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高懸,蟬蟲低鳴。


    插在花瓶中的粉色月季垂頭喪氣,鮮活的花瓣被過高的溫度熏得直發蔫。


    “咿咿呀呀”的嬰兒張牙舞爪地在她眼前嘲笑。


    他伸出肉肉的小手,一把揪下了她的花瓣,塞到了流口水的嘴裏。


    吧唧幾下,奶膘皺巴了起來,嫌棄地吐出來。


    他似是苦急了,淚珠子像晶瑩飽滿的珍珠,吧嗒吧嗒掉落,好不可憐。


    月季直起了腰杆,高抬著花芯,趾高氣昂。


    真是活該,看你還敢揪我不!


    “你看,小少爺真乖巧呀,隻掉淚珠也不鬧騰,長得像天上的粉嫩團子,一點也不像我們雲縣的黝黑皮孩。”


    兩個婢女在院子裏閑聊,時不時打量著,躺在搖椅上曬背的粉雕玉琢的小團子。


    “今日東家的兄長靖江侯爺又來了,他們兄弟二人關係真好,數次千裏迢迢從豐城過來尋東家。”


    “且夫人每次都會熱情地招待,還圍著東家形影不離的,生怕靖江侯爺搶了東家似得。”


    “還真是,你看今日便是如此,連少爺都被扔在這獨自玩耍……”


    “你瞧見了嗎?侯爺每次來總會跟東家問起一個叫溫情的姑娘,夫人那臉鐵青的,煞人得很!”


    “溫情?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呀…”


    “前幾日有個姑娘來府上,好像說她叫溫情是吧?最後被夫人給轟出去了,難不成她跟東家有什麽私交?”


    “這可不好說,夫人可是下了令,誰都不能提起此事,我們還是別說了…”


    皺巴巴的月季低垂沉思,再次直起腰杆時,畫麵早已變換。


    “不已,你要相信我!不是我害得她,是她甘願捏碎魂魄,這才成了活死人,與我無關啊!”


    豔麗女子哭得梨花帶雨,惹得人不禁憐惜。


    淩不已深邃的眼眸布滿寒霜,甩開拉著他的女子,冷聲喝道:“聞雙雙,你應該知道我從未心儀你,我與你的一切不過是受你蠱惑!”


    “你簡直卑劣至極!用這般下作的手段滿足你的私欲,還害了情兒。”


    “若是情兒醒不過來,我要你生不如死!”


    聞雙雙啜泣道:“淩郎,你怎麽能這般對我?這一切都是因你我兩情相悅,你為什麽不相信自己的心?”


    “這些年的點點滴滴,難道你就絲毫不記得,不曾沉溺嗎?”


    淩不已似是吞了蒼蠅,麵容扭曲:“自欺欺人!無藥可救!”


    “聞雙雙若是你敢承認,這些不過是你跟天道做的交換,或許我還能高看你一眼,你竟還敢跟我說這些年?”


    聞雙雙臉色煞白,“你,你知道了?”


    “我定會讓你付出代價!”淩不已咬牙切齒。


    聞雙雙再次扯住淩不已的衣擺,哽咽道:“不已,別走!不要這樣對我,求求你……我除了你,我什麽都沒有了。”


    她的神情癲狂,似是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聲嘶力竭地懇求淩不已。


    “你忘了嗎?我們還有子予,他是我們情濃的證據,你怎麽能否定一切!”


    淩不已嗤笑道:“是了,還有淩子予這個孽障,他才是我這一生的恥辱!”


    他的眼神如同刺骨的寒冬,一腳踹開聞雙雙,快步走出大堂,似是一秒都無法忍耐,惡心欲吐。


    小淩息現在隻是個三歲幼童,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小短腿前後蕩漾,手裏抱著聞雙雙今早送他的兔子。


    他圓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潔白柔軟的兔子。


    精致的粉色衣裳是娘親縫製的,粘著娘親的味道,很是香甜。


    他聽到了腳步聲,鴉羽般的睫毛微揚,興奮喊:“娘親,這兔子……”


    來人是臉色發寒的淩不已。


    “爹爹,你怎麽了?”


    小淩息感知到淩不已渾身的冷漠,還有道不明的情緒在咆哮。


    淩不已二話不說,一把抓著淩息的衣領,往外走。


    淩息滿臉驚慌:“爹爹,你沒事吧?


    你看這是娘親給我做的兔子,我把兔子送你,你別生氣。”


    說著,淩息將心愛的兔子,遞到淩不已眼前。


    淩不已拿起兔子狠狠地砸在地上,沉默不語。


    純白的兔子染上了灰撲撲的塵埃,粉衣也不再新穎。


    淩息心中慌亂,淚珠子滴滴落下,“爹爹,是阿息做錯了。”


    “前日我太害怕了才沒告訴爹爹和娘親,是阿息錯了……爹爹,我錯了。”


    淩不已眸光微動,前日是他恢複神智之時,“何事?”


    “我……我的頭發變白了,還長出了尾巴。”


    淩息抽泣,頓了頓道:“爹爹,我不是怪物!我隻是太害怕才沒說…你別不要我……”


    淩不已聞言,發出癲狂的大笑,雙眼泛起鮮紅,快意喊:“報應啊!孽障,你就是她的報應!”


    “沒想到你不單繼承了她的變幻人形,還奪了她的所有靈力。”


    淩不已凝視淩息,惡狠狠道:“說起來,我還應該多謝你。”


    “若不是你初化妖身,我也衝不開迷幻。”


    “你們都要付出代價!”


    淩不已掐著淩息的脖子,似是掐著一隻柔弱幼貓,輕而易舉將他拖了出去。


    淩息呼吸困難,臉色發白,雙腳無力蹬了幾下,雙眼一黑,暈了過去。


    桌上依舊擺著月季花,瓶身輕輕顫動起來,“啪”一聲響,倒在地上,碎成數塊。


    散落的粉色花瓣漸漸發皺變黃,剩下滿地的無可奈何。


    衛知再次恢複意識,是在祠堂。


    “不已,你怎麽能這麽狠心!他是我們的孩子啊!你竟想將他活生生釘死在棺材裏!”


    聞雙雙倒在地上,喊得撕心裂肺。


    麵容精致,穿戴得體又柔美,卡點落下的淚珠,楚楚可憐。


    似雨後的梨花,枝頭掛滿了淚珠,讓人心中泛起憐惜,為之動容。


    仆人都被她的傷感所惑,失了神。


    “愣著作甚!封棺!”


    淩不已一聲怒吼,仆人刹那間回神,低垂著頭看了一眼,棺材裏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淩息。


    他們神情冷漠,蓋上了棺蓋。


    “砰砰砰!”


    淩息聽著駭人的敲棺聲,暗暗鬆了一口氣,第一次感受到了釋然與解脫。


    這幾日的折磨,他快承受不住了。


    四肢隱隱傳來錐心的痛,核桃般大的釘子他還是第一次見。


    釘子溶解在他的身體裏,鋒利刺入骨髓和每個縫隙,穩穩得固定著他的身體,無法動彈。


    他身上的血液不太聽話,從釘子處細小的縫隙裏不斷滲出,身軀漸漸發寒。


    四周寂靜無聲,熱鬧的蟬鳴和歡騰的鳥兒,都不見了。


    隻剩下無休無止的耳鳴,漆黑的眩暈,漸漸地窒息。


    他低聲呢喃:“娘親,爹爹,阿息好痛……”


    “爹爹,阿息真的知道錯了,封完棺我還能回到你們身邊嗎……”


    聞雙雙見哭泣無果,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臉頰的淚水,生怕擦花了臉上的妝容。


    她露出一個燦若朝陽的笑:“淩郎,既然你一生之恥的孽障已經死了,那我們是不是也能回到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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