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了一天的婚事,終於在下午時分落下了帷幕。


    被酒和賠笑折磨得有些頭昏腦漲的新娘曉芬,回到了新房,躺在了新床上,隻想動也不動,狠狠地睡過去。


    盡管很困,很乏,卻不能睡覺。


    因為接下來還要跟新郎一塊兒,拜會那些幫忙的鄰裏鄉親,也許還要敬他們一杯酒。


    這裏的習俗就是這樣,非要把人鬧騰個半死不活不可。


    原來當一回新娘,是那麽累。


    當然,滿心的,還有歡喜,更有對美好的未來的憧憬。


    畢竟嫁給的是自己喜歡的男人張瑋,對以後的幸福,她有信心能夠緊握。


    想想,自己做這個新娘,也不容易。


    沒結婚之前,喜歡張瑋的女人可不止她一個。


    情敵之中,她記憶最深刻的,便是那個來到這個城市的打工者,齊允兒。


    齊允兒長得並不漂亮,衣裝打扮也俗裏俗氣,渾身上下都是地攤貨,除了性格比較文靜一些之外,看起來也沒有什麽能比得過自己的。


    但是,偏偏張瑋一度對她著迷,心魂都丟給了她,她的一顰,能讓他憂鬱三天,她的一笑,又能讓他開心一整天。


    如果不是自己想了法子阻止,也許現在穿著這一身雪白的新娘紗裙的,就不是自己,而是她了。


    幸虧自己在追張瑋的時候,用了心計,更用了巧妙的手段,逼得兩個人不得不黯然分開,“從此以後,再也不要相見”。——這是齊允兒寫給張瑋的信裏所說的,曉芬偷看了那封信。


    計劃得逞,張瑋垂頭喪氣地過了很長一段日子,對任何事都心灰意冷,但曉芬知道,他必然有一天會走出陰暗,重見新的陽光。


    新的陽光就是她,曉芬,因為她每天都會陪在他的身邊,安慰他,關心他,向他傳遞著自己的真情。


    她相信日久生情,也相信自己有這個實力和魅力,得到張瑋的青睞。


    跟齊允兒比,她長得很是漂亮,衣裝打扮也都很鮮麗,渾身上下都是名牌,代步工具是鮮紅色的法拉利跑車,連住的地方都是很多人豔羨的本市最著名最豪華的那個別墅區。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齊允兒隻不過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打工者,兩個人比起來,一個就是在天上,一個就是在地下,這麽明顯的差距,還用比麽?


    現實之中不會有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的故事,因為現實中的王子隻會生活在現實之中,而且很現實,不會生活在童話裏。


    張瑋不能算是一個王子。


    他出生在社會的中產者家庭,雖然一直是衣食無憂,但也僅此而已,並不能過太好的生活。


    像他這樣的男人,有野心向上爬,卻並沒有多大的實力來支撐起自己的野心。


    除了自己的實力之外,他也需要在別的地方動動腦子,讓自己表露出眾的地方,才能讓自己更進一步。


    他發掘了身上的優點,就是他長得很是帥氣,也很有男人的魅力。


    靠著自己的相貌和魅力,他有絕對的自信,能夠得到上流社會名媛的青睞,讓她們芳心暗許,而自己坐收各種撲麵而來的“利益”。


    曉芬便是受到了他的“蠱惑”,願意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他的女人。


    而有著那麽多的名媛對自己的青睞,他不想變成一個王子,似乎也很難。


    但這樣的一個完全能夠靠著自己的相貌和魅力進入上流社會的男人,偏偏忽然犯了渾,要舍棄眾多的嬌花,去采路邊的野花。


    野花當然是指齊允兒。


    而在感情的賭注上,曉芬怎麽肯輸給什麽都不如自己的齊允兒呢?


    她當然要想辦法,讓自己心愛的男人“回心轉意”。


    ——她不僅有名媛的高貴和美麗,也有貴族人物的聰慧和狡詐。


    不費吹灰之力,她便拆散了那一對相愛卻不能相守的鴛鴦,而且做得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她也始終是站在局外人的位置,沒有讓自己沾染上一點兒“不利”。


    她做得很絕,對一個視貞操如生命的女人來說,也絕對是致命的。


    ——她花了大價錢,找了一個風流的男人,讓他“邂逅”了齊允兒後,使出渾身解數,把齊允兒騙上床,並拍下裸照,留作以後作為“把柄”,始終克製自己的情敵。


    齊允兒在遭遇了那一晚不幸後,便在出租屋裏割腕自殺了。自殺前,她還給張瑋寫了一封“絕情信”。


    留下的裸照沒有任何用途,她全都燒掉了,免得自己落下什麽“把柄”。


    比自己想象的結果還要完美,張瑋不可能不“回心轉意”,她付出的,也終將有所回報。


    現在,她已經穿上了新娘裝,也已經正式成為張瑋的新娘。


    從今天開始,她就是所謂的張太太了,是一個幸福的妻子,以後有了愛的結晶,也會是一個幸福的母親。


    僅僅隨便想一想未來,她便覺得內心是充滿甜蜜的,一切也都是美好的。


    入夜了,一切該做的都做了。


    關上新房的門,房間裏隻剩下了這一對玉人。


    醉醺醺的張瑋走到了床邊,很想躺下去,卻被曉芬拉住了身子。


    然後,很溫柔地為他揉了揉肩,捶了捶背。


    “忙累了一整天,辛苦你了。”她體貼地說道。“今晚,我會好好地伺候你的。”


    而他卻說出了一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今天在酒席上,我看到她了。”


    “她”是指誰,曉芬自然明白。


    但是,她的臉色立即變得蒼白了。


    “怎麽可能?——你是什麽時候見到的她?”她坐在了床邊,他的身邊。


    “我們向親朋好友敬酒的時候,——難道你沒有看到她?”


    “她在哪一桌上?”


    “就在你我都熟識的老朋友那一桌上。”


    她想了又想,怎麽也想不出那一張與齊允兒相似的臉。


    她當然不會相信她會出現在這裏。


    張瑋不知道齊允兒已經死了,她知道。


    ——她也是故意瞞著張瑋,不讓他知道的。


    “你見到了她……她對你說了什麽?”


    “她對我說,男朋友出嫁了,新娘卻不是她。”


    “那個賤人……她還對你說什麽?”


    “她說,今晚,她會來這裏找我。”


    “這裏?這個新房?”


    他點了點頭。


    “這是我們的洞房,她為什麽要來?”


    “她說,她要跟我結一次婚,讓我成為她的一次新郎。”


    “癡心妄想!——你答應她了?”


    “沒有。但是,我也沒有做別的表示。”


    “什麽意思?”


    “……我希望她今晚會來,我……我想見一見她。”


    “你想讓她成為你的新娘吧?”語氣滿是冷嘲熱諷。


    他沉默了。


    但是,此時,他的眼睛卻放出了光芒。


    醉意全無,精神煥發,那完全是有情人看著情人的目光。


    ——他以前從沒有這麽看過她。


    “允兒,你來了……”他竟然這麽對她說。


    她很是生氣,“你看好,我是曉芬,不是那個賤人。”


    但他依然範癡,接著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我會讓你成為一次我的新娘,讓你無憾地離開。”


    她給了他一巴掌。


    “酒喝多了吧?我隻當你是酒後胡言亂語,但是……現在你該醒醒了。”


    他卻猛地抱住了她,緊緊地,“允兒,你穿著雪白的婚紗,真的很漂亮。今天,在我的眼裏,你是最美麗的女人,是最美麗的新娘。”


    怎麽能容忍自己的男人抱著自己卻喊著別的女人的名字?她氣得怒火中燒,狠狠地推開了他。


    “你要是再犯癡,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她發了狠話。


    而他不聞不問,“我這麽說,你是不是不信?那好,我拿個鏡子,讓你照照。——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你一定會相信我所說的話的。”


    這麽說著,他果真去拿鏡子了。


    鏡子就在梳妝台上,離床不遠,他走了過去,拿了鏡子後又轉身走了過來。


    然後,他把鏡子放在了她的麵前。


    “你看看,你仔細看看,現在的你是不是最美麗的?”


    她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然後一臉的恐懼。


    睜大眼睛仔細看,她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她的臉,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是她的。


    ——分明是齊允兒的一切,連眼神都那麽像。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她怎麽可能會擁有那個死人的一張臉,擁有那個死人相貌上的一切特征?


    她是曉芬,不是齊允兒,——她相信自己就是曉芬,至少現在她的思想依然是屬於自己的。


    但是,鏡子中的自己……不敢承認這是真的,但是那個人,分明就不是自己。


    她看著張瑋,聲音顫抖地問道:“我怎麽會變成齊允兒那個賤人的樣子?”


    他卻是不解,道:“允兒,你就是你自己啊。你沒有變,還是我喜歡的那個樣子。”


    “不,我是曉芬,我不是齊允兒!”


    “但是,現在的你,就是齊允兒,——你騙不了我的,你的這個樣子,怎麽能騙得了我的眼睛?”


    是啊,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事呢?


    曉芬快崩潰了。


    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麽曉芬會變成齊允兒?這一切難道都是真的?但她明明就是曉芬啊,怎麽可能是齊允兒?


    難道……齊允兒今晚真的來了?她是要做一次張瑋的新娘,所以才來的?


    但她是一個鬼,想要真的做一次新娘,必然不可能以自己鬼的身份現身。難道她附了自己的身子,所以自己才會擁有她的樣子?


    做鬼還想做一次張瑋的新娘,實在是可恨。她曉芬的新郎怎麽能被別人搶了去?——即便那個“別人”,並不是人。


    曉芬又給了張瑋一巴掌,狠狠地。“我告訴你,齊允兒那個賤人已經死了,她是不可能過來,做你的新娘的。”


    又挨了巴掌的張瑋,訥訥地說道:“其實,我知道,我知道她已經死了。”


    “什麽?你竟然知道?”


    “是她告訴我的。她說,她被一個男人強奸,不堪忍受失去貞操的屈辱,就割腕自殺了。”


    “……”


    “臨死的時候,她故意給我寫了那一封絕情信,希望我不要再想她,忘記了她。”


    “……”


    “但是,今天她出現在了酒席上。她告訴我,其實,她始終是愛著我的,她很想做一次我的新娘,做夢都想。”


    “……”


    “我當然希望做一次她的新郎,哪怕我們人鬼殊途,我也想做一次。所以,我答應了她,也希望她今晚會出現在這裏。”


    “……”


    “她果然出現了。你變成了她,或者說是,她附了你的身,今晚,你就是她。”


    “不,我不是……我是曉芬,我不是齊允兒。”


    “但過一會兒你就完全是了。她會先占用你的身子,然後再占用你的思想,直到你完全變成了她。”


    “不,我不能讓她侵犯我!她是一個賤人,怎麽能侵犯了我這麽一個高貴的女人?”


    “高低貴賤,在鬼看來,沒有什麽區別。人就是人,如此而已。”


    張瑋走到床邊的桌子旁,倒了一杯酒,然後從懷裏拿出一包藥粉,放入了酒裏。


    然後,他捧著酒,走到了曉芬的麵前。


    “藥是允兒給我的,她讓我敬你這一杯酒。她說,喝下了它,待會兒你就不會感到痛苦。如果你不喝下,你將嚐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你是愛她的。你一直都是愛著她的,對不對?”


    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她徹底絕望了。


    “好,我喝。今晚是你和齊允兒的洞房之夜,我曉芬願意昏迷過去,給你們這一次成為彼此的新郎新娘的機會。”


    說罷,她便喝下了酒。


    看著她喝下了酒,他的嘴角掛上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而她隻是苦笑,“男朋友結婚了,真正的新娘卻不是我……”


    然後,她倒了下去。


    重又醒過來的人,已經不再是她,而是一個真正的齊允兒。


    張瑋緊握著她的手,說道:“允兒,你終於複活了。——你不走了吧?”


    齊允兒說道:“她喝下了那杯帶藥的酒,便是真的死了。從此以後,這個身體便是我的了,我也就死而複活了。”


    “我不希望你再離開我……”


    “不會的。今夜,我就是你的新娘,今夜之後,我便永遠是你的妻子。”


    “但是,辛苦你了,你在白天必須化名為曉芬。”


    “隻要能夠跟你在一起,我願意欺騙世人一輩子。”


    他抱緊了她,滿身心的欲望。


    她投入了他的懷裏,溫柔似水。


    從此以後,白天,齊允兒會化身為曉芬,生活在屬於曉芬的那個世界裏,晚上,她恢複自己的模樣,依然以自己的真實麵貌,與張瑋生活在一起。


    ——誰說現實之中沒有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說了這樣的話的人,倒是變成了灰姑娘的“水晶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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