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剽竊


    姚美琪身著新買的名牌連衣裙,腳穿七寸高跟鞋,露出練習許久的笑容。這一刻,她好滿足。


    姚美琪大學畢業就開始了寫作生涯,然而七八年來毫無建樹。


    可是現在她不同了,她成了炙手可熱的“暢銷書作家”。


    圖書城內外貼滿印有她頭像的宣傳畫,今天是她的熱銷書《消失的女兒》簽售會,以及大賣三十萬本的慶功招待會。


    此刻,美琪笑靨如花,對讀者握手、合影的要求來者不拒。


    “剽竊者!”


    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婦女,戴著一副款式老舊的眼鏡,手裏拿著她的書,高聲喊道。原本喧鬧的簽售會,突然變得安靜起來。


    婦女高舉新書,大聲說道:“各位讀者,姚美琪是個騙子!她抄襲我女兒寫的書,那是我死去女兒寫的書!這個不要臉的騙子!”


    全場嘩然,助理和保安想要上前拉走婦女,卻被姚美琪製止了。


    “你說我抄襲你女兒的作品,你有什麽證據?”姚美琪鎮定自若。


    婦女冷笑道:“我女兒寫的小說我都看過!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楚楚,姚美琪,你狡辯不了的!”


    “那就是沒證據嘍?”姚美琪對助理做了個手勢,助理從會議桌底下取出一隻公文包,打開一看,裏麵是一疊厚厚的文稿。


    姚美琪將文稿平鋪在會議桌上,淡然說道:“我不知道你是哪家出版公司派來拆台的,可是我問心無愧,根本不怕你們潑我髒水。我向來有寫手稿的習慣,電子稿件可以作假,文稿也行嗎?”


    記者們一擁而上,想看個究竟。


    隻見文稿中不僅全部手寫,還有很多修改批注,這裏劃掉一行,那裏又增加了幾個字,乍一看十分淩亂,但是仔細讀來,全部都是小說裏的橋段。


    不知何時,那名婦女已經消失在看熱鬧的人群之外。


    經過此事,讀者們情緒愈發高漲,簽售會尚未結束,網絡上各大社交媒體已經開始轉發姚美琪的手稿照片,獲得一片讚揚!


    好險!姚美琪內心長長籲了一口氣。


    2.身敗名裂


    《消失的女兒》是姚美琪撿來的。


    當然最開始的文稿並不叫這個名字,甚至根本不是這份手寫稿。


    那天晚上,姚美琪獨自坐在末班地鐵上昏昏欲睡。


    突然,她感到有人在推搡她,一抬頭,一個身穿製服的地鐵工作人員對她說:“小姐,終點到站了。”


    她如夢初醒,忙下了車。剛剛走上站台,那個工作人員就追上了她,遞給她一個編織袋:“小姐,你的東西掉了。”說完就匆匆地走了。


    她打開一看,裏麵裝著的是一疊厚厚的手寫文稿。


    文稿裏的字跡很端正,姚美琪剛開始隻是詫異於這個時代還有人手寫稿子,結果讀著讀著就產生了想要占為己有的念頭。既然是手稿,那就很可能沒有電腦備份。


    或許寫這部小說的作者是個不會使用電腦的老人,但是從情節涉及的年份來看,作者的年紀又並非很大……


    姚美琪決定不去多想,這是老天賜給她的禮物,她要好好利用。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姚美琪以這個故事為內核,改頭換麵,掐頭去尾,將死去的兒子改為女兒,將複仇的母親改為父親,重新寫了一部五十萬字的長篇小說。


    幾年來的挫折也讓她心思更為深沉,為了以防哪一天原作者找上門控訴她抄襲,她將自己的小說抄寫了一遍,並故意留下塗改的痕跡,表示故事是自己“親手”所寫。


    連她自己也沒想到,這個故事會如此受歡迎。


    但是原作者始終是她的一塊心病,以防萬一,她決定先發製人。就在簽售會那天,當著所有記者以及讀者的麵,她故意請了一個中年婦女指責自己抄襲,然後取出“手稿”作為憑證。


    這就是她所設計的“狼來了”計劃,下一次無論是誰揭發她抄襲,輿論都不會輕易相信。


    今天正好是她三十歲的生日,她多喝了幾杯紅酒,躺在沙發上昏睡過去。


    次日一早,她被一陣手機鈴聲驚醒。她勉強睜開眼一看,電話是趙編輯打來的。


    電話一接通,趙編輯就像吃了火藥似的咄咄逼人:“姚美琪,你打開微博看看吧,我真是被你活活害死了!你就等著收我們出版社的律師信吧!”


    不等姚美琪回答,趙編輯就掛了電話。


    她立馬打開了微博,看到有關“作家姚美琪”的關鍵詞被頂上了熱門。最熱話題寫著一行讓姚美琪觸目驚心的標題——《退休婦人驚爆當紅女作家姚美琪抄襲》。


    文中所述,有位叫何立穎的律師自稱受一位客戶的委托,向各大媒體披露當紅作家姚美琪的成名作《消失的女兒》抄襲客戶已經出版的小說《逝者的黃昏》,其中重合部分高達百分之九十。


    隨後,何立穎律師又展示了這本名為《逝者的黃昏》的小說,出版時間為三年前。


    據何律師解釋,小說的作者是一位全職主婦,寫作是她的業餘興趣,三年前完成這部小說之後,作者自費出版了一百本留作紀念,同時隻在一家書店寄售十本。


    讓姚美琪感到天旋地轉的是,何律師所說的書店恰巧就在她的公寓附近,她之前時常會去那裏逛逛。


    那個獐頭鼠目的店主居然在接受采訪時說,的確有個二三十歲的女子買過這本書,最奇妙的是,她先買了一本,後來又把剩下的九本也買了回去。


    姚美琪欲辯無言,所有的出版社都將她列入黑名單。


    一夜之間,姚美琪被打回原形。


    她當然不甘心,經過幾次交涉,趙編輯終於從三年前出版《逝者的黃昏》的那家出版社拿到了原作者車梅英的聯係方式。看到這位作者留下的照片,姚美琪不由瞪大了眼睛。


    3.逝世


    車梅英身份證上的聯係地址是在本市y縣車家鄉。


    對於車家鄉,姚美琪並不陌生,那是她奶奶的家鄉。她七歲以前曾經在那裏短暫居住過,後來奶奶去世,她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鄉下道路曲折難尋,姚美琪問了好幾個當地居民,這才找到車梅英的家。


    一陣陣哀樂傳來,一戶人家的平房前放滿了花圈。房門大開,許多村民進進出出。見她打扮時尚,每個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你找誰?”一個手臂上纏著黑紗的女子迎上來問道。


    姚美琪囁嚅道:“請問車梅英女士在嗎?”


    那女子愣了下,疑惑道:“你找她?你是誰啊?”


    姚美琪不想和不相幹的人說太多,於是靈機一動:“我媽媽和車女士是同學,她知道我來車家鄉出差,就托我向車女士問個好。”


    那女子歎了口氣,將她迎入客廳:“看來你媽媽要失望了,我姑媽已經去世了。”


    客廳盡頭的供桌上擺放著一幅遺照,麵前的香爐正燒著三支清香。


    車梅英身份證上的年齡有五十七歲,但是遺像上的女子看起來至多三十歲,她雙眉微微皺起,眼睛裏有股幽幽的怨氣。


    在一旁的茶幾上,還擺放著一個相框,照片中是一個二三十歲的女人半蹲在地,摟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明明笑容燦爛,可是姚美琪卻覺得十分不舒服。不知道為什麽,對著這張小男孩的照片,她感到尤為恐懼。


    正想著就這樣離開,那個車梅英的侄女忽然盯著她看了半晌,用試探的語氣問道:“姚美琪?”


    雖然早就做好被認出的心理準備,姚美琪還是有點不知所措。車小姐見她默認,語氣轉為刻薄:“原來你就是姚美琪呀,我還以為是誰呢!”


    “為什麽要陷害我?”姚美琪的聲音低沉又嘶啞。


    “陷害你?”車小姐嗤笑一聲,“我姑媽是八十年代的中文係高材生,她在三年前就寫下《逝者的黃昏》,還是我陪著她找到出版社自費出版的。她隻求圓夢,並沒有想過出名,所以隻印了一百本。你抄襲我姑媽的作品,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難道是我們逼迫你的嗎?”


    姚美琪冷笑道:“你姑媽是不是在本市地鐵13號線上班?”


    車小姐愣了下:“你是怎麽知道的……”


    “就是她把那疊該死的手稿塞給我的!”姚美琪幾乎在吼叫。


    陰謀!圈套!這一切都是車梅英處心積慮布置的一個局,一個從三年前一步一步引君入甕的迷局!


    “我承認是我咎由自取!但是至少讓我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車小姐又愣了下:“我不知道,我隻是姑媽的遺囑見證人而已。對了,她臨死之前說過,如果你來找她,托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麽話?”


    “她說,你才是那個應該消失的女兒!”


    “神經病!”


    車梅英的年齡足可當姚美琪的母親,姚美琪對她沒有任何印象,完全找不到對方如此仇恨自己的理由, 而車梅英已經去世,所有的秘密都隨著她長眠地底。


    而名聲敗壞的姚美琪必須生活下去,於是她改了名字,重新找了份工作。


    至於作家的夢想,還是作罷吧。


    4.舊事


    一年後,姚美琪跟著父母再次來到車家鄉。


    當天是奶奶去世十五年的周年祭,老宅荒廢多年,野草叢生,房梁上積聚著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


    想到要在這裏住上一晚,姚美琪十分煩躁。當然,她更擔心會遇到車梅英的侄女,不過聽鄰居說,自車梅英的喪禮之後,車小姐還沒有回來過。


    姚美琪和母親正蹲在院子裏為奶奶燒紙的時候,突然有個村民帶著一個身穿警服的男子走了進來,那個村民指著姚美琪說道:“警官,應該就是她。”


    如今的姚美琪十分敏感,她立刻站起怒道:“什麽就是我?”


    那個警官自稱姓關,是為了二十五年前的一樁失蹤案而來。


    二十五年前……


    那時,姚美琪在車家鄉過暑假。她本不是村裏人,因此和小朋友們不熟悉,時常一個人在田野間亂走。


    那天天氣很熱,有個三十餘歲的男人笑眯眯地向姚美琪問路,還說若是她願意帶他一程,他可以請她吃一支血糯米雪糕。於是,姚美琪便陪著他一路往村口的方向走。


    村口停著一輛破舊的麵包車,男人拉開車門,姚美琪發現車裏橫七豎八昏睡著好幾個小孩子。男人蹲下身子,就要抱起姚美琪往車廂裏塞。


    姚美琪大驚失色,使出吃奶的力氣死死扒住車門。


    就在她力氣即將用盡的時候,不知哪裏飛來一塊石頭,砸破了駕駛室的車窗。男人一驚,手上的勁兒一弱,姚美琪趁機掙脫逃走。她一口氣衝進奶奶的院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聽到美琪的遭遇,奶奶驚得臉色發青。最近這一帶鬧人販子,抓到小孩後立刻開車逃往外省,流動性很強。那時也沒有什麽攝像頭,抓捕相當困難。


    姚爸爸和姚媽媽嚇壞了,連夜帶著美琪離開了車家鄉,直到十年後奶奶去世才回來過一次。


    後來父母說,這群人販子被抓住了,也槍斃了好幾個主犯,可惜許多小孩仍然下落不明。


    “既然已經抓住人販子了,找我幹什麽?”姚美琪迷惑不解。


    關警官說話慢條斯理:“前幾天我們在村外一口廢井裏發現了一具已成枯骨的男童屍體。經過鑒定,這具屍體就是二十五年前無故失蹤的男孩車敏。”


    車敏,車梅英……


    姚美琪猛然想起在車梅英家茶幾上見到的那個相框,照片中正有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子。


    “那……那這又關我什麽事?”姚美琪的聲音抖得厲害。


    5.報複


    車敏並不認識姚美琪,他純粹隻是一個熱情好動的男孩子。在他出生後不久,他的爸爸就離開了他們母子,所以他跟隨母親姓車。


    那個夏天真是很熱,他的母親在交通公司上班,他拿著母親留給他的一元錢去村外的商店買冷飲。


    那輛破舊的麵包車停了很久,他看見男人一把抱起小女孩就往麵包車裏塞,小女孩在拚命掙紮。


    車敏很想上去幫忙,可是他知道自己也隻是個小孩子,根本不是成年男人的對手。於是,他拾起地上的石頭朝麵包車砸去。車窗破裂驚動了男人,小女孩趁機逃走。


    然而,車敏卻被男人發現了。


    小男孩的行徑惹惱了人販子,那個男人從車廂裏抓起一條繩子就向他追去。車敏慌不擇路,反而越跑越荒涼,突然腳下一空,直直地掉了下去。


    那是一個被雜草擋住的枯井,小男孩掉下去之後便無聲無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人販子怕姚美琪跑回去叫大人,隨便往枯井下麵扔了幾塊石頭,然後開著麵包車連夜逃離本市。


    “十年後,這群人販子歸案,但是畢竟時間久遠,他們記不清當年那個枯井的具體位置。直到最近,車家鄉準備開發成度假村,這才偶然發現車敏的枯骨。唉,姚小姐,不是我怪你,如果你一早報警的話,或許車敏還有救。”


    關警官雖然嘴上說沒有怪她,可是姚美琪卻感受到了他的責備,她依稀記得在回到市區之後,有個身穿警服的阿姨曾經來找過她問情況,那時是母親代為回答。


    再後來奶奶去世,那時候她已經年滿十五歲,在送葬的人群中,她也依稀記得有個年紀和媽媽相仿的女子,一直用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緊緊盯著她。這目光中飽含憎恨、悲傷、嫉妒……


    尤維納利斯說過“憤怒出詩人”,隻有熱烈激蕩的情感,才能寫出讓所有人產生共鳴的文章,車梅英做到了。


    從十年前得知兒子死亡的真相之後,車梅英一直跟著姚美琪。她對姚美琪又妒又恨。


    想到熱心助人的兒子去世,自私自利的姚美琪卻活在這世上,車梅英就心如刀絞。可是怎麽讓姚美琪受苦,她沒有一點頭緒。


    但是現代社會,緊盯一個人一點兒也不難。單單是社交媒體就讓車梅英對姚美琪的喜好、工作了如指掌。她知道姚美琪的夢想是出版小說,像個明星一樣地生活。


    三年前,車梅英將自己對兒子的所有思念和滿腔憤怒寫成小說出版。她不擅打字,是侄女車小姐一個字一個字幫她輸入電腦。雖然出版社很看好這部小說,但是車梅英卻隻自費印刷了一百本作為紀念。


    這時,她忽然萌生了利用這部小說報複姚美琪的念頭。簡單地策劃了一番,姚美琪就輕易上鉤。


    等到姚美琪的小說出版,看到她將自己故事中死掉的兒子改為女兒,母親改為父親,車梅英不由會心地微笑:不錯,這個女兒就是你啊,姚美琪!


    這一切的安排連車小姐都不知道,隻有何立穎律師能隱隱猜出車梅英的用意,或許她還有更為厲害的後招,但這一切都隨著她突發腦梗去世而告終。


    “這件事能怪我嗎?”姚美琪流下委屈的眼淚,“當時我極度害怕,不錯,的確有塊石頭飛過來打破了車窗,可是我並沒有看見任何人呀!如果我見到人販子去追那個男孩,絕對不會放任不管。”


    關警官愣了愣,他回想起當年審問人販子時,犯人承認自己擋在小女孩和小男孩之間,或許他們誰都沒瞧清楚誰。也許,這是上天開了個殘忍的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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