,打了個哈哈想要遮過去。女老板卻認了真,轉頭取出個檀木盒子打開來,裏麵放著一粒刻著“有求必應”四個字的藥丸。


    “客人,隻要您相信,吃了就有效果。”


    老邢笑了笑,伸手取過藥丸,毫不猶豫地吞下去:“這樣我老婆就能跟我離婚?你別開玩笑了。”


    女老板收起方才那種飄忽不定的眼神,專注地看著他,直到他將藥丸咽下去,才再次恢複笑意:“是這樣的,客人。”


    老邢不屑地“哼”了聲,正要說什麽,忽然電話響起來,他背過身一看,是老婆打來的。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接起來,那頭傳來老婆疲倦的聲音:“我想過了,我們還是離婚吧。”老邢愣了三秒,掛了電話,呆呆地回過頭來看著女老板,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趕緊掏錢包。


    女老板點清了數目,把錢收好,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看向老邢:“啊,客人,我剛才沒來得及跟您說,您得到一樣東西就一定會失去另一樣,但是我不知道您會失去什麽。”


    老邢“啊”地愣住了,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刹車聲。


    他奔出門去一看,不由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兒子的頭滴留溜地滾到他的腳下,身子卻還在不遠處那輛黃色轎車的輪胎下麵。


    老邢沒想到,他失去的竟會是他的兒子。


    amy高中畢業後直接走上了社會。


    amy身材高挑,長相俊美,屬於時下流行的中性莢女一族。在學校時,她忙於周旋在崇拜自己和自己崇拜的人中,所以沒能兼顧學業,加上對自己相貌身材的自信,她不顧父母的反對,隻身來到g市準備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當真正進入社會之後amy才發現,身邊有才有貌的競爭者太多,而且大多有著背景和來頭,不像她好似無頭蒼蠅一般,隻憑一腔熱血就妄圖到大城市打天下。碰壁無數次後,amy灰心喪氣起來。


    前天她給一個雜誌社投了簡曆。叮沒過多久就聽說人家已經找齊了模特,不再多取。


    amy在街頭遊蕩,身上剩下最後的一千塊了,未來在哪兒呢?


    走了許久,正當amy神疲力乏之際,她遠遠地瞥見一個叫做“有求必應”的小店,看起來是個經營不善的酒吧,雖然店裏擺放著很多桌椅,但在這個尋歡作樂的時間裏卻連一個客人也沒有。amy歎了口氣,決定今朝有酒今朝醉,推門走了進去。


    小店光線昏暗,amy愣愣地中,一時間竟有些忘了煩惱。女老板過來招呼她,笑臉盈地給她添酒。amy看著她,在那一瞬間竟好像看到了自家的姐姐,心裏的委屈頓時湧了上來,趴在桌子上放聲大哭起來。


    “如果給我一個機會上鏡,什麽代價我都接受!”擦幹眼淚,amy舉著酒杯對著天花板胡亂嚷嚷。


    女老板安靜地聽她說完,起身走進裏間,出來的時候手裏拿了個小盒子,黑色的,帶著一種異樣的香味。盒子打開,裏麵是一粒刻著“有求必應”字樣的藥丸,amy奇怪地看著女老板,女老板將藥丸取出,遞給她。


    amy仔細地看了看那個藥丸,在燈光下,那藥丸似乎閃著某種不同尋常的光。。 “吃了這個藥丸,您想要的東西都會到來。”


    “哈?魔法嗎?”amy不相信地搖搖頭。


    女老板握住她拿著藥丸的手,眼巾的真摯不容忽視:“您吃了試試。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不如相信我,我不會欺騙您的。”


    amy猶猶豫豫地看了那藥丸一眼,再看看女老板,心一橫,正準備一口吞下,女老板忽然又攔住了她:“您吃之前要想清楚,因為吃了以後會得到您要的東西,也同時會失去您某樣擁有的東西。”


    “那是什麽?”


    女老板聳聳肩,目光越過她看了看別的地方,又收回來:“抱歉,我不清楚。”


    amy想了想,苦笑一下,仰頭將藥丸吞下去。


    “我沒什麽可失去的。”


    半小時後,amy腳步踉蹌地從那間小店出來,沒走多遠,她的手機響起來,拿出來一看,是前天投遞簡曆的那家雜誌社打來的。那頭的人說,為了迎合大眾對巾性美的審美需求,他們決定改換模特。讓amy明天去試鏡。


    amy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好運,捏著電話呆了良久,才想起來向有求必應屋的老板道謝,卻發現在她出來之後那個小店就打烊了。


    amy順利成為了該雜誌的專屬模特,在拍攝完最後一組時尚大片之後,她和新同事們去酒吧喝了個酩酊大醉,回到宿合倒頭就睡。


    第二天起來,amv的房間裏響起一陣淒厲的尖叫。室友衝進去一看,發現她站在化妝鏡前呆呆地盯著自己,鏡子裏是一張慘不忍睹的麵孔。


    amy用的化妝品含有損害皮膚的有毒成分。


    她失去了中性美的麵容。


    房間裏幾個人的聊天聲音停了下來,他們各自得償所願,又各自失去某樣珍視的東西,有了新的需求。而也許他們已經發現,他們所失去或得到的,冥冥之中,似乎總有一種恐怖而又合情合理的聯係。


    一個將臉包得嚴嚴實實的女孩子轉過頭來,看著這個剛進來,坐在角落裏一言不發的男人,好奇地開口問他:“你失去的是什麽?”


    她的問題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那些人紛紛將視線投過來,看著男人。


    男人盯著女孩看了看,發現她的臉上有一些露在包紮之外的傷痕。他歎了口氣,傾身上前,掏出紙筆寫了兩個字——聲音。


    男人是個歌手,多年來在酒吧駐唱,可因為長相過於平庸,一直沒有能簽約唱片公司。但男人自己知道,他的歌聲是許多天王級的明星也比不上的。


    這樣的現實落差自然讓他萬分不甘。


    這天收工後,男人鼓起勇氣找到一間小型演藝公司,見了企劃部負責人。那個負責人聽他唱了一段後,十分驚豔,當即答應包裝他。


    男人覺得自己終於時來運轉了,開開心心地準備找個地方喝兩杯,放鬆放鬆。他拐過街角,看到了一間叫“有求必應”的小店。推門進去,一個女人坐在2巴台裏,微笑地看著大門口。


    男人興奮地迎著她走過去,要了一杯朗姆酒。女人問他,是不是遇見了什麽好事。男人趕緊眉飛色舞地把自己的好運氣說給她聽。


    女人聽完對他笑了笑,說聲“恭喜”,低下頭緩慢地擦著吧台裏的那些空杯子。


    男人忽然覺得女人那句“恭喜”有些刺耳,好像酸溜溜的,帶著嘲諷的味道。他不由地觀察起女人來,發現她總是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會將頭抬起,越過他,巡視著這個店麵。男人悄悄回頭看了看,身後一個人也沒有,隻有那些淩亂的桌椅靜靜地立著,在昏暗的燈光裏投下一個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一個女人傲這個,挺辛苦。”


    “不辛苦。您看到了,人不多。”


    “嗬嗬,人既然不多,為什麽要放那麽多桌椅?”男人抬起頭看了看,又指指她身後的酒架,上麵放滿了杯子和酒瓶,“這些似乎也用不著。”


    女人手裏的動作一停,抬起頭看了看他,忽然露出個幾近浮誇的笑臉,說了句男人聽不明白的話:“那可不一定,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著昵。”


    男人聳聳肩,將杯子裏的酒喝了下去,準備離開。這時,他的電話響了,接起來一聽,簡直是晴天霹靂。那頭演藝公司的人對他抱歉地說,公司剛簽到一個新生偶像組合,人力物力有限,所以不能同時給他出唱片了。


    見男人放下電話神情沮喪,女老板關切地湊上前,問他怎麽了。


    “我……又失敗了,您就當我剛才說的是胡話。”男人呆呆地看著酒杯,苦澀地說。


    女人若有所思:“您不甘心?還是想要出道?”


    “那肯定啊。那麽好的機會……就因為我長得不行……”男人煩躁地抓住自己的頭發。


    “那如果讓您能長得英俊一些,您什麽代價都願意付?”女人接著問。


    “嗯,任何代價。”男人想了想,認真地回答。


    女人笑了起來,取出個烏黑的檀香木盒子,打開來,將一粒刻著“有求必應”字樣的藥丸舉到男人麵前。


    “吃了我家的藥丸,您可以實現一切願望。”


    “哈?”男人不信。


    “您就試試吧,不是說任何代價都不怕嗎?”女人眼裏第一次閃出商人的貪婪光芒,“您如果吃了它,雖然會得到出唱片的機會,卻也會失去某些東西。但是抱歉,我並不清楚您會失去什麽。”


    男人猶豫了一會兒,接過藥丸,皎咬牙,仰頭吞了下去。


    “算了,無所謂了,”他這樣說。


    從那天開始,男人發覺自己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先是鼻子一點點挺拔,而後是眼睛變大了,而後是身高和氣質。他一步步向著俊朗小生的方向變化著,在人群中越來越耀眼,變得讓所有人都無法忽略他出色的外表。


    再後來,男人接到了大型唱片公司打來的電話,說是老總聽了他的錄音,發覺他前途無量,決定花大力氣包裝他。


    男人去公司錄完最新單曲,懷著不可思議的感覺往家走時,忽然想起女老板的話,說他會失去一樣東西。他突然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心底升起,當即決定回“有求必應”問個清楚。


    紅燈亮起,男人站在“有求必應”的對街,還在琢磨著自己到底丟了什麽時,猛地聽到了一陣急促的刹車聲,跟著有人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男人震驚地抬起頭,看見一個孩子被一輛黃色跑車碾過,頭滴溜地滾到對街一個人的麵前。


    男人張大嘴,想要尖叫。


    緊接著,他終於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麽了。


    裏間的門吱嘎一聲開了,眾人回過頭,看到女老板掛著熟悉的微笑走了出來。


    “啊,各位別來無恙?”


    她一開口,房間裏競一片寂靜。


    女老板不慌不忙地給自己點上一支煙,吸了口,忽然“嗬嗬”笑了兩聲,和她掛在門口的風鈴一樣發出響亮而刺耳的聲音。


    一個蒙著臉的女孩站起來,正要走過去,忽然大門被人拉開,一個戴著巨大墨鏡的女人匆匆忙忙地走進來,仿佛沒看見一般越過他們,坐到女老板麵前。


    女老板為她斟了杯茶,那人摘下墨鏡,不安地捧過茶杯喝了一口。


    “我……我撞死了一個孩子……”


    那個女人開了口,奇怪的是,她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富有磁性,完全不像一個柔弱的女子。


    男人顫抖著站起來,死死地盯著吧台邊的女人,他剛才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女人嗓子裏湧出來。


    那聲音曾經屬於他。


    小玲是個啞巴。


    小時候因為保姆的失誤,小玲無意中吞下了幾枚圖釘,雖然命撿回來了,可‘聲帶從此毀了,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小孩子時不懂事無所謂,等長大了,她漸漸明白了自己與同齡人的區別,性格變得怪異孤僻起來。


    小玲的父親很有錢。有錢的意思是,錢對於他來說,隻是一個單純的數字。小玲自小喪母,父親忙於公司事務,對於她的虧欠自然隻能用金錢來彌補。從來小玲想要什麽,父親就給她買什麽,在家裏儼然像個女皇。


    即使如此,小玲依舊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冬至過後的一天,小玲一個人上街,街上沒什麽人,偶爾有車輛呼嘯奔過,卷起一陣又一陣凜冽的風。她走到一間小酒吧門口停下,酒吧的名字叫“有求必應”,被那名字吸引,她毫不猶豫地推門進去。酒吧裏空空蕩蕩的沒什麽人,桌椅淩亂地擺成一個又一個小圈子,就仿佛剛才有不同的人圍坐在一起聊天,離開之後老板還沒來得及收拾。


    在2巴台前坐了一會兒,裏間的門簾撩起,一個帶著溫和笑容的女人出現在她麵前。


    “您想要點什麽?”


    小玲覺得女人的聲音很好聽,她注視著女人的眼睛,忽然心裏就厭惡起來,悶悶地對著女人比劃一下,女人點點頭,遞給她一張紙。


    小玲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信手在紙上寫下兩個字一一聲音。


    女人接過去看,臉上並沒有因此而露出驚訝的神色。


    “您想要的就是這個?”女人開口問道,就好像這是普通的買賣一樣真誠。


    小玲不知道女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皺皺眉,又點點頭。


    女人忽然笑起來,笑聲無比清脆甚至顯得有些刺耳。


    小玲一愣,防備地跳下椅子,退後了一步。


    女人將紙收起來,轉過身取出六個杯子,逐一倒上紅茶,然後放在托盤裏,走到小玲身後的桌椅麵前,逐一放下,就好像那裏真的有人坐著一樣。


    小玲驚愕地看著女人的動作,抓起手袋,想要逃走。女人在這個時候回過頭來,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小玲:“這個,拿去。”


    小玲遲疑地接過來一看,盒身烏黑,泛著一種油膩的光。她又看看女老板,再打開盒子,裏麵放著一個小藥丸,上麵寫著“有求必應”四個字。'' “吃了,聲音就有了。但是我要提醒您,得到也意味著失去,您也許會失去一樣很寶貴的東西。”


    小玲比劃了兩下,意思是問會失去什麽。


    女老板抱歉地搖搖頭,回到吧台裏:“不好意思,在您吃下去之前,我也不知道究竟會失去什麽。”


    也許是閑得無聊,也許是被那種神秘氣氛感染,也許是想釋放常年積怨,總之小玲後來還是服下了藥丸。然而三天過去,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她依舊沒能發出任何聲音。小玲心煩意亂,拎著父親給她當生日禮物的車鑰匙,決定出門兜兜鳳。


    她剛拿到駕照,還沒有真正獨自上過路。


    她坐進那輛時尚的黃色跑車,扭動鑰匙。路上沒太多的車輛,天氣太冷,人們似乎都躲在家裏貓冬。小玲一路開著,忽然想起那間“有求必應”酒吧,決定去找老板算算賬。想到這兒,她將油門踩到底,一路飛馳過去。


    遠遠的,“有求必應”的廣告牌出現在視線裏,小玲眯起眼睛,準備搶在紅燈前轉過彎,所以沒有減速,可這時,那間小店裏突然衝出來個孩子。


    小玲沒有來得及踩住刹車,或者說她可能踩下去了,可車卻沒有停下來。那個孩子正正好撞上她的車子,被狠狠地卷進了車底。


    此時,車子才猛地停了下來,小玲的頭撞在安全氣囊上。她恍恍惚惚地轉過臉,正巧看見那孩子的腦袋以一種不正常的方式一路滾到應該是他父親的男人腳下。


    小玲和那孩子的父親同時張大了嘴,而後,她聽見兩聲撕心裂肺的呼喊,一聲是從孩子父親嘴裏發出來的,一聲是從她自己嗓子裏冒出來的。


    “你有什麽辦法?不是說’有求必應‘嗎?有什麽辦法能讓我脫罪?”後進門的女人抬起頭,猛地抓住女老板的手。


    女老板笑了笑,捧出那個熟悉的盒子,遞到她麵前。女人看了一會兒,猶豫半晌,還是哆嗦著伸出手去,迫不及待地抓過裏麵的藥丸仰頭吞下去。


    男人張大了嘴,好像離水的魚,他一步~步艱難上前,想要看清楚擁有他聲音的人的模樣。


    多麽可怕啊,她得到的是他失去的,然後她失去的又不知道會去給什麽地方的哪一個“他”……就這麽循環往複,似乎沒有止境一般,而不變的。隻是女老板那張仿佛麵具般的笑臉。


    “這次……這次我會失去什麽?”吧台邊的女人壓著聲音,戰戰兢兢地開口詢問。忽然,她仿佛是注意到了女老板的目光,猛地將頭轉過來。


    男人和她的目光交錯再分開,驚恐地發覺這張臉如,此熟悉,就像那天他在對街,看見的黃色跑車裏的那個人。在座的那個應該叫“老邢”的中年人突然發出一聲怒吼,顯然他也認出了那個女人。然而令男人奇怪的是,那個女人竟沒有看到他們。


    “你別老是這麽看著後麵……上次也是,明明沒有人,卻斟那麽多杯茶過去……挺嚇人的。”


    聽到女人這句話,男人頓住了腳,將不解的目光轉向女老板。女老板揚起下頜,正用一種惡毒的眼神冷冷地看著他,那種感覺,就仿佛一雙無形的手死死地扼在他的喉嚨上。


    “對於自己不想看了或者不敢看的東西,人們常常會視而不見。”女老板答非所問地說。


    女人又說了幾句,刷了卡,戴上墨鏡裹緊衣服,與男人擦肩而過,離開了“有求必應”。


    女老板轉過頭來,這才又恢複了那種職業的微笑,從台後端出幾個空林子,斟上酒端過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


    “回頭客才是本店真正的生意來源啊,”女老板有意無意地開口,“不知道各位這次,又想得到什麽別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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