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較《秘密》和《親子飯》,鬆原凜子更喜歡同為女人的麻生真由美所寫的《青梅竹馬》。


    講述的是一段發生在吉原花街的朦朧初戀故事。


    花街是大正、明治時期的特有產物,有點像隔壁古代的教坊司。


    女主角美登利是青樓花魁的妹妹,性格天真無邪。


    男主角信如是寺院方丈的兒子,性格文靜內斂。


    這對少男少女情竇初開,對彼此都有深深的愛慕之情,但身份地位的差距注定了這會是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情。


    看這篇時,鬆原凜子嗅到了一絲北川老師的味道。


    用言情故事做表皮來說一些人生哲理,或是反映社會現狀,這是《且聽風吟》開創的獨特寫法。


    自從看了《國境以南,太陽以西》後,鬆原凜子開始關注和接觸起純文學,了解的越多,她越是對北川老師感到敬佩和崇拜。


    這篇《青梅竹馬》有類似的味道,頓時把一篇看似隻是說愛情的給拔高到了社會文學的層麵。


    “這次真是要出大問題了啊”村鬆友視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一飲而盡,目光再度回到那本《文藝》上。


    編輯部此前討論出的結果是《文藝》終究難以靠北川秀的一己之力來挽回頹勢。


    現在好了,《文藝》一下子出了三篇新,它們都足以碾壓入圍了聯合征文的那些作品。


    那《群像》還有什麽優勢?


    “怎麽了?友視君。”鬆原凜子看他神色憂慮,忍不住低聲問道。


    村鬆友視歎了口氣,把聯合征文可能會變成一個笑話的事簡單說給了她聽。


    辛辛苦苦挖來了一堆作家,又和文藝春秋一起將征文聲勢造得如此浩大,最終入圍的作品都是成名的老作家們寫的。


    但最後的銷量反饋要是還不如刊登了幾個名不見經傳的“下流作家”作品的《文藝》,那樂子就大了!


    “這事應該不會影響到友視君你吧?”鬆原凜子無所謂講談社和文藝春秋出不出糗,她隻在乎村鬆友視。


    村鬆友視搖頭笑道:“和我是沒關係啦。聯合征文項目是柏村總編和野間主編負責,我.因為停職,根本沒參與進去。”


    “而且他們本來就不希望我分享功勞。”他又補充了一句,心中慶幸這次是因禍得福了。


    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說服北川老師,要不然這篇《國境以南,太陽以西》可能就連載於《群像》上了。


    想起這篇,他立即低頭翻閱起《文藝》,上次看完,心裏一直癢癢,北川老師又不願意劇透結局,這次終於可以看個爽了。


    劇情從“初”的第一次相親開始。


    不出所料,雖說對方是和島本一樣的跛腳女孩,但相親還是失敗了。


    村鬆友視沒想到“初”最後會選擇和一個普通平凡的女人結婚。


    原因很簡單。


    對方的父親是一名建築公司的總經理,有錢有勢。


    結婚後,“初”在嶽父的幫助下很快有了自己的爵士樂小酒吧、別墅、房地產、豪車,在那個年紀遠遠領先了同齡人,成為了一名人人豔羨的社會精英。


    富裕的家庭,懂事的妻子,聽話的女兒,一切看起來都那麽美好。


    隨後看著看著,熟悉的北川秀風又來了!


    高中女友泉的表姐,那個和‘初’發生過關係的女人突然死掉了。


    在三十六歲的年紀莫名去世,令人感慨。


    而她的死,也讓“初”開始思考起現在人生的意義,還有“何為死亡”。


    北川老師的書非常喜歡探討“死亡”這個概念。


    從《青春三部曲》起就是如此,在《人間失格》時達到頂峰。


    而這一次,村鬆友視又從《國境》這本書裏看到了另一種對死亡的描述。


    “下雨花開,不下枯死。蟲被蜥蜴吃,蜥蜴被鳥吃,都要死去,死後變成幹巴巴的空殼。這一代死了,下一代取而代之,鐵一般的定律。


    我們的活法林林總總,死法種種樣樣,都沒什麽大不了的。


    剩下來的唯獨沙漠,真正活著的唯有沙漠。”


    村鬆友視反複咀嚼著這些話,眸子裏的神色不斷變化著。


    死亡,死,沒什麽大不了的。


    唯獨沙漠活著的唯有沙漠。


    有種窒息感撲麵而來。


    他停頓了好久才緩過神,然後急不可耐的繼續看了下去。


    島本果然又出現了。


    和她在初中時的神秘消失一樣,她的出現也是那麽的突如其來。


    兩人重逢,宛如從未分開過的摯友,依舊親密和熟悉。


    分別之時,島本忽然邀約“初”,希望他能陪自己去石川縣看一條河。


    讀到這裏時,村鬆友視心砰砰直跳,不自覺的抬頭看了眼對麵的鬆原凜子。


    恰好她也抬頭看了眼自己。


    村鬆友視忽然有種莫名的感覺,他覺得凜子也一定看到了這段。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而是繼續讀了下去。


    隨後便看到了《國境》中最重要的一段劇情。


    返回途中,島本不知道什麽病犯了,古怪的喘息聲沒法停歇,臉頰沒有血色,眸子深處僵冷黯淡,就像要死去一樣。


    慌亂的“初”在最後時刻找到了藥,含著硬邦邦的雪塊,讓它化為雪水,然後嘴對嘴喂藥,總算是活了過來。


    恢複後,島本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道歉。


    她卑微的低著頭,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孩。


    “初君,我絕對不是為了耽誤飛機才這麽做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當然不是故意的。


    村鬆友視看著北川秀的文字,那樣的死亡之景,顯然島本是真真切切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但她活過來後,在意的不是死亡,而是心上人的心情。


    那一刻。


    村鬆友視感覺自己就是“初”。


    他明白,要是此時對島本提出留下來,今晚不回東京的請求,對方一定會果斷答應。


    對麵的鬆原凜子安靜坐著,也看到了這一段。


    她真切體會到了島本的心情,她心裏一定非常非常想要留下,和“初”在一起。


    但這一章的結尾,為了家中的妻子,原本幸福的家庭,“初”毅然選擇帶島本坐了飛機回東京。


    他送她回了家,一如十二歲時那樣。


    就在下車之際,島本忽然回頭,眼神不敢看“初”,嘴上卻是陡然說道:“呐,初君,那時我心裏其實想著,要是趕不上飛機就好了。”


    再度戛然而止。


    在後麵附有北川秀的簡單訪談,他說下一期《文藝》就會把《國境》連載完。


    大家心心念念的“初”和島本的結局也將揭曉。


    村鬆友視驀然抬頭,又一次和鬆原凜子對視上了。


    這一次,兩人的眼神都有些躲閃和不安。


    北川秀對婚外戀的態度很明顯,並非如他們所料的那樣。


    想到之前去咖啡館的幾次,北川秀一直明裏暗裏希望自己把握度,不要深陷其中而毀掉原本美滿的兩個家庭。


    村鬆友視頓覺羞愧難堪。


    “友視君我想再去聽一聽《國境以南》,陪我去好嗎?”鬆原凜子低聲問道。


    村鬆友視點頭,他記得附近就有唱片店,就是不知道關門沒。


    兩人結了賬,踩著月色來到大街的另一側,記憶中的那家唱片店果然還開著。


    兩人快步走入,店裏基本沒什麽客人了。


    鬆原凜子來到貨架前,找到那張限定版cd,拿起試聽機戴好。


    悠揚的音樂前,飽經滄桑的英文獨白率先響起。


    她慢慢閉上眼睛,享受著這首歌曲。


    看了最新的《國境》後,鬆原凜子感覺自己好像也能理解到歌曲內蘊含的真正情感了。


    就這麽聽著聽著,不知道循環了多少次,直到耳朵上的試聽機忽然被人摘下。


    她茫然回頭,發現是村鬆友視,背後還有滿臉歉意的店鋪老板。


    “凜子.”村鬆友視已經打包好了兩份唱片。


    “友視君,今天,我們回東京去吧!”鬆原凜子忽然開口道。


    2月19日。


    北川秀接到齋藤玲奈的電話,《文藝》發售當天銷量約5萬冊,成績中規中矩,和上期區別不大。


    而1月號《文藝》的最終銷量也統計出來了,63.1萬冊,略少於《群像》的65.4萬冊,《文學界》則因為有多名“上流作家”的新作,銷量一下子來到了87.1萬冊,直追《新潮》的88萬冊。


    這結果河出靜子很能接受,但已經陰差陽錯定下了100萬冊銷量的新目標,和新目標一對比,百分之六十多的完成度就有點一般了。


    因此整個《文藝》編輯部都有些悶悶不樂。


    2月號《文藝》他們付出了大量努力和心血,首刷日卻和1月號相差無幾,一下子深深打擊到了他們。


    但北川秀堅信這是口碑還沒發酵的原因,畢竟麻生真由美他們三個是純粹的“下流作家”,突然連載三篇這種作者的新,讀者們肯定會作壁上觀一陣。


    《文學界》和《群像》那邊倒是形勢一片大好,首刷日比上月又多賣出去了1萬冊左右,讓《文藝》這邊更加焦慮了。


    就在這種氛圍下,三本雜誌發售約一周後,情勢突然反轉!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討論起《秘密》等三篇新,還把它們和入圍了聯合征文的放在一起對比了起來。


    大家都是社會性題材,賽道一樣,比較起來很容易就能分個高低。


    網絡上也興起了一股又一股討論的浪潮。


    《秘密》成了2月份除《國境》之外被討論的最多的。


    妻子和女兒身體靈魂對換的噱頭放在這個時代確實超前,一下子吸引了大量新讀者的湧入和探討。


    倫理問題也是比較尖銳的社會性問題。


    大家對直子究竟該以妻子身份活著,還是以女兒身份度過一生而爭論不休。


    相比起來,聯合征文裏最好的那篇《五體不滿足》就顯得過於空洞了。


    殘疾人士的奮鬥史,確實是一碗不錯的雞湯。


    但處於這個時代的日本人,他們隻想宣泄心中的壓抑,不想再喝雞湯了。


    而且這套路實在讓人膩味,就和千篇一律的校園棒球劇一樣,讀者閉著眼睛都能猜出後麵的劇情。


    多沒意思啊!


    像鬆原凜子這樣因最新一期連載劇情而對《國境以南》這首歌曲更有感觸的讀者也不在少數。


    吉恩新錄的兩張唱片銷量喜人。


    普通重錄版單日銷量3.2萬枚,限定版單日銷量2.1萬枚,這成績直接上了單曲單日銷量榜的第49位和第71位!


    這可是美國30年代的鄉村爵士樂啊,在日本天然的水土不服,居然能上到榜單前列,說是奇跡都不過分。


    而限定版裏有吉恩對《國境以南,太陽以西》的極力推崇,自然也帶動了一批唱片受眾好奇的跑來看文學雜誌。


    2月底。


    齋藤玲奈興衝衝拿著新鮮出爐的數據表火急火燎趕到“petercat”。


    一見她沒有浮腫,北川秀就知道穩了。


    “齋藤老師,情況怎麽樣了?”


    麻生真由美他們憂心忡忡,生怕自己沒有幫到河出書房,反而起反效果。


    齋藤玲奈坐下,猛地灌下一杯“自由古巴”,隨後笑著點頭道:“10天總銷量約65.3萬冊,看走勢,單月100萬冊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哈哈,太好了!總算不用擔心又被出版社拋棄了。”團鬼士郎懸著的心終於掉下來了。


    一向喪氣的東野圭吾也露出了淺笑,他最近收到不少讀者來信,自1985年出道以來,整整十年,他收到的讀者信還不如這個月收到的多!


    麻生真由美捏緊拳頭,下意識看向最大的功臣,她的師父北川秀。


    已經經曆過多次這種事的北川秀波瀾不驚,隻是笑著點了點頭。


    事情終於回到了正軌上,但距離慶祝還遠的很。


    講談社和文藝春秋聯手後,這幾個月的純文學雜誌市場硬是成了絞肉場,大家你來我往,互相搶流量,搶讀者。


    而現在,拿回了主動權的北川秀可不會輕易讓他們好過。


    既然是絞肉場,贏顯然不是最終目標。


    他要想辦法借機會狠狠捅死幾家競爭對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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