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感動世人的鬼司機(二)


    他開著我的車確實在拉活兒:城東城西、城南城北,從天通苑到和義西裏,從中關村到方莊小區一撥又一撥的乘客上來又下去的,有時從後麵還能看見中年人不時歪頭和乘客聊天,手臂在空中揮舞的樣子,從他開車的情形可以斷定這個人是個駕駛經驗豐富的老司機,有時車兩邊兒空隙嚴嚴的,也就兩指的樣子,他也不用減速就從容穿過。


    我跟上他確實很費勁的,如果沒有紅綠燈攔著,我想我一定早被甩下了。


    就這樣跟著他,大約淩晨三點鍾,馬路上的人也更加稀少了,前麵的車子放下了乘客,空駛向保利大廈,在一串排隊趴活兒的出租車隊尾停了下來,我也跟上來,停在他後麵假裝排隊。


    隻見那大腦袋有些卸頂的中年人剛下得車來,前麵有個“的哥”招呼他:“老謝,拉多少了?”象是很熟的樣子。


    “一百七八吧,”中年人應著。


    我猛然想起那天有個“的哥”拍我肩膀呼我“老謝”,原來這個偷開我車的中年人就是老謝,看來這個老謝偷開我車拉活已經有好些日子了!


    老謝打開我車的後備箱,拿出抹布,利用等活兒的工夫開始擦起車來,看他的神態很從容,仿佛那車就是他自己的,他擦得又快又幹淨又仔細,連輪胎上的一個泥點兒也不放過,一邊擦車一邊嘟嘟囔囔的:“這個搭班的,真夠懶的、確實夠懶的……”


    排隊的出租車一點兒一點兒往前挪,等老謝排到第一個兒時,我的那輛出租車早已是鋥光瓦亮,一塵不染,我明白了那個下雪天,收車時的大髒車,為什麽到第二天一下子就渙然一新了,原來是老謝擦的!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賓館大廳的門衛在向這裏招手,老謝把車開上去,載上一個老外走了,我繼續跟蹤了過去。


    這個老謝開著我的出租車又融入了北京之夜,一趟又一趟的拉活兒,穿大街走小巷,忙得不亦樂乎,效率蠻高。淩晨5點剛過,老謝送下了最後一撥乘客,關了頂燈,把“小紅帽”(出租車停運牌)扣在前風檔的空車燈上,一路朝我家的方向駛來,一轉眼就到了我家的小區門口,門口很窄,旁邊還停著好多車,他駕駛技術真是精,一下子就衝了進去。等我小心減速穿過小區門口後,那老謝早已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裏,隻有我的紅富康出租車停在小鬆樹下,紋絲不動,輪胎轂還散著餘溫 ……


    是這個叫老謝的人,午夜一直在偷開我的車運營,事情終於開始初露端倪。這個老謝是何許人?他為什麽偷開我的車運營?看他的神態絲毫看不出鬼鬼祟祟的不安,好象那車就是他的似的,令我不解,令我疑惑,更令我產生了強烈的好奇,產生了一定要徹底揭開謎底的強烈欲望!


    我回想起剛才老謝穿的工作服是我們公司的,斷定這個人可能是我們公司的司機,也許就是我的前任司機,起碼曾經在我們出租公司幹過。對!一定是這樣!鮑司楊隊長一定知道老謝這個人的,在他那裏一定能找到答案。


    上午剛上班,我就把我的車開到了公司,找到了車隊楊隊長,打聽老謝這個人。


    我問楊隊長在我之前這輛5007號車是不是這個老謝開的。隊長說是的。


    “你們認識?你打聽他幹什麽?”楊隊有些詫異。


    我說:“想和他聊聊,聽說他駕駛技術、修車技術都特別好,對這輛車的狀況也熟,想找他取取經,學習 學習 。”我想這是我和老謝兩個人的事情,不想讓隊裏插手。


    楊隊長一邊打量著我一邊說:“他現在……不開出租了。”


    回複第509樓


    樓主:風雨巨浪牧場人


    一09一1016:07


    “他是不是大腦袋,卸頂、四十多歲,中等個兒,有點兒胖,有點兒背駝,走路有點兒羅圈腿……”


    隻見楊隊長聽著聽著,眼睛越睜越大:“你…你怎麽知道?”


    “我昨天還見過他呢。”我說。


    楊隊長急忙忙慌亂地從一大堆資料中翻出一張報紙,手明顯在發抖,他指著報紙上的照片問:“是他?”


    “是啊。”我點點頭。


    楊隊長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直瞪瞪地盯著我,嘴巴張著,好半天才從喉嚨裏發出顫抖的聲音:“老謝他、他…他早死啦!”


    我頓時渾身顫栗,嗓子幹得要命,感覺頭皮發涼,頭發根都豎了起來!


    難道我見到——鬼了?毛骨悚然!


    那是一張去年的《京華時報》


    報紙的標題赫然醒目——一出租車司機昨夜於紫竹橋猝死!


    本報訊昨天淩晨,在紫竹院南路,一出租車司機猝死在車內,6個多小時之後才被人發現。


    在紫竹院南路一個加油站路東,一輛寫著“喜來福出租汽車有限公司”,號牌為“京be5007”的紅色富康出租車靜靜地停在那裏。汽車完好無損,隻是兩個前車窗被搖了下來。一個前額頭發略微稀少、麵色發紫、臉部浮腫、已經停止呼吸的司機,雙眼圓睜,右腿仍僵硬彎曲地放在油門上,這個動作一直保持到上午10時30分,屍體被抬上運屍車的時候。這名司機頭部緊緊地靠在右側護欄上,車裏有散落的方便麵。


    …………


    據了解,這名出事的司機名叫謝國成,今年45歲。經趕到現場的120急救醫生初診,死者死因為疲勞過度誘發的心肌保塞。現場執勤的民警表示,具體死因,得等屍體解剖後才能知道。


    報紙上還登了死者的現場照片——正是老謝!


    我傻了,腦子懵懵的,喉嚨象著了火,一口一口使勁地咽著唾沫。


    楊隊長和公司裏的其他人一個個用驚恐的目光直勾勾瞪著我,象是觀看一個關在瘋人院裏的病人。


    說實在的,我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自小接受唯物主義思想的熏陶,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鬼呀神的存在。可眼前發生的一切讓我無法解釋。


    我回想昨天夜裏的一幕一幕,尤其是老謝擦車時的樣子,那的的確確是照片上那個叫謝國成的死者。


    難道我的車裏真的在鬧鬼?我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裏重複著這個懸疑。慢慢從惶恐的迷霧中脫離開來。理性的思維才漸漸地恢複於我的頭腦。不要說這個世界上根本沒鬼,就是有鬼,象老謝這樣的鬼,我想也不會是很可怕的。


    稍稍回過神來,我毅然暗下決心,今天晚上,一定要弄個明白,這個老謝到底是人、還是鬼?


    (六)


    也已漆黑。冬日的無月之夜街上冷冷清清,偶爾有人匆匆走過,轉瞬間就又是一片沉寂。小風刀子似的,颼颼刮著,往我的後脖領子灌,我不禁又打了個冷顫。我徘徊在我家小區的大門口的馬路對麵,跺著腳,好使自己的身體在寒風中暖和些,我打算裝做乘客,坐一坐我自己的出租車,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為了不讓那個老謝認出我,我今天換上了許久不穿的一件黑色風衣,領子豎起來,毛線帽子把腦袋包得嚴嚴實實,戴上大白口罩,大約等了一個多小時了,街上一輛空駛的出租車見我站在馬路邊,使勁靠過來,我連忙擺手拒絕,讓他快離開。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小區門口,視線一刻也不敢偏離,那個老謝還是遲遲沒有顯現,象是在和我的耐心做殊死較量……


    午夜十二點,隻見一輛富康出租車正緩緩地駛出小區大門,我頓時心跳加快,象是要蹦出來似的,我一眼就看出那正是我的那輛車—京be5007!


    是興奮、是緊張、惶恐,幾種情緒交 織在一起,頓時也不冷了,隻覺得自己的血在身體裏急急地流,熱遍全身。


    我連忙衝那車招手,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車裏的司機好象看見我了,穿過馬路朝我身邊貼了過來,停在了那兒,我一看那開車人,那不正是報紙上的老謝麽!


    鬼!一想到這個,我禁不住心慌,甚至一閃念想到了馬上逃跑,覺得好象有什麽東西鉗在脖子上,有些喘不上氣來。我使勁咽著唾沫,壓製著心中的恐懼和慌亂。


    我打開車門,明顯感覺手在哆嗦。


    一股暖風撲麵而來,隨著是一聲:“您好!”


    “哎”,我定了定神,努力地控製著自己不要失態,坐上了車。


    透過反光鏡再看一眼開車人,大頭、卸頂、小眼睛,塌鼻梁,大嘴,摸樣和照片絲毫不差。真是見了鬼了!


    “請問您去哪兒?”老謝微笑著問。他沒認出我,其實我也不曉得他認識不認識我。他的笑容挺真誠的,一看就是一個實在人。


    不隻怎的,看到麵前這個老謝,我反而不太緊張了。


    “去亞運村。”我隨便說了個地名,開始慢慢鎮靜下來。


    “好,亞運村。”老謝重複了一下,調頭向北開。


    他到底是人,還是鬼?看到老謝實實在在就坐在我的旁邊開車,我怎麽也不能把他和鬼聯係在一起。


    “給您說個笑話吧,”老謝首先笑著打破了沉默:“前幾天我在西客站拉上一個外地人,我說您去哪兒,他說去首都,我說這兒不就是首都?他說你別糊弄我,這裏是北京,我要去首都。你說可樂不可樂。”他一邊說著一邊右手在空中比劃著。不時往我這邊看上一眼。


    “是麽。”我應著,心情漸漸放鬆。


    “最後你猜怎麽著,他要去的首都賓館。你說這位爺省了倆字兒,鬧多大誤會。幸虧他沒去太平洋百貨,要不這車還不往海邊兒開呀!”老謝把我逗樂了,他自己也笑了,他那一通兒京腔的幽默,讓人覺得這個人和藹可親。


    “我說您把帽子、口罩摘了吧,車裏暖和,要不出去非感冒了,fd早就過去了,沒必要這麽小心翼翼的。我們車天天消毒。”老謝衝我說。


    我摘下頭上的毛線帽子,口罩沒敢摘,怕他萬一認出我。好在他並沒太在意。


    “師傅,夜班開車蠻辛苦的!”這次我主動搶了話頭。


    “可不,出租不好幹,車份兒太高,掙點兒錢都上繳啦。”老謝邊開車邊回答。


    “您這是專幹夜班?”我開始步步進入正題。


    “啊—是啊。”老謝應著。


    “雙班,那也還行,”我裝做心不在焉的樣子:“白天又一個人開車,您還可以好好休息。”


    “馬馬虎虎,”老謝笑著說:“我們那個搭班的,真夠懶得,確實夠懶的,我盡傍他擦車啦。”


    我想他說的“搭班的”一定是我,我最煩擦車了:“都不容易呀!”我居然在這個場合為自己辯解起來。


    就在這時,迎麵有輛大卡車開著刺眼的大燈駛過來,晃得駕駛室雪亮,老謝慌張起來,猛然刹車,雙臂交 叉捂住了臉。


    我的心驟然一緊,傳說中鬼怕見光,沒有影子。強光中我極力睜開雙眼盯著老謝,老謝身後——真的沒有影子!他真的是一一一鬼!


    幽靈,這一定是老謝的幽靈,附在車上,我渾身又開始發涼,起雞皮疙瘩!


    毛骨悚然!


    大卡車呼嘯著錯了過去,老謝又恢複了笑嘻嘻的常態,象是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是呀,開出租的,確實不容易。”老謝接著剛才話題,又一邊開車一邊講起了笑話:“那天一個人上了我的車,問我為什麽以前北京的出租車大都是黃色的,我說那時我們的哥還能掙點兒錢,所以車是豐收的顏色;那人又問:為什麽現在滿大街出租車又都變成紅的了,我說當今錢不好掙了,司機苦啊,那車的紅色是司機們的血染紅的;那人又說了,聽說以後又都改成黑的啦?我說是啊,到那時我們都燒焦啦,能不黑麽!炳哈……”老謝說著自己先笑出聲來。


    雖然老謝在講的是笑話,但我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反而聽得心在顫抖。我就這麽坐者一個靈魂駕駛的出租車,由中軸路自北向南,穿過市中心,來到了亞運村附近。下一步怎麽辦,我的思緒紛亂……


    老謝似乎沒有察覺出我的慌亂和不安,問:“到地方了,停哪兒您哪?”


    “就這吧。”我來不及多想,說。


    車子緩緩地靠路邊停了下來,老謝抬起了計價器,計價器嘎嘎地響了一陣,打印出了一張**。


    接過老謝遞過來的**,我怎麽也看不見上麵的字跡,我翻來覆去地瞧著那張**,或者說是那張白紙條,更證實了我的判斷:老謝他不是人,一定是鬼魂。


    徐子,我喚著自己的名字,難道你不敢正視現實嗎?


    “先生,到了,31塊,湊個整,給30吧。”老謝說。


    我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慢慢地把口罩摘了下來:“您是——老謝師傅吧?”


    隻見那老謝大驚,嘴巴大大地張著,半天也沒有合上。


    我的眼睛就這麽平靜地直視著他,心裏也確實平靜了許多。老謝象是好半天才把這眼前的一切反應過來,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我沒嚇著你吧,徐、徐兄弟……”


    果然,他早就認識我,這一點我不奇怪。


    “我想你不會害我。”我說,看到老謝那慌慌張張的模樣,我不僅不再驚恐,反倒覺得好笑——鬼也怕人!


    雖然是第一麵,但我們彼此都有所了解,因此尷尬就象風中的雲,一會兒就漂散了,老謝也恢複了常態道:“我怎麽會害你呢,你是我的搭檔我怎麽會害你呢?你忘了有一天還是我救了你呢,那民工從隔離帶那邊跳過來你楞沒瞧見,還全速開哪,要不是我幫你跺了一腳刹車,那你今兒指不定在哪呐,哈。”


    “謝謝你老謝,你救了一條命,也救了我。”我真誠地說。


    “是呀,生命珍貴呀!活著多好呀……”老謝感歎,看得出他的孤獨和憂傷:“你大半夜的跟著我,我知道為什麽,老哥我這就說給你聽,我現在一個人,不、應該說是一個鬼魂,也真的是好孤獨,夜裏和乘客聊上幾句,還好些,還好些,對了!有天晚上在小街橋好象我違章了,天快亮了,得往回趕,你知道鬼怕見光的,開得快了點兒,我看見監控器閃了一下,一定是錄上相了,我這就把罰款給你……你一定想知道我為什麽夜裏老開車吧……”


    看著老謝激動的樣子,我沒打斷他,隻點了點頭。


    “我真舍不得離開她們娘兒倆,她們娘兒倆跟著我沒享過什麽福……”老謝沉浸在回憶裏,開始講述他自己的往事——


    老謝原來是北京重型機械廠的起重工。他說他們這代人最苦,長身體的時候遇上三年自然災害,上學的時候正趕上上山下鄉,好不容易趕上改革開放,結婚成家,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佳佳,一家人安安穩穩的,可幾年前夫妻又雙雙下崗,生活一下子沒了著落。老謝沒什麽文化,歲數也大了,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幹上了出租,憑著勤勞,掙些辛苦錢。老謝的媳婦謝嫂在一家飯店幹清潔工。夫妻倆的最大願望就是讓正在上高中的女兒佳佳考上大學,將來比她父母有出息,不再受父母那份苦和累。


    佳佳在學校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一家子雖不富裕,到也其樂融融。可一年前的一天謝嫂突然說頭疼,以為是感冒,抗一抗就過去了,後來疼得受不了,就去醫院檢查。檢查結果一出來,如晴天霹靂:腦瘤!


    從那天起老謝就沒有睡過三個小時以上的覺,奔波在家和醫院之間,一個又一個療程下來,謝嫂不見好轉,家裏僅有的積蓄也向雪片一樣漂進了醫院,醫生會診後說隻有開顱做切除手術了,手術有一定風險,當老謝在病人家屬認定書上簽字時,一向樂觀的老謝手哆嗦得寫不下自己的名字。


    老謝就是在謝嫂做手術的前一天死的,當時女兒佳佳看護著昏迷的媽媽,老謝就又開車出去拉活了,為了治病,家裏已經欠了好多債了,車份兒馬上就要交 ,不幹不行。


    這一去,就成了訣別。老謝說當時隻覺的心口一陣痛,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生與死之間的門檻隻有一步,老謝凝望著夜空好久,說:“活著多好啊,隻有人死了才知道,生命就那麽脆弱。真舍不得離開她們娘兒倆呀,她們娘倆跟著我沒想過什麽福的,我死了,她們娘兒倆可怎麽過……家裏還欠了好幾萬的債呐,我不幹不行啊……”


    我震撼!這是一個什麽樣的鬼魂呀,死了以後還要為家,為妻兒操勞,老謝師傅猝死於紫竹橋下,雙眼圓睜,那是他放心不下生病的妻子,放心不下上學的女兒,死不瞑目呀!人都累死了,可陰魂不散,還要開車養家,還債,這樣的鬼魂有什麽可嚇人的呢!看著老謝師傅那張略帶浮腫的蒼老麵龐,我真的不願意承認這個麵前的人是鬼魂……這是一個出租司機的英魂!


    那天夜裏,亞運村的路邊,我和老謝師傅,進行了一次人鬼間的談話,我們達成了一個由人鬼合開雙班車的協議,使一切懸疑明朗化,不在神秘兮兮的,我開白天,老謝開夜班。老謝對我很是感激,掏出錢來要給我車份兒,讓我一口回絕了,我開玩笑說哪聽說有鬼還交 車份兒的,老謝說:“是啊,還是做鬼好,鬼不用交 車份兒。”玩笑開得讓人心酸。


    (八)


    又是新的一天。


    依舊是車輪滾滾,車潮如流。這座城市裏的出租車司機們,依舊以他們的勤勞生存著,出租車穿梭於京城的大馬路小胡 同,他們忙碌著,奔波著,撐起北京的繁華……


    轉眼半年多過去了,我和老謝的雙班車每天都會融入北京的車海中,無論白天還是夜晚,我們的京be5007號三廂紅色富康出租車,都在不停地奔忙,用我們辛勤的勞動,來寄托著對生活的希望。


    我早上接車時,停在小樹下的車發動機還是熱乎的,車裏車外總是一塵不染,車身感覺愈加鮮紅如新,紅得發亮,我知道那是老謝的功勞,他把車保養得象新的一樣,而且油耗明顯地少,使我省心又省力,我從心裏感謝和敬佩這個好搭檔。


    我保守著這個心中的秘密,這是我和老謝、一個人和一個魂之間的秘密。這個秘密使我震撼終生,我從老謝那裏知道並感悟了什麽是平凡,什麽是無私,什麽是偉大!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地過著,直到有一天中午,我正在機場排隊等活兒,突然車裏的音響自動開了,一陣雜音過後,喇叭裏傳出老謝那熟悉的聲音:


    “徐子兄弟,吃了吧,老哥告訴你一件事,我今天晚上不會再開車了,以後也不會再打攪老弟了,我就要去我該去的地方了,老哥不會說什麽感謝你的話,真的這些日子給你添麻煩了,後備廂裏有一個紅包,就算老哥的一份心意吧,你一定要收下,不然老哥在黃泉也不會安心的。我真的開不動了,我的血燒完了……”


    我猛然想起了我的車愈加鮮紅如新,想起了老謝那天說的笑話,他說出租車的顏色是用血染紅的,原來是說他自己;想起了我車油耗明顯減少、我油箱裏的汽油是紅色的。心在戰栗!我終於明白了,那原來燒的是——老謝的血!!!


    “老謝!老謝!你在哪?你在哪呀?老謝!”我發瘋似的喊,內心在顫抖,任眼淚泉水般流。


    喇叭裏老謝繼續平靜的說著:“兄弟,多多注意身體,活著真的好,雖然辛苦些,但能全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很滋潤很幸福。真的舍不得她們娘兒倆呀,孩子他媽手術很成功,孩子也爭氣,可惜我沒法兒和她們團 圓了,最後還得麻煩兄弟一件事,替我去看看他們娘兒倆,把工具箱裏的那盤磁帶給她們,留個念想。本來我們一家三口打算中秋節一塊兒開車郊遊的,現在隻能在夢裏見上一麵……”


    我淚水禁不住地淌,眼前一片模糊……


    “你是不是哭了,兄弟,這就是生活,別老是悲傷呀,兄弟以後好好把握,好好珍惜就是了,還要勇敢地麵對,勇敢地承受,老爺們沒那麽多的眼淚的。老哥好久沒唱歌了,今天給你唱首歌,你湊合著聽啊——


    他說風雨中,


    這點痛,算什麽!


    擦幹淚,


    不要怕,


    至少我們還有夢。


    他說風雨中,


    這點痛,算什麽!


    擦幹淚,


    不要問,為什麽……


    (九)


    這天正值中秋,街上的人們或行色匆匆、或步履悠閑,行色匆匆的大都手提著一盒兒月餅往家趕,步履悠閑的大都是成雙成對的戀人,正在這中秋的傍晚感受著團 圓的溫 馨和浪漫。


    費了好大勁兒我才找到了老謝師傅的家。那是朝陽八裏莊北裏一片片排房中兩間很普通的低矮的小屋,一個瘦瘦的臉色蒼白的中年婦女把我讓進屋—她就是老謝的媳婦謝嫂。


    屋裏有個十六七歲的小泵娘禮貌地叫了我聲叔叔,然後就按***吩咐,到裏屋做功課去了。我想她一定是老謝的女兒佳佳。謝嫂拿了把椅子讓我坐,端上茶來。


    屋裏櫃子上老謝的遺像立在那兒,鏡框裏大頭、卸頂、小眼睛,塌鼻梁的老謝,大嘴微笑著,就象是剛剛講完一個笑話,意尤未盡的樣子。看著老謝的遺像,怎能不想起和老謝開雙班車日日夜夜。


    謝嫂仔細地聆聽著我和老謝的故事,兩隻眼睛呆呆地望著老謝的遺像,不停地抽泣,渾身顫抖著,她努力地用毛巾捂住嘴,好不讓哭聲出來,怕讓隔壁的佳佳聽見。


    謝嫂說每天晚上老謝都會在夢裏來看她,問她身體怎麽樣了,聽說謝嫂手術很成功,老謝在夢裏高興得手舞足蹈,夢裏老謝說我現在忙著呢,開出租掙錢呢,把錢存在咱的牡丹卡上了。


    謝嫂醒來覺得事情蹊蹺,就拿著牡丹卡真的去了銀行,果然卡上的錢真的多了……


    “我現在明白了,孩子他爸,你死了也沒忘了我們娘兒倆啊……”謝嫂泣不成聲。


    我把那盒磁帶交 給了謝嫂,謝嫂接過來,手不停地哆嗦,顫抖的手好不容易把它塞進了錄音機裏,老謝那熟悉的的聲音立刻在屋中回蕩起來——


    “孩子他媽,佳佳,我也想你們啊,可我真的該走了,就是幽靈也要去該去的地方了,真的不放心你們娘倆,這些日子我拚命掙錢,我不想死後把一大堆債再給你們娘兒倆,如果真的那樣的話,你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麽過活,我把錢都存在咱的牡丹卡上了,還有我的喪事都是開出租的窮哥們兒湊的錢辦的,替我還人家—‘的哥的姐’們都不容易。我隻能為你們娘兒倆做這麽多了,以後還要靠你們母女倆相依為命了,千萬多多保重啊!孩子他媽,自打你跟了我,我就沒讓你過上好日子,你們娘兒倆跟著我沒享過什麽福,我真對不住你們娘兒倆呀……一直說等你病好了,咱們一家三口去開車康西草原玩兒的,真沒想到這一下子,隻有等到來世才能團 圓啦……”


    謝嫂淚流滿麵,傷心湧到臉上,不停地抽噎著……


    “佳佳,你是個好孩子,現在你長大了,一定要心疼媽媽,媽媽身體還虛,多照顧媽媽。你的學習 成績一直都好,爸爸放心,等將來上了大學,出息了,就不會再受爸爸***這份苦和累了,將來不論你走到哪裏,希望你不要忘了爸爸,不要忘了你爸爸是個出租汽車司機,你永遠是出租車司機的女兒——”


    裏屋的門一下子被猛推開了,佳佳大哭著,跪在爸爸的遺像前,發瘋似的叫著:“爸爸——爸爸——我想你呀爸爸,天天都在想你念你呀爸爸!你不是說好了一家人開車去康西草原的嗎?爸爸,你回來吧!你知道我和媽媽多想你嗎?你回來!快回來吧!爸爸!”


    隻見那遺像中的老謝,嘴角微微顫動,一串一串晶瑩的淚珠從眼睛裏湧了出來……


    鄰居的電視聲遠遠傳來,那是中秋聯歡晚會的歡聲笑語;一顆禮花彈在空中散開,映得中秋之夜五彩斑斕。


    (十)


    老謝走了,一切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我的車又恢複了以往的樣子,公裏表似乎也慢了許多,汽油又恢複了原色,整個車子總是髒兮兮的,我也懶得擦,我每天在這都市的繁華中穿梭,卻感覺如行屍走肉一般,總也無精打采的,提不起精神,有時我覺得自己仿佛就是一個幽靈,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日複一日地徘徊。


    我打算合同期滿,把車交 了,不想再開出租車。


    忽然有一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謝嫂打來的,要用一下我的車,說今天是老謝的周年,她和佳佳去給老謝師傅上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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