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須玉本以為會是那種很快就出現全村被屠,灰衣人獨獨幸存,然後發憤圖強報複凶手之類的故事。卻不想一連幾個時辰,竟都是流水賬般向他講述山穀中的生活,幸福的生活。說實話,講故事好像很考驗人的技巧,尤其是類似於流水賬的故事。灰衣人就並沒有很好的技巧,從春天講到夏天,再從夏天講到秋天,竟都是一成不變的故事模式,平鋪直敘訴說著穀中人們的一天又一天,聽得久了實在有些熬人。關鍵是灰衣人還拒絕了他的互動,不管他做出什麽反應,問出什麽問題,理都不理自顧自講著。熬人程度直線上升。鳳須玉聽著聽著,緩緩從站著,變成坐著,又幹脆爬起來挪了個位置靠著石塊坐下,原還算端正的坐姿幾乎要一點點變成躺姿,鳳須玉猛地感覺一陣心慌。當即撐著地麵坐好,瞥向灰衣人。雖然他的姿勢越來越隨意,但他還是有在認真聽的,他保證!本都準備好向灰衣人解釋了,但見其仍是一眨不眨看向畫中還是春天的山穀,眼角掛著將落未落的眼淚,口中念念有詞,持續講述著那包含幸福感的流水賬。並沒有一點兒分神給他的跡象。他心慌的來源好像不是灰衣人。那是為什麽啊。而且不止是心慌,他的耳朵都好似開始了發熱。啊,雖然他好像沒有耳朵。可有人在背後念叨他的感覺卻是分外明顯,莫非……鳳須玉摸摸下巴,眼珠一轉,恍然大悟。天要黑了。天黑之後會發生什麽嗎?寸度會按時去睡覺。而且不見得會給他留門。突然間,兩個選項擺在了鳳須玉麵前。是趁天黑前回到寢宮香香軟軟的寶盒中,隨著寸度仙祖的良好作息一起睡覺呢?還是留在這殷勤殿荒涼的小破園子,聽看架勢不會停歇的灰衣人講一晚上流水賬故事呢?鳳須玉噌地站起,選擇了前者。他又不是再不能來了,日後空時再來繼續聽灰衣人的故事吧。鳳須玉點點頭,頭頂的觸角便跟著他一起點點。而後,鳳須玉啟步,走到了灰衣人麵前。離得近了,灰衣人那好像春天裏亂飛的毛絮般的聲音一下子就撲在了他的耳邊,癢意更甚。“……教導,不可竭澤而漁。”正講到秋日裏一天的結束,鳳須玉急忙趁著新一天尚未開啟,拔高聲音道:“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我該回去了。”鳳須玉都做好了灰衣人對他的聲音不理不睬,要多說幾遍的準備。卻不想灰衣人登時好像被刺到一般,刷地向他看來。那雙綴在灰白膚色上的淺瞳一下子就盯在了他的視野裏,形似鬼魅。鳳須玉不自覺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繼續道:“有空的話,我會再來的。”“汝在說甚?”話音未落,灰衣人已是發問道,毛絮般的聲音今日裏第一次落到地上,滾過一圈,沾染許多塵泥。如果讓鳳須玉說的話,灰衣人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問他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難道是灰衣人不相信他還會再來?可他在這裏待了幾乎一整個下午,除了灰衣人口中的幸福故事,關於灰衣人為什麽會在這裏,講述故事時為什麽會落淚等等等等,好些疑問都還沒有得到結論的。鳳須玉確信自己一定會來的,便也脫口保證道:“真的,有空我一定來。”灰衣人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傻子。鳳須玉除了口頭的保證外也沒法再證明些什麽,在灰衣人的視線中摸了摸逐漸發燙的耳朵,“那,我先走了。”灰衣人並未回應,眼睛卻牢牢盯在他身上。鳳須玉抬手揮了揮,轉身向外走去。臨到拱門近前,鳳須玉想起什麽猛地轉身,問向仍看著自己的灰衣人,“忘記問了,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聞言,灰衣人的眼神愈發奇怪,終還是開口道:“吾不知道。”不知道?鳳須玉眨眨眼,脫口道:“那我該怎麽叫你?”灰衣人垂下視線,良久才搖了搖頭,“吾不知道。”看,這疑問不就又增加了嗎?鳳須玉又將灰衣人身周看過一眼,這才問出了應該在最早時問出的問題,“你是畫匠嗎?”灰衣人抬手將手中緊攥的毛筆舉到了眼前,看過一陣又轉目看向旁側懸空的畫紙,出神道:“吾不知道。”但看樣子已是八九不離十,鳳須玉敲定道:“那我就先叫你畫匠吧,之後你要是知道了可得告訴我啊。”灰衣人身形一頓,更顯怔忪。天色更暗,鳳須玉急急道:“畫匠再見。”灰衣、畫匠回神,看向了聲音的來源,卻隻看到色彩鮮明的小蜜蜂邁著小短腿,飛快跑出了拱門。跑出到結界之外。良久,畫匠苦笑一聲。原來,他真的可以離開。鳳須玉是一路跑回去的。爬上寢宮後的圍欄,徹底離開殷勤殿的範圍,那一直籠罩著鉛雲的陰沉天空便瞬間裏變得明澈。墨色幾已布滿天空,早出的星辰追著天空中最後一抹亮色,迫不及待展示著自己的閃耀。鳥雀歸巢,百獸將歇,隻有蟲鳴孜孜不倦響徹在廣闊的仙宮,裹挾著自身側寢宮中溢出的寒意,催促著尚未返家的小蜜蜂。在跑了在跑了。小、小蜜蜂要累死了。第24章 及至小蜜蜂終於立定在寢宮門前,一下子就變成了撐著小短腿大口大口喘氣的狀態,幾乎要氣絕身亡的架勢。就這還不忘抽空扭頭看一眼天空的狀態。眼見著遙遠的天際尚還留存著一絲亮色,鳳須玉登時心下一鬆,多出幾分遊刃有餘來。就是想不通自己居然在挽救自己即將掛掉的一千米外,還得像這樣努力奔跑。蛋生不易啊。蛋腿好短哦。鳳須玉望著自己的小短腿撇撇嘴,待到氣息稍勻,直起身子甩了甩短短的腿。唉,回吧。寢宮中溢出的寒意絲毫不減,鳳須玉打個哆嗦,還是上前一步,抬起小爪子摸上了寢宮厚實的門扇。下一瞬,門扇自行開啟,直將金碧輝煌的寢宮展現到他的麵前。視線之內並無寸度。鳳須玉一怔,被那寒意從走出殷勤殿浸泡到現在,他還以為寸度一定是不高興到極點,就在門口等著他呢。原來不是啊。那又是因為什麽?寸度整個人就是大寫的陰晴不定,什麽時候又是什麽樣的心思,鳳須玉是當真沒法猜測。不過鳳須玉深知小心駛得萬年船,當即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走了進去。身後門扇又是自行關閉,發出細微的嘎吱聲,微弱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宮殿中,就連門外那亂叫的蟲鳴都被隔絕掉,更顯寂靜。鳳須玉就在這片寂靜之中,一步步走向內裏的寢室。待到寢室裏熟悉的景象映入眼簾,鳳須玉也一並落入了梳妝台前的寸度眼中。偏偏傻乎乎的小蜜蜂一眼還沒瞧見,滴溜溜轉著一雙視線到處找人,小爪子都擱在了腦袋旁,一副疑惑模樣。還是寸度看不過去,率先開口道:“回來了?”小蜜蜂猛地一個激靈,整顆蛋都向後挪了半步,視線這才找到了方向,滿含驚恐地看向寸度。但好像看起來,寸度的神情比想象中更平靜誒。難道其實也沒那麽不高興?鳳須玉想著,飛快點了點頭。寸度眼簾微垂,輕眯起一雙狹眸,又道:“怎也不知出聲?”“啊?”鳳須玉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寸度隻是盯著他,一雙蛇眸如同深淵,正一點點將他吞噬。