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喜歡上了照鏡子,他依稀記得他以前並不喜歡照鏡子,甚至很厭惡。是什麽改變了他這麽多,他也著實想不起來了。


    他剛剛經曆過命懸一線的災難,從自家六樓的陽台上摔落,重重地砸在地上,血飛濺地很遠,當時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沒有絲毫掙紮,就那樣閉上了眼睛。可是醫生還是把他從死神手裏搶了回來,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他記得,當他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頭上包裹著厚重的繃帶,帶著猩紅,周圍是消毒水的味道。第一眼的陽光也刺眼地讓他睜不開眼睛,耳朵一陣強烈的轟鳴,像極細的的琴弦被人忽然撥動一般,尖銳刺耳。他晃了好久的神,終於清醒了,隻是他想不起一些東西。


    他究竟想不起什麽呢?他自己也記不起來。


    醫生說他需要靜養,於是他搬進了單人間。醫生告訴他,安心靜養就行了,別去想其他多餘的事。他也不樂意去想,每當他覺得有些記憶碎片即將拚湊起來的時候,腦袋就會像被撕裂般疼痛不已。盡管如此,他還是上癮了,反反複複地享受腦袋裏的那種疼痛。


    這就是為什麽他突然喜歡照鏡子的原因。隻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他才會隱隱約約感覺得到一些細微的記憶,醫生也說或許這有助於他的恢複。於是,他經常拿著鏡子發呆,有時候經過醫院的水池,他也會忍不住探頭往水裏看自己的倒影。


    他就這樣,靠著照鏡子,慢慢地恢複了一些記憶,他記得,他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今年應該有十八歲了。他和他女兒的關係很好,女兒也十分孝順,在外人看來,他們父女不像父女,反而像情侶,親密無間。


    他還有一個妻子,妻子也長得很漂亮,家裏的關係一向都很融洽,他的妻子也很喜歡照鏡子,畢竟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他可從來不照鏡子,隻是因為他不習慣看到另一個自己。


    他和女兒真的很親昵,曾經還引起鄰居家的流言蜚語,當然他並不當回事。他的妻子也很會打扮,每天花著一個小時化著美美的妝,和女兒一起走到街頭,反而像一對姐妹。隻是歲月不會饒恕任何人,妻子的臉也開始出現抹不平的皺紋。越是這樣,妻子化妝的時間便越來越長了。


    他記得,一次他們決定去海南旅行,九點半的飛機。他們在六點就早早起來收拾東西了,等到八點鍾的時候,因為從家到機場要半個小時,女兒就催著妻子快點出門。妻子正在房間裏化著妝呢,房門也被鎖著。


    她出現在他和女兒麵前的時候永遠是那副化了妝美美的樣子,他和女兒都在背後調侃過妻子。


    他們在房門前等了又等,催了又催,直到九點半的飛機已經從他們頭頂飛過,妻子也沒有出來,是的,她的妝還沒有化完。好像因為這件事,女兒還賭氣在門外罵了她媽媽醜八怪,他認為那隻是女兒賭氣說的氣話罷了,他的妻子應該不會那麽在意吧。不過那天他的妻子一整天都沒從房間裏出來。


    他再次見到自己的妻子的時候,妻子依舊是那副美麗的樣子,隻是他發現了妻子的頭發裏透著一股銀白,他明白了妻子那天不出房門的原因。之後的日子裏,家裏的關係還是一樣的融洽,隻是妻子喜歡上了網購,剛開始的時候隻是一星期一兩件快遞,到後來一發不可收拾,每天都有快遞員在樓下喊著她的名字。那些大大小小的紙箱裏裝滿了期待,也裝滿了女兒對母親的仇恨。妻子網購了各種各樣名貴的化妝品,各種各樣的牌子連他都沒見過,他著實佩服妻子對化妝這方麵的認知。


    他是個好男人,任由妻子胡鬧,剛開始的時候,妻子的開銷總是用著她自己的工資,後來他發現家裏櫃子裏的錢總是莫名其妙地不見,他開始有些心慌了。他查找到妻子一個月來在化妝品上的開銷竟然多達五位數,盡管他和他妻子是雙職工,但是這筆開銷對他們來說真心不小。


    他試圖說服妻子,然而每回妻子隻是自顧自地對著鏡子,仔仔細細地化著妝,絲毫聽不見他說的話。而女兒和母親的矛盾也越來越深了,女兒總喜歡在餐桌上對妻子冷嘲熱諷,妻子的個性還是很溫柔的,她從不還嘴,吃完飯,她又回房間補妝了。


    他真的搞不懂,房間裏那麵鏡子究竟有什麽魔力,能吸引自己的妻子幾個小時坐在鏡子前。那次他又走進房間勸說妻子,妻子把臉都快貼在鏡子上了,查看自己美中不足的地方,他一生氣,把鏡子摔在了地上,一下子碎成了粉末,他的妻子愣住了,隻是不說話。第二天,妻子網購了一箱子的鏡子,擺滿了整個房間。從此,妻子再也沒讓他進來房間。


    妻子對鏡子的癡迷簡直到了瘋狂的程度,明天因為化妝耽誤了上班的時間,到後來,幾乎開始不去上班了。情況不僅如此糟糕,女兒厭惡自己的母親,家裏的氣氛十分不和諧,連餐桌上的氣氛都變得十分安靜,隻有動筷子的聲音和他的歎氣聲。


    他看著妻子日益慘白的臉,心裏十分擔憂,她那臉早已不如從前了,但她依舊抹上厚厚的粉做掩蓋,簡直像是沾滿了麵粉的一張臉。他記得自己的妻子以前很漂亮的,細細的眉毛,好看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一直都是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女兒跟他說,讓他們離婚吧。他看著自己的妻子,還是很淑女地收拾著桌邊的碗筷,他不忍心,畢竟她隻是愛美了一點,這也算正常吧。他的妻子開口向他借錢,因為她已經沒有經濟來源可以去購買昂貴的化妝品了,他把工資卡交給了他的妻子,女兒賭氣離家出走了,他出去找女兒,可是一整天都沒有消息……


    對了,我的女兒呢?他想,他坐在病床上,回憶到了這裏就中斷了,他實在想不起來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他照了照鏡子,鏡中的自己臉色慘白,一絲血色都沒有。他愣住了,因為鏡子裏的並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妻子的臉。他緩了緩神,鏡子裏又變成了自己的模樣。


    醫生進來,他還是那樣子拿著鏡子。醫生笑著問他,你為什麽那麽喜歡照鏡子啊?跟女人一個樣。


    他看了看醫生,又回頭去照鏡子,說:“醫生,你覺得我美嗎?”


    醫生愣住了,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男子,他的手不自覺地去擺弄自己的臉,像個仔細查看自己妝容的女子。


    他自己也才發現,自己竟然像極了自己的妻子。


    他的妻子已經死了,自從女兒消失不見後,他覺得家已經不再是家了,他開始流連於外麵的花天酒地,醉生夢死,他的妻子還會流淚,她覺得是自己不夠美麗,才留不住自己的老公。


    工資卡都被刷光了,她開始變賣家裏的東西,女兒不在了,她就把女兒房間裏的東西賣了出去,她把錢全部用去買化妝品,而且每回都會在外頭做很昂貴的美容。他覺得這個家就要散了。


    那天,她的妻子在陽台專心地澆著花,他看著妻子的背影,依舊是那麽美,隻是妻子的臉,他已經見不到曾經的素顏了,隻有一層誇張到感覺可以用手扒下來的粉。他就這樣靜悄悄地走近妻子,從背後抱緊她。隻是那麽一瞬間,他很想把妻子從陽台推落,可是他猶豫了,因為他知道,即使妻子死了,自己的家也不會發生變化,自己的女兒也找不回來。


    他的妻子甜蜜地問他:“你說這雙鞋子什麽顏色好看些呢?”


    他的神情變了,他了解了他的妻子對於女兒的消失一點內疚都沒有,對於這個家她也沒有任何的擔憂,而自己為什麽要傻乎乎地獨自擔心呢?他冷笑著,狠狠地將妻子推下了樓。他還記得,那個時候,妻子一點兒防備也沒有,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遠遠看去,妻子的臉慘白,不像是一個人,更像是一個木偶。


    這個家就這樣散了,他笑著,自己的腳也跨過了陽台。又一聲的巨響……


    躺在病床上的他,還活著,自己的妻子卻死了,女兒也依舊不見蹤影。他不由自主地拿起身旁的唇膏,放在自己的嘴唇上認真地塗抹起來。一旁的醫生都看呆了,走過去關心地問:“你這是怎麽了?”


    男人楞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手中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支唇膏,而且已經把自己的嘴唇塗地血紅。他的妻子最喜歡血紅色的唇膏了。


    每當他看到鏡子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咧開口笑,他情不自禁地端詳著鏡子幾個小時,直到有人喊他,他才會清醒過來。他總覺得妻子就在他的體內,因為據說,有人發現他們跳樓的時候,地上隻有自己一個人,妻子去了哪裏了呢?他覺得自己的妻子死了,可為什麽找不到屍體,警察也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他開始懷疑,他的妻子藏在了自己的體內,要不然他不會莫名其妙地喜歡上照鏡子。


    有一天早上,他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拿起身旁的鏡子,開心地端詳自己的容貌,檢查的醫生走進房間,他絲毫沒有注意到。


    醫生看著病床上的人,慌張地質問:“你是誰?我的病人呢?”


    床上的女人微微一笑,一心一意地照著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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